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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约堡”与“秘史”构筑的 当代精神寓言

2020-05-14武兆雨

当代文坛 2020年3期
关键词:张炜寓言精神

武兆雨

摘要:《艾约堡秘史》是张炜近年来的自我超越之作,作品以空间性的“艾约堡”和时间性的“秘史”双重线索,纵横交织出当代人的精神图谱。本文从“新人类”淳于宝册的发达史与情爱史出发探询“秘史”的解法,认为在两者的彼此缠绕和纠葛中述说出“苦难纪念碑”和“荒凉病室”的艾约堡“寓言”,这些寓言最终指向当代人的精神症候与当代道德理想实现之复杂性。以理性态度面对传统道德与现代文明,是张炜针对人类如何面对当下与自身的问题所给出的解答。

关键词:张炜;《艾约堡秘史》;“秘史”;精神;寓言

从《古船》《九月寓言》《能不忆蜀葵》到《你在高原》,张炜于巨大广阔的文字空间之中,以执着、坚韧和略显倔强的行者姿态从芦青河出发,“融入野地”,走向高原,这个文学的“地质工作者”,在起伏的大地上低沉地吟唱波澜的民族史诗。以文学史观之,张炜的文字视野阔大、气象庞然,常以负重之身扶摇怒飞。因此,他如今以“大物”姿态言说小小“秘史”的暧昧性便不言自明,而这也正是《艾约堡秘史》的“隐秘”与“丰富”之所在。

可以说,《艾约堡秘史》是张炜的自我超越之作,在他的创作史中具有独特意义。此前,张炜的文字呈现出强烈的精神/世俗、现代/传统、社会/自然的对立,透露出非此即彼的决绝。《艾约堡秘史》的出现,意味着张炜发生了某种转变,他正在作出解构以上二元对立的努力,以一种更为包容的态度处理各种矛盾、冲突,逐渐认同对立双方的纠缠。他用现实主义者的理性来审视复杂的当代生活,试图直面当下现实,直接解决时代问题。在普遍关注细微、庸常的当下,张炜对“重大的、核心的、根本的”①时代问题的现实主义关注,和超越现实的理想主义追求,具有重要文学价值和现实意义。

《艾约堡秘史》所关注的问题,与近年来北村的《安慰书》、孙慧芬的《后上塘书》、梁鸿的《出梁庄记》等作品表现出的价值关切,有着内在的一致性。这些作品都在财富和物质高度发达的时代中,清醒地对资本原罪进行了审判,深切地关注了人的精神问题。《艾约堡秘史》的创新之处在于,它首次将“巨富”阶层引入文学视野,通过这一新的文学形象来展示当代人的精神困境。张炜创造性地以“大”视野观照巨富的“小”秘史,以“小”秘史展现“大”问题。诚如张丽军所言,作品“不仅映现出人物命运的发展轨迹,而且呈现出了当代中国社会的繁复现实及其内在精神隐秘”②。在这个意义上,对个人“秘史”的辨析,就是对人类“秘史”的追索,也是对时代问题的解码。因此,我们需要走进主人公淳于宝册的“秘史”,解开“秘史”的真相。淳于宝册成为“猛虎”的发达史与细嗅“蔷薇”的情爱史,是解读“秘史”的两条线索。循此脉络分析受伤惊惧的“小兽”如何在“丛林流浪”的考验和磨砺下成长为雄健的“猛虎”,“猛虎”又如何于山野、大海和书斋间细嗅“引领我们上升”之“永恒女性”的“蔷薇”之芳,是我们辨析秘史的路径和方法。在发达史的刀光剑影与情爱史的悱恻缠绵之纠葛、对谈和回响间,淳于宝册隐秘的人生迷雾得以拨散,从而显露出当代人类的精神“秘史”。

在发达史的线索中,“成功者”淳于宝册常感慨于“流浪大学”对他的人生历练与宝贵馈赠,从而使我们将他早期“流浪”的经历与后期巨富的生成关联起来。确实,回观其青少时期的大地行走与百味体察,似乎可以摹画出一个奋斗之士的形象,孤儿宝册孱弱幼小时读透苦难的生活大书,受孤老奶奶照拂才得以存活于世,在长期漂泊流浪后受到收留帮助,又获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如果因循先验性的逻辑判断,淳于宝册应依靠其殚精竭虑的个人奋斗,才能够成长为商业帝国的掌权者。然而秘史之“秘”便在于对此逻辑的拆解,它隐秘地斩断奋斗与财富的联系,通过曲折的方式在此发展链条中嵌入罪恶与权力,从而给“猛虎”之威附加了丛林法则以外的注解。狸金集团的原始资本积累,始于金矿底层惊心动魄的械斗、巷战,混杂野蛮、暴力、鲜血、死亡,然而这些并不是狸金崛起的全部原因。“老政委”与北京老首长的“战争”情缘,以及由此带来的权力庇护,才是巨富生成的真正隐秘。金矿争夺中不占优势的狸金,在“老政委携带厚厚的资料去远城找首长”③之后,令人“难以置信”地出现“金矿富脉三分之二落到了狸金手里”④的结果。出人意料的新的利益划分,证印着权力者兵不血刃的轻松化解,和难以掩盖的输送倾斜。因此,巨富者淳于宝册的发达,绝不仅赖于“流浪大学”赋予的“学位”,权力、暴力和财富的合谋,产生了诸多难以言说的部分,不同叙述者口中的碎语拼贴起的,那些关于污染、破坏、疾病、军火的段落,可以窥见其资本之后的罪与罚。“资本展示了它原始、冷酷、嗜血的本性。它无关道德,遵循的唯一法则就是如何快速地自我复制。”⑤也因如此,作品才对财富进行了反向清算。绝妙的是,我们对资本原罪的窥探和拼合,其来源均是他者之述说,他者视角所形成的区隔感消减着真实性。这些似无若有、似假若真的他者之言,与淳于宝册的“真诚”自白的对照,“真实”或“虚假”,需要读者自行解码和辨析。在实际与幻象之间,资本之相和生活之实愈发暧昧。

张炜对淳于宝册的发达史语焉不详或刻意打碎,但对其“谁为情种”之情爱追求史的叙述清晰异常。情爱史书写正是对其发达史的二次解密,“猛虎”的刚健和“蔷薇”的温柔相化合的丰富性,与发达史和情爱史相纠缠的复杂性,是对淳于宝册精神史的深刻阐释。三位女性共同勾勒出淳于宝册的情爱史脉络,“‘老政委意味着他的过去,伴随着他人生中的锤炼和成长……蛹儿是他的现实,是艾约堡生活的温度”⑥,欧驼兰是他的未来,隐喻着他的精神追索。韧壮、结实的杏梅是淳于宝册的发妻,她散发着花斑牛味道,令他恍如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情,给予历经动荡的他以归属感。杏梅的意义更在于她“老师”式的启蒙,“老政委”般的指导,“战友”般的配合,在于她对淳于宝册的丰富与铸就。当然,秘史之“秘”绝不在于二者的黏合或互补,而在于杏梅身份的吊诡和淳于宝册对此的暧昧态度。杏梅曾经是造反派头目,她身上令宝册所敬佩与景仰的性格质素都来自于所谓“战争”的磨砺。然而,被宝册视为精神导师的李音及其父亲却深受造反派迫害,尽管两者不存在真实的冲突关系,但实际处于彼此对立的位置。一方面是生活启蒙的“老师”,另一方面是精神启蒙的导师,淳于宝册会作出何种选择?显然,结果是他娶了杏梅为妻并终生以她为骄傲。但是回溯至最初,淳于宝册如何在李音被造反派迫害致死之后仍然選择杏梅为妻,又如何在其后来的人生中对此种冲突关系视而不见或抛诸脑后?对这些问题的悬置或回避生发出另一个空间以解码秘史之“秘”,即淳于宝册在精神的继承法与物质的增加法之间的摆动。李音对其“书”与“琴”的精神启蒙伏线千里,而杏梅对其物质与生活的丰富和拓展则延宕至今。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回避此二者之间的矛盾,试图以模糊的方式将其化合、融铸,从而达成一种自我的完善。而其融合表象下二者之冲决则是淳于宝册的精神炼狱,也谓人类的“共同困顿”。

情爱史脉络中的情人蛹儿对照淳于宝册“过渡期”的现在,她的麦黄杏味是淳于宝册午夜迷游时找到安定归宿的线索,是老政委“花斑牛”味的替代。她的风骚味意味着淳于宝册情爱追求的推进,意味着更多的情欲、爱欲、物欲,和这些欲望之下的放纵、征服、利用。这个兼具多重身份又风情万种的女性,被培养成为一只甘愿在封闭空间中自我包裹的“蛹儿”,时刻准备以破茧之姿态为主人飞蛾扑火,这是淳于宝册的无情之欲。而蛹儿所散发的书香味,似乎是淳于宝册“解困”的线索,但其他香味的复杂渗透使线索变得模糊,其解困之效随之锐减。因此,淳于宝册需要延此线索寻找新的解药,偶然发现的欧驼兰被他视为解救出困顿的“独药”,映照他的未来。槐花香气的欧驼兰高雅素净,其文化研究者身份及其精神的纯洁性更接近校长李音。我们可以认为,李音的启蒙在欧驼兰这里得到了遥远的回应,淳于宝册通过欧驼兰找到了与李音对谈的可能。因此,对欧驼兰的追求告别了俗世欲望,转而希冀“永恒的女性,指引我们上升”。淳于宝册需要通过欧驼兰来修缮自我和找回自我,从而在杏梅所构筑的融合之表象下追求内在真正的和平。然而,他对道德精神提升的并不如其想象般真诚,“最后一次爱情以轰轰烈烈兴师动众的方式开始”⑦,与之同时进行的是“以爱的名义”兼并矶滩角。从而使其爱情追求,或者说其理想与道德追求的纯粹性被破解,此两线并置透露出危险的信息,即淳于宝册对于资本的留恋,和对精神自我上升的犹疑。这恰恰与“老政委”时期所面对的难题有着内在的一致性,也意味着他的自我上升之路实质上是原地盘桓。

淳于宝册的秘史有两种解法,即其发达史与爱情史,两种秘史生成的巨大阐释空间为秘史之“秘”提供了存在方式。淳于宝册发达史在自述与他述之中显现出个人的苦难与崇高,而资本积累过程中的罪恶与毁坏的部分被模糊遮蔽,两者之间的矛盾为其发达史注入了许多复杂的部分,从而获得秘史之“秘”。淳于宝册的爱情史,包含着物质欲望与精神追求之间的犹疑,因犹疑产生的矛盾进一步作用于主体之上并引发其痛感,意图在情史中弥合矛盾、治愈痛感是淳于宝册爱情求索史之“秘”。这两种秘史呈现的不仅是淳于宝册个人的精神历史,此间隐含的更是整个人类在面对物质和精神选择时的坚定与犹疑、真诚与虚伪、单纯与多向。

无疑,艾约堡是淳于宝册建造的一座阔大、繁复的城堡,是他的居住之所,是他商业帝国的心脏,也是两种“秘史”的汇合之处。张炜试图将艾约堡讲述为当代寓言,表达他对于人类世界的思考和关切,和对时代精神问题的隐喻。“我相信,只有破解了艾约堡的隐喻,也才能完全理解这部小说的核心思想。”⑧我以为,艾约堡是淳于宝册发达史前史的“苦难纪念碑”,镌刻着他难以言说的伤害和创痛,指向铭记苦难和屈辱。同时,艾约堡又是淳于宝册发达史及后发达史的“荒凉病室”,记录资本之罪与灵魂自察的较量,指向信仰迷失和精神虚无。

“艾约堡”之名镶在大门上,羞涩恳切又小心翼翼,它是淳于宝册不愿提及的隐秘,代表其发达史前难以言说的苦难和屈辱,是他的“苦难纪念碑”。“艾约”是没有“口”的“哎哟”,它指代的“是绝望和痛苦之极的呻吟,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无自尊无希望的乞求之声”⑨,“那意味着一个人最后的绝望和耻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是无路可投的哀求。”⑩发达前的淳于宝册在“流浪大学”的磨砺中成长,当他以成功者的姿态不无骄傲地述说“流浪大学”赋予他最高学位时,其过往的苦痛被成功的光芒所遮蔽,也被自我赞赏的叙述态度所弱化。然而,当他真正面对自我,把“流浪大学”中失败者的经历具象化、鲜活化时,他自我剖白的回忆之书,记录了过往人生中所有的流离失所、血肉模糊和天人永隔,真实地袒露出行走漂泊历史给其带来的戕害。尽管回忆之书并未正面述说是否求饶地“递了哎呦”,但依据淳于宝册三缄其口的态度和“忆往昔天天递哎哟”的调侃,或许可以推断他在重压和欺辱之下的妥協,其中包含自卑和屈辱的精神创痛。这是淳于宝册不愿让外人知道,又不想让自己忘却的“秘史”。因此,淳于宝册意气风发时所建筑的艾约堡,是对过往的贫苦生活的代偿,是对创伤记忆的自我疗愈,是告别苦难的决心。同时,更是一种自我警示,包含对其来路的铭记和对其去路的提醒。

“苦难纪念碑”表现出的思考和决心,来自淳于宝册对其来路的自我省察。面对曲折艰辛之来路,他似乎与三十年前的隋抱朴在漫长岁月中彼此呼应,各自在默然中执拗地沉思,咀嚼过往之绝望、痛苦、悲辛。虽然淳于宝册难以言说的过去在没有口的“哎呦”中被刻意遮蔽,但是内心的自我省察又如此坦诚,“我生命的底色是仁慈的,有太多爱,也有太多恨。我将为自己任何一点残忍付出代价,自谴至死,最后煎熬在风烛残年里……”11某些时刻,艾约堡是淳于宝册自省的“磨房”。然而,更加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艾约堡不是芦青河边简陋朴质的磨房,它是野心、罪行和财富共同构筑的城堡。淳于宝册此空间内的自我忏悔形成了一种矛盾,他对于资本之罪的审视和诘问发生在资本的产物之中。这种“身在此山中”的体验阻碍着清醒的认知和痛彻的忏悔,从而淳于宝册的自省或许并不那么真诚动人,而更像是一种自我麻醉。

艾约堡又是淳于宝册的“荒凉病室”。资本之罪与不持续的精神自省并置于艾约堡,理想与道德对恶行的阶段性复盘和筛查,使艾约堡里出现了“荒凉病”,这是艾约堡“秋天的愤怒”,是它的“十一月寓言”。“荒凉病”来势汹汹无可抵挡,如鲸鱼或海狮般雄健的淳于宝册,每至秋天便衰老如“八十多岁的老人”,“臃肿虚弱”“面色发青”“昏睡乱嚎”。艾约堡里的“荒凉病”首先来自于淳于宝册面对莽莽荒原、萧萧秋风、荡荡空堡时的孤苦无依。用“热怀驱散他的噩梦”的老政委去了国外,同时带走了富有“包裹感”的家庭。因此,他在寒冷将至的时候再难找到温暖之所,倍感荒凉而迷失在繁复的空间里,寻寻觅觅又跌跌撞撞。蛹儿之发现,即是淳于宝册为应对秋之萧条与冰凉的温暖替代。于他而言,更替的主体所提供热情之怀抱与温柔之归宿并无过多差异,蛹儿麦黄杏味也如“老政委”的战马味和烟草味一样使他安定,“错把他乡当故乡”的情感代偿可片刻抵御其荒凉之痛。

淳于宝册、吴沙原、蛹儿、欧驼兰,每一个形象的历史、现实,及其心灵质素和灵魂因子,镜像着当代中国人之精神世界。在这些人物的纠缠对谈之中对自我的辨析和认知,也正是我们如何面对自身的方式。张炜说:“我期待你们从中能读到自己,我觉得这里边的人物,每一个里都能找到我个人。”17当我们深刻地对自我进行内在观照,会发现那些丑行或浪漫、虚伪或真诚、冷峻或激情无一不在内部实现。淳于宝册的“荒凉病”在某种意义上是当代中国人之精神症候,“集中了这个时代的很多精神困境,财富、欲望、良心、渔村,这些价值冲突就在我们这个时代发生。”18但寻找治愈疾病之“独药”的自觉则并非人人兼有,因此,《艾约堡秘史》提供的也是一种变形的镜像,即缺乏自省意识的当代人之精神症候之危重,与灵魂世界之荒芜。这意味着,在多元之社会现实之下生成了丰富又危险的精神现实,此种叠加的复杂性为我们如何面对当下提供了新的难度。

那么,《艾约堡秘史》在这种难度之下,是否给出一种关于问题的解法?“重新相信爱情、相信道德,让其觉得正义是可以有的,尊严是可以讲的,这在有些人那里,在物质主义时代,真的是最难最难的一件事。这部书想做的,就是这样的难事。”19在这里,张炜给出的答案是:相信。这种相信并非建立在现代/传统、资本/道德、物质/精神等二元对立的基础之上,而是以一种更加包容的姿态正视现代文明的复杂性。老中医的“紫陶罐”在“秋天的愤怒”里频频现身,罐中的煅龙骨剂量日益加大,却终未医好“荒凉病”,隐喻着以“古”治疗“不古”的方法之低效性。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在新的现实中寻找治愈当下症候的方法,从而引出了“相信”之法,相信爱情、道德、正义、尊严,此“相信”诸要素需要根植于于当代,随当代发展而不断更新。资本迅速扩张和技术高速发展的今天,区别于传统伦理的新秩序正在结构,当代人在参与或被裹挟的过程中需要找到一种新的信念,既合理地继承过去又有效地面向当下。相信资本和公理可以并行不悖,相信财富与爱情的纯洁鲜活,相信“新人类”在面对新世界时仍可真诚地面对自心。当然,新信念的生成来源于个体的精神自觉和实践自觉,而无论是淳于宝册或是矶滩角捍卫者吴沙原,都不是成功的样本。他们各自对于爱情和公理的相信都不切近现实之逻辑,前者虚伪犹疑和后者刻板执拗走向两个极端,此症候也正是张炜给当代的一种提示。因此,《艾约堡秘史》的提供的不是“应然”之方向,而是在这些不应如此当中形成若干思索,人之“相信”既要建立在人类心灵自察与自省之上,又须以理性的姿态考察“相信”与现代文明之关系。

由此,我们或可做出这样的判断,矶滩角终将被吞并的结局不是失意的缅怀,或张炜的“迁就”与“妥协”,而是其切近现实的直视。直面现实的动态性、驳杂性,其难度远大于退避至“野地”与“田园”。承认虚伪与真诚的共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现实理性。“现实的纷繁复杂,也许正是现实的希望所在”20,《艾约堡秘史》在面对现实、观照人类精神世界的同时,构建起一种新的希望,述说一个新的期待。或者可以这样说,《艾约堡秘史》指向的并不是过去“丑行”与“浪漫”的“秘史”,而是未来之相信与希望的“寓言”。

《艾约堡秘史》是独特的,其人物的形塑、“秘史”的编织和“寓言”的构筑,无不显示出这是张炜的新创造。作品对人类精神图谱复杂性的思考,对现实世界丰富性的认识,对这个时代“根本的”“重大的”“核心的”精神问题的关注,其动机、视野和方法都是张炜的自我丰富。此外,其以大物姿态探察渺小秘史的巨大差异,生成了前所未有的阔大空间,从而使关于个人秘史的循踪、解码、阐释都在此空间内无限延伸,获得了超越自身的博大性。更重要的是,张炜以其超拔的历史高度俯瞰现实深度,以其独特的体验、感受、思索,将现实“瞬间的经验”转化为历史“永恒的问题”,实现了对历史的纵深挖掘和对未来的无限延展,从而获得了超越时代的深刻性。因此,在“大物”与“小史”的大小之差,和“历史”与“现实”的高低之异间,张炜的创造显现出超越自身和时代的宏阔性、深邃性,与永恒性。

归结起来说,《艾约堡秘史》表现出张炜创作方法和文本结构等维度上的“新变”。此前作品中诸种二元对立关系开始解构,逐渐生成了多元共生的新的叙事格局。作品对当代现实的精神审视和审美关照,更显示出张炜直接面对纷繁驳杂世界的魄力和勇气。同时,《艾约堡秘史》又是一种延续,作品所聚焦的当代财富、精神问题,与张炜以往关注的历史、革命、启蒙、文化等问题一道,共同形成对整个中国社会全面、彻底和深入的思考。这些思考里始终贯穿着对人类生活、命运、思想的基本关切,指向对于精神至境的终极追寻,这是张炜对自我、对文学和对时代的挑战和超越。张炜的精神高度、思想力度、文学气度,是当代文学高耸的地标,为今天的文学写作显示出一种积极的、恒久的方向。

注释:

①张江:《张炜小说的三个“关键词”》,《文艺争鸣》2019年第1期。

②张丽军:《当代文学的“财富书写”与社会主义新伦理的文化探索——论张炜〈艾约堡秘史〉》,《文学评论》2019年第2期。

③④⑦⑧⑨⑩11张炜:《艾约堡秘史》,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76页,第176页,第188页,第69页,第10页,第180页。

⑤宫达:《雕刻时代的心史——评张炜长篇小说〈艾约堡秘史〉》,《中国文艺评论》2018年第5期。

⑥1213张炜、王雪瑛:《宝册是当代文学中的“新人类”?——关于长篇小说〈艾约堡〉秘史的对话》,《文艺争鸣》2019年第1期。

⑧贺绍俊:《一个“当代英雄”的自我救赎——读张炜的〈艾约堡秘史〉》,《文艺争鸣》2019年第1期。

14孟繁华:《什么是淳于寶册性格?——评张炜的长篇小说〈艾约堡秘史〉》,《文艺争鸣》2019年第1期。

15张炜、顾广梅:《中国故事的讲法:雅文学传统的复活与再造》,《东岳论丛》2018年第9期。

1620谢有顺、高旭:《让人物在现实的裂变中站立起来》,《文艺争鸣》2019年第1期。

17《张炜谈〈艾约堡秘史〉》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8/1227/c404032-30490678.html

18《张炜新作〈艾约堡秘史〉透视中国富豪发家史和心灵史》http://book.sina.com.cn/news/xpxs/2018-01-15/doc-ifyqrewi214

5499.shtml

19张炜:《黄牛不入画》,《文艺报》2018年3月19日。

(作者单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当代文学期刊与当代文学史建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WQ2019002)

责任编辑:刘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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