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花棉袄，是我永远的战袍

付狄鹭

花棉袄是你最喜欢的衣裳，穿在我身上，就如同你在我身旁。

你去了天堂，依然活在我心上

夜已深，残月如钩，我捧着玉的花棉袄，想着她的一颦一笑。玉呀，我亲爱的妻，转眼你已走了3年。你在天堂过得好吗？无数个夜晚，我在梦里揽你入怀，我问你还痛不痛，问你过得好不好，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地笑。

2016年1月20日，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那天早上，因肺癌晚期卧床3个月的玉突然有了些许精神，想下床坐一坐。我扶她坐到床边的靠背椅上，拢了拢她稀少的头发，帮她戴上新买的兔毛帽。玉微微侧头，问我好不好看。我不住地点头：“好看，好看！在我眼里，你最好看。”玉羞涩一笑，一如年轻时的模样。我与她相对而坐，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从我们相识、相知，说到后来的相爱、相守。我默默听着，眼里噙满泪花，原来她和我一样，将我们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都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看着玉骨瘦如柴的样子，我心如刀割，多希望那可怕的病魔找到的是我，不是她。

不承想，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当天下午，我特意跑了趟集市，玉能坐起来了，这可是大好事，一定要做几个菜好好庆祝一下。我边想边往回走，到了家门口，我的心突然怦怦乱跳，推开卧室的门，我呼唤玉的名字，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玉竟然就这样悄悄地走了！我瘫坐在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玉离开后，我一连几个月茶饭不思。白天，看着玉用过的东西，我觉得她仿佛并没有离开，只是外出办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脑子里全是玉的影子。每次从梦中醒来，我的脸是湿的，枕头也是湿的。

儿子怕我思念成疾，专程回来，接我去城里住。我怎么舍得离开我和玉生活了30多年的小院？我摇摇头，拒绝了儿子的好意。

你的花棉袄，是我最好的战袍

一天清晨，我独自到松花江畔散步，微凉的晨风轻抚着脸庞，我不禁迈开腿跑了起来，边跑边想起了许多往事。我从小没别的爱好，单单喜欢跑步，玉嫁给我以后，经常陪我出去跑。有时候，玉跑不动了，就叉着腰坐到地上，当我折返回来时，她像一只轻快的燕子，忽然起身，超过我，还时不时回头冲我做鬼脸。我笑着说：“你欺负我，那你得欺负我一辈子呀。”玉一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就露出来了。想到这些，我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这是玉去世以后我第一次發自内心的笑。不知是跑步活动了肢体，还是晨风清醒了头脑，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和玉在电视上看到马拉松比赛，玉激动地说：“等儿子长大了，咱们有空了，就一起去跑马拉松。”现在，儿子长大了，而玉却走了。

临走的前几天，玉对我说：“若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把我没活的那几年也活出来。”想起玉的话，我心里好愧疚。我想，我不能再消沉了，我要替玉好好活下去！迎着江风，我奋力奔跑，一口气跑了10公里，浑身是汗，畅快淋漓。那晚，我很快进入梦乡，在梦里，我和玉肩并肩在江边跑步，玉时不时扭头看我，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第二天，我又出门跑步了，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半个月后，我的心像是寻找到了某种力量，不再那么悲伤。

一个雨天，我无意中翻到玉生前穿过的一件红布花棉袄，那是她最喜欢的衣裳。捧着花棉袄，我觉得玉就在我身旁。我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参加马拉松，就穿上玉的花棉袄，带她去看看那热闹的场面。

2016年，听说大连长山群岛马拉松将在9月举行，我很激动。那时，我刚好结识了一个跑马的小伙子，他帮我报了名。从此，我每天凌晨4点起床，到江边训练。刚开始跑5公里、10公里，渐渐增加到15公里，后来能持续跑20公里。经过两个多月的苦练，我终于能够坚持跑30公里以上了。

出发那天，我起得很早，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我特意将玉的花棉袄套在外面。一路上，不少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穿件花棉袄，确实很奇怪，可是，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和玉在一起呀。

我在长海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到四块石公园广场。现场人山人海，一派热闹景象，我摸摸身上的花棉袄，小声说：“玉，你看到了吗？参加马拉松的人可真多呀！”7点整，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60岁的我穿着玉的花棉袄，开始了人生的第一场全马长跑。

因为没有经验，一开始我铆足了劲儿，冲到众人前面，没跑多久，便累得满头大汗。跑到20多公里时，不小心两腿相绊，摔了一跤。我给自己鼓劲儿：“这是我第一次带玉跑马拉松，再难也要坚持到底。”我咬着牙，站起来继续跑，最终以5小时58分的成绩完成了整个赛程。

这样的成绩在“跑圈”里算是很差的，但我心里特别满足，我终于和玉“一起”跑完了一场真正的马拉松。

有你的“陪伴”，我要把全中国跑遍

经历了长山群岛马拉松之后，我备受鼓舞，后来，又参加了长春、沈阳、黑龙江、内蒙古、北京、太行山、泰山、秦皇岛、南京、长白山等多地举行的马拉松。每一次出门，我都会穿上玉的花棉袄，“和她一起”在这些年轻时从未到过的地方留下足迹。

有时候，马拉松组委会要求参赛者统一着装。不能穿花棉袄上赛场，我只好把它脱下来，攥在手里，或是寄存起来。跑友觉得我这样做太麻烦了，建议我把花棉袄放在家里。我摇摇头，我不能那样做，跑马拉松是我和玉共同的愿望，我不能把“她”丢在家里。

每次跑完了赛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取花棉袄，重新穿到身上。回家后，我将花棉袄脱下来，洗净晾干，折叠整齐，放在衣柜里。

玉走后，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守着我们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院，种一亩地，养几只鸡鸭。农忙时节，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有时甚至顾不上吃饭。可是无论多忙，我每天都要去江边跑几公里，为下一场马拉松做准备。北方的冬天特别冷，为了提醒自己不偷懒，我将玉的花棉袄放在枕边，每天醒来摸摸它，顿时就有了力量。

2019年5月26日，是第三届长春国际马拉松比赛的日子，也是玉走后，我参加的第17场马拉松。我依然穿着玉的花棉袄，早早地来到现场。一个同样来参赛的年轻姑娘很真诚地问我为什么要穿花棉袄。我告诉她，花棉袄是老伴儿最喜欢的衣裳，老伴儿走了几年，我穿着老伴儿的花棉袄，就犹如和老伴儿在一起跑。姑娘很感动，她有意放慢速度，陪我跑完了整个赛程。赛事结束后，我们聊了很多，得知我一个人生活，除了一亩多地，再也没有经济来源，她毫不犹豫地将500元钱塞进我口袋里，我执意不收，姑娘却匆匆消失在人海里。这样的善心我无以为报，唯有好好跑下去，健健康康活下去。

一次次穿上玉的花棉袄，一次次在马拉松赛道上奔跑，我的心也一次次被激活，变得越来越乐观，越来越坚强。如今，跑步已经成了我每天的习惯，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因为跑得多，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好，几年前查出胸部有囊肿，竟也奇迹般地消失了。谢谢你，亲爱的玉！因为有你，我才有跑下去的决心和勇气。

玉，我要和你继续跑下去，一起跑到北京，一起跑遍全中国，迎接2022年冬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