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陌生人!3年捐出一双儿女遗体

丹颜

2020年1月7日下午3点多，江苏省宿迁市沭阳县人民医院ICU。6岁的男孩小圆躺在病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睛。董天美和丈夫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孩子苍白的小脸，眼泪一滴滴落下来，他们多希望小圆只是睡着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董天美和丈夫决定捐献儿子的遗体。一个小时后，小圆的器官将重燃几个孩子的生命。董天美明白，这一刻过后，儿子将永远从她的生命中割裂出去，她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丈夫孙以连搀扶着妻子，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们救不了自己的孩子，就让他去救别的孩子吧。”这个艰难而伟大的决定，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然而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决定对董天美夫妻来讲，并不是第一次。两年前，在南京鼓楼医院，他们以同样的方式送走了6岁的女儿小甜……

你咬你的，我活我的

“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命运。有人说，‘世上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有的人缺口大了些，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就不觉得那么苦了。”这是1月12日，小圆去世的第5天，董天美对记者说的一段话。她的嗓音略显低沉，但并不颓然无力，相反，有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她说：“上帝咬苹果的时候，给你灾难，也给你不服输的韧劲儿。所以，你咬你的，我活我的。”

今年43岁的董天美老家在贵州。1999年，她来江苏扬州打工，经人介绍和沭阳小伙孙以连相恋结婚。2001年，大女儿璐璐出生。有了孩子，生活更有奔头了。董天美和丈夫一起到外地一家砖窑厂打工，生活虽不富裕，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彼时，命运尚未对她露出狰狞面目，董天美淡淡笑着：“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经过几年奋斗，一家人的生活越过越好，喜欢孩子的夫妻俩想再要个孩子。2011年4月1日，二女儿小甜出生了。“这一天是西方的愚人节，老天好像也和我们开了个玩笑。”小甜从出生起就特别爱哭闹，怎么哄都不行，满月后，董天美夫妇抱着她来到城里的大医院做检查。诊断结果让他们吃了一惊，小甜患有癫痫合并脑瘫，而且是最严重的那种。医生的结论是：孩子活不到成年。

董天美一下子蒙了，踉跄着脚步，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孩子病了，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治！这是夫妻俩唯一的信念。他们跑遍山南海北，南京、上海、北京有名的大医院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抱着女儿去，挂最贵的号，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不到一年，家中积蓄就花光了。

不得已，夫妻俩只能回来继续打工。但他们没有放弃，每隔一段时间，攒够一笔钱，就带着小甜去看病，哪怕收效甚微。日子一天天过去，同龄的孩子已经牙牙学语、蹒跚走路了，小甜却依然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不能坐，不会表达，吃喝都要人照顾。但全家人都没有嫌弃这个孩子，爷爷奶奶甚至把更多的爱倾注到可怜的小孙女身上。

日子在一家人的辛苦和希望中一天天过去。两年后，董天美再次怀孕了。夫妻俩都很激动，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这一次，董天美特别小心，认认真真做产检，每一次都显示正常。夫妻俩还给孩子起好了小名：小圆，预示着圆满如意。2014年2月3日，小圆出生了，和小甜一样，他特别爱哭闹，董天美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孙以连忍着担忧安慰她，“咱俩身体都没有问题，不会这么巧又遇上这样的事。”小圆满月后去医院检查，没想到，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小圆得了和小甜一样的病！

被暖过的心，也想暖他人

足月新生宝宝发生脑瘫的概率是1.3‰，家中两个宝宝先后脑瘫，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居然出现在他们身上。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但夫妻俩没有就此消沉，他们向亲戚借了几万元钱，再次开始了求医之路，不同的是，这次是带着两个娃。

孙以连总是天不亮就去医院排队，董天美跟在后面，背着姐姐，抱着弟弟。看病的人多，往往三四天才能挂上一个号。为了节约开支，他们从不住旅馆，夏天，就用捡来的纸箱在医院门口打个地铺，怕孩子们被蚊子叮，董天美就拿纸片给他们扇风，一夜睡不安稳;到了冬天，一家人就在医院过道里凑合一晚。

尽管如此，借来的几万元再次花光，孙以连不得不回去工作挣钱，带孩子看病的重担就压在董天美一人身上。没钱出不了远门，就在家附近的医院看;一人带不了两个娃，就让婆婆帮忙，坐公交车，一次带一个去。

茫茫求医路，他们走得义无反顾，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给了他们无尽的力量。在北京协和医院看病时，两位打扫卫生的老人把他们领到自己的更衣室，帮他们找来铺盖;医院的保安见有人在门口打地铺，过来询问，得知情况后，落泪了，竭尽全力帮助他们。那天，董天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忽然觉得，北京的冬天没有那么冷。

还有一次看病时，董天美想在附近超市给孩子们买点吃的，顺便带一些生活用品回来，但是当她看到商品的标价后，犹豫了。一位陌生男子看出了她的窘迫，说：“大姐，你想买什么东西尽管拿，我付钱。”董天美不好意思让陌生人破费，只买了两样必需品：一块肥皂和一条毛巾。巧的是，没多久，这位陌生人也来到医院挂号，再次碰到了董天美。得知他们一家四口晚上只能睡在医院附近的空地上，便从家里拿来几床棉被和很多孩子穿的厚衣服，再三关照：“天气冷，你们一定要多保重！”有位素不相识的餐馆老板娘对董天美说：“以后来北京就找我，吃住我全包了。”还有一对同样从外地来看病的姐妹，硬塞了200元钱给他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们默默想着，将来如果有能力了，一定尽力回报这些好心人。

经过一次次治疗，两个孩子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抽搐的频次也减少了很多。尤其是小甜，虽然还是不会说话，但每次逗她时，她会回应一个甜甜的笑，这笑容让董天美充满希望，她盼望有一天，她的宝贝会和正常的孩子一样。

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击碎了董天美的生活。2017年8月2日，董天美骑电动车带着小甜出门，被一輛电动三轮车从后面剐倒，小甜当场昏迷，被送到南京鼓楼医院抢救。8天后，逃逸司机被交警抓捕归案，小甜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董天美夫妇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捐出女儿的遗体和器官。对一位母亲来说，这个决定无比艰难。以前，对于重病的两个孩子，董天美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她想，如果真有那一天，一定齐齐整整送他们走。母子一场，了无遗憾。但是，这些年的漫漫求医路，让她看到了太多家庭的悲欢离合和痛苦无奈，她看到过太多没等来器官移植就去世的病人，看到过太多和她一样心焦的病儿父母，尝过太多艰辛，也接受了太多的善意。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为女儿，为那些仍在苦难中的人。

经过深思熟虑，夫妻俩最终决定捐献出女儿的器官。8月10日中午，小甜离开了。就在这一天，她的器官成功地让4个人得到重生，两人重见光明。董天美说：“这一路走来，我们被那么多陌生人温暖过，今天，我们也做一个温暖别人的陌生人吧。”

伤痕累累，有爱就有希望

小甜走后，家里冷清了很多。小甜的抢救费彻底掏空了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还欠下20多万元的债。法院判决肇事司机3年零5个月有期徒刑，并赔款60余万元，可董天美一家未收到一分赔偿。风霜辗转，生活重担，让他们越发难以承受。一次次眼睁睁看着希望化为泡影，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圆，孙以连想到了放弃，他劝妻子：“别看了，孩子这病看不好了。”可是，董天美不肯。

听说北京儿童医院好，董天美背着丈夫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临走那天晚上，一向好脾气的孙以连和她大吵一架：“你怎么这么拗啊！”他嘴上怨着，心里疼着，一个女人家，背着20多斤重的娃，带着几十斤的行李，离家千里，人地两生，他怎么忍心呢。

吵归吵，第二天，孙以连还是送妻儿去了车站，临上火车，塞给她一大把零钱，还有几颗滾烫的煮鸡蛋。火车慢慢开动，董天美抱着小圆，看着车窗外丈夫渐渐模糊的身影，眼泪缓缓流下来。她懂他的心，可谁让她是孩子的妈呢。

下火车后，她背着孩子辗转奔波了3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医院。问路，别人听不懂她的方言，她只能把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一路走一路问。天黑了，飘起了小雨，董天美又冷又累，胳膊酸痛得近乎麻木，迈不动步，可医院在哪里？

身上又冷又湿，脸上早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雨水，那一刻，她想到了死。她跌跌撞撞走上立交桥，桥下车水马龙，灯光如虹，她久久伫立，身后儿子的哭声惊醒了她。董天美，你死了，孩子怎么办？想到父母家人，还有那么多来不及回报的好心人，她犹豫了。

一个多小时后，董天美终于到了儿童医院门口。在门诊大厅，她抱着孩子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哭声惊动了医院里的人。有人帮她抱起了孩子，有人接过她的行李，医护人员跑前跑后帮她办理住院手续……那一夜，外面有多冷，里面就有多暖。

这一晚，住在温暖明亮的病房里，她默默发誓：董天美，你和儿子都要好好活着，为这些好心人活出个样儿来！她甚至想着，如果有一天小圆好了，一定教他做一个善良、对社会有用的人。

然而事与愿违。2020年1月6日，小圆开始反复抽搐，也不肯吃东西。像往常一样，两人把孩子带到了沭阳县人民医院。可这次，一瓶液还没挂完，小圆就休克了，经过抢救，心跳暂时恢复，但呼吸仍然非常困难。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在医院的走廊上，董天美思量再三，对丈夫说，“如果小圆熬不过去，就让他和小甜一样走吧。”孙以连握着妻子的手，默默点了点头。

1月7日凌晨两点多钟，董天美再次拨通了南京医生的电话。下午两点钟，医生、志愿者及时赶到，准备签字、手术。

做完这一切，董天美暗自松了一口气，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小圆捐献的器官将会为6个病人带来生的希望，眼角膜也已存入眼库，将为需要的人们带去光明。他的生命，和姐姐一样，在陌生人的身体里，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两个孩子虽然从未喊过董天美一声妈，却是她最骄傲的宝。

小圆离开的第二天，读大学的大女儿璐璐放假回到家中，她特意带了弟弟最喜欢吃的饼干，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一直梦想着弟弟能好起来，带着他在阳光下奔跑……璐璐大哭一场，对董天美说：“妈妈，你们做得对！这是咱们家对好心人最好的报答。”

记者的采访一度被婴儿的哭声打断，董天美温柔地抱起了小床上那个刚满6个月的婴儿。怕她孤单，前几天，贴心的侄子侄媳带着孩子来到她家，让她“帮忙照顾”，小家伙的到来给家里增加了不少活力。喂奶粉、换尿不湿、给孩子洗澡，每一件事董天美都做得仔细妥帖，她喜欢孩子，忙起来，就充实了。“人活着，总要向前看。”董天美计划着，再过一阵，就出去开一个小杂货铺，一点点把债还掉。她更期待小甜的赔偿款能早日赔付到位，“还了债，剩下的全部捐出去，回报社会。”

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董天美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命运，接受这不完美的人生，似乎早已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采访结束那天，董天美在朋友圈写下这样一段话：在我最困难最伤心的时候，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这些温暖和爱，让我依然爱着这伤痕累累的世界。心怀感恩，皆是美好。漫长的冬天总会过去，对董天美一家人来说，生活仍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