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萨尔瓦多·达利画面中梦境的建立方法
2020-05-13唐九久
文| 唐九久
萨尔瓦多·达利
“我同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萨尔瓦多·达利是20世纪西班牙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他的一生极致疯狂,不仅充满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幻觉,同时也为艺术史留下了叹为观止、无以复制的作品。达利声称自己拥有出生前的记忆,并且在自传里详尽描绘了“子宫里的回忆”。他就像一个疯子,时时刻刻追求突破社会秩序,颠覆世界既已认定的规则。他的艺术总是尝试超越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他将梦境可视化,将一种情绪以一件真实具体的物品作为象征,他以引起人类本能不适的意象作为自己梦境的主导,他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向社会剖析焦虑。
“如果世上有2000个毕加索、30个达利、50个爱因斯坦,这个世界将变得非常令人难忘。”在外界看来如此狂妄自大、傲慢不可一世的话却是达利最真实的写照。就像他那永远翘着的两撇胡子一样,达利的搞怪、荒诞与再现梦境的狂热令他总是置身于一波又一波的社会热潮中,总是特立独行,四处宣扬自己的伟大艺术。他一边遭到反对,一边享受无尽的鲜花与掌声,沉沦在与加拉的迷醉的爱情里,执着于试验各种艺术媒介与科技的结合。“原子”一度成为了他的创作主题。
达利十分崇拜佛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书与精神分析法,并从中汲取了大量的理论依据以支撑自己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创作。梦境的虚幻与真实、梦与性暗示、梦境的象征意义等都被达利以无比真实的手法和极致富有张力的艺术品表现出来。杂糅的意象、血肉模糊的残体、随处可见的骷髅和拐杖、被无限夸张的性器官、不可名状的柔软得近乎流淌的钟表……尽管达利的作品永远带有古典主义的细腻描摹,但是作品中的时间和空间却是扭曲的,被重组的,是极致真实下的极度虚幻。
画面中梦境的建立方法
古典主义写实手法
尽管达利是一位真真切切的20世纪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他的绘画方法却严谨地遵循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写实手法。1915年,11岁的达利被送到努涅斯的素描学校学习。努涅斯是一名学院派艺术家。这一阶段的达利虽然年龄不大,却对绘画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与潜质,尤其是在素描方面。达利的超现实主义写实风格也得益于这种早期十分严格的学院式绘画教育。同时,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使达利备受赞誉。这一时期也就是他的“石头时期”。
随后,因为父亲的决定,达利来到马德里费尔南多皇家美术学院学习。在入学考试时,经过六天的反复推翻与重画,他最终交上一幅临摹古代作品的完美的素描作品,使考试委员会破格录取了他。达利十分崇拜拉斐尔、维拉斯凯兹等古典主义艺术家,并且认为当时人们所研究并发现的许多事情早在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便已经掌握并运用了。
在马德里学习期间,达利以自己的妹妹为模特绘制了一幅人物肖像画《窗边》。可以看出,身为现代主义画家的达利,又有着极为深厚的写实功底。线条与造型的严谨是贯穿于他所有作品的特点。
窗边
18岁时,他创作了一幅画,名为《有着拉斐尔颈部的自画像》。画面中他将自己的脖子拉长,巨大的头部从背景的海面中突兀地显现出来,目光凝视着画面外的观者,眼神冷漠又傲慢,似乎在打量一切。这种人与风景的不成比例的变形是他对于古典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绘画结合的初次尝试。由此可看出,达利对古典主义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和探索欲望。
写实手法并不仅仅是达利的一种绘画方法,更是达利画面中梦境的最大特点。对于梦境的建立,达利以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为出发点,力求将意识层面上的种种思想和感受都实体化,并且描绘成真实可感的对象。尽管达利画面中的每一样物品都是现实生活不可能存在的,但是他却利用极致写实的手法将这些荒诞离奇、无法分辨的东西细腻描摹,将每一个形体、线条、空间感和结构都认真地搭建,直到能够符合一个空间存在的规则。
有着拉斐尔颈部的自画像
记忆的永恒
在通常认知中,梦似乎应该是模糊不清,虚幻飘渺,或者混乱不堪,杂乱无章的,又或许应该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但是,不同于人们的一般感受,达利对于梦境的态度是坚定且决绝的真实可感。这一下子拉近了现实与梦境的联系,甚至使二者交融影响,让人看清了梦境中的一切。从几个小小的蚂蚁,到丑陋的怪物,到人体的性欲,再到远处的无限风光,投下的阴影,物体与物体之间挤压的边缘线,精准到位的质感塑造,无一不在告诉观者,画面中的一切就是现实,仿佛正在身边上演。达利将这些真实的恐怖、焦虑、邪恶、毁灭与虚伪全部推到观者的眼前。然而,画面越是如此真实,如此细致,那么梦境越是虚假,越是荒谬,越是疯狂。
当你看到一幅虚幻飘渺的梦境,你是站在现实中观看梦境。而当你看到达利的画,你是站在梦境中观看梦境。你是理智的,但已经在不自觉中无法抽身离开。于是,有人说,达利的画面是疯狂的,但却是理性的疯狂,是冷静的,而不是如马蒂斯那般冲动外露的狂热。达利用写实的手法将梦境一一实现。
意象的结合与变形
对于梦境的建立,意象是不可不说的重要一点。但是达利画面中的意象却非常不一样。虽然你总能在脑海中反映出几种熟知的意象,却无法明确地分辨出达利到底画了怎样一种物体,也不能断言它到底是死是活,是人非人。简单的意象如曾经反复出现于达利自己梦境中的拐杖,代表时间停滞记忆永恒的软体钟表,象征着女性神秘和潜在性欲望的抽屉,还有代表死亡的骷髅、决定战争走向的电话等等。
蜜比血甜
醒前瞬间因一只蜜蜂绕行石榴树而做梦
说到达利对于意象的变形,必须要提到他的经典之作《记忆的永恒》。柔软的钟表是达利所有意象中的代表作。对于时间的探讨也是达利最热衷的哲学问题。当钟表放缓了转动的速度,是否意味着人类的时间也随之减慢?是否意味着记忆逐渐趋于永恒?软与硬的矛盾对比是达利通过这幅画所表达出来的超现实形象。
除此之外,达利对于多种意象的组合也运用得极为精妙。1929年夏天,达利正式加入超现实主义阵营。《蜜比血甜》为达利的第一幅超现实主义作品。漂浮在空中的眼球,长长地连接在地上的眼球和手,被削去头和手脚的女人体,鲜血诡异地流满了一个封闭图形,沉睡的头颅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不知该称为水还是天的地方,右下角一头驴腐烂的死尸狰狞地躺着。达利用这幅作品象征母亲的内涵和女人的欲望。整幅作品透露出浓郁的死亡气息和残忍的肢解片段,但也带有一丝变态的甜美和沉沦。达利说:“我在绘画方面的全部报复,就是要以不容反驳的最大程度的精确性,使具体的非理性形象物质化。”他以有意识的头脑选择各种无意识的意象在画面中产生了似有似无、模棱两可的象征含义,形成了梦幻般的场景。
看不见的睡着的女人、马和狮子(照片摄于《达利》)
内战的预感
再如《醒前瞬间因一只蜜蜂绕行石榴树而做梦》,石榴、大鱼、老虎、枪和四肢过分拉长变细的大象,以及安逸地睡在浮石上的裸体的卡拉,组成了这样看起来恬美宁静的画面。但是,一连串的意象衔接起来却暗示出女性深层的性欲望。
而对于那些不可名状的意象,达利选择将多种意象进行杂糅和夸张,例如《看不见的睡着的女人、马和狮子》。观者既可以将摆在眼前的物体理解为女人,也可以是马,还可以是狮子,甚至可以是三者的结合体。而每一种理解都将对画面导出一种不一样的解读方法。这就是达利所推崇的双重甚至多重图像,也就是偏执的创造力才能。(即一个图像在代表一种含义的同时,在不改变其外貌和结构的条件下,也代表着另一层含义)这一点在《记忆的永恒》中也出现了。
空旷的风景背景
达利的画面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几乎每一幅画的背景都是风景,并且遥远辽阔,似乎充满无尽的想象空间。而前景的物体都被排列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十分庞大笨重,又古怪突兀,极力吸引人的眼球。但是,为什么达利要用这样看起来似乎异常安静悠远的风景来表达焦虑可怖又疯狂的梦境呢?
一方面,达利自青年时便热爱描绘自己家乡的风景并经常将其运用在绘画中,并且以风景作为背景也体现出了一丝古典主义的意味;另一方面,风景所透出的气质更好地服务于达利画面中梦境的展现。
首先,远景的平静克制与近景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静一动,犹如分割开的两个世界。但是达利却将二者同时放置于一个空间中。就是这种不可能感、这种荒诞感和虚假感一下子凸显出梦境的荒唐。这样的场景搭配似乎触手可得,但你又绝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同时,风景小,前景的物体大而饱满,两者又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不成比例的,是不稳定的,是突破人类惯常认知的。而这种颠覆习惯的感觉也是建立梦境的其中一个因素。
其次,大片的天空、大片的云朵,大片的原野和稀疏的石子、干枯的树木,所营造出的荒凉、消极、阴郁森然,在一点一点帮助渲染梦境的集体氛围,为观者带来极大的联想空间。以《内战的预感》为例。前景的庞然大物正张牙舞爪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而背景的云彩却飘飘然地云卷云舒,冷漠理性。这正是达利的一贯风格:将一切冲动与狂热掩盖在冷静舒缓的旋律下。
总结
达利不仅仅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更有着自己独特的标签。他将梦境真实化,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用绘画的语言进行解析与描述,他挑战着梦与现实的关系和无意识形象与物质化的转换。古典主义的写实技法、稀奇古怪但又有章法可循的意象创造和独特的背景处理是达利画面中梦境建立的基本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