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前汉语中的朝鲜语借词——以延边地区为例

曹德智

(吉林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00)

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是我国最大的朝鲜族聚集区，朝鲜族作为一个跨境迁移到中国的少数民族，也带来了自己的传统文化以及自己的民族语言——朝鲜语，朝鲜语是一种外来的跨境语言，早期汉语与朝鲜语之间就发生过密切的接触，并且朝鲜语从汉语中借走了大量的汉字词。语言在受到内外影响力共同的作用下，会发生频繁的变化，使用不同语言的人们导致了双方语言的借用、混用等现象。

学者吴福祥基于美国密歇根大学教授托马森(Thomason)的研究框架，对语言接触和语言演变做出讨论后提出：典型的接触性演变是指语言特征的跨境语言“迁移”(transfer)，即某个语言特征由源语(source language)迁移到受语(recipient language)之中[1]。也就是说，这种跨越两种语言的语言特征迁移可以是汉语对朝鲜语的影响，即汉语的语言元素融合到朝鲜语中去，也可以是朝鲜语对汉语产生影响，即朝鲜语的语言结构反过来影响汉语的使用。借词是语言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借词使用一种符号转换(code-switching)也可称是符号混合(code-mixing)的方式，渐渐深入本土语层[2]。朝鲜语借词作为延边地区汉语外来词的一类，数量不断增长，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吸收的方式呈现多样化，成为延边地区汉语外来词中的主力军，既丰富和发展了当地汉语，也使得当地汉语很大程度上“朝化”，并且还反映出朝汉两个民族文化交流的频繁。

朝鲜语借词的借用是延边地区一个重要的社会语言现象和词汇扩充手段, 是语言间相互接触的结果, 也是朝汉不同文化相互接触的结果。分析延边地区中的朝鲜语借词, 不仅对于汉语词汇系统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而且对于进一步认识汉族文化和朝鲜族文化的相互接触、相互影响也有重要的意义。

一、关于借词的界定

对借词的界定，学术界有三种不同的观点。

第一种认为，“借词”就是“音译词”，“意译词”不是“借词”。王力(1980)认为，“把别的语言中的词连音带义都接收过来的，叫“借词”，又叫“音译词”；利用汉语原来的构词方式把别的语音中的词所代表的概念介绍到汉语来的，叫“译词”，也就是“意译词”。黄伯荣(1993)指出；“‘意译词’是根据外族词的意义用汉语的构词材料，按现代汉语的构词方法造出来的。这种词应看成是汉语的词，不是‘外来词’。”持这一观点的学者坚持“语素原则”，认为借词概念都不算借，因为都是用语素创造的[3]。

第二种观点认为，“意译词”是“借词”。“外来词”引入方式主要有借音和借形，另外也有意译的。许威汉(1992)认为：“所谓意译，就是外语原词的语义用汉语语素翻译过来，还是应当作为”外来词”来看待。持这一观点的学者坚持“语义原则”，认为此概念来自外国或外族(陈原，1983：204)。

第三种观点认为，“意译词”既不是真正的“外来词”也不是真正的“本族词”。而实际上，它们既有词义层面上来自“外语词”的这种外来词的特征，又在结构层面具有汉语“本族词”的特征(吴传飞，1996:98)。

二、关于朝鲜语借词的研究现状

朝鲜语对汉语的影响是以往很少涉及的领域，在1994年4月延边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由崔奉春主编的《朝鲜语和汉语关系调查》中，作者以延吉、龙井、图门三个地方746名汉族和48名朝鲜族的调查问卷和采访调查报告作为佐证材料，对延边地区汉族人的口语和书面语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考察，对延边地区朝鲜语对汉语语音、词汇、语法各方面的影响做了阐述[4]。

虽然作者的在书中对朝鲜语词汇对汉语词汇影响的调查还不够广泛，材料不那么充分，并带有一些模糊性的认识，有待今后做更系统的补充性的调查研究工作，但他是首次比较全面系统地调查了朝鲜语和汉语共时和历时的关系，可以说是开拓了崭新的扩展领域，取得了可喜的进展。

总体来看，虽然已经有学者对朝鲜语借词研究有了初步涉及，但是这些研究只停留在朝鲜语借词的种类和借词方式方面，朝鲜语借词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被发现或者被深入研究。本文除了对朝鲜语借词的分类和方式进行阐述以外，还有对朝鲜语借词的特点、发展趋势，以及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朝鲜语借词等问题进行阐述。

三、朝鲜语借词的分类

朝鲜语借词进入汉语，涉及范围十分广泛，包括文化、习俗、称谓、动植物等方面。

(一)吸收了大量有关朝鲜族风俗的词

(二)采用了朝鲜族的称谓词

(三)吸收了有关朝鲜族给延边当地自然植物以及动物命名的词

(四)吸收了有关朝鲜族文娱活动以及文化艺术方面的词

四、汉语中朝鲜语借词的借词方法

(一)音译词

所谓“音译”指的是将源语中的某一词汇按其原有的读音采用目的语符号，连音带意一起借用到目的语中。

这些词涵盖了社会、物产以及语言文化等方方面面，成为了当地汉语中必不可少的组成成分。例如:

(1)桔梗又叫明叶菜、和尚帽，朝鲜族人所说的道拉基就是它。(2018-04-02，微信公众号深圳博大医院)

(2)金达莱在朝鲜族心目中比任何花都更加可爱，因为它象征着坚贞、顽强、不畏艰难、奋力抗争的民族精神。(2016-05-03 长白山易通)

(3)一八旬阿迈打车，紧急地把一张纸条塞给的哥！老人竟是在生死关头！(2018-03-22，FM1059延边交通文艺广播)

这种音译词基本是在朝汉两个民族间的交往和接触中，通过口语借过来的多，又主要用于口头交际上，尽管使用方便，但对于不曾接触过这些的词汇使用者，尤其延边以外的人，对意义理解确实是有些困难的。

(二)半音译半意译词

(1)如今，老人们已经从最开始的聚会聊天发展成了能歌善舞的文体队伍。队员们自学朝鲜族传统乐器伽倻琴，并自费购买了乐器、书籍等。(2018-02-11，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微时讯)

(2)此次业务考核，激发了象帽舞艺术团演员们的工作热情，汪清县象帽舞艺术团全体工作人员将以此考核为契机继续提高业务水平，为我县的文化事业增添力量。(2018-03-23，汪清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

(3)桔梗花又叫道拉基，她的根可以腌制泡菜，道拉基根儿是传统的朝鲜族泡菜。(2015-08-21，行行摄摄)

正是因为有时候人们觉得纯音译词不够生动，有的从外地来到延边的人们不了解所指称的具体事物，人们就在音译词后面加上一个表示类别的词，这种借词也符合汉语中偏正复合词的构词习惯。

(三)意译词

(1)海带汤是朝鲜族孕妇产后必喝的滋补汤，朝鲜族每逢生日都会喝一碗海带汤，以此纪念母亲生育的痛苦。(2018-01-13，延边旅游)

(2)此次御粮田“丰收祭”活动的举行正式拉开了中国·龙井第八届“朝鲜族农夫节”系列活动的序幕。(2017-09-09，延边旅游)

(3)2002年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确定延边苹果梨为原产地域保护产品，全国各地的苹果梨都发源于此。(2015-01-19，延边新闻)

这些意译词保留了朝鲜语词的结构和内部形式，用汉语固有语素对朝鲜语词汇逐词素进行翻译。意译词表意清晰，使用汉语固有语素，人们易于接受。

(四)借用朝鲜语中用汉字词造的朝鲜语词

(1)延边除了有享誉全国的冷面之外，温面不得不说也是很受延边人喜欢的美食之一，最有名气的当属头道温面了。(2016-09-05，延吉美食吃货帮)

(2)延边的狗肉汤有滋补强身的效果，故称“补身汤”，民间素有“不食延边狗肉汤，枉来延边走一趟”之说。(2014-07-25，延边晨报)

(3)来到延边，便可以品尝众多的特色美食，而延吉冷面，更是朝鲜族民俗饮食中，不可缺少的一味。(2017-07-15，延边旅游)

五、汉语中朝鲜语借词的特点和发展趋势

第一，朝鲜语借词的适用范围不断扩大。汉族在和朝鲜族接触交流过程中，汉族人对朝鲜族的新鲜事物的概念直接或间接地用的都是朝鲜语表达，另外，国家对少数语言的支持和保护，还有通过各种渠道对朝鲜族文化的宣传力度的加大，让全国人民对朝鲜族都有所了解，随着社会的发展朝鲜族人民越来越多地走出延边州，到全国各地生活、工作、发展，延边州以外的人来延边旅游的趋势也在增强。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使信息传播更快更广，使人们更容易频繁接触到新事物新概念，这些因素都促使着来源于朝鲜语的借词会以更快的速度融入到汉语中，并将不仅局限于延边，使用范围会越来越大。

第二，借入的方式灵活多样，即引入的渠道途径多且译法灵活。上文已经介绍了朝鲜语借词的分类有音译、意译、半音译半意译，还有借用朝鲜语中的汉字词，但是从延边汉族吸收和使用有关朝鲜族词汇的情况来看，现代汉语中借词存在着一种抗拒音译的倾向，汉族人使用借词特别喜欢意译，就算有的词在产生之初有音译和意译两种形态，一开始音译和意译并行使用，然而渐渐地音译词的使用频率降低，意译词的使用频率上升，到最后有的意译词已经完全取代了音译词“道拉基—桔梗”“玛格丽—米酒”“酱木里—大酱汤”等等，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音译词将会被其他形式的借词完全取代，有的音译词正是因其简练、使用方便等特点从而更容易让人接受，例如“金达莱”“花图”“尤茨”等。

第三，汉语中的朝鲜语借词广泛地涵盖了生活的各个方面。此时朝鲜语借词的引进，不仅是新事物、新概念的载体，更是一种补充。例如：有关饮食风俗的：冷面、温面、汤饭、狗酱、道拉基根儿等；有关称谓的：阿迈、阿妈妮等；有关动植物的：金达莱、道拉基、明太鱼、花蟹，以及文娱活动的词语伽倻琴、象帽舞、长鼓、打令、尤茨、花图等等，都已经完全融入到汉语之中，甚至有的人都意识不到这些词是从朝鲜语中借过来的。

六、如何看待延边地区汉语中的朝鲜语借词

延边地区汉语中有明显的从朝鲜语借用词汇的现象，是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民族间文化交流融合的共同结果。从延边地区汉语中的朝鲜语借词，我们就可以看出朝汉文化交流的特点以及当地朝鲜族文化对汉族文化的影响。

一方面，朝鲜语借词确实丰富了汉语词汇，有益于汉语的发展，有益于满足不断产生新事物的表达需要进而达成交际的目的，但另一方面，也有人担心借词的使用和数量的增加会破坏汉语的纯洁性和民族性，造成汉语变异。所以，我们要客观全面地看待这一问题，必须要人认识到朝鲜语借词存在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另外，对于日益增多的借词现象是否会对汉语的纯洁性造成影响，关键在于借词本身的统一性和持久性。也就是说，要看他们是否具有长久的生命力，有的借词可能在某一时期特流行，也就是昙花一现，对汉语的影响可以说并不是很大[6]。比如早期，延边地区饮食文化中“酱木里”“玛格丽”这种音译借词十分流行，当人们知道“酱汤”“米酒”这两个意译词以后使用这两个词的频率高了起来。就像达尔文《进化论》中所说的“适者生存”，借词也是一样，好的借词才具有顽强的适应力和生命力，所以没必要过分担心当地朝鲜语借词对汉语的负面影响。

综上，借词的出现，是语言发展的一个必然结果，对于延边地区而言，朝鲜语借词对汉语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对待朝鲜语借词，总的态度就是包容和接纳，但是在使用过程中务必要谨慎，以保证借词的顺利汉化。这样，我们既吸收了新的知识，也使我们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期望经过未来时间的考验和筛选，还有社会人群的选择，能有更多的朝鲜语借词被收纳入未来的《汉语外来语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