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唐代团花纹样造型演变研究
2020-05-12张春佳
内容摘要:团花纹样是莫高窟唐代的代表性纹样,相比于其他类别纹样,团花纹样具有更强的时代性。本文通过对收集的近一千个团花案例进行不同角度的比对,分析几类团花纹样的结构特征和跨越唐代四个时期的演变路线,并以此探讨团花纹样在唐代内部由于细节演变而展示出来的整体装饰风貌的变化。
关键词:莫高窟;唐代;团花;纹样;演变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0)05-0077-10
Research on the Tang Dynasty Medallion Patterns
in Mogao Caves
ZHANG chunjia1,2,3
(1. Dunhuang Academy, Dunhuang, Gansu 736200; 2.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3;
3. 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 Beijing 100029)
Abstract: Medallion patterns are typical of the artistic style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compared with other patterns in the murals at Mogao these decorative motifs evince a particularly strong feeling reflective of their period in time. This paper compares more than one thousand examples of medallion patterns and analyzes their 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and historical development through the four periods of the Tang dynasty. On this basis, this paper further discusses trends in decoration during the Tang dynasty and examines the ways that decorative culture changed along with the historical events of the time.
Keywords: Mogao Grottoes; Tang dynasty; medallion; pattern; evolution
团花纹样是中国古代纹样发展史中具有强烈时代特点的一类纹样,而敦煌莫高窟的唐代洞窟壁画展示了大量的唐代装饰纹样原貌{1},对于艺术史研究极具价值。本文通过具体量化分析案例来探讨莫高窟壁画类团花纹样在整个唐代的演变和细节变化[1],并以此探究唐代整体装饰艺术风貌的变迁。
对于团花相关的研究内容,尽管概念界定不同,但是前辈学者已经进行了一定的梳理,如关友惠先生《莫高窟隋代图案初探》《莫高窟唐代图案结构分析》提及团花纹样形成之初的造型基础和基本结构[2-3];日本学者夏目晶子《从形式的角度看中国“团花”图案的民族文化内涵》一文从团花的“团”的概念出发,将团花纹样在中国发展的通史和组成结构做了简要分析[4];陈振旺《隋及唐前期莫高窟藻井图案研究》一文细致地分类梳理了隋及唐前期莫高窟藻井纹样[5]。此外,如《敦煌图案中的圆形造型研究》《唐代宝相花纹艺术符号研究》等文中对相关团窠纹样形态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陈述和简要分析[6-7]。上述文章大多都以描述基本状态为主,针对团花纹样在唐代前期这一特定历史区间流变状态尚未深入研究,因而本文将对唐前期的团花纹样的特点及发展演变结合洞窟营建和审美思想进行分析。
本文收集的壁画团花纹案例共935个,图像资料来自88个唐代洞窟,约占莫高窟唐代洞窟总数的三分之一,莫高窟现存唐代洞窟有一部分洞窟的壁画已经大面积毁坏[8],即使有图像留存的洞窟中{2},含有效信息的洞窟数量也并不多,相当一部分洞窟的壁画或彩塑上已经看不到明确团花纹样的图像了。笔者调研初唐洞窟18个、盛唐44个、中唐12个、晚唐14个,分别占总数的20%、50%、14%、16%。这与莫高窟现存洞窟数量中唐代各个时期洞窟比例相适应。莫高窟现存269个唐代洞窟中,初唐洞窟为46个,盛唐为97个,中唐为55个,晚唐为71个,分别占总数的17%、36%、20%、26%。由于唐代前期的纹样变化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对于前朝的影响有消化吸收的转变之态,而唐代后期以继承发展的顺延为主,因此本文研究会更加侧重初唐和盛唐的团花纹样,取样量相对较多。
一 唐代壁画类团花代际统计与结构分析
(一)代际统计
本研究统计了所采集案例按照莫高窟唐代四个时期划分、不同类型的团花纹样所占各个时期团花案例总数的比值情况(表1):四瓣团花在初唐时期比例最高,占到初唐时期团花案例总数的74%,而到了盛唐时期,下降为整体的41%,中晚唐时期继续下降至16%。五瓣团花在中唐时期占同时期团花纹样比例为31%,达到最大;六瓣团花晚唐时期达到同时期比例峰值,为36%;八瓣团花在盛唐时期占同时期团花案例总量的20%,比例为最大时期。
在有关归类的内容里,需要说明的是,唐代前期有相当一部分团花的纹样并没有直接呈中心对称的放射状分布,而只是将各类组成元素纳入圆形或环状的区域内。如盛唐第225窟的百花草纹尊像头光,第217窟西龛头光等[9],它們的组成形制从总体上来看是团状的适合纹样。第二类总体来讲是团花状对称分布的结构,但是每个单元花瓣的组成都是各自成组的复杂的小集合,又遵循整体的中心对称。第三类是组成的花瓣超过八瓣,但是其他的结构都与六瓣、八瓣团花相同,只是花瓣的数量较多。本文在进行案例归纳整理的时候是将这三类纹样归类到“八瓣以上”的类别里面。因此,各个时期所归类的八瓣以上团花的类别里并不是单一指向某一种花型。
从收集案例的比例关系来尝试进行下面的分析。
初唐的案例类型从总体上来讲比较偏重于两类,首先是四瓣团花,第二是八瓣团花。可以说初唐洞窟的团花装饰纹样以十字结构为主的四瓣和八瓣团花占绝对优势。
盛唐时期洞窟的团花装饰图案的分布状态更为均衡,四瓣结构团花的优势缩小了,但是仍然是最大比例的一类,八瓣团花比例增加到唐代最高峰时期,并且同初唐一样,四瓣团花和八瓣团花一起构成了最大的比例部分。
中唐的类型格局一下子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其中的五瓣和六瓣团花的比例急剧扩大,其他退缩到少于三分之一的比例;这种格局一直持续到晚唐,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各个时期的采样洞窟数量有一定差别,其中盛唐数量最大,这与其中涉及的典型纹样分布较广有一定关系。中晚唐时期的团花纹样分布相比于盛唐和初唐有一定的格局变化。
(二)结构分析
1. 十字结构与六等分结构
本文所展示的量化是基于花瓣数量变化的代际差异表述,除了从初唐到晚唐花瓣数量整体的变化态势以外,还可以由此进行更多的引申意义的分析尝试。下图(图1)中左侧十字结构的团花纹样,无论四瓣或者八瓣,主体都是呈直角交叉的两条线,呈直角的结构从视觉上带给人方正平直的心理暗示,对称性也较为直接。从属于其中的图案无论花瓣的层次如何填充、线条如何卷曲,都会暗示方正平稳的情感,但会含有略显强硬的成分。而右侧图中的六瓣结构的团花纹样,将圆心分割呈六等份后,每一份呈60度的锐角,从视觉传达的效果上偏柔和,而且锐角给人的感觉没有直角那样的稳定感,会显得偏向随和自然。
由于中晚唐团花纹样大多采用茶花和如意卷云纹的组合,组成结构绝大多数都是六瓣形式的中心对称格局,相对于十字结构占优的初唐和盛唐团花而言,整体装饰朝向自然亲和的方向演变。同时,考虑到初唐和盛唐时期的藻井大团花的格局,都是单独的团花纹样构成整个窟顶的中心,其丰富性和体量感需要达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够支撑得住建筑体完整的一面。但是中唐以后,尤其是晚唐洞窟的团花往往以平棋格局出现,一个装饰面是以多个单独的团花纹样构成的,所以就单体图案来讲,体量感和视觉冲击力有很大程度上的减弱。
2. 唐代团花纹样的原始十字结构
四瓣结构可以视作唐代团花纹样的原始结构。初唐和盛唐团花纹样大多都为四瓣的十字结构,初唐尤盛。虽然这些团花绝大多数都是复合纹样,具有第二层或第三层花瓣穿插在四瓣十字结构之后或空隙部位,但是由于计数是以第一层主体花瓣的数量为基准,因而并不影响主体造型骨架的分析。八瓣的结构可以视作四瓣的复合版,两个同心十字间隔45度角,形成米字结构的八瓣骨架,终究没有完全脱离四瓣原始结构。盛唐洞窟的窟顶藻井团花是莫高窟唐代团花纹样的典范和顶峰,复杂的层次穿插在八瓣的骨架结构之间,米字结构庄重而华丽,与八卦的结构有异曲同工之处。总观莫高窟唐代前期的团花纹样,是以最原始的十字结构为标志特征,慢慢发展成十字结构与米字结构并存的状态。
中国古代的传统思想对“四”和“八”进行了解读。《易经》中出现的“四”,有四象之说,阴阳两仪生四象,以四象把事物的发展规律表述成八个卦象的组合形式就有了八卦。天圆地方的地属方,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四个方位又与四象相关,形成了方位的复合解读。数字“四”和“八”,尤其是“四”,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很广泛的民间基础和认可度。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约定俗成的四方概念,与纹样建构之初对于四瓣的崇尚和大量使用,二者之间的关联尚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建构这样一种联系又似乎具有一定的文化逻辑的合理性。
团花纹样不同于卷草或火焰纹,其成型的年代是中原汉文化入主敦煌艺术创作之時,其创作主体极有可能是植根于中原文化环境中的,对于四方的认可态度是可以肯定的,加之纹样形成之初的简单向复杂的自然路径诱导,整体由最稳妥单纯的四方向八分演变,也符合中国传统审美对于平和稳定状态的欣赏。
3. 中晚唐团花纹样的六等分结构
六爻成卦,是古代推演天地人万象变迁的方法,六爻到六合、五行都是古代中国传统世界观的理论组成部分。六分结构是中晚唐时期团花纹样最主要的骨架特征,五分居其次。传统理论与花朵骨架结构之间的关系亦如“四方”“八卦”一样,于壁画只是其显现的一个方面,从传统手工艺图案的设计上,也可以看到对“六”等分团花的偏爱。中晚唐时期,最为复杂华丽的大团花尤其是单体大团花,其结构偏爱六等分。六等分的团花相比于传统端庄大气的十字结构有了更为随意的发展趋势,自然状态和世俗化的风格愈加明确。此时的团花纹样已经去掉了宗教符号性极强的莲花元素,代之以茶花和如意卷云。自然界的单层花瓣茶花,花瓣数量是5到7,与团花纹样基本相符。小朵花六等分团花纹样的复合性也是中晚唐时期的一个特点,但是其花朵的原生特点被模糊化,造型变得更加通俗并具有一定普适性。从四等分的原始结构到六等分为主的自然结构是团花纹样在莫高窟唐代洞窟中的一种变化趋势,其宗教性被逐渐消解,直到与世俗生活中出现的工艺品上六等分结构团花纹样基本一致。
4. 唐代壁画类团花层次演变
本文所取得的团花纹样的样本中,可以按照花朵层次划分为单层花瓣纹样和多层次花瓣复合纹样。可以看到唐代初、盛、中、晚四个时期的花朵层次相对的比例关系是有比较明显的代际差异的(表2)。
初唐与盛唐的单层花瓣团花与多层花瓣团花的比例关系非常悬殊,单层团花只占总数的很少一部分;从表中可以看到中唐的这一比例极为接近,也就是洞窟团花纹样装饰中对于单层团花和复合团花的使用相对均衡;到了晚唐时期,单层虽然呈现出减少的态势,然而其比例关系并没有回到唐代前期。这种趋势的局部数据显现可以说是从纹样的绘制角度来印证,对于唐代莫高窟洞窟建设投入水准的变化。从初唐年间到盛唐时期,莫高窟的开凿建设得益于汉族中原统治阶层的崇佛倾向,敦煌在这样的整体趋势影响下,接纳大量来自中原和西域的画师、塑师等艺术和技术人才,使得莫高窟的洞窟绘制水平得到极大提升。这样的水准除了从抽象的“量化”角度来审视,还可以与团花纹样等一系列装饰纹样的意义独立化和丰富描绘关联起来。首先,纹样的宗教功能在慢慢褪隐的同时,其装饰功能逐渐占据主要地位,如此一来,其所展现出来的形象可以融入更多的世俗性元素,并且朝着更加多元、复杂的方向发展。团花纹样在吐蕃统治时期之前展现出复杂华丽的多层结构,除了规范化的十字结构或者八瓣团花的米字结构之外,由于手绘的偏差性出现了部分不甚标准的层叠团花和半团花,例如第45窟主尊佛背光。
中唐和晚唐时期的敦煌经历了吐蕃统治和归义军时期,洞窟壁画融入了部分吐蕃的密宗内容,装饰纹样也日趋程式化。从单体洞窟团花纹样绘制的创造性和艺术性方面,较盛唐时期有明显衰落的趋势——越来越遵照同一模本,缺乏差异化的创意结构,千篇一律的团花纹样在众多中晚唐洞窟出现,纹样不再显现出盛唐团花形态各异的创造性,人们在这种纹样上的智慧与情感的投入似乎减少了,一种纹样发展的衰落期由中唐拉开了序幕。中晚唐时期还出现了一些以动物为花心的卷瓣莲花装饰,这类纹样基本为单层花瓣,每片花瓣向花心翻卷,整体结构趋向简单。
二 唐代单体团花纹样造型分析
(一)单体结构分析
经过上文对团花纹样的细节和层次的分期梳理,可以就案例纹样的组成结构进行分析比对,研究唐代四个时期的团花纹样的结构变化脉络。
首先,从外轮廓来讲,四个时期的线稿呈现出来的状态是:从初唐到盛唐都是有较大起伏关系的轮廓,由于莲花瓣的尖角与牡丹花瓣的弧角交替出现,构成较有节奏变化的轮廓形态;中唐与晚唐团花的外轮廓总体结构上来讲没有差异较大的起伏变化,都是在平缓的弧线中过渡到下一造型,因此总体来讲呈现出相对流畅的圆弧形外轮廓。
其次,从对称形式上来讲,四个时期的线稿案例均呈中心对称的造型。但是,初唐第334窟藻井团花为圆周均分的八瓣团花,从团花外缘到中心,均为八等分结构。中心部分的四瓣团花的不同层次交错穿插,也呈现十字结构的均等划分。盛唐第320窟藻井团花外层如图所示为八瓣造型的中心对称(图2),这种造型结构在整个团花图案的外层部分均适用。中心小团花部分的外缘两层均为六瓣团花中心对称结构,但是内层花瓣为五瓣中心对称结构。因而第320窟团花的基本构架类似于初唐八瓣中心对称,但是内层花瓣数量减少(图3)。中唐第201窟藻井团花纹样的外层为小团花组(图4),共同缠绕于中心圆环部分,中心为莲花纹样,从内向外均为六等分中心对称结构(由于此时外层的石榴纹小团花为小型花瓣和叶片围绕中心成小团组结构,因此以组划分更能明确整体结构,故统称六等分)。晚唐第232窟平棋团花的两种团花纹样中(图5),第一种为小团花组共同围绕而成团花外层结构,内层为莲花俯视,从内至外均为六等分中心对称结构。第二种团花纹样从内到外均为六瓣中心对称结构。
第三,从团花图案整体结构穿插来看,初唐时期的团花纹样整体结构较为松动,花瓣在造型多变的基础上各部分分配较为平均,尽管以第334窟为例看初唐团花纹样自外而内也会大致以如意纹为界限而区分两个大层次——外层花瓣和中心小团花。但是两个大层次之间有诸多装饰元素进行衔接,也导致从外至内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空白面积。花瓣到花瓣之间的间隙较为平均,但是整个图案中有明确的主导造型元素——莲花瓣,它可以控制整个纹样的风格走向,牡丹花瓣为辅助元素,补充在相邻的莲花瓣之间或者莲花瓣内部空白处等位置。
盛唐团花以第320窟藻井为例,整体结构也是划分为两个大层次,即外围花瓣组合和中心小团花。外围结构中的节奏感非常明确,也是以尖瓣莲花为主导元素,穿插其他,而且莲花瓣的造型比初唐更为复杂多变。如意纹是外围层次的终点,但是单体如意纹造型更为饱满,向圆形进一步演化,开启了其后的形态特征。牡丹花瓣的形态在盛唐团花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花瓣的复杂程度也是初唐和中唐所不及的。团花图案核心的莲花瓣小团花的构成格局不同于初唐和盛唐時期的八瓣结构,更类似于中唐以后多采用的六瓣结构。盛唐团花纹样中有一部分已经能够比较明确的分离不同区域层次的空间关系,团花图案中已经有非常明确的空间面积,以防止从外缘到中心的装饰元素互相混淆。整个团花纹样节奏感非常明确,主体元素和辅助元素的大小比例也区分清晰。
以第201窟藻井团花为例的中唐团花纹样中(如图4),有一种明确的倾向,就是团花图案的整体性大大加强。各个部分元素组成小群落,然后由小群落组成大群落,层级递进的花卉生长攀附在一起,从中心部分生长而出,形成一个非常密集的视觉面,将图案的空间关系构造成有机的生长状态。图中略呈右旋的石榴花茎扭动缠绕于中心圆形外周,复杂的外围图案与中心部分简洁的莲花纹样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图形的种类减少了,重复利用增多,但是从图案的线稿来看整体布局时会发现,这一团花图案浑然一体,不同于之前比对分析的莲花牡丹花瓣构成的松散结构的团花。然而第201窟藻井团花从线稿来看外层部分的内在节奏不够清晰,基本可以视作一个整体——因而抛开色彩,只审视造型的时候,团花图案会呈现出与有色状态迥异的样貌。
(二)唐代团花纹样花瓣层次与组成元素分析
1. 唐代团花纹样层次流变特征
相比于隋代藻井纹样中莲花的简单造型,初唐的藻井团花在莲花的基础上分化出了更复杂的结构,从内到外花瓣的层次大大增加。以莫高窟初唐第334窟为例,藻井团花从中心到花朵外缘,共有7个层次的花瓣,这其中还没有包括每个花瓣内的多层装饰(图6)。初唐第372窟藻井团花从中心到外缘一共有8个大层次的花瓣,大花瓣内部的小花瓣装饰没有计算在内。第328窟西壁龛内北侧菩萨头光中绘半团花,半团花花瓣层次从内向外共约5层(图7)。盛唐第320窟中央藻井中心团花从内到外共有约10个层次的花瓣,第320窟西壁龛顶半团花边饰中,每个单元的半团花中心向外大约有5个层次的花瓣(图8)。盛唐第45窟西壁龛沿团花边饰带中,每个团花和半团花单元纹样从中心向外缘大约有6个层次的花瓣(图9)。
中唐第159窟窟顶平棋团花纹样中,每个单元格的中心团花大约有5个层次的花瓣。需要说明的一点是:由于中唐以后的团花纹样中,出现了更多的小团花组成大团花的形式,因而花瓣的层次在计数的时候是将小团花作为一个层次的花瓣计算。中唐第360窟顶藻井中心部分的团花为翻卷莲瓣的莲花,花瓣的层次为一层,团花中央绘制迦陵频伽鸟。晚唐第85窟藻井中央为狮子纹样,向外一层为卷瓣莲花,加上最外层花瓣一起组成大团花,花瓣从内向外共有三层(图10)。
以上为唐代四个时期的部分保存较完好的团花装饰案例,虽然从初唐、盛唐到中晚唐的团花不能够仅仅以花瓣层次的数量来区分,但可以由此初步判断出团花纹样大致的发展脉络:
团花纹样在莫高窟北朝洞窟中所占份额很少,而且并没有完整意义上的团花纹样;
到了隋代,团花纹样有了初步的发展,人们在进行洞窟装饰的时候开始注重这类造型的规整纹饰;
团花纹样从初唐开始真正兴盛,呈现出完全不同于隋代单层或者双层莲花的简单样貌,已经出现了多个层次变化的花瓣;
盛唐团花纹样层次繁多造型饱满,为前后期所不及,从层次角度审视而言称得上是唐代的顶峰;
中唐以后由于战乱、管辖更替、民族文化影响等原因,团花纹样的层次开始逐渐减少,纹样也开始变得偏向程式化。
2. 典型细节造型分析
隋代第401窟西壁龛边饰为联珠纹,内有多种团花造型的纹样装饰。这些团花纹样均为十字结构或者米字结构,以对叶忍冬、三折边的牡丹以及如意纹为主要组成元素,形态相比于唐代团花更为简单,但是相对于西魏时期忍冬旋转纹样等团花雏形而言,它已经发展得比较成熟了。从联珠纹内的简单十字结构小团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一个演化的环节——忍冬纹演变成侧卷瓣莲花并组成小团花。
初唐、盛唐时期出现的大团花纹样中,侧卷瓣莲花是非常重要的一种造型标志,其翻卷部分的造型特点可以认为是源自忍冬的三折或四折的造型。在部分洞窟的侧卷瓣莲花的绘制中,侧向翻卷的造型线部分为多重,并且与花瓣轮廓几乎相脱离。而这种半脱离状态的侧卷瓣线极容易被认为是忍冬纹。国内也有一些学者認为侧卷瓣莲花的造型脱胎于忍冬纹。
莫高窟初唐第373窟的团花纹样,是刚刚从隋代的团花雏形演变而来的完整团花,四方的花瓣内就是由三折忍冬类的造型线构成内部的装饰。初唐第211窟的团花纹样比第373窟要更为完善很多,从莲花瓣的侧向翻卷的造型可以观察到比单线的忍冬造型更为复杂的分色阶晕染的忍冬造型,而且靠近花瓣根部的侧卷瓣部分,已经不再完全模拟莲花瓣侧向翻卷的形象,而是更加突出忍冬纹的勾卷,从而将侧卷部分的造型独立于写实描绘之外,从注重自然形态的写实方法中解放出来,将不同的花卉题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造型相契合的同时更多地赋予其装饰意义,以丰富花瓣部分以及整体团花的视觉效果,也称得上是写实纹样向装饰纹样发展的一个重要进步。第331窟的团花纹样整体比例关系中突显了大莲花瓣的造型,其侧翻卷部分也非常醒目——从外向内三个层次的结构由于采用了晕染变化的效果又增强了层次的丰富性(图11)。此时,忍冬的痕迹除了侧卷瓣的最内侧部分以外已经看不到其他更多的衍生了,也基本上结束了它作为莫高窟纹样主体题材的历程。而由莲花和忍冬有机组合而形成的侧卷瓣莲花,作为初唐和盛唐团花纹样的主要识别特征,开始了它辉煌的展示时期。尤其是在洞窟顶部中央的藻井处,最重点描绘的纷繁富丽的大型团花纹样中,莲花瓣的部分是最具识别性的,不但是直观视觉效果的表现,更是时代特征的彰显。
三 莫高窟唐代团花纹样流变小结
本文收集了88个唐代洞窟中的935个团花案例,并将这些案例进行分期统计,总结每个阶段不同瓣数团花的数量比值,希望能够将唐代团花以花瓣数量和层次为划分标准的结构变化状态简明地呈现出来。另外,也单提出忍冬纹与侧卷瓣莲花的演变关系,以此为例进行尝试性解析,试图通过多个角度综合解析从唐代初年到末期团花纹样在莫高窟壁画装饰中的典型特征演变。
第一,单一特征语言的演变。初唐的团花纹样,其主体特征的形成是基于北朝的忍冬和莲花的形式语言特征。莫高窟北朝洞窟大量出现的忍冬纹样装饰在隋代之后便慢慢消失,但是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而是取其关键的三裂或四裂的造型,重新与曲线花瓣相结合,而成为初唐的石榴纹,或石榴、莲花纹相结合,而后逐渐成为盛唐时期的侧卷瓣莲花。
第二,特征性构成元素的演变。初唐、盛唐时期的团花纹样造型的最主要特点为尖瓣莲花为核心元素,这在唐代后期不具有识别优势。中晚唐时期的团花纹样从尖瓣莲花的尖角状态向更为圆润饱满的简单造型方向发展,以茶花和如意云头纹为主要构成元素。
第三,团花纹样构成和元素的简化趋势。从唐代前期的莲花、如意、牡丹、卷草等多种元素的组合,到唐代后期单一化为茶花和如意云头为主的组合,团花纹样从细节组成和层次来讲逐渐简化。
第四,团花纹样结构变化。团花纹样的对称结构在唐代初期,多呈现十字结构,初唐后期和盛唐较多出现八等分中心对称结构,中晚唐时期偏爱六等分中心对称。
第五,注重单体团花视觉效果向注重集合效果的演变。唐代前期的团花纹样其单体效果丰富,创作者注重其单体纹样之间的差异性和变化,但是到了唐代后期,这一特点转向注重集合的整体视觉效果,例如整体的平棋格的满铺效果,个体团花的复杂性和个性逐渐减弱并趋同。
总体而言,莫高窟的唐代团花纹样,从初唐、盛唐到中晚唐的形式语言流变,其艺术特征具有这样的生命周期表现(图12):
形成期是于北朝到隋代完成,这段时间的团花纹样从造型和细节方面受到多种支撑,譬如来自三裂的忍冬花瓣细节特征、造型简单的平棋俯视莲花,以及形成于隋的十字结构;
发展期为初唐时期,经过初唐早期的演化,团花纹样已经具有了较为完善的形态,因而初唐后期已经具有饱满的造型和丰富多变的细节;
鼎盛期——盛唐时期,团花纹样的造型、构成元素、结构的丰富性以及纹样之间的差异化等多方面都达到了唐代的峰值;
衰落期为盛唐晚期到吐蕃时期,团花纹样的丰富性和差异性开始下降,从结构的复杂性到组成元素和层次的数量都开始萎缩,及至晚唐时期,团花纹样基本上为大面积装饰中重复使用的一种装饰元素,单一而乏味,全无茂盛之态。
文中图片来源:
图1—5、12为作者绘制;图6—11来自敦煌文物研究所编《中国石窟 敦煌莫高窟》第3卷(文物出版社,1987年)、《中国石窟 敦煌莫高窟》第4卷(文物出版社,株式会社平凡社,1987年),关友惠主编《敦煌石窟全集·图案卷下》〔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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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9-10-18
基金项目:清华大学艺术与科学研究中心柒牌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基金项目“敦煌莫高窟唐代壁画及彩塑服饰纹样研究”(H2018-52);北京服装学院重点项目“敦煌唐代壁画服饰纹样的绘画性与应用研究”(KYTG02170201/023)
作者简介:张春佳(1981— ),女,黑龙江省大庆市人,敦煌研究院、南京师范大学在站博士后,北京服装学院副教授,艺术学博士,主要从事敦煌装饰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