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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化是最为根本的问题:合美术馆执行馆长鲁虹访谈

2020-05-11冯白帆鲁虹

画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美术馆艺术家活动

冯白帆 鲁虹

按:在当代中国的美术馆生态中,对民营美术馆的质疑一直多于认同。可能是出于某种行业惯性,媒体在谈论中国的民营美术馆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担忧或不满。虽然每篇报道都有不同的侧重,但所讨论的问题其实可以归纳为两个方面:其一是所谓的“合法性”,即中国民营美术馆究竟应该是怎样的身份属性。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往往会导向对民营美术馆的资金来源、分配模式、收藏方式、买卖租赁等运营管理方面的一系列机制的质疑。第二是所谓的“公共性”。或许是人们对“民营”两个字寄予了较高的期望,天然地认为有了资本的注入,中国的民营美术馆在学术研究和公共教育方面应当具有更高的自由度和更强的专业性。而现实的状况与人们的预期存在着很大落差,所以在许多报道和研究文献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用欧美“私立”美术馆的状况和中国民营美术馆进行比较的段落。甚至许多民营美术馆从业人员自身也在进行这种比较,也会通过各种渠道来表达向欧美模式学习借鉴的意愿。

在我看来,这两个思考方向其实都存在很大的问题。要知道,西方是没有所谓“民营”概念的,只有“私人”(或“私立”)。这两个概念各自指代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经济构成方式。按照欧美的经验,私立美术馆往往会采取通过公共信托基金“间接管辖”并接受委托机构董事局监督的模式。但在中国目前基金会管理的相关法律法规仍不完善的民营经济构架中,这种模式显然无法顺畅运行。而且许多民营机构本身就处于“国营”和“民营”之间的模糊地带,因此,许多借鉴来的模式落实到美术馆的实际管理中可能就会出现各种水土不服的问题。同样,我们也应该清醒地意识到,美术馆如果想在“公共性”方面发挥作用,是要与所处社会结构中现有的教育体系和社会服务体系相接驳的,同时还要考虑文化基因和传统习俗等各方面的问题。至少在现行社会服务制度和教育制度不变的情况下,同样也不能直接以欧美“成熟”的美术馆经验作为标准。

值得庆幸的是,不管存在怎样的质疑,中国的民营美术馆经过近20年的发展,实际上已经逐渐成长起来了。尽管确实存在着各种问题,但是中国的民营美术馆在实践中已经积累了许多经验。在做本期“美术馆馆长访谈”的时候,我的视角实际上已经有所转变。在与武汉合美术馆执行馆长鲁虹先生访谈的过程中,我试图屏蔽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惯性和预设化的想象,正视这家美术馆在现有的社会语境中积攒的实践经验以及存在的问题,尽量客观地呈现出现阶段这一样本的真实样貌。(冯白帆)

冯白帆:到合美术馆工作已经5年多了,回溯当年的历史,鲁馆长是在怎样的契机下来到合美术馆的?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鲁虹:来这里之前我是在深圳美术馆。因为经常能够阅读到一些国外的相关书籍,也参观了不少国外美术馆,所以我对当时体制内的美术馆管理方式并不是很认同。其大部分展览都做得草率,很不专业,而且是在沿着一种惯性走,与国际一点也不接轨。我曾经试图在深圳美术馆做一些事情,比如在王小明任馆长期间,但后来感到是白费力,也就放弃了。实话说,在2014年之前大概有8年多时间,我都没怎么参与美术馆事务,主要时间就在家里写书,或者在外面做一些展览。

其实,早在2000年前后,我就和中电光谷的黄立平先生谈过策划展览的事,当时是一个市领导介绍我认识他的,虽然没有做成,但在后来的10多年里,他一直在观察和调研。2014年10月,我做了合美术馆的开馆展,此后黄立平先生就邀我来做执行馆长。当时我就问他对我有什么要求,他说希望能做一个非常专业的美术馆,于是我便回武汉来了。应该说,黄立平先生与公司给了我很好的条件。回顾这5年,我们没有什么实质性创造,主要是借鉴了一些西方美术馆的办馆经验。我总觉得,西方办美术馆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真能把他们好的经验移植一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由于中国国情的原因,我们要真正做到和国际接轨,还有比较漫长的路要走。我很感谢黄立平先生与公司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也给了我长期的支持。

冯白帆:合美术馆的管理体系架构当时是怎么设想的?

鲁虹:当初在深圳美术馆编辑馆刊的时候,我就介绍过美术馆的各项功能,即收藏、陈列、研究、展览、教育与公教等,故当时合美术馆的架构大体上是按照这个思路设立的。在合美术馆成立的初期,黄总曾经问我:“这个馆要多少人?”我說10个人左右,并向他介绍了德国杜塞尔多夫美术馆的管理模式——总共只有6个员工和1个馆长,许多工作都社会化了。黄总是管理高手,他完全同意,于是合美术馆现有的管理体系就是按照这个思路搭建的。

冯白帆:能具体谈谈人员结构是怎么配置的吗?

鲁虹:目前主要有两大块:一方面是行政,另一方面是专业。前者由公司派来,而且非常有能力的甘行松先生负责,配有司机、会计、出纳各一名。后者由我负责,设立了公教部、策划部、展览部、设计部和收藏部主任各1人。加我总共有六名专业人员,四名行政人员,其实前几年只有8个人,就这样运作了5年多,一部一人,一人多岗,整个运作还是很正常的。去年,为庆祝合美术馆成立5周年,我们还推出了《中国当代批评文集1977—2008》,这本书编了5年,资料很丰富,现已经交给了上海书画出版社,争取两年后能对外出版。

冯白帆:这种模式适合当代中国的总体社会环境和当代艺术的整体生态吗?

鲁虹:我一直认为民营美术馆应该按照这个模式来做,这样既可以增强美术馆的专业性,也可以防止人浮于事的状况出现。我们合美术馆按照杜塞尔多夫美术馆运作模式的实验性尝试证明,10多个人足够了,许多环节应该社会化。比如展览部主任的职责是负责作品运输与布展等管理方面的工作,有些工作可以用外包的方式实现,实际上效率更高,成本也更低。目前合美术馆的具体布展工作,主要由我们馆的保安人员兼做,我们会补给他们一些费用。

冯白帆:合美术馆目前的展陈空间是怎样的格局?这样的展陈空间和您的策展理念以及美术馆的展览规划之间有没有内在联系?

鲁虹:我们馆有4层,大体上分为4个展区:一楼主要是用于做一些在艺术史上比较有成就的艺术家的研究展,比如做张晓刚、徐冰、王广义等成熟艺术家的展览;二楼主要做一些推介青年艺术家的展览;三楼有时用于做重要艺术家的研究展,有时也会做一些比较大型的青年艺术家展览;地下展区则主要是做常设性的收藏展。上次做张晓刚展览时,栗宪庭、廖雯等很多人都来看了,他们都对我们在5年里收的藏品感到很惊讶。需要说明的是,在做大型研究展的情况下,我们会对展厅空间进行重新规划,比如去年做“武汉·2019·《艺术》谷文达回顾展”时,就将一楼、二楼、三楼都给他了。

国内美术馆现行的展览一般展期都不会太长。而合美术馆的展览,展期最短的也有三个月,像徐冰、王广义、张哓刚等艺术家的展览展期都在半年以上。我认为真正有效的展览就需要这么长时间,其实,展览真正产生效果往往产生在传播了一个月以后。按照现在流行的宣传节奏,基本上人们知道有好展览的时候就已经闭馆了。所以合美术馆在展览举办方面宁愿将展览的数量减少、将质量提高,也不愿意把资源分散在很多展览上。另外,我们布展时间也比其他美术馆要长。如徐冰那场布展是45天,谷文达和王广义的展览布展至少是20-30天,时间太短没办法做到极致。

冯白帆:展期这么长,展览的数量相对会少一些,会不会对运营造成什么影响?

鲁虹:不存在这个问题。比如2018年“刘庆和:同尘”个展的展期是6个月,三层楼上还有其他展览,二楼的青年艺术家展览也在更换,同时地下展厅还有我们的常设收藏陈列展。这也是我们和国内其他美术馆不太一样的地方。目前,国内基本上很少有陈列展,但卢浮宫、奥赛美术馆等都是以陈列为主的。在这方面,国内的美术馆还有很大的差距,当然,这也取决于各馆的馆藏收藏数量够不够、收藏有没有系统等等。合美术馆在这方面一直在努力尝试,黄立平先生与公司在这方面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当然,才成立5年,现在还远没有达到理想的状态,还需要继续努力。如果整个社会环境、文化机制发生一些重大变化,美术馆行业的整体状况可能会更专业一些。

冯白帆:为什么会采用这种长展期的展览方式?这与美术馆的核心理念以及您个人的学术诉求有没有内在关联?5年以来这个定位有没有产生变化?

鲁虹:合美术馆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关注当代艺术,这个主要方向从来也没有改变过,但在执行过程中确实有所深化。刚开始,我们只是意识到要做研究性的展览,想法还比较朦胧。不过,我们不满足仅仅把作品拿来展出一下,还希望能够在展出文献方面做一些工作,所以立即成立了档案室,也做了艺术家的手稿展。比如2015年推出的“构物思迹:傅中望手稿研究展”就是我们做的第一个手稿展,之后又做了方力钧手稿展。虽然先前很多美术馆也在相关展览中展出过少量手稿,但是完全以手稿做展览的,我馆算是比较早的。因为这种展览形式反响很好,所以之后国内很多地方也陆续开始做手稿展,比如我还帮北京的艺凯旋、国家档案库、广州华师档案库策划过手稿展。再后来,我们又觉得仅仅是展出手稿还不够,还要加上其他文献,如(艺术家/批评家的)通信和相关影像资料等。所以,后来的“多重‘叙事:张晓刚艺术档案1975-2018”和“深度阅读:毛旭辉文献展”就做得更加充分了,因为一些草图、手稿、通信、展览的资料、图片、影像等等都开始进入展览了。我们希望展览要带有研究性质,既要展示作品,也要展示艺术家作品的孵化过程,这对学术研究很有价值。所以我说是不断深化的过程,即操作上的深入,而不是方向上的改变。

合美术馆自从举办开馆展,即“西云东语:中国当代艺术研究展”(2014)后,主要是在两个层面操作:第一是做优秀艺术家的研究展;第二是做推介青年的艺术家展。比如我们做了“第一届联合·6个展”“风口:2015·青年雕塑邀请展”“青年策展人计划”展、“青年艺术家驻留”展等等。相对来说,后者产生的影响要小些,我们下一步要想办法将其做得更好。

去年7、8月份我馆做了一个“创客艺术节”,主旨是推动科技和艺术的结合。我认为这方面应该是青年艺术家出彩的领域,由于出生后他们面临的社会背景不一样,接受的教育也不一样,知识结构也是以前艺术家没有的,故他们在感受和表达上与上一辈艺术家肯定不同。比如说数码和装置、影像的结合等等方面,青年人具有天然的优势,我们希望今后能在这方面给年轻人提供一些空间。本来今年5月份有第二届“创客艺术节”,可因为疫情,今年做不成了,放到明年去吧。

冯白帆:这5年间合美术馆在公共教育方面经历了哪些变化?

鲁虹:从2014年合美术馆成立并举行第一场展览以来,公教类的活动跟展览就是相结合在一起的。我们一年一般要举办10多场展览,在此过程中,我们会提前根据展覽内容策划各种公教活动。后来随着每年展览数量的增多,公教活动也随之增多,平均算下来目前每年应该有80-90场。

冯白帆:公教活动如何配合这样的展览?这么长的时间线,公教活动在内容配置上和常规的展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鲁虹:如果展期比较长,我们的公教活动在线上和线下都会举行相关的活动。比如在线下方面,我们会在展览期间专门邀请策展人或者艺术家本人在展览开幕以后结合展览进行讲解或者是举办一些讲座。像去年5-8月的“别样‘纪实:王庆松作品展”,就既有线下公教活动,也有线上公教活动。线下我们组织了讲座“听王庆松讲他的故事”,而线上的部分根据王庆松《跟我学》《跟你学》等几件摄影作品组织了一些有趣的活动。比如美术馆在大厅另设了一个场地做了一块黑板,并准备了与《跟我学》相似的一些设备。之后我们就邀请大家一起来报名参与互动,拍照之后可传到线上专门的程序中,以参加我们的线上打卡活动,此外还为参与者准备了一些奖品。当时参与的人有好几万。

冯白帆:参加公教活动的人群主要都有哪些?

鲁虹:武汉的高校很多,我们的公教活动以大学生参与为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社会人群,比如艺术培训机构、幼儿培训机构的成员等等。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开设了一个“超级课堂”,这一活动会根据展览的内容主动邀请学校、幼儿园还有其他一些教育机构的成员参加。当然,现在也有机构会主动联系我们。然后我们再综合美术馆展览的内容和公众的需求邀请策展人、艺术家或学者为学生们举办讲座、沙龙等各种活动。合美术馆依托着一个庞大的产业园,这里面有几千家公司,所以我们也会邀请很多企业的人士来参观。还有,就是武汉艺术家的数量也不少,加上一些其他行业,比如搞摄影或设计的,他们也都会来美术馆。总之,参观美术馆的人群其实是非常多样化的,所以我们在做知名度比较高的优秀艺术家展览时,活动的类型可能会更偏向于专业性一点;如果是做比较年轻艺术家的展览,公教活动就可能会偏向青年化,会有一些音乐或者舞蹈之类的活动。一般来说,公教的形式和内容往往是综合了展览内容和公众诉求等多种因素来决定的。可以说,经过5年的积累,我们已经形成了稳固的观众群体,也成了湖北和武汉重要的文化打卡地。当然,网红文化和严格意义上的学术不能画等号,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冯白帆:刚才魯馆长提到馆员其实并不多,公教活动的负责人也只有一位,而且她还要兼任其他的工作。那整个公教活动的策划和管理是如何执行的?

鲁虹:除了负责人本人要承担一些公教活动之外,还有3位专门的讲解人员,她们也是美术馆的接待人员,都是大学毕业的,在做讲解活动之前,我们会有专门的培训。另外还有志愿者团队,我们会根据活动内容定向邀请志愿者,大概有50-60位。主要是武汉各大高校的学生。目前,志愿者主要负责周六、周日的志愿讲解活动,当然,我们也会提前进行培训。

冯白帆:再问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站在您的角度,目前合美术馆在运营、展览、收藏或者其他方面还有哪些不足?

鲁虹:首先要明确的是,我们必须对中国当下整体的社会文化状况有清醒的认识。我觉得国家目前还没有制定一些法规与门槛,因此很多民营的美术馆按照国际通行标准就不能叫美术馆,这是我们面对的现状和发展的前提。合美术馆的微观环境还是比较幸运的,我们的运营很简单,黄立平先生与公司非常支持我们做专业的事情。比如在档案梳理方面,我们还专门设有档案室。所有参展的艺术家,像王广义、徐冰、张晓刚等都把他们全套档案与出版画册捐给我们了,还有一些批评家写的书,湖北30多位重要艺术家的档案也捐给我们了。我们虽然已经沉淀了5年,但这远远不够,还需要继续深入。

我一直在想,关于青年艺术家的展览我们做得并不少,但这方面的反映为什么不太强烈?目前,我正在撰写新世纪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史,由此我感到他们之中的代表人物应该出现在新媒体和数码艺术领域。以后在这个方面,我们仍需进行探索。

冯白帆:5年是一个比较有象征意味的节点,未来贵馆有什么规划吗?

鲁虹:当然希望在未来能找到一些新的突破,这也需要做点调整。在过去的5年中,50后重要的艺术家已经做了一些,今后介绍60后艺术家的展览会偏多一点,比如说前段时间做的王庆松的摄影展就反映较好。以后做展览还是会以艺术家的学术成就与影响力为主,不会局限于哪个画派、哪个画种,甚至是哪种艺术语言。这也意味着,未来的展览在艺术种类上会有一些差异性,比如说有影像的、新媒体的、水墨的等等,但每种类型的代表性艺术家都会选取一些。总之,我们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继续坚持专业性办馆的基本理念。上面我已经说过,合美术馆一贯的学术定位就是立足当代,我想这个主张是不会改变的。对美术馆的发展而言,专业化是最为根本的问题,所以我们会继续努力。另外,如何让当代艺术走向大众也会是我们继续要做好的工作!

注:本文由录音访谈稿整理而成,内容经作者修订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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