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石传祥:没有低级的岗位,只有超一流的身段
2020-05-11徐凤
徐凤
2月的沈阳,冷风依旧,凌晨4点,苏广林便套上棉衣棉裤,穿上晾干的工作服,戴好棉手套,骑着电动车赶往单位。
刚下完雨夹雪的路面,亮得像一面镜子。苏广林一刺一滑地来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将吸粪车打着火,开始检查车况。
不一会儿,同车的小刘也来了。“老苏啊,你说你是不是傻,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不去,非得跟这屎尿屁混。”苏广林笑而不语。
吸粪车驶来,停在公厕旁的排污窨井边。苏广林来到车尾,麻利地把50多公斤重、7米长的吸粪软管扛在肩头,走向井口。软管一端连着装粪水的吸粪车槽罐,另一端用胳膊抱着伸进窨井。
揭开井盖,一股能想到的臭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苏广林不为所动,紧盯着井口,不时把软管往井下缓推,动作极谨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正在干的也是一项正经的技术活儿。
软管吸得粪水打旋,偶尔还伴着咕咚声。“插进约拳头的深度,粪水才会听话,任你往车上吸。”苏广林解释道:“插太深,软管会被粪便堵死,深度不及拳头,吸进一半空气一半粪水,对吸粪车来说是资源浪费。”
与“清”相比,“淘”更是基本功。苏广林基本功扎实,被同事们称作“沈阳淘粪一哥”。
“那要是转了,指定能当个‘长。”同事打趣道。
2018年,原沈阳市和平区环卫处转制,作为少有的在编人员,苏广林可以选择进入市政部门从事管理岗位。他却出乎预料地选择进入新企业,继续干粪便清淘活儿。“坐办公室有啥意思,我打算这辈子就跟这些污物死磕了。”苏广林潇洒说道。
很多人都说苏广林傻,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何必守在一线吃苦。每每这时,他总是笑着反驳:“我爸干了一辈子清淘都没嫌累,我比他还差远了。”
苏广林家面积不大,却很温馨,墙壁上一个装裱起来的奖状与屋内风格有些格格不入。仔细看,木制的框架已经脱皮,纸张有很明显的时代感,从纤尘不染的镜面不难看出,主人对它呵护精心。
“这是我父亲在1963年荣获的工会积极分子奖状,奖状上的图案是当时十四位国内知名画家联合绘的一幅和平颂字画。”说话间,苏广林又展示了另一个传家宝——1997年,父亲被评为环境卫生局先进工作者时得到的奖品——一个大搪瓷缸。“这些是父亲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1963年,苏广林出生在一个环卫家庭,父亲开过很多年垃圾运输车。20世纪70年代初期,作为沈阳市车辆大户,和平环卫处有七八十台汽车,很多还都是外国进口的。苏广林小时候,就住在父亲单位后院,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是在院里的汽车堆里度过的。
那个年代,路面上汽车很少,更别提坐车了。苏广林常和小伙伴炫耀,他不仅坐过汽车,还经常坐。每次跟着父亲到农村运送垃圾时,他都特别骄傲,从不在意车内气味难闻。等到父亲单位发劳保用品时,崭新的鸭绒服更是让他羡慕不已。
“我爸能干我也能,我也想做环卫工作。”这是苏广林少年时就埋下的心愿。
18岁高中毕业,苏广林却没能如愿,而是进入服装厂成了一名羊毛衫染线配料工。直到1985年11月,才在机缘巧合下,与父亲单位同事的孩子对调,投身环卫事业。早些年,苏广林扫过马路、装过垃圾箱、做过汽车维修工。因工作认真负责,修理技术出色,所里又正好缺人工清淘车司机,苏广林正式成为清淘车驾驶员。
30年,弹指一挥间。沈阳的公厕也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20世纪90年代初,沈阳市和平区有大小900多座公厕。既有清末民初时期的一院几户一个厕所,也有三四十年代,独门独院鸡窝式的日式厕所,还包括建国后,几趟平房才有一个的半露天后勺式民厕……
这些厕所大多低洼下窖,破旧不堪。夏天臭气熏天,蚁蝇肆意;冬季天气寒冷,粪便成冰。那时,上厕所可是一件相当遭罪的事。
苏广林每天驾驶着132金杯人工清淘车,与同车组的三名清淘装卸工,负责64个旱厕的清淘工作。苏广林负责的片区市场多、流动人员多、厕所分布广,出了名的粪便满溢快,淘运周期短。
日积月累,苏广林总结出了窍门:市场和饭店旁的厕所,他就起早清淘,在运营前清运完毕;低洼下窖的厕所,就用砖头在门口垫上几层,培几锹土,防止雨水倒灌;顶棚漏雨水的,清淘完,就用塑料布和油毡纸盖好……
夏季,厕所臭味难闻,苏广林不定期拉来清水,注入到深坑厕所内,稀释粪便,再把厕所内人为丢弃的杂物打捞上来,装入编织袋运走。冬季天气寒冷,粪便容易起冰,在蹲位上不易把粪便清除掉。苏广林不怕脏,直接下到厕所内,把起冰的粪便用尖铲铲除。清理完一个厕所,经常浑身上下冒热气,没一会儿身上又冰凉,打起寒战。
提起那时的工作,苏广林说的最多的就是累。结婚近30年,妻子每天都要做一件事——替苏广林晾洗净的工作服。“以前清淘靠体力,衣服容易脏,不像现在干的都是巧活儿。”苏广林说。
2000年以来,沈阳水冲公厕开始逐渐普及,大客车流动公厕和集装厢式流动公厕也应运而生。特别是习总书记提出公厕革命以后,沈阳市委市政府加大了对公厕投资力度和布局,全部新翻建,设计更加人性化。“天壤之别,不可想象。”干了一辈子清淘工作的苏广林感叹道。
厕所革命也使清淘工作发生了很大变化,更多的体力劳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解决便池内堵塞的各类技术活儿。
一年冬天,由于气温持续降低,一水冲公厕上下水全部冻死,附近就是十二线菜市场,流动人员多,周围又都是民宅,厕所使用率极高。这种上下水同时被冻死的现象,近20年幾乎没发生过。
“如果因为下水管路被冻死,导致厕所关门,对我‘共产党员示范岗和‘劳动模范示范岗来说是一种耻辱。”苏广林在准确找到堵塞地点后,先用铁钎把管口冻死的粪便铲掉,再用自制的粗铁筋,在井口边上垫上纸壳,趴在地上仔细疏通。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努力,管道通了。苏广林浑身上下溅了很多粪渍,可心里却是高兴,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公厕保洁人员,在下水管线的上方,堆放些炉灰,用塑料布盖上,保持温度,避免此类问题再发生。
每次出车前,苏广林都会把“共产党员示范岗”和“劳动模范示范岗”两块标牌擦拭干净,放到驾驶室前。一天,在八经街垃圾压缩站吸污时,苏广林看到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朝他走来:“我就住马路对面一楼,家里下水道天天返水,到劳务市场花钱找人疏通了好几次,也没能解决。看你车上有这两块牌子,我想你在这行业干的一定不错,能不能帮我看看?”
二话不说,苏广林来到老人家中,几分钟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并轻松解决。老人很感动,非要给报酬,苏广林摆摆手婉拒了。
30余年的清淘工作,苏广林被误解过、被鄙视过:有人认为他作业时影响了自己出行便拳脚相向;乘坐公交车时,旁人会对他身上的异味嗤之以鼻;劝导市民不要往便池内投掷异物时,会被恶意谩骂……
“这都不算什么,我都能忍受,但我打心里还是希望市民能对清掏工作多一份理解,多一份支持。”苏广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