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地平线

张淞

我像书里描写的过往那样，闭着眼睛等待阳光从糖罐架子上方的小窗口涌进来。确是光！不过不是阳光，人造灯光而已。思绪钻进数百年前书中醉生梦死的景致中，耳边却充斥着一阵又一阵绝望的号哭：“……塌了！又消失了！”耳膜被轰的一声巨响近乎刺破，加上这嘈杂的人声，让我有些恼怒地想起身去门外看看，门外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你知道吗？东部的几座城市也遭难了！”

“西部不也是吗？唉……”

“说那么远，我们邻市那片土地，刚刚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挣扎这么些日子，还是消失了。”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们了啊……”

“我们会不会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幸存者？”

一座座城市消失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活在恐惧中，不知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众人中有乐观之人，安抚了大家的情绪，人们这才慢慢散去。

我从门边回到房间里，哥哥心事重重地坐在火炉旁，想必他也知道外面的事了。

“哥，他们说地平线消失那一天，地球也会消失，是这样吗？”我刚问完，便开始后悔，这个问题让哥哥紧锁的眉头更皱紧了几分。我还担心他的情绪，他却用一只大手扯扯我的耳朵：“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你！不会的，地平线永远不会消失。放心谈你的恋爱去吧，小丫头片子！”

“哼！”

又气又开心，以至于我当时没有多想，为什么哥哥要在墙上刻下“100”这个数字。

后来几天，我慢慢地发现，身边的一些小伙伴没有了音讯。我跑去问我哥：“哥，为什么我找不到阿扬了？他的爸爸妈妈也不在，他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呜……”

“不是的不是的，阿扬他只是……只是他爸爸妈妈有事带他出去了，他过几天就回来了。”

过了几天，我似乎意识到哥哥在骗我，可我仍然不知道我的阿扬去了哪里，我只知道身边的好多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凭空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

墙上的数字从“100”开始递减，好像是公差为负一的等差数列。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数据究竟有什么含义，我想哥哥是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带着我离开，去往一个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于哥哥而言也是吧。所以我们这算是逃难吧。

从上古文明到工业革命，从春天的蝴蝶到圣诞的钟声，一切仿佛真实，却又似虚拟世界。人类疯狂的汲取终究遭到了反噬，大爆炸来临，地球的运转失衡，混乱与末日的恐惧席卷了全球。科学家发现，经过数千万年进化的人类体内有强大的生命能量，能够为苟延残喘的地球续命。每天都会有人离开，向地球赎罪。“100”是这世界敲响的丧钟，这世界，只剩100人了。每个人身上都带有计数器，这时代的生命与生老病死与以往不再相似，每天都会有一个人离开。当曙光冲破黑暗的一刹那，离开的那个人身上的计数器就永恒地定格了，而其他人的计数器上数字都会跳动减少一个数。

和哥哥离开的路上，我扒拉着车窗，看见一对情侣，前一秒相拥而泣，后一秒女子从袖中亮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男子的后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那寒冰似的言语，一字一句从她嘴里吐出：“亲爱的，既然你爱我，为了我，去死吧！”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人性，无论过了多少年，终归是不会变。

哥哥本想带我离开那个被“100”束缚的地方，他以为外面的世界会不一样，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100”的丧钟属于全人类，躲不掉的。身边的世俗都被剥离了，现实中的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朦胧的雾气中。起初，我们还是努力生活，拼尽全力改变世界，想在这艰难的尘世寻求一线生机。后来，我们发现一切枉然之后，便只剩下抉择与离开了。

“哥，我们要在这里等世界消失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漫长岁月，哥哥才开口，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缓缓地回答我：“老妹，你要记住，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地平线就不会消失，世界永远存在。如果消失了，人也会让它重新出现的。心有希望，万物永恒。”砰！砰！新年的烟花一如既往地绽放开来，声音盖住了计數器跳动的声音，从100到10，煎熬般的90天逝去了，我还是决定离开。我很自私，离别之痛不要留给我：哥，我要先离开了。借着烟花绽放声音的掩饰，我悄悄地拔掉生命线，关掉计数器的电源，在最后十秒的绚烂烟火中静候死亡。

我希望离开的每一个人都是去往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暖暖的阳光会把我叫醒，我会望着远处的朝阳，望着嵌刻着金边的地平线，等待着我们重建它的那一天。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