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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海盗”的冒险生涯

2020-04-30葵子

金秋 2020年24期
关键词:笨鸟海盗古道

文/葵子

提起老海盗,一起徒步过的队友形容他的词汇褒贬不一:坚韧、热情、执拗、仗义、勇敢、鲁莽、天真、不够理性……

他的生活离经叛道,对身边的年轻人影响至深。这些看似属于青春期的特质,却统统出现在一位62岁的退休老人身上。

老海盗在营地“风餐露宿”

绝境

没有导航,没有卫星电话,连水都只剩下一瓶。57岁的老海盗沿着克里雅古道干涸的河床已行走了多日。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嗓子在冒烟,但水必须省下来。

他似乎闻到了火山口的味道,费力越过海拔5500多米的阿特塔木达坂,他眼前呈现出大面积的红土,气氛有些诡异。昆仑山本是灰扑扑的调子,但这里却像巨兽的血盆大口。他记得王铁男对这段路程的描述,“爬上海拔最高的达坂,连毛驴都活活累死了。”

冰川融水侵蚀后的土地沟壑丛生。红色的岩石在雪山的映衬下显示出诡异的美感。他无力欣赏,不远处闪耀的白光,看上去就像是波光潋滟的湖面。他心跳加速。水源!为了加快速度,他卸下背包狂奔而去。背包不应该离身,稍微有点常识的驴友都知道。但高海拔徒步时间太长,谁又能一直清醒?

其实所谓的“湖面波光”,只是干涸的河床被晒出了盐碱,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光芒。他无功而返后发现,装着全部求生装备和食物的背包,消失了!

天色渐暗,难道他20年的背包生涯就要葬送在这荒野中?

危险分子

5年以后人们都还记得那个乱糟糟的晚上,尤其是老海盗的儿子。

下班后去健身房,老叔的电话打过来说,你爸在山里失踪了。一把火在心里腾起来,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查机票,跟身边朋友说,“我爸出事了”。

年过六旬,老海盗还在重装徒步的路上。

一张悬挂在老海盗卧室的地图,密密麻麻的黑线连接成网,都是老海盗二十年来涉足的地方

一边跟单位请假,一边瞒着家人筹钱,因为可能要出动直升机。当时工作到了最要紧的关头,但天大的事情都没有爸爸重要,就算辞职,也得走。手忙脚乱地收拾户外装备,准备第二天就从长春飞新疆参与搜山,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就算人不在了,也要亲自看一眼。

父亲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满墙的地理类书刊,其中有100多种旅游杂志,还有一些是创刊号。父亲每去一个地方,都会收藏当地的地图册。还有很多探险家的传记,那些名字他听父亲偶尔说起,余纯顺、刘雨田、王铁男……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个博学的人,他甚至继承了父亲对地理的热爱。

墙上挂了一张中国政区图,用黑笔圈得密密麻麻,还串成一条长线,都是父亲用脚丈量过的地方。他还记得自己5岁时就跟父亲一起旅行,那是1990年的冬天,他们从冰天雪地的东北飞到温暖的海南。还穿着大棉袄的父子俩,在海南机场把衣服一顿狂脱。大学毕业前,父亲要求他走一次长征路作为成人礼。

他有时仍然觉得,自己的父亲一直都住在另一个世界。

从长春到新疆叶城,相隔万里。白天鹅旅馆里,26岁的领队笨鸟整宿整宿地睁着眼。按照老海盗的体能,应该比自己先出山。可是等了3天都没有半点消息。他每隔一小时刷一次朋友圈,希望有奇迹出现。

昆仑山腹地有三大古道:克里雅、桑株、克里阳。它们都曾是古代从西域通向西藏的交通要道。而其道路之艰辛,以克里雅古道最为“臭名昭著”,全程要翻过多个海拔5000米以上的达坂,一路上野兽出没,河床干涸,极其缺少水源,国内驴友闻之色变。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和俄国的探险家大都在此铩羽而归。在2005年王铁男徒步考察昆仑古道之前,它已经被尘封了千年。

在此之前,笨鸟从未组队走过这种难度的线路,他感到深深的挫败。进山时有7个人,说好了同进同出,可出山时只剩下3个人,其中两名队友高反离队,1名队友发生肺水肿被救援下山。本计划陪队友出山,但老海盗在救援车辆到来之前,向领队提出离队独行。

他反复想起在乌鲁克盆地,4只雪豹围攻疲惫不堪的队伍,但还好3人互相有个照应。最让他感到心惊肉跳的是,如果老海盗一人遇到野兽怎么办?虽然老海盗声明风险自负,但见不到人,他就睡不着。

从长白山到昆仑山

老海盜最后在悬崖下找到被风吹落的包。露营火山口的那天,他发现自己有些莽撞,昆仑山的危险程度远超想象。他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次进入昆仑山腹地是2012年在桑株古道,昆仑山以它独有的荒蛮气质打动了他。那些拔地而起的山体都是灰扑扑的,没有明亮的色调,像是穿行在一片由灰色岩石组成的荒漠中,仅山前地带有些许绿色,让荒蛮之中透露些许生命力,这让他感受到了“永恒的时间”,那些山脉千万年都没有变过,但人生就这么一瞬间。

2013年他再次穿越桑株古道,同伴被洪水冲得漂到石头上,惊魂未定之际,同伴跟他说,我们这不是探险,是在冒险。

那种对大自然的强烈感受在20年前也曾出现过,那是在他的老家长春,没人知道什么是户外,但老海盗就喜欢钻长白山的老林子。也没什么户外装备,他就穿着一双解放鞋,袜子上蒙着塑料袋防水,再背个军用背包。

他尤其喜欢长白山的深秋。先乘林区大巴进山,车窗上凝结了一层白霜,哈一口气扒开白霜看,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笔直的美人松冲天而立。再走进去一些,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腐殖质,阳光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叶子簌簌下落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说不出来的轮回感击中了他。

在老海盗热衷于钻老林子的2000年,鲜有人听过“户外”这个词儿。当时中国人对户外探险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的长漂、黄漂、刘雨田走长城等事件上,对探险的理解就是为国争光。

当时他喜欢逛吉林图书馆外面的小书摊,8毛钱、1块钱能带回去很多书。他在那里看到了葛剑雄主编的《中外探险家》一书,破旧的封面上是几个探险家的头像剪影。东北的秋风刮起来很冷,他瑟瑟发抖地站在书摊边读了一个多小时,从那本皱皱巴巴的书上第一次知道了斯文赫定、斯坦因的故事……他第一次知道,还有人这样生活。

他开始想,如果不是为了为国争光,探险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父亲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军人,经常给他讲战场上的故事。他从小就对英雄特别崇拜。中学毕业后入伍,军旅生涯练出了健壮的体魄,退役后进入工商局,他凭借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身手,拿遍了大小游泳比赛的冠军。单位领导特许他不少游泳假期,他便拿来游山玩水。他爬遍了河北大部分的野长城。2010年开始进入新疆,跟王铁男、杨春风等国内顶级探险家混在一起。

在克里雅古道走到第10天,路上都是动物的尸骸,死亡阴影如影相随,漫天繁星中,远方哨所的灯光依稀浮现。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半夜两点,王铁男接到老海盗的电话:“我出山了。”老海盗跟每一个救援人员道歉,承诺以后会更加谨慎。但是王铁男和笨鸟并不相信,“他是不会收敛的。”

当时老海盗回到叶城后,看到笨鸟脸晒爆皮了,嘴还肿着,心里特别愧疚。笨鸟提出还要走桑株古道,老海盗没有任何犹豫:“那就走。”他告诉儿子自己的决定。刚退完机票的儿子只说一句“你还去啊”,然后就不说话了。

父与子

采访老海盗只能在晚上夜深人静时,因为他需要照顾83岁的母亲。

母亲年迈,行动不变。近年来,每年老海盗在家的时间不超过3个月。照顾母亲的任务,大部分落在了妹妹肩上。老海盗家里有三兄妹,所以照顾妈妈的任务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压力。但是一遇到过年,他就会成为饭桌上被批判的对象。

从开始在新疆走长线之后,他就有七八个春节没在家过。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大家正在热热闹闹地准备团圆饭,可老海盗却一个人背着大包飞到了重庆,为走念青东线做准备。家人并不知道他在走什么线路,只知道他去游山玩水了。

他喜欢发朋友圈,但是却从来不加家人微信和QQ。家人联系他只能靠电话。户外装备分成好几份,分别放在不同朋友家,从不往家拿。但克里雅古道失踪事件,成为老海盗和家人关系的分水岭。他的户外活动反而半公开化了。老海盗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开着央视九套,给家人看《跟着贝尔去冒险》,他称其为“强制洗脑”。

老海盗书橱内收藏的绝大部分都是地理类书籍,包括100多种旅游类杂志,以及很多知名地理刊物的创刊号。

儿子加了父亲微信,经常给他朋友圈点赞,还帮他分析线路。去年只跟他见了一面,平时打电话内容基本是:“啥时候走?”“进山了吗?”“最近计划去哪儿?”“到哪儿了?”

虽然他有一个总是不在家的父亲,但是他却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爸爸。儿子35岁了,至今未婚。在他生活的城市,也算是同龄人中的异数。关于成家这件事,他总拿父亲做挡箭牌,因为爸爸说:“不要过早的被婚姻束缚,要多出去看看世界。”他考了高级潜水员证书,常年坚持健身。朋友圈里都是他的健身照。他希望自己“能像爸爸一样做一个硬汉”。

儿子去西藏旅行时,老海盗就怂恿,去一次怎么行,你得把那儿走透。儿子决定去尼泊尔走ABC大环线,发给父亲在路上的照片。一米八的个头,皮肤黝黑,重装行走在雪山下。老海盗嘿嘿地笑了笑:“我怎么会放弃任何把我儿子拖下水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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