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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我国雾霾治理的后发优势

2020-04-27卜风贤吴洋

理论与现代化 2020年2期
关键词:后发优势空间分布现代化

卜风贤 吴洋

摘要:雾霾是现代社会工业经济发展的产物,曾经在一些西方国家工业化进程中出现,现在我国也面临着雾霾围城的社会问题。西方国家雾霾城市的点状分布特征与其工业经济和自然环境均具有一定的因果联系,其中工业生产是雾霾发生的主要驱动力。面对中国雾霾区域带的出现,作为后发型国家,我们不仅可以借鑒早发国家的治霾经验,也可以根据中国国情探索雾霾治理的路径与方法,如发挥雾霾治理的制度优越性、完善雾霾治理的法律措施、建立雾霾治理的监管制度、增强民众雾霾防治意识、提高雾霾治理的技术水平等,以人文与科学、自然与社会融汇贯通的视角为中国去霾化模式建构提出对应性建议。

关键词:现代化;雾霾城市;空间分布;后发优势;去霾化进程

中图分类号:X5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20)02-0068-11

从某种意义上讲,雾霾是工业化以来社会经济发展的副产品,是科技进步的新型灾害事件,是环境保护与经济协调发展这一新理念下普遍关注的社会议题。基于以上三方面判断,应针对中国当前面临的日益严峻的雾霾形势进行趋势分析并提出有效的对策建议,特别是从历史与现实相观照、经济与社会相结合、中国与世界相比较的角度综合研究当前日趋严峻的城市雾霾,并将城市雾霾作为现代化的瓶颈问题予以定位分析,这才是雾霾研究在人文与科学、自然与社会之间融会贯通的可能路径。

雾霾是一种特殊灾害现象,是空气污染的特殊状态。现在的雾霾与过去的雾和霾有着本质区别,雾霾既不是四处弥漫的浓雾,也不是飞尘扬沙的风霾,更不是自然状态下雾与霾的简单合并。雾霾的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和可吸入颗粒物,这些物质成分或是因为城市工程建设产生,或是汽车尾气排放等原因造成,它与过去的雾霾事件在原因、机理、成分等方面有根本性差别[1]。因此,本文所论述的雾霾是工业化时代的空气污染,而对雾霾治理的探讨则从经济发展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内在矛盾关系层面寻求突破,力图在雾霾城市与经济发展的利益驱动因素之间探索一条新的分析路径。

一、西方国家工业化进程中的雾霾围城及其中国启示

西方国家在工业化发展过程中一度出现严重的雾霾问题,并因此备受诟病和批评,以至于20世纪很长时间我们都把空气污染作为资本主义国家的病态特征而大肆鞭挞[2]。从雾霾形成演变的历史看,西方国家的雾霾污染确实与工业化发展历程具有时间上的一致性对应关系,伦敦雾霾、东京雾霾、洛杉矶雾霾等等,无一不是在大规模工业化生产中催生的环境生态灾难[3]。但是我们又会看到雾霾围城的另一种状态——在伦敦和曼彻斯特雾霾肆虐的时候,英伦三地的其他城市并没有出现严重的雾霾污染;在东京遭受雾霾围城的时候,日本大阪、高崎等大大小小的城市则清净许多;美国的情形也与此类似,仅有洛杉矶雾霾名闻天下。在西方国家工业化的历程中雾霾并非无处不在,空气污染也不是工业社会的流行病,相反,雾霾的形成及危害具有一定的空间特征,雾霾污染集聚发生于大型工业城市并呈现点源污染的分布特征。

英国伦敦和曼彻斯特是雾霾严重的两个城市,其他地区的空气洁净度与光照程度均明显高于伦敦及曼彻斯特这两座工业城市。在1881-1885年间,12月伦敦所能见到的阳光还不足牛津、剑桥、莫尔伯勒以及盖尔德斯通所享阳光的六分之一,1914-1916年英国莫尔文地区每平方英里平均月沉积物只有5吨,而此时伦敦和曼彻斯特的数值分别高达38吨和32吨[4]。英国雾霾的空间分布主要集中于工业发达的大城市,而其他城市并非出现因工业生产所带来的煤烟污染,不同城市也因其空气质量的差异对当地人民的生活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影响。莫尔文还因其空气质量优越而成为英国著名的疗养胜地,人们在这里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而不会有不适感。

日本空气污染严重的城市是东京和四日市。从日本《公害白皮书昭和四十四年版》中的统计资料可以看出,20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煤尘降落量及硫化物浓度较高的城市就包括东京和四日市[5]。东京饱受城市雾霾之苦,由于空气污染引发的诉讼案件也不断出现。20世纪30年代以后四日市因大力发展化学工业也导致严重的空气污染问题,1961年爆发了“四日市哮喘”公害事件,高浓度污染物导致大量哮喘病人出现死亡,一些居民还出现胸口疼、嗓子疼、恶心、眩晕等不适症状。1960年日本三重县立大学及名古屋大学的专家对城市空气质量进行观察,测定出四日市煤尘降落量为月均每平方千米14吨左右,严重超过名古屋及神户等城市[6]。空气污染对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造成严重危害,四日市老人与孩子呼吸道疾病的患病率不断升高。而与此相反,日本其他城市并未出现严重的雾霾污染,北海道、京都、名古屋等地因其环境优美依然吸引了大批游人前去度假。

空气污染现象在美国历史上并非罕见,但蔓延程度最高的当属洛杉矶地区[7]。洛杉矶因拥有众多石油化工厂而成为美国空气污染的重灾区,其他大城市因其工厂数量较少,因此大大降低了“光化学污染”的发生概率。美国洛杉矶光化学污染的主要元凶是城市汽车尾气的排放,20世纪中期,洛杉矶一年有二百多天笼罩在光化学烟雾之下,两千五百多名患病者因此迁出这里,而在其他城市并未发生这类事件[8]。1989年南加州洛杉矶地区多达211天超出美国联邦空气质量标准,污染程度排名全美第一,1990年洛杉矶空气中颗粒物以及硫化物含量依然是加州最高[9]。在洛杉矶遭遇“光化学污染”的同时,美国其他地区并未发生如此严重的空气污染事件。虽然休斯顿、芝加哥、纽约等大城市也拥有较高的人口密度和汽车数量,城市交通能源消费量并不低,但美国环保局曾指出加州南部空气污染更为严重。这是因为除了汽车尾气是造成空气污染的元凶之外,大量工厂所排放的工业废气也是促成雾霾发生的重要因素之一。

如果说工业化催生了雾霾污染的话,那么在英国伦敦雾霾围城的情况下,欧洲大陆的一些国家如德国、法国等国工业化进程与英国几乎同步推进,但是这些国家的雾霾污染何以相对轻微?除了工业化进程中滋生的雾霾污染对城市生活产生直接影响作用之外,特殊的地理位置是造成城市雾霾的另一重要诱因,特别是雾霾污染在一定可控范围内时,自然地理环境在雾霾污染的持续蔓延过程中就会发挥极其重要的影响作用,在英国、美国、日本等国家的雾霾城市形成演变中这一特征表现尤为显著。英国伦敦位于英格兰东南部平原地带,泰晤士河穿城而过,在冬季出现温度逆转的气象状况时很容易形成水汽,阻滞空气流通并极易形成雾霾污染[10]。曼彻斯特位于英格兰西南部面向大西洋的月牙形煤山深处,地势较低,空气流通不畅,冬季吹来的海雾与工业煤烟混合而形成雾霾笼罩在城市上空。洛杉矶地处美国西部的沿海小平原上,位于太平洋东海岸的圣佩德罗湾和圣莫尼卡湾沿岸的盆地之中,三面环山,地形狭长[11]。这种山谷地区的大气状态以沉降气流为主,污染物难以向上排出。同时,太平洋的海风会把污染物吹回城市上空,频繁出现的热对流又使污染物悬浮于城市中,导致这里成为美国最主要的空气污染区域。东京位于日本关东平原南端,属于关东地区的一角,面向东京湾,大致在日本列岛的中心,与前几个城市相似,这里同样地处海湾地区,因此海雾加之工业煤烟浑浊在一起便促使城市雾霾加重。

西方国家工业化中的雾霾围城与中国雾霾有相同表现,也有不同之处。西方工业化国家的雾霾城市以点状分布为主要特征,而我国雾霾城市则呈现面状分布特征。从最近十几年城市雾霾日趋严重的动态过程看,我国雾霾城市数量和严重程度均远远超过工业化进程中的西方國家。我国的雾霾城市不仅出现在西安、北京等大城市,并且成片连带地出现在中国中东部地区,甚至已经扩展蔓延到全国大部分地区,其中北方地区内陆城市的雾霾形势尤为严峻。究其原因,既与我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有一定关系,也与工业化发展中的环境保护措施密不可分,还与地理环境、科学技术、生活方式以及社会治理水平等因素有内在联系。雾霾的发生可以看作是工业化的产物,但是雾霾城市由点到面的大范围扩展已成为空气污染严重化的显著标志。我国雾霾城市大面积扩展并呈现面状分布特征,恰好处于我国经济总量持续上升期,过去十多年间我国接连超越英、德、法、意、日等国并跻身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在经济飞速发展阶段付出了过量耗损资源环境的沉重代价。正是因为我国工业化发展速度远高于西方国家,工业污染物质排放也超过了自然地理环境的抑制和调节作用,雾霾城市的面状分布才成为可能。

城市雾霾的点状分布与面状分布特征,必然要求我们在雾霾治理过程中采取有别于西方国家的措施与路径。我国城市雾霾问题以大范围、区域性为主要特色,例如京津冀地区、东北地区、长三角地区以及西北地区等,我国就不能像英国伦敦等城市一样进行相对单一的雾霾治理,而是通过建构区域联防机制以整体推进城市雾霾的综合治理。第一,针对雾霾的面状分布特征,科学界定联防联控区域。综合城市总体规划,突破环境治理的地域限制,统筹不同城市人口、资源与环境等各方面因素,以整个区域的产业布局、能源构成、气候规律等为依据,因地制宜,分类施策,合理划分雾霾的联防区域。第二,建立区域联防联控的成效机制。成立专门机构具体负责区域空气污染联防联控的日常工作,并建立跨城市、跨地区的污染物排放会审制度,定期对各个城市落实区域联防联控工作情况的监督考核机制。第三,严格落实我国《区域性空气污染物综合排放标准》,分地区实施防控政策[12]。针对不同区域的生态环境敏感程度、人口密集程度以及环境承载能力等因素,因地制宜,对核心控制区、重点污染区及一般控制区污染物排放实施分类、有序控制,新建空气污染物排放项目也必须满足控制区排放限值要求。第四,为了解决以煤炭为核心燃料这一污染源问题,统一区域内各地的能源供应分配政策至关重要,煤炭在不同城市、不同工业企业的供给配送直接影响到当地的废气排放量,因此协调区域间的煤炭消费是解决相邻城市雾霾污染不可忽视的问题。第五,加强区域内空气污染的形成机理研究。完成区域空气污染的控制技术研究,加强脱硫、脱硝、除尘一体化技术及设备的研发与推广,加大区域间污染物控制技术的示范化工作[13]。综合治理措施可以有效防止城市雾霾应对中出现“各自为战”的现象,开展区域协同治理模式、实施环境效益的优化配置是解决我国雾霾面状分布现实问题的有效路径。

目前,我国在落实城市雾霾区域联防联控政策方面已经采取了相应措施。以雾霾重点区域京津冀为例,由于这一地区产业的趋同性,重工业分布面积广,一些企业出现重复建设的现象。2004年2月,国家发改委召集京津冀三地发改部门在廊坊召开京津冀区域经济发展战略研讨会,达成“廊坊共识”,鼓励北京、天津及河北省加强区域间协同合作,这也为区域间的雾霾治理奠定了合作基础。在区域协同治霾的具体措施中,北京、天津及河北三地在发展循环经济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北京市在2005年开始大力发展循环经济,提出了通过积极培育再生资源产业以及提升产业生态化水平来构建一种“循环生产体系”。天津市在农业、工业及服务业的循环经济中开创出行业的发展模式。河北省在2004年提出了“点线面结合与大中小循环”的循环经济发展规划,重点提升第三产业的发展,开设循环经济试点等[14]。2013年京津冀及周边地区空气污染防治协作小组成立,中央政府相关部门及省级领导的加入大大提高了协作小组的工作效率[15]。通过协同区域的雾霾治理,这一区域的城市空气质量得到了一定提升,例如北京奥运会以及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期间,城市上空重现蓝天白云的景象。但如果在区域协同治理的路径中不能实行长效运行机制,雾霾还会卷土重来,城市雾霾的区域治理依然面临着巨大考验。?

世界卫生组织收集了世界各国三千多个不同地点的空气质量数据,自2018年起制作公布了动态实时的全球空气污染地图,标注出了悬浮粒子(PM2.5)不达标的国家和地区,结果显示,中国、印度、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四国为全球空气污染重灾区,污染的主要原因是效率低下的运输方式、家用燃料和废物焚烧、燃煤电厂和工业活动。而发达工业国家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则是空气良好,甚至欧洲大陆的英国、德国、法国以及俄罗斯等国虽然有空气污染之忧,却没有严重污染之虑。空气污染已经超越工业化的驱动力,也摆脱了地理环境的制约作用,转而变成一种特殊自然环境条件下区域经济社会复合态的人为灾害。

二、城市雾霾的定位——现代化的瓶颈

虽然中西方雾霾城市的分布特征呈现点状分布与面状分布的差别,但是从雾霾城市的形成机制看,雾霾是工业化的产物,并随着工业化进程而日渐加剧,在这方面中西方的雾霾城市又有着高度一致性特征。因此,根据西方国家雾霾城市演化历程探究雾霾驱动力的社会根源,以及社会治理和经济运行的哪些因素导致了雾霾污染并使之趋于扩大化、严重化,对于理解雾霾城市以及因为城市雾霾而衍生的诸多雾霾社会特质均大有裨益,这也是探究西方国家工业化进程中雾霾形成机制的突破口。

毫无疑问,雾霾形成的直接驱动力是工业化进程,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业化就一定会造成雾霾城市的点状分布或者面状分布特征,因为在工业化进程中并非各个地方、各个国家、各个城市都被雾霾困扰,自然环境类似的城市也不是处处浓烟锁城。在显而易见的经济动因之外,应该还有更为隐蔽的深层次社会原因,如果不是社会治理失当就不会出现雾霾持续性恶化;如果不是社会应对失策就不会出现雾霾四处肆虐;如果不是社会管理失调就不会出现越污染越生产的恶性循环;如果不是社会伦理错乱就不会出现民众遭受雾霾灾害而资本家却逐利丰厚的悲惨结局。雾霾的驱动力是源自工业化的经济因素,但雾霾围城的根源则是工业化进程中的社会治理因素。

英国城市雾霾的主要原因是大量消耗燃煤造成空气污染。城市工业越发展,消耗煤炭越多,造成的污染也更加严重,英国伦敦、曼彻斯特等城市就处于这种恶性循环势态下而不可自拔,英国几次大范围城市雾霾爆发的时间均与工业经济快速发展具有显著耦合关系。在英国经济大发展时代,追求最大化利润的工矿企业无暇顾及城市环境保护和人民生存状况,不惜牺牲城市居民生活质量以获取高额利润。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文中这样描述曼彻斯特的工人住宿条件:“工人们就像在猪圈中生存,街道上混乱的工棚小屋随处可见。”[16]工业生产为资本家带来金钱的同时,底层居民却生存在恶劣的环境之中,贫富分化的加剧是英国在经济迅猛发展时期所面临的主要社会问题,人口膨胀、住房拥挤、空气质量下降、城市环境肮脏是伦敦和曼彻斯特的城市缩影。

城市居民生存环境持续恶化直接威胁身体健康与生命安全。据统计,19世纪40年代,英国工业城市工人的平均寿命仅为30岁,卫生条件恶劣的城市中一岁以下婴儿死亡率高达44%[17]。面对诸多社会问题,资本家虽已获取高额利润却不愿在提高燃煤质量、改造锅炉设备上花费一点开销。以英国最大的煤气厂为例,贝克顿煤气厂在20世纪初每天就会消耗2200吨煤炭,生活在其周围的居民曾饱受空气污浊的痛苦,但为了追求经济利益,很少有人质疑工业生产正在损害当地居民的健康。在20世纪初期伦敦烟雾爆发的频繁期,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持续徘徊在较低水平。英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900-1940年居民收入仅在1000至2000百万英镑之间,1940年之后收入值才有所增长。虽然早期英国一些环保人士曾对城市空气质量的改进付出努力,英国王室也对烟雾持排斥态度,但因其触碰到资本家的利益却最终搁浅。伦敦许多酿酒商常常抱怨空气污染的诉讼使他们遭受到巨大的经济损失,其中一些企业还成功逃避了枢密院的限产规定[18]。当地许多商人都认为征收煤炭税阻碍了航海业的发展,一些矿工也表示煤炭的使用量与自身收入密不可分。正因为煤炭牵动着不同行业的经济命脉,城市控烟计划便一直难于开展。随着空气质量的持续恶化,城市居民死亡率的不断上升,众多民间控烟团体的涌现,当地政府迫于种种压力终于出台了相应的治理措施,从颁布法律、调整能源到搬迁工厂以及扩大城市绿地等,一系列控烟举措在英国城市雾霾治理的道路上奠定了坚实基础,英国城市空气质量终于得到显著提升。

美国工业化发展吸引了大批人口涌入大城市,这一时期美国将恢复二战后经济作为国家首要任务,其目光主要集中在大力推动国家工业发展方面。洛杉矶人口数量急剧上升,导致城市汽车拥有量趋于饱和,当地石油化工产业的蓬勃兴起又导致工业排放量增大,汽车尾气加之工业污染源的排放导致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爆发了“洛杉矶光化学污染”事件。洛杉矶雾霾发生后并未得到有效控制,当地石油巨头不愿花销额外费用去治理环境,不愿减少石油生产,甚至不想为提高空气质量而对石油的配方做任何改变。洛杉矶空气污染控制局于1953年提出在每年5月至10月的烟雾高发期,炼油厂不得燃烧含硫量大于0.5%的燃油,而当地石油商却试图阻止这一规定,他们指出石油作为国家运输的血脉应当获得特殊对待。当地政府在面對雾霾围城后也曾提出关闭主要工厂,但同样遭到洛杉矶液化石油和天然气协会的强烈反对,他们声称关闭工厂的做法就是在浪费相当于工人工作10—15天的天然气储量[19]。1956年夏季,洛杉矶15000家私人工厂中只有27家提出自愿关闭计划,据估测,企业短期关闭后销售额每年会损失4000万—4500万美元[20]。而如果停止本地生产石油,就不得不从国外进口1250万桶原油,这又将造成每年2500万美元的损失[21]。石油工厂企业将巨大的经济利益置于生存环境之上,在洁净空气和巨额利润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

工业化进程促进了经济发展,也造成了严重的雾霾污染。在经济发展与环境恶化过程中,工矿企业的部门利益与社会民众的生存环境之间处于矛盾交织状态,排污与治污的博弈冲突不但影响到国家经济发展,也影响到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城市居民除了遭受雾霾污染之苦外,还要在不断恶化的工作环境中继续工作,并在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的情况下遭受资本家更加苛刻的剥削榨取。从英国伦敦、曼彻斯特,日本东京,美国洛杉矶等典型雾霾城市的发展历程看,雾霾污染的加剧与贫富分化的持续扩大几乎同时并存。为了进一步探究雾霾城市的社会根源,需要引入经济学中用于分析贫富分化的恩格尔系数,以考察贫富分化与雾霾污染的关联性特征。

恩格尔系数是食品支出总额占个人消费支出总额的比重,随着国家富裕程度的提升,其比例便呈现下降趋势,该数值本身可以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居民的生活水平,并反映出当地人民的贫富程度。据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数据统计,自1960年至2000年这几十年间,美国恩格尔系数呈现逐渐下降态势,从1960年的18.87%降至2000年的7.94%。通过恩格尔系数的变化可以判定出自20世纪60年代至21世纪初,美国社会贫富差距在逐年缩减,而1960年美国正处于城市空气污染最为严重时期,此时当地人民的生活状况并不理想。而随着空气污染治理的推进,当地居民生活水平得到明显提升,恩格尔系数大幅下降。空气污染与当地人民的生活水平以及社会富裕程度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性,环境质量可以对社会发展程度产生一定影响。

日本二战后强制推行发展重工业的经济战略,将战后经济的恢复作为国家发展重心,而完全忽略了城市环境保护这一问题。东京和四日市工业发展基础雄厚,纷纷建起众多石油化工厂。石油开发商在国家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下获得高额利润,而工业生产带来的副产品雾霾正严重影响着当地居民的生活与健康。在工业城市爆发空气污染问题时,日本恩格尔系数也发生了相应变化。1947年全国恩格尔系数高达62%,1957年依然为50%。工业化进程中的雾霾污染与贫富分化同时存在,人民生活处于贫困边缘。

雾霾城市的贫富分化与环境污染几乎成正比关系,雾霾污染越严重,贫富分化越显著。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这种扭曲的环境与发展问题必然受到社会关注并得到有效管控。20世纪80年代,日本开始大规模整治城市空气污染问题,全国性的媒体也开始对四日市的空气污染进行各种报道[22]。这一时期国家不仅降低了对石油能源的依赖,大幅度降低了炼油厂废气的排放量,对节能项目提出减税补偿机制外,还重新修订了一系列空气防治法案,东京及四日市的上空重现蓝天白云,环境保护与经济建设终于成为城市发展的共同主题。洛杉矶空气污染控制局在面对城市空气质量恶化及当地人民饱受雾霾侵害的同时,与当地石油巨头开展了激烈较量,控制局在空气治理层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因违反区域清洁空气法案而对南加州爱迪生公司予以法律惩处,并禁止该公司在其他地区修建新的设施,拒签了拥有2500万美元资产的艾尔赛贡多公司的建设许可。同时要求产生污染的企业在每一美元的基础设备投资中抽出25美分用于烟雾防治设备的安装。最后重新考虑南加州的工业布局,将部分不能安装浓雾控制装备的污染企业搬迁至盆地之外。据统计,1946年至1966年间洛杉矶的空气污染治理费用达到110亿美元,其中包括管理花费、工业开支、无烟垃圾收集系统、建筑物外部损坏修缮等。在控制汽车尾气排放这一方面,汽车制造商起初并不愿投入额外开销去安装车内催化转化器,同时拒绝缴纳任何有关空气污染的罚款,在经过与政府多次交涉后,汽车制造商们终于对空气污染问题承担了相应责任,并做出让步。1970年加州空气资源局有效地强制汽车制造商给所有加州出售的汽车安装催化转换器,消除了汽车尾气中大部分的氮氧化物。这些有效措施的执行是当地政府在面对经济发展与城市环境之间做出的平衡之举,在面对石油巨头与汽车制造商们强大的反抗压力下,当地政府依然在治理空气污染中投入了财政支持,并针对污染源作出强有力的控制,在社会治理与环境保护方面作出了巨大成就。

生态环境与社会经济之间存在内在关联性,通过对几个早发国家的城市雾霾进行分析,可以看出工业化进程中的空气污染与恩格尔系数值的时间段是相对应的。美国和日本污染严重时期恩格尔系数值较高,通过环境治理后恩格尔系数值有所降低。英国雾霾严重时期城市居民收入水平较低,生活条件有所下降,环境问题在经济社会层面已带来明显的后果。

城市雾霾不但是环境问题、经济问题,也是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更是现代化的瓶颈问题,当工业化进程中的城市雾霾得到有效治理以后,国家才有望实现高效优质的现代化发展模式。

三、中国雾霾治理的后发优势

在雾霾围城及其社会治理方面,中国属于后发型国家,也就具有一定的后发优势。后发型国家是在早发型国家的道路之上发展而来的,后发国家因为经济相对落后而使之具有特殊的后发益处,即来自落后的“后发优势”[23]。虽然我们现在的雾霾形势与西方国家相比,无论是雾霾的成因、形成机制、分布特征、发展态势等表现出一定的特殊性,但在雾霾与工业化进程以及雾霾的社会治理方面,则是相同的问题,相似的局面。因此,后发型国家不仅可以借鉴早发国家的经验,吸取其教训,少走弯路并有效解决雾霾问题,也可以根据自身国情在雾霾治理中探索新的理念与方法。

英国、美国、日本等都在工业化发展道路中因过度能源消耗而催生空气污染问题,并严重影响到人民的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通过对发达国家雾霾污染及其成功治理进行总结,以较小代价而取得更大进步,对我国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实施、推动经济与环境协调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改革开放后我国工业化进程加快,环境污染问题逐渐显现,相对于西方国家工业化进程中日趋严重的雾霾污染问题,我们可以充分吸收借鉴早发国家的经验、吸取其教训并促进我国尽快步入环境与经济协调发展的社会状态。

首先,借鉴早发国家经验加强雾霾污染的有效治理。如世界上第一个出现雾霾问题的英国,通过颁布相关法律、进行能源转型升级、迁出市区工业、加强空气的科技监测水平等治理雾霾,这些措施现在还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但是我国大范围雾霾围城现象的根本原因是工业企业煤炭的大量使用所带来的废气排放,因此,开发新能源、降低煤炭的使用率是我们发展低碳经济的关键措施。英国伦敦在治霾措施中运用天然气、太阳能、风能等绿色能源替代煤炭成为主要燃料,使空气中的二氧化硫浓度明显降低。我国通过科技创新提高新能源使用率,减少高耗能、高污染能源的使用,不仅为新能源产业的振兴与发展提供了良好机遇,同时也降低了对环境的负面影响,从污染源上遏制了城市雾霾的发生。英国政府针对空气污染不仅颁布了综合治理的相关法案,例如《空气清洁法》等,还针对不同污染企业制定了具体实施细则,例如《制碱法》,同时也针对污染地区出台了相关法案,例如《伦敦绿带法》,这些综合性法案的制定也對我国雾霾治理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虽然我国制定了关于空气污染治理的综合性法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大气污染防治法》,但各类污染物排放标准各不相同,也没有关于细颗粒物中新生污染物的控制规定[24]。我国城市雾霾治理的相关法律相对薄弱,针对不同污染行业出台的法律相对欠缺,对污染源的防控缺乏健全的法律保障,空气污染防治的法律建设工作亟待加强。在针对扬尘引起的空气污染治理法案中,已经颁布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筑法》《建设工程安全生产管理条例》《城市建筑垃圾管理规定》等各种法律法规,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相关的法律法规约束,但都是零散的不成体系的并且存在交叉管理的情况[25]。

在迁出污染企业及加强科技监测水平方面我们采取了富有成效的措施。北京市已将一大批重污染工业迁往河北省的唐山和廊坊等地,如重污染企业首钢集团在北京奥运会期间迁往了唐山市的曹妃甸;西安也将一些污染企业迁往周边地区,陕西钢铁厂迁往了韩城市,西电公司的部分机器厂搬迁至户县。在加强科技投入、提升监测水平方面,近年来也呈现出新的亮点。发展中国家可以利用发达国家在世界科技革命浪潮中形成的先进科学技术成果,进行快速技术变迁[26]。无论是伦敦空气浓度的监测还是洛杉矶加强新型汽车能源的开发,科学技术的研发应用为城市雾霾治理作出了巨大贡献。我国在雾霾治理方面不断提升科技水平,空气浓度监测的细化、颗粒物探测仪器的开发、大数据网络覆盖雾霾地区等都为我国今天的雾霾治理提供了科学技术的支撑。

其次,利用后发优势创造探索出与自身国情相符的发展道路。除了借鉴学习之外,作为后发国家,我们同样需要开拓创新,不断挖掘出自身的优势,在雾霾治理的过程中,我国也具有众多早发国家所不具备的优越性。在环境保护制度方面,“十二五”规划将能源强度与碳排放作为约束性指标纳入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目标,党的十八大也明确提出控制能源消费总量,经济发展的资源环境约束力度在不断加大。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日趋成熟,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理念,从根本上论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论题。党的十九大开启了我国绿色发展新时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已成为我国21世纪发展的基本方略。环境保护是基本国策,促进“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是我国未来发展的目标。因此,我们可以利用制度优越性整体推进城市雾霾的根本性治理。

再次,发扬民众对雾霾的认知意识,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常态社会。人与自然是互相依存、不可分割的整体,当人类以失当的手段对待自然界时,必然会遭受来自大自然带来的报复。我国作为后发国家,在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应充分汲取教训,以免重蹈覆辙。早发国家对雾霾的认识相对滞缓,导致雾霾污染日益严重并长期蔓延,但我国对雾霾问题相当重视,可以少走弯路,建立人与社会和谐共生的新常态社会。中国自古就有“天人合一”的价值理念,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我国自古以来的传统思想。在我国工业经济迅猛发展的今天,以环境保护为先导,开辟新型工业化道路才是我们创造美好家园的根本途径。

最后,全面推行生态补偿机制,建立和完善雾霾污染监管制度。无论是污染源的成分机理,还是雾霾形成的原因等问题,我国的雾霾形势都比早发国家更加复杂。因此,在雾霾治理的监管制度方面应该探索出中国特色的城市雾霾监控方案。在雾霾治理中我们已经认识到全面推行生态补偿机制的重要性,对排污企业可以实施“谁保护,谁收益,谁污染,谁负责”的政策,设立补偿资金系数,激发企业主动采取一系列环保措施防治雾霾污染。1988年国家环保局正式成立,随着我国环境问题的不断升级,国家环保局进一步优化调整并于2008年成立了国家环保部,其中就包括针对空气污染问题的管理与监督单位,监管权限的细化、监管部门的分工都是解决环境问题的重要保障之一。对超标企业进行监督管理并予以罚款,对积极开发并安装除尘设备的企业进行奖励,对城市雾霾的控制起到了积极效果。另外,针对面状分布的区域性雾霾特性,地方政府可以在平等互利、风险共担的基础上实现利益共享、协调和补偿[27]。建立健全空气污染监管制度为我国治霾攻坚战的全面胜利起到了科学性、合理性的助推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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