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激励政策与企业双元创新绩效——基于市场竞争的调节作用

徐月茹

（安徽大学 商学院，安徽 合肥230031）

一、引言

战略性新兴产业不仅是国家经济持续、健康、高质量发展的动力源泉，也是促进产业结构转型、企业改革发展、强化国家产业综合竞争力的重要领域。实现战略性新兴产业快速发展的关键在于创新，然而创新将面临各种类型的创新风险，付出相应的创新成本，却不一定能完全实现创新收益。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作为最关键的财政激励政策，有利于应对投入与产出的不均衡现象，推动企业开展创新活动。但由于企业寻租活动普遍存在，大量的政府干预或许会使得企业自身的创业资金受到一定的挤压，因此，政府在研究以及执行财政激励政策的过程中还应该明确市场竞争与创新活动的相关性。

在现有文献中，关于财政激励政策对企业创新绩效影响的研究尚未有定论。其中，关于财政扶持对创新活动的影响目前有三种结论：促进论认为财政扶持对企业创新活动有积极的正向作用[1]；抑制论认为财政扶持会对企业的创新活动产生挤出效应，从而抑制创新活动的发生[2]；混合效应论则认为财政扶持对企业创新活动同时存在促进和挤出效应[3]。税收减免对创新的影响有两种结论：一种观点为税收减免有助于企业创新[4]；另一种观点为税收减免对企业创新没有显著影响[5]。关于市场竞争与企业创新的关系，国内外学者莫衷一是。一些学者认为市场竞争与企业创新正相关[6]，一些学者认为二者呈负相关[7]，还有一些学者通过研究证明二者呈“倒U”型关系[8]。

整理现有文献后可以发现：（1）现有研究多单独考虑政府激励以及市场竞争对企业创新的影响，将财政激励、市场竞争和企业创新结合起来的研究较少；（2）大多数研究采用的是全部上市公司数据，鲜少有关于战略性新兴企业的实证研究；（3）由组织双元理论可知，企业创新可以分为探索性创新和开发性创新[9]，二者在成本投入、资源需求、风险承担等方面有所差异。现有文献关于企业创新的研究多集中在单一创新，少有关于企业双元创新的研究。基于此，本研究综合考察了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对战略性新兴企业双元创新绩效的影响，以及市场竞争对财政激励政策实施效果的差异影响，以期为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以及发挥财政激励的作用提供政策参考。

二、研究假设

1.财政扶持、税收减免与探索性创新绩效

探索性创新是采用全新的技术范式对现有的产品和技术进行全面改革，以满足市场和消费者的需求，可使企业获得差异化优势和长期绩效，但需要面临较高的风险和不确定性，较多的资金成本和较长研发时间的创新[10]。

从融资的视角来看，企业创新水平的高低取决于融资能力的强弱。考虑到投资者对企业的客观运营情况缺乏认知，在遇到探索性创新投资活动时，面对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这种信息不对称的影响会更深，从而导致企业的创新融资压力[11]。由信号传递理论，政府的支持会向潜在投资者释放该企业未来有较好发展前景的信号。所以在外部投资者的角度上，会使得可以得到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的公司提高信任感，有助于减轻企业的融资压力，激发企业进行探索性创新；从成本和风险补偿的视角来看，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可以通过直接的资金补助和间接的税收优惠来降低企业的研发成本和研发风险，进而提高企业进行探索性创新的积极性；从创新活动外部性的视角来看，创新产出具有公共物品的特征，其成果极易被模仿和复制，所以使得开展探索性创新的企业私人效益无法超过社会效益，不利于提高企业的创新积极性。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寻租风险较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创新活动的外部性问题[12]。

然而，大量研究证实，税收减免对探索性创新绩效的作用低于财政扶持。主要原因有二：首先，当前政府在规划财政激励政策的过程中，税收减免通常倾向于企业所得税的优惠减免。这意味着税收减免的享受以纳税义务的产生为前提[13]。这对于那些处于发展初期，盈利能力较弱，利润总额较小的企业来说，难以从税收减免政策中得到好处。其次，相较于财政扶持，税收减免政策的实施效果一般有一到两年的滞后期[14]，此时如果企业由于资金短缺而限制其创新活动，那么这类企业也不能立即享受税收减免。考虑到探索性创新在时间成本上更高，后期存在显著的不确定性，因此，税收减免在探索性创新活动中的推动作用或许不及财政扶持。

综上所述，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1：在其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对探索性创新绩效有促进作用，但财政扶持对探索性创新绩效的影响强于税收减免。

2.财政扶持、税收减免与开发性创新绩效

开发性创新是在满足现有市场和消费者需求的基础上，对已有的知识、技术和产品进行微调或适度修正，可以使企业获得低成本优势和短期绩效的创新[10]。

同探索性创新一样，企业进行开发性创新同样存在融资约束、技术创新“市场失灵”等问题[15]。所以，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均能够对开发性创新绩效起到正面作用。此外，从资本市场业绩预期压力的视角来看，若企业的实际收益低于资本市场的业绩预期，企业将会面临高管薪酬减少、股价下跌、员工离职率增加等惩罚。为了避免此类惩罚，公司管理者的探索性创新意愿降低，转而将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投向开发性创新活动，以快速获得短期利润，应对来自资本市场的业绩压力[16]。

和财政扶持存在差异的是，税收减免被纳入事后优惠的范畴，在享受政策的过程中要以税后利润为基础。开发性创新属于对当前工艺的优化，成本和风险更容易控制，成功率高，因此，企业进行开发性创新可以在短期内获得更多利润[17]。所以，与探索性创新相比，进行开发性创新的公司可以在税收减免中产生更多效益。另一方面，基于资源基础观，企业在创新活动中的资源是有限的，如果企业将更多的财政扶持用于探索性创新，那么就会相应减少财政扶持在开发性创新上的投入，因此，财政扶持在开发性创新中的作用不及税收减免。

综上所述，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2：在其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对开发性创新绩效有促进作用，但税收减免对开发性创新绩效的影响强于财政扶持。

3.市场竞争的调节作用

市场竞争是行业内相关经济体为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排斥同类经济体并对有限资源展开争夺的经济现象。根据现代竞争理论的充分信息假说和清算威胁假说，市场竞争有利于缓解信息不对称程度、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提高公司治理水平[18]。因此，本研究认为积极的财政措施对企业双元创新绩效的作用会在外部市场竞争的介入下出现变化。

首先，当市场竞争压力较大时，企业生存环境恶劣，为了在市场竞争中提高综合实力，企业会积极开展探索性创新，借助其优质资源，不断进行新技术的探索，提高行业进入壁垒，此时，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在企业创新过程中的效果将更为突出；其次，从公司治理的角度来说，激烈的市场竞争使得企业面临优胜劣汰的风险，一旦经营不善或业绩不佳，企业则陷入被收购的窘境。这会促使经理人主动掌握市场动态，努力迎合消费者需求，积极进行探索性创新，为企业创造价值。另外，在信息披露的层面上，市场竞争能够借助企业治理体系的互补和替代效应来提高信息披露水平。具体说来，市场竞争越激烈，市场信息越丰富和透明，股东和所有者能更有效地监督经理人的行为，从而能进一步缓解信息不对称程度[19]。合理应对信息不对称可以在有效范围内降低企业的融资难度，推动企业探索性创新的主动性。所以，在市场竞争压力较大的情况下实施财政激励政策，更有利于通过降低企业研发风险、缓解融资约束、解决创新活动外部性等问题来提升企业的探索性创新绩效。相反，当市场竞争程度较弱时，企业面临的竞争压力较小，往往具有较大的市场份额，即使不进行探索性创新，企业依然能获得可观的利润，因此，企业的探索性创新意愿较低。而开发性创新不改变企业现有的技术范式，只是在现有技术的基础上加以改进，能够有效降低产品研发和推广风险，在短期内获得利润。所以在竞争压力较小的情况下，企业更希望进行开发性创新，此时市场竞争反向改变了财政激励与开发性创新绩效的联系，也即市场竞争水平越低，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在开发性创新中的推动功能越突出。

综上所述，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H3：市场竞争正向影响财政扶持、税收减免与探索性创新绩效的相关性；

H4：市场竞争负向影响财政扶持、税收减免与开发性创新绩效的相关性。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了上交所2017年发布的中国战略性新兴产业综合指数（简称：新兴综指）样本股中2013—2017年的807家企业作为研究样本。其中，（1）剔除ST、*ST公司；（2）由于不同企业上市时间及政策条件等客观因素的差异，样本中存在部分数据缺失，故剔除数据不全的公司；（3）剔除了所获财政补贴为0的样本公司。经过上述筛选，最终选取了548家战略性新兴企业作为研究对象，获得观测值2 740个。研究数据均来源于国泰安经济金融研究数据库（CSMAR）。研究中为了排除变量异常对研究结果的影响，对其中的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缩尾处理，主要计量软件为Stata 15.1。

（二）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

创新绩效：本文把创新绩效区别成探索性和开发性两类。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通常使用调查问卷的方式来测度探索性创新绩效和开发性创新绩效，所得数据缺乏客观性。近年来，学者们在考虑了数据客观性因素后，提出使用专利数来测度探索性创新绩效和开发性创新绩效，考虑到发明专利能够实现技术创新的升级，对市场开发有积极的作用，可以纳入突破性创新的范畴；而外观和实用新型专利有利于企业的技术改进。基于以上学者的观点，又考虑到专利的授权数量会受到寻租、官僚主义等主观因素的干扰，因此，本文选定发明专利申请数来评估公司探索性创新绩效，借助外观和实用新型专利申请数来评估开发性创新绩效。

2.解释变量

解释变量分为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数据测度方法参考了储德银等学者的做法[20]。其中，财政扶持取自国泰安数据库中财务报表附注下的“政府补助”明细项目的自然对数；税收减免用企业的所得税优惠的自然对数来测度，所得税优惠的计算方法为：用企业所得税的法定税率25%减去该企业当年实际享受的企业所得税税率后，再乘以该企业当年的利润总额。考虑到财政激励对企业的创新成果产出具有滞后性，因此，本文选择前一期即2012—2016年的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进行研究。

3.调节变量

市场竞争：在当前文献里，绝大部分研究者借助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HHI）来评估市场竞争情况，该指数表明一个领域里不同竞争者在行业整体收入中所占权重的平方和，指数和市场竞争强度正相关。但是，HHI 指数会受到产品定义和企业所处经营环境的影响，因此当研究样本跨地区、跨行业时，用HHI 来测度市场竞争会使得测量不准确。本文的研究对象是战略性新兴企业，相关企业的行业和运营条件存在差异，在考虑企业个体特征后，本文沿用了夏清华等的做法[17]，借助企业销售费用与营业收入的比值来测度市场竞争。该方法的理论前提是：企业的营销费用会在市场竞争强度提高的情况下而增加。因此，该比值越大，表明企业面临的市场竞争越激烈。

4.控制变量

本文参考当前文献在企业创新上得到的结论，选择对创新绩效具有显著影响的变量进行研究。（1）公司规模（Size），选择企业整体资产的自然对数为评价指标；（2）公司资本结构（Lev），以负债与资产的比值来表示；（3）盈利水平（Roa），主要选择净资产收益率指标；（4）总资产周转率（turn），主要选择营业收入与总资产的比例这一指标。

（三）模型设计

本文根据Hausman检验结果，最终使用固定效应模型对面板数据进行回归，并根据以往研究的总结，建立如下模型：

其中，IP表示创新绩效，包括探索性创新绩效（EXPIP）和开发性创新绩效（DEVIP），Sub表示财政扶持，Tax表示税收减免，Mc表示市场竞争，control表示控制变量，ε表示随机误差项；i和t表示企业个体和年份，i=1，2，3，…，548；t=2013，…，2017。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从表1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可以看出，被解释变量探索性创新绩效的均值为3.86，标准差1.35，最大值9.91，最小值1.1；开发性创新绩效的均值3.02，标准差1.57，最大值9.32，最小值0。说明战略性新兴企业之间的创新成果产出存在较大差异，相比之下，企业间开发性创新绩效的差异更大。解释变量财政扶持的均值16.79，最大值21.78，最小值9.21；税收减免的均值16.83，最大值22.02，最小值9.73。说明观测年份战略性新兴企业均享受了财政激励政策，但不同企业间享受到的政策力度存在差异。调节变量市场竞争的均值为0.08，最大值0.73，最小值0。说明不同企业的广告投入差异较大，市场竞争较为激烈。控制变量企业规模、公司资本结构、盈利能力、总资产周转率也呈现出差异性较大的特征。可见，对于这些变量加以控制是非常有必要的。

（二）相关性分析

表2 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

（三）回归结果分析

表2的相关性分析结果显示，财政扶持、税收减免均与探索性创新绩效和开发性创新绩效显著正相关，可初步判断财政激励可以提高企业创新绩效；市场竞争与被解释变量间同样可以满足1%的显著性要求。表内仅少数变量的相关系数超过了0.6，通常都处在0.6以下的范畴，证实本文的相关数据不具有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表3 探索性创新绩效和开发性创新绩效多元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为t 值，***、**、*分别代表在1%、5%、10%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

1.基础模型回归分析

表3 模型（1）和模型（5）中，公司规模和资本结构都可以对企业创新起到积极作用，证实企业规模更大时，外部融资条件更好，开展研发的投入资本实力更强，企业创新绩效能够得以提升。另外盈利能力对探索性创新存在积极作用，对开发性创新具有消极影响，证实在盈利水平较高的情况下，探索性创新的主动性更明显，对应的绩效更突出；相反，盈利能力相对弱的企业，更愿意通过开发性创新获得短期利润。

2.财政扶持与税收减免对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分析

从模型（2）中能够得到，财政扶持及税收减免对探索性创新具有积极作用，同时财政扶持回归系数明显超过税收减免（财政扶持β=0.0533，p＜0.001；税收减免β=0.032，p＜0.05），证实两种因素在企业探索性创新上均起到积极影响，而财政扶持的作用更为突出，假设H1成立。在模型（6）中能够看到，财政扶持、税收减免可以对开发性创新起到积极作用，同时税收减免的回归系数超过财政扶持（财政扶持β=0.0315，p＜0.1；税收减免β=0.0464，p＜0.05），说明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均有效促进了企业开发性创新绩效，只是税收减免对开发性创新的作用更为突出，能够证实假设H2成立。与基础模型相比，模型（2）和模型（6）的调整后R2都显著增加，说明本研究选择的解释变量和调节变量提高了方程的解释力，可以对各自的被解释变量产生影响。

3.市场竞争的调节效应分析

相对于模型（2），模型（3）和模型（4）的解释力显著提高（调整后R2增加），在模型（3）和模型（4）中，交乘项财政扶持（Sub）*市场竞争（Mc）、税收减免（Tax）*市场竞争（Mc）都能够对探索性创新绩效起到积极的影响（财政扶持*市场竞争：β=0.111，p＜0.1；税收减免*市场竞争：β=0.0203，p＜0.1）。证实市场竞争压力更大的情况下，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在探索性创新中的作用更突出，假设H3成立。模型（7）和模型（8）可知，交乘项财政扶持（Sub）*市场竞争（Mc）、税收减免（Tax）*市场竞争（Mc）系数显著为负（财政扶持*市场竞争：β=-0.0339，p＜0.1；税收减免*市场竞争：β=-0.144，p＜0.1），且模型（7）和模型（8）对被解释变量的解释程度进一步提高，证实市场竞争压力更低的情况下，财政扶持和税收减免在开发性创新中的积极影响更强烈，假设H4成立。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就两种财政激励政策对战略性新兴企业双元创新绩效的影响进行全样本实证分析，得到如下结论：

1.综合而言，财政扶持与税收减免都能够提升战略性新兴企业的双元创新绩效，不过双方对双元创新绩效的作用存在差异。其中，财政扶持在探索性创新活动上的作用更突出，税收减免在开发性创新活动中的作用比财政扶持更突出。财政扶持在探索性创新上的功能更突出，而在开发性创新活动中的推动功能略显不足。所以，对比财政扶持，税收减免更有利于推动企业的开发性创新活动。

2.在市场竞争的影响下，财政激励政策更加有利于提高战略性新兴企业探索性创新绩效，而对于开发性创新绩效则具有消极影响。为了在较强的市场竞争中得以生存，企业不得不进行探索性创新来获得竞争力，因而财政激励政策对企业探索性创新绩效的促进作用更显著；而市场竞争较弱时，企业面对高风险高成本的探索性创新，明显创新动力不足，转而利用财政激励政策进行开发性创新，以获得高额利润，因而财政激励政策对开发性创新绩效的激励效果更好。

根据上述结论提出如下的政策建议：

1.制定并落实差异化财政激励政策。结合企业的发展阶段、发展规模、所处行业，有针对性地实施财政激励政策，最大限度释放财政激励红利，推动战略性新兴企业主动开展创新活动，实现产业的稳定发展。

2.全方位调整税收减免政策，构建完善的政策体系。一方面应该切实规范税收减免相关政策，全面清理冗余的税收减免政策，通过更多的财政扶持来引导企业进行创新活动；另一方面，应建立健全长效机制，建立考评监督机制、信息公开和举报制度，强化责任追究机制，推动社会相关力量对税收减免方案的执行展开监督。

3.营造公平和优质的竞争环境。激烈的市场竞争有利于提高财政激励政策对企业探索性创新绩效的正向作用，市场竞争压力更小的情况下，财政激励措施对企业开发性创新存在积极影响。因此，政府应正视当前市场竞争日渐激烈的现象，合理配置财政资金，营造一个公平、良好的竞争环境，这样才更有利于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