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法罗群岛
2020-04-26陈一汉
陈一汉
北极圈的边缘,北大西洋之上,1400km2的国土、17个小岛、5万人口还有超过10万只羊,似乎这就是法罗群岛的全部了,但它又远远不止这些:比芬兰还绚烂惊艳的极光,比冰岛还诡异多变的天气,比挪威还动人心魄的峡湾,比苏格兰还辽阔绵延的高地,比五渔村还色彩缤纷的村落……
看似名不见经传,法罗却轻松击败夏威夷、百慕大等百余座岛屿,一跃成为《国家地理》评选的“世界最美群岛”之首,《孤独星球》更是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在2013年将评它为“一辈子一定要去一次的地方”。说法罗是一个国家倒是也不准确,它从1948年起就算是丹麦的自治领地,高度自治,有自己的议会、旗帜,甚至有自己独立的语言和货币,不是欧盟成员国,也不是申根地区,所以去法罗还需要申请额外的法罗签证,由丹麦使馆签发,不过签证上备注是法罗群岛。
最早听说法罗,还是在CCTV 5的《足球天下》栏目里,一支欧洲的鱼腩球队,经常以 “留给法罗队的时间不多了”的方式被提及;最近进入国人视野是因为2018年中国对挪威三文鱼的禁令,让法罗成为最大赢家,一跃成为对中国出口三文鱼的主力。经过一番调查比选之后,我终于把自己“放逐”到了法罗群岛这个遗世仙境中。
从法兰克福出发,经哥本哈根转机,不到5个小时的飞行,我降落在了法罗群岛的维格尔机场。虽说法罗官方要求签证,不过机场里并无海关柜台检查签证,拿了行李之后没有任何阻碍就走出了这座只有两个登机口的迷你机场;提前预定的出租车已然在出口等候,坐上车,穿梭过法罗清冽的夜色,我抵达了位于首都托尔斯港的Hafnia酒店。托尔斯港从公元九世纪起就一直是法罗的首都,虽说在规模上无法跟其他北欧国家的首都相提并论,但它却拥有一个散发着王霸之气的名字-——Tórshavn,拆开了就是“Tór”的“Havn”,直译就是“雷神索尔的港口”。 之后几天,托尔斯港就是我的大本营,每天以此为中心,向各个方向开始了我对法罗地探索。
這里得先提一下“法罗徒步的圣经”,法罗群岛是徒步者的圣地,法罗旅游局官方为来此徒步的游客专门整理了一本徒步攻略,在官网上可以免费下载电子版,里面罗列了23条经典的徒步路线,并分别编号,这些编号直接成了来法罗徒步的旅者之间交流的“黑话”。之后几天,每天早上我在酒店餐厅吃早餐的时候都能碰到一个法国老哥,我们之间的问候大致是这样的格式:
“今天哪条?”
“17和18。”
“嗯嗯,18风景不错,比22难度略低;我今天只是11”
……
一路向西
鉴于我这几天全部的活动安排都是按官方推荐的路线行进,所以这宝贵的白天我是不敢浪费一分一秒,于是把自驾赶路的时间定在了一早。清晨,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找到了租车公司的停车场,空旷的停车场上只有一辆乳白色的雷诺卡缤,看来这就是我的座驾了。因租车公司的工作人员休假,我摸摸索索地找到了他们放在左前轮胎上的车钥匙,完成了这“全自助”的拿车流程。打着车拐上主路,开始了我在法罗的自驾之旅。
我把自己这次的全部行程都安排在了有桥梁和隧道相连的斯特勒姆岛,沃格岛,厄斯特岛和博罗伊岛等主岛上。今天的第一个行程是由托尔斯港一路向西到沃格岛上的小城柏乌尔,然后徒步到最西端的Gasadalur镇,那有全法罗最美的入海瀑布。几百年来, Gasadalur镇一直是法罗群岛上惟一一个没有公路相通的“绝境之地”,被称为法罗群岛“最后的世外桃源”,通往Gasadalur镇的公路隧道直到2004年才建成通车。今天我要走的这条翻山越岭的徒步路线,就是Gasadalur的先民们与外界联结的唯一路径。到达柏乌尔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海天间一片凌冽的靛蓝。刚刚从柏乌尔驶出不久,就看到了隧道入口,这时按照提示,不进入隧道,转而拐下主路,沿着一条似路非路的野径,摸索到了这条徒步线路的起始点。停好车,就开始了我的徒步之旅。
这条线路刚开始的一段非常陡峭,沿着山体的边缘“之”字形上升,除了每隔几十米突出地面的小木桩标明前进方向,再无人为痕迹。再加上时隐时现的积雪,前进起来十分消耗体力。虽说十分疲劳,不过沿途景色也是美得让人无法忽视,极目远眺,可以看到矗立出海面的Gáshólmur,Mykines和Tindhólmur这3座连续的岬角,它们被经年累月的海浪冲刷雕蚀成峭立的造型,其中Tindhólmur上的5个尖峰直到2014年才被两位当地人一起连续登顶。
连续的攀登,到达大约海拔400m的时候,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休息点—Liksteinur。1873年之前Gáshólmur镇是没有教堂的,所以先民需要扛着盛放逝者遗体的棺木,翻山越岭到柏乌尔的教堂墓地下葬,而这艰难的路途上唯一可以让人歇脚的地方就是这块石头,所以这里又被成为“遗体之岩”。到达了Liksteinur,也就宣告着这段徒步路线已然完成一半。
继续向前,不多时就来到了生机勃勃的Vigda泉。相传,牧师曾用泉水给一个婴儿完成了洗礼,此后这口泉就有了灵性,从没有枯竭过。眼下虽是满眼黄褐的深冬时节,却有清澈的泉水从泉眼中汩汩而出,水量虽小,但延绵不断;泉水流经之处,一片绿意盎然,我也不禁轻轻捧起一掬泉水,满心虔诚地啜饮。 随着前行,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副北欧自然风光的画卷在晨光中徐徐展开在我眼前。温暖的阳光洒在山海之间,竟让我忘记了身处北欧的深冬,清爽的空气中充满着能量和潜藏的生机, 疲惫荡然无存,脚底生风般沿着“羊径”一路向上而去。在法罗群岛,绵羊无疑是最为幸运的,因为绵羊在法罗群岛是受到特殊保护的,每只绵羊都被标号注明身份,面对人类绵羊会表现得熟视无睹悠然自得。这里官方徽章中的图案就是一只白色的公羊,足见羊在当地人生活中的重要性。所以岛上很多徒步线路其实最开始,是羊儿们生生踩出来的。沿着羊径,不一会就到了制高点,Gáshólmur镇出现在俯视的视野里,好一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如一颗散发着幽光的宝珠般静静隐匿在山坳里,竟让我有了一种不忍去打扰它静谧的克制,远远看着,已很满足。
回到徒步起点,车已在静静等候。稍作休整,向今天的第二个重头戏—Leitisvatn湖驶去。Leitisvatn湖是法罗群岛最大的一个湖,也被称为“S?rvágsvatn”,但当地人更喜欢叫它“Vatni?”。沿着主路行驶,絕不会错过这广阔的湖面,湖边水中有一个地标性的马形雕塑,名叫“Nix”,用铁丝网为容器,里面装满石头,满满的北欧狂野之风。
把车停到离湖最近的小城Mi?vágur,开始下午的徒步行程。这个线路难度较低,时长不到3个小时,就是沿着湖边一直走到湖的入海口,地势平坦,风光像是苏格兰高地和挪威峡湾的组合。一路轻松愉悦,到达终点时却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无言:湖面与海面间出现了高达数十米的高差,波涛汹涌的海面将平静安逸的湖面衬成了一个梦幻的悬湖。巨大的海浪不断冲击拍打着海岸,形成了如巨兽利爪般形态的峭壁,如此多绝美的天然要素扎堆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呈现出几乎不能承受的美感。扫了一眼时间,已然快到日落时分,信马由缰地漫步在海与湖的交界,静待夕阳。不多时,橘红的余晖点燃了天边的云絮,融金般的流霞倾泻到湖面,天与湖的交相掩映将目之所及的山石草木都镀上一层耀眼的金黄。夕阳渐沉,只留下天际的一片暗红,不再刺眼,我在惊艳中牵起飘忽的思绪,似乎于北欧的薄凉中见到另一种温暖在荡漾。心轻轻的,一丝愉悦,一点悲情,静默的流连。此时,暗夜抓住了机会,在暮色迟疑的一刹那,将夕阳一把拽进海面,一切,浸入宁静。
一路向北
之后的行程,是攀登法罗群岛的最高点——海拔880m的斯莱塔拉山(Sl?ttaratindur)顶峰。法罗的传统是每年6月21日,人们携亲带友在日落前登顶,观赏日落,然后把酒言欢,日落后不到1个小时又迎来日出,以此来庆祝全年白昼最长的这一天。据说如果天气足够好,在山顶不仅能把法罗所有的岛屿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400km外冰岛的Vatnajokull峰。
为了能在法罗最高点看日出,我一早就从托尔斯港出发,一路向北,驶过位于厄斯特岛北部的小城Funningur,很快转上了盘山公路,不多时,就到了盘山公路最高的一个停车场,也是登顶线路的起点。仰望Sl?ttaratindur山,厚重的云层已经压到山腰,目之所及,白雪皑皑,看来登顶难度不小,随即给鞋子装上冰爪,翻过拦羊的铁丝栅栏,开始了向顶峰进发。
这条线路开始的非常粗暴直接,一上来,就是垂直高差670m的巨大陡坡,对体力是巨大的挑战。更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海拔的上升,很快就进入了云层,云层里风雪交加,裹挟着雪花的白毛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视野里一片苍茫,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徒步圣经”里提及的登顶小径早已被白雪覆盖,不可辨认,只能靠着Sl?ttaratindur顶峰在云、雪、雾交织成的厚厚幔帐透出的混沌剪影指引方向。也不知埋着头手脚并用机械地攀登了多久,突然间发现,周围一片宁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猛的一抬头,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万物静籁,无风无雪,月色满天,霜华遍地。感觉上一秒还身处雪国列车的纵横驰骋,下一秒就被抛入了冰雪奇缘的冰封城堡。四下环顾,顶峰毫无征兆又宁静洒脱地出现在我面前,空旷且冷淡的环境色调烘托出淡淡的寂寞与孤傲的情感,Sl?ttaratindur顶峰像是冰冷但优雅的男爵,散发着致命而迷人的魅力。手捧着用保温杯带上来的冒着热气的淡茶,靠坐在Sl?ttaratindur山顶坚实的岩壁上,直到如金豆般的太阳跃出云海,将云天的交界镀上一条金线。
看完日出,怀着满足和喜悦,沿着雪坡,用一把瑞士军刀卡在雪里作为制动装置,快速滑下了山。回到停车场钻进车里,驶向法罗最美小镇——杰格夫(Gjogv)。杰格夫位于厄斯特岛的最北端,一个童话般的小渔村,为了平衡冬季的漫长与单调,这里建筑都五彩斑斓,将法罗人的生活情趣和小闷骚展现得淋漓尽致。沿路拾阶而上,很快就找到了杰格夫的地标景观:Gjogv在法罗语里就是峡湾的意思,因为村子里有一条长达200m用来将船引入海的峡湾海沟而得名。在村子里漫无目地闲逛了许久,略带不舍地继续上路,迂回地向北。路上在半山腰看见上午路过的小城Funningur,也是五彩缤纷的风格,点亮周围的荒芜和辽阔,不远处海面上的圆形网箱里饲养得就是闻名遐迩的法罗三文鱼,每个网箱里有超过20万尾三文鱼,由网箱边的饲料船通过海中软管提供全自动的饲料投喂,船上甚至不需要常驻工作人员,可远程操作控制,真正的渔业4.0。
深入浓雾的小路通往今天最后一个目的地Saksun。驶近Saksun,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条瀑布,一面泻湖,几座山峰,一座草顶教堂,低悬的海雾以及紧邻的大西洋入海口,如同法罗景观的浓缩,这里也是摄影师的最爱。本来的计划是从Saksun徒步去Tjornuvik,但天色已晚,继续徒步很危险,只能留个遗憾,匆忙下山。
一路向东
之前两天的行程,都安排得很满,所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在法罗的最后一天,我打算放松一下,因而天亮才出发,但也终于看到了托尔斯港白天的样子。今天的计划是一路向东,途经博罗依岛最终到达维德岛的尽头——Vidareidi。
驾驶着车辆,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别的车,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我这一人一车,和绝美的风景。正咀嚼着若有似无的高级孤独感,Vidareidi已经近在眼前。Vidareidi位于维德岛最东北“葫芦形”半岛的收腰处,处于“葫芦”上半部的Villingardalsfjall探入大洋,阻挡了海风和波涛,使Vidareidi两边都是宁静的港湾,环境宜人。这里是可考的法罗最早的人类聚集地,大约公元1350—1400年就已经有人居住,村子附近遍布着古城墙的遗迹。法罗最著名的诗人Christian Matras就生活于此。驱车至村子尽头,就到了登山的起点,而我要登的就是Vidareidi的庇护山——Villingardalsfjall山。整座Villingardalsfjall山都是私人领地,入口无人看管也无道卡,只是在路边立了一个标牌和一个信箱,标牌写明游客进山需往信箱里放入200克朗作为门票。沿着用蓝色塑料棒标识出的路线曲折向上,风景逐渐开阔,不多时就将整个Vidareidi收入眼底,抵达山腰,稍作休整,四下环顾,海面的冷峻森蓝与山坡的粗粝金交织,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Villingardalsfjall山高耸入云,攀登进入云层后就是一个纯白的世界,除了偶尔突出雪面的黑色岩石,其他都是一片乳白,只有偏冷色还是偏暖色的细微差别,这厚厚的白帐好像触手可及,又仿佛远在天边,让人完全丧失了距离感和方向感,为了防止迷路,沿途在雪地里划出标识,并沿着既定的方向前进,最终登顶的标志就是一根矗立的铁棒和一个石头堆,身处峰顶,感觉既像在一个方寸之间的白色小屋,又像处在无限宽广的白色天堂,是很不寻常的体验。
3天的時间,我在法罗的全部行程结束了。在这个茫远的绝世之地,我看到了优美的风景,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