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国寺到冯村

2018年春天，我從报国寺移居冯村，得以与西山朝暮。

作为长安文人送别之所，明清时期报国寺因文人对寺中两棵偃松的题咏而名闻天下。我在董其昌画集中领略过双松虚和的淡墨秋影，在《帝京景物略》中感受过杨补形容它们狂怒暴动似雄风。但我与报国寺的亲近，却因顾炎武而起。与董其昌或杨补相比，旅居此间的顾炎武、朱彝尊、孔尚任等于我更为亲切。报国寺西厢建有顾亭林祠，我于顾氏殁后251年，在其西侧善果胡同一家单位的宿舍楼中租居，陋巷箪食。在一首诗中写道：“我请他在江南的后裔为我镌镂/亭林之右/以便暇日钤押/余墨之角”。我想用“亭林之右”这枚闲章，纪念我与报国寺的机缘。

冯村位于西山山麓，从这里开车过潭柘寺隧道或城子大街山口，就深入到群山或永定河谷之中，须臾之间隔断京华繁华。600年来，王孟端、文征明、董其昌、方士庶、戴醇士乃至林琴南等画家都于此遥望西山远近而惆怅，于我则日涉成趣。2019年春节，我在《冯村元日》中写道：“寂静∕编织着窗的形状∕在黑暗的零点∕群山∕摇荡着夜和我∕入航大海的波涛”。冯村是我入航西山之海的港湾。

“端午的山色金碧辉煌∕我行驶在京周路上思唐想宋∕可是在龙骨山∕石鱼把时钟旋成楼梯∕只一刻∕就从洞底踏上山顶”。京城使我看到明清，西山山色使我想到唐宋，而西山深处的山顶洞则使我产生万年一秒的狂想。2019年4月10日，天文学家公布了望远镜拍摄到的距离我们5500万光年的黑洞照片——“一个无限遥远的人∕今夜∕像壁虎一样∕匍匐在∕星空之外∕用他食指的第二骨节∕敲击∕我们的宇宙”。现代科技延伸着我们的视野，也推动着人类的思想，传统的宇宙已经崩塌，我们不敢自信来处——“海洋中哪一颗星∕才是你∕真正的祖先∕潮汐∕那被日月收买了的跟班∕把他们融化成∕咸咸的泪”。

《己亥西山写生册》是我移居西山之作。面对群山，面对都市，面对千古未来万古往，面对我所进行的艺术史乃至艺术理论研究，我感到画笔之沉之重。

孙明道

河南唐河人。先后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美术学系。美术学博士、《美术》杂志副编审、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布衣与簪裾——科举下的徐渭董其昌画风》《明道画集》《当代中国画库·山水·孙明道》等著作与画集，举办“练习册——明道丙申画展”，参加“艺术史的艺术——中国当代美术史论家艺术作品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