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一课
2020-04-23唐惠忠
唐惠忠
导语
“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中,遇见了你们;而是遇见了你们,才给了我这段最好的时光。”
说起老师,不能不想到那么一堂或多堂难以忘怀的好课,因其透射着生命之光,不仅照亮我们前行的路,也会让人在传承中,感知生活的演进……
记梁任公先生得一次演讲
○梁实秋
梁任公先生晚年不谈政治,专心学术。大约在民国十年左右,清华学校请他作第一次的演讲,题目是《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我很幸运地有机会听到这一篇动人的演讲。那时候的青年学子,对梁任公先生怀着无限的景仰,倒不是因为他是戊戌政变的主角,也不是因为他是云南起义的策划者,实在是因为他的学术文章对于青年确有启迪领导的作用。过去也有不少显宦以及叱咤风云的人物,莅校讲话,但是他们没有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文章起笔点题,简洁明了,并以“动人”一词作为文眼,统领下文)
任公先生的这一篇讲演稿,后来收在《饮冰室文集》里。他的讲演是预先写好的,整整齐齐地写在宽大的宣纸制的稿纸上面,他的书法很是秀丽,用浓墨写在宣纸上,十分美观。但是读他这篇文章和听他这篇讲演,那趣味相差很多,犹之乎读剧本与看戏之迥乎不同。
我记得清清楚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高等科楼上大教堂里坐满了听众,随后走进了一位短小精悍秃头顶宽下巴的人物,穿着肥大的长袍,步履稳健,风神潇洒,左右顾盼,光芒四射,这就是梁任公先生。(本段写人物出场,平常朴素的语句、白描式的描写,就将人物神采飞扬的不平凡的气度展现得栩栩如生)
他走上讲台,打开他的讲稿,眼光向下面一扫,然后是他的极简短的开场白,一共只有两句,头一句是“:启超没有什么学问——”眼睛向上一翻,轻轻点一下头,“可是也有一点喽!”这样谦逊同时又这样自负的话是很难得听到的。(“走上讲台”“眼光向下面一扫”等细节,以及他真诚而独特的自我评价,都传情传神)他的广东官话是很够标准的,距离国语甚远,但是他的声音沉着而有力,有时又是洪亮而激昂,所以我们还是能听懂他的每一字,我们甚至想如果他说标准国语其效果可能反要差一些。(任公先生的口音也成为梁实秋欣赏的亮点)
我记得他开头讲一首古诗《箜篌引》: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
其奈公何!
这四句十六字,经他一朗诵,再经他一解释,活画出一出悲剧,其中有起承转合,有情节,有背景,有人物,有情感。我在听先生这篇讲演后二十余年,偶然获得机缘在茅津渡候船渡河。但见黄沙弥漫,黄流滚滚,景象苍茫,不禁哀从中来,顿时忆起先生讲的这首古诗。
先生博闻强记,在笔写的讲稿之外,随时引证许多作品,大部分他都能背诵得出。有时候,他背诵到酣畅处,忽然记不起下文,他便用手指敲打他的秃头,敲几下之后,记忆力便又畅通,成本大套地背诵下去了。他敲头的时候,我们屏息以待,他记起来的时候,我们也跟着他欢喜。
先生的讲演,到紧张处,便成为表演。他真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时掩面,有时顿足,有时狂笑,有时太息。听他讲到他最喜爱的《桃花扇》,讲到“高皇帝,在九天,不管……”那一段,他悲从中来,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他掏出手巾拭泪,听讲的人不知有几多也泪下沾襟了!又听他讲杜氏讲到“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先生又真是于涕泗交流之中张口大笑了。(《桃花扇》和《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都书写了家国兴亡的主题,二者表现的一亡一兴的国家命运,引发了梁任公先生迥然不同的情绪反应。若非始终心怀天下、心忧黎民,怎能有这样至纯至真的生命投入和情感起伏?)
这一篇讲演分三次讲完,每次讲过,先生大汗淋漓,状极愉快。听过这讲演的人,除了当时所受的感动之外,不少人从此对于中国文学发生了强烈的爱好。先生尝自谓“笔锋常带情感”,其实先生在言谈讲演之中所带的情感不知要更强烈多少倍!
有学问、有文采、有热心肠的学者,求之当世能有几人?于是我想起了从前的一段经历,笔而记之。(结尾一段呼应开头,合拢全篇,使文章前后一致,文理贯通)
(选自《梁实秋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有删改)
赏析
从写法上看,这篇文章一个显著特点是充分运用对比,在多层次多方面的对比中,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如篇首说明青年学子对梁先生景仰的缘由,用两个“不是因为……”,借青史威名尚不能同文章学术相比肩,于鲜明的对照中衬托出他作为学者学问的博大精深;同时以“显宦”“叱咤风云的人物”来比照,强化了梁先生讲演的不同凡响。此外,作者还以直接听讲演和读梁先生的讲稿两者趣味上的差别,突出梁先生这次讲演的声情并茂。
从语言表达上看,词语生动、鲜明、形象,句式整齐而又富于节奏感,全无斧凿雕饰的味道,而且字里行间充溢着仰佩之情。例如对于梁启超形象的描绘,可谓寥寥几笔便准确把握了形与神的特征。另外,通篇结构精巧,仿佛是信手拈来,但仔细阅读,才觉布局相当工稳。
第一堂课
○老舍
铃声,对于一个做惯了教员的,有时候很好听,有时候很不悦耳。瑞宣向来不讨厌铃声,因为他只要决定上课,他必定已经把应教的功课或该发还的卷子准备得好好的。他不怕学生质问,所以也不怕铃声。今天,他可是怕听那个管辖着全校的人的行动的铃声,像一个受死刑的囚犯怕那绑赴刑场的号声或鼓声似的。他一向镇定,就是十年前他首次上课堂讲书的时节,他的手也没有发颤。现在,他的手在袖口里顫起来。(本段描写祁瑞宣老师上课前的反常表现。须注意两点:1.平时的瑞宣“向来不讨厌铃声”,一切“准备得好好的”,正反衬了今日他言行举止的不同寻常。2.“他的手在袖口里颤起来”是一个生动的细节——做亡国奴的苦痛使他失去平时的镇静,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