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信使之交响诗《死岛》
2020-04-23祝春华
祝春华
摘 要:《死岛》是由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于1909年创作的一首交响诗,本论文是基于乐曲聆听后的感性体验与具体的谱例相结合,并联系社会学的角度,阐释交响诗《死岛》的藝术价值与审美价值。论文将从三个方面为出发点阐述,分别是乐曲的感性体验叙述、音乐形式的死亡传递、生平境遇与作曲家创作的关系。“乐曲的感性体验叙述”以感性经验的角度为切入点,基于乐谱与作品音响,进而叙述与描写主体的感性体验;“音乐形式中的死亡传递”是以形式本体出发,探究《末日审判》的死亡旋律在《死岛》乐曲形式中的传达;从“生平境遇与作曲家创作的关系”中阐述艺术创作中的社会学、唯物史观对艺术创作的紧密相关性。
关键词:《死岛》 感性体验 死亡象征 社会学
一、交响诗《死岛》
《死岛》是由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于1909年创作的一首交响诗,作品以象征主义画家阿诺德·勃克林的油画作品《死亡岛》为创作灵感。画作《死亡岛》描绘的是一座孤立阴森的小岛矗立在四周无边际的海上,在海上飘着一艘小船,船上站着身着白色衣物的死神,代表着希腊神话中的冥府渡神科尔农,他的身后平放着一口棺材,由一位划桨者将死神与棺木送往小岛的场面。交响诗《死岛》不仅与原画作的气氛与意境吻合,并且以对比的方式使作品更具悲剧性意蕴。在拉赫玛尼诺夫写给友人的信中就已有表示,拉赫玛尼诺夫认为乐曲的C乐段实际上是对原画作的一种补充,在C乐段之前是死亡,C乐段之后是生命。①
二、乐曲的感性体验叙述
乐曲的感性体验叙述并不是只从音响出发,而是基于一种具体谱例分析与音响聆听的感性体验相结合,也就是一种以理性分析与感性体验相结合的方式,阐述乐曲给予主体的情感反应与审美意义。于笔者看来,乐曲的审美价值与意义正是由这种主体的感性设入与理性分析相结合体现,二者缺一不可,站在形式与情感的角度来说,就是将音乐作品的情感与形式结合来看,由此显现作品的价值与意义。下面是《死岛》曲式结构图示。(见例1)
在进行感性体验叙述之前,首先释解本文中的“死亡象征”。死亡象征指13世纪的格里高利圣咏中的一首继续咏作品《末日审判》,又名《末日经》或《愤怒的日子》,这一曲调被许多作曲家运用在他们的作品中,用以表现死亡或黑暗、恐惧、不祥的象征,如李斯特的《死之舞》、柴可夫斯基的《希腊之歌》、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等都有对这一曲调的运用,②可见13世纪流传下来《末日审判》作品的素材被之后的作曲家应用之多,在拉赫玛尼诺夫《死岛》作品中,则表示死亡的意味。
乐曲的开始以5/8拍进行,四小节的引子之后的A乐段出现了“海”的主题,节拍的不稳定性描绘出大海的不断波动状态。继而出现了号奏出的E-D-E(25-27小节)三音,看似与死亡旋律无关,但笔者认为在此有暗示死亡旋律前两音二度关系的朦胧之感。之后由双簧管乐器奏出F-E-F-D(38-41小节)四个音,此时的旋律不再是先前号奏出的模糊不定状态,具有了一种确定性,为后面的再现做了铺垫,由模糊不确定的心境转向自我确定的状态。旋律的第二次肯定是在乐曲的61小节处开始,这时的死亡象征前三音之后下行八度在乐队的几乎全部乐器中奏响,先是长笛,进而小提琴加入,越来越多的乐器奏响此旋律,与之不同的就是前三个音之后没有回到D,而是下行八度,这里给主体带来一种失重之感,笔者猜测或许作曲家在此并不是想将死亡象征进行简单的一次次反复,全部乐曲奏响F-E-F之后下行八度是为了乐曲的发展不拘束在死亡象征中,为音乐的发展腾出了更多的空间,但可以肯定的是对F-E-F-D的再次出现更加的迫切。
乐曲进入了B乐段,这里的调式转为了C大调,带有明亮的色彩,小提琴在高音声部演奏,旋律下行的叹息式色彩,此时F-E-F-D的死亡象征明显的出现在小提琴声部,但C大调的旋律色彩和提琴声部的音色给笔者一种带有希望与回忆的体验,弦乐的人声化倾诉着乐曲所饱含的情感,有种美好与伤感交织或并序的心理感受。随着速度的加快,乐曲呈现出一种越来越紧张、快速的状态,仿佛是在逃避什么,连续下行的旋律更加确定了这种状态,紧接着A乐段的再现,随着“海”的主题出现,淹没其中。“海”的旋律主题持续了近40小节后,乐曲转向了C大调,新的旋律主题出现在乐曲第Ⅰ段的B部分,C大调的明亮色彩由小提琴奏出,音域由小字二组的C音连续跳进升高到两个八度的C,极高的音域、单薄的线条,好似从“海”主题的浑厚的、波涛汹涌的势头下跃出海面。小提琴乐器的突然介入,带来的另外一种情绪,在乐曲速度的越来越快和连续下行的状态中呈现出一种逃避的、张皇失措的状态与生的渴望相对应。
A乐段再现之后的连接部首先在长笛声部演奏出F-E-F-D-C-D-B旋律,死亡象征出现并在原有音程关系上继续下行,构成了两对死亡象征旋律(F-E-F-D与D-C-D-B),对死亡象征进行再一次重申与确定。展开部的引子由庄严、肃穆般色彩的管乐器进行加固,使人如何都走不出禁锢的牢笼一般,圆号的浓厚音色好似不可抗拒的军队,押解着囚犯一步步走向死亡。
C乐段是整首乐曲最与众不同的一段,这一段也是拉赫玛尼诺夫将油画《死亡岛》的悲剧性表现更淋漓尽致的一段,如果没有C段呈现出来的对比色彩,这首乐曲或许达不到如此的悲剧性高度。C乐段此后的“生命”是由木管组与弦乐组同时演奏,整个乐段最有标志性的旋律织体在三连音上,三连音给予笔者一种生命或物体不断前行运动的状态,和“海”的主题不一样,此处的三连音是一种连续性的、持续的、稳定的状态,且小提琴声部在高声部拉奏、长笛在高声部吹奏,更加稳固了笔者的聆听感受,与B乐段的小提琴持续高音声部演奏的情绪也不同,此时的小提琴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木管组与弦乐组并行,带有一种声势浩大的状态,但此时的旋律中死亡象征一直存在。随着乐曲情绪的越发高涨、配器的也逐渐紧密,从而导致乐曲的厚度增强,对生的渴望与诉求达到了顶点,在fff的力度下推向顶峰,C乐段结束。
再现部出现了令人绝望的死亡旋律,F-E-F-D在单簧管与小提琴上奏出,打破了一切生的渴望,仅仅四个单音吹响了死亡的号角,这种单音的线条与C乐段的密集产生强而有力的对比,了了數音、以简胜繁,生的渴望幻灭,死亡的脚步继续前行。乐曲402小结处出现了三连音的生命状态,好像生命抗争的余韵未了,在渴求与挣扎,但好景不长,8小节之后F-E-F-D的旋律形态出现在木管与打击乐器组,最后回到“海”的主题,将生的一切幻想与挣扎打破,海的继续涌动,直至乐曲终了,将一切淹没在海底深处,死亡完成。
三、音乐形式的死亡传递
美国音乐学家雅塞尔曾经说过:“拉赫玛尼诺夫运用《末日审判》这个曲调的次数已经‘破了一切记录”。③拉赫玛尼诺夫的多部作品中都是以死亡象征旋律展开,交响诗《死岛》更是由死亡动机贯穿全曲,因此笔者将他称为“死亡的信使”,他对于死亡的热忱与激情超过了绝大多数乐曲家。他曾表达自己爱好伤感色彩的倾向,光明、欢乐的色彩不是自己所爱。拉赫玛尼诺夫的诸多作品中都使用了《末日审判》的旋律。有《第二钢琴协奏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交响舞曲》等。在这些《末日审判》旋律使用的作品中,只有1913年创作的《钟声合唱》是bA大调,其他的全部是小调调性,从这些死亡旋律主导的作品当中,小调带给人们一贯的忧郁、阴暗色彩凸现无疑。由上述作品可见,拉赫玛尼诺夫对死亡有一种执迷的偏爱,他的诸多作品的写作体现着他那死亡情结,这种情结不难看出作曲家的生活环境与经历对音乐创作的影响,作为这种猜测的依据笔者会在之后阐述。“死亡”的旋律象征在交响诗《死岛》全曲中贯穿,或以前三个音F-E-F或以前四音F-E-F-D,二度和三度音程在全曲中发挥着主导作用,死亡旋律象征从乐曲呈示部一直贯穿到再现部始终。下面将以谱例来看死亡的旋律象征贯穿整曲的具体体现。
1.A乐段38小节处双簧管奏出死亡旋律象征。(见例2)
2.A乐段61小节开始,长笛死亡旋律象征谱例。(见例3)
3.B乐段117小节处“祈盼”旋律情绪中的死亡象征。(见例4)
4.229小节处连接部分的长笛吹奏出的死亡旋律象征。(见例5)
5.再现部的连接部分387小节处单簧管奏出的死亡旋律象征。(见例6)
由以上的具体谱例呈示出的死亡象征来看,死亡的旋律持续贯穿全曲,正是因为了了四音展开了一幅规模宏大的交响诗作品,显示出拉赫玛尼诺夫创作的才能,正是因为四音的形式写作贯穿,构思了一幅如此饱含内涵、价值与意义的作品。这充分地展示了音乐作品中形式建构的重要性。通过拉赫玛尼诺夫《死岛》的形式与情感体验的探析,进而确证了笔者将之称为“死亡的信使”。
四、生平境遇与作曲家创作的关系
1.柴可夫斯基音乐的影响
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拉赫玛尼诺夫是俄罗斯作曲家、钢琴家。他先后于彼得堡音乐学院和莫斯科音乐学院学习,柴可夫斯基是他的偶像,拉赫玛尼诺夫非常崇拜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因此柴可夫斯基的风格与创作影响了他一生的创作风格。④他创作的管弦乐《曼佛雷德》,灵感就是来自柴科夫斯基的同名交响曲。柴可夫斯基这种去经验化的过程,以及具有先验性质的精神话语,有着十分明显的时代特征和民族印迹,在他极强的主观情感体验中,人们似乎可以看到处于19世纪的俄罗斯,这一代知识分子独特的精神写照和灵魂独白。恶劣的现实的处境和美好的艺术的境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同时又给他提供了用之不竭的精神资源,于是,他就在这难以消弭的缝隙当中,通过音乐来表达他的忧郁、孤独,寂寞和苦闷。虽然这股力量仅仅来自于个人,但他是一个时代精神的折射,是一个民族特性的凝聚,因此,这种声音完全超越出个体体验的界限,以形成一种情感本体,并且,反衬出历史的先验性。⑤对于柴可夫斯基的崇拜与迷恋使得拉赫玛尼诺夫继承和吸收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性格,这种悲怆性的情感不只是偶像柴可夫斯基所独具,从拉赫玛尼诺夫对于死亡与黑暗题材喜爱的程度上看出他作品的悲怆性色彩不逊于柴可夫斯基。
2.作曲家所处的时代背景
拉赫玛尼诺夫所处的时代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创作,处于19世纪到20世纪之交之际的俄国处在一种大动荡时期,在沙皇的黑暗统治下,人民的生活十分痛苦。1905年爆发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革命失败后社会处于一片黑暗之中。拉赫玛尼诺夫处于这样的一个在社会矛盾冲突激烈的时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拉赫玛尼诺夫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与出路,由此困惑、痛苦、绝望的情绪主题贯穿在他许多重要的作品中。⑥
3.拉赫玛尼诺夫的生平经历
拉赫玛尼诺夫的父亲是一个的赌徒,弃妻儿不顾,拉赫马尼诺夫的母亲对他十分严厉与苛责,这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拉赫玛尼诺夫的忧郁、内向的性格。再者,拉赫玛尼诺夫于1897年3月创作的第一交响曲由格拉祖诺夫指挥首演,但演出惨遭失败。拉赫玛尼诺夫遭此重创,3年之后才又动笔创作。1914年8月拉赫玛尼诺夫携妻子和女儿一起离开了俄国,再也没回到故乡。1931年拉赫玛尼诺夫发表了一篇抨击苏联政府的文章,苏联政府作出了反映,在全苏联范围禁演他的作品(两年后解禁),拉赫玛尼诺夫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人民的敌人”。
4.渗透于作品中的社会性与历史性
本世纪二三十年代起,音乐哲学领域出现了从社会学角度阐述音乐哲学问题的趋向。社会的角度就是从艺术的起源和社会历史特性、艺术家的创作对社会的依存关系,艺术的社会功能、艺术作品风格演变的社会历史原因等一系列的问题进行探讨。⑦社会学哲学的代表人物阿多诺,他的基本方法是社会学方法,作者始终将音乐放在与特定的社会关系中来揭示音乐的本质。在艺术与社会现实的关系上,阿多诺基本的理论立场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他明确地指出,艺术作品取决于世界状况,社会是艺术的本源,这是阿多诺分析作品时的最根本的出发点。⑧“艺术品,尤其是远离概念的音乐,却象征着社会。可以认为,音乐表现社会越深刻,就越不可回避社会的指向。”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