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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水师旅顺基地的非议与选址之争

2020-04-22于孝东

兰台世界 2020年4期
关键词:非议

于孝东

摘要  1881年底,李鸿章亲临旅顺勘察后,确定以旅顺为北洋水师的大型基地,继而大力兴办旅顺海防工程。这引起了中外人士的广泛关注,非但洋务派官僚,英、法、德、日等国的海军人士也纷纷前往观瞻。在旅顺现场勘察的基础上,出于认识与目的的不同,中外人士广泛非议旅顺的价值,批评旅顺基地的选址不当,进而引发了旅顺与威海卫、旅顺与胶州湾的选址之争。李鸿章在幕僚意见的影响下,基于他的布防思想并北洋海防筹办经费拮据的实际,力排众议,最终坚持以旅顺为“北洋第一重捍卫”,为“北洋水师总汇之区”。

关键词  旅顺基地 非议 威海卫 胶州湾

1881年底,借试航刚刚归国的超勇、扬威舰机会,李鸿章亲临旅顺,并确定以旅顺口为“北洋第一重捍卫”,继而大兴土木,辟建北洋水师的第一座大型基地。旅顺基地的兴建引来了中外人士的广泛关注,除了北洋官僚外,法国领事法兰亭、英国水师提督哈米敦、英国驻华代办格维纳、英国《泰晤士报》记者、英国“中国舰队”官员、德国水师提督诺尔、日本间谍东靖民和木村九郎等陆续前来观瞻[1]。在参观了旅顺基地后,这些人对旅顺基地的选址评议褒贬不一、毁誉参半,从而引发了19世纪80年代中期的北洋水师基地选址之争。

最早对旅顺选址提出异议的是驻德公使李凤苞,他在得知黄金山炮台修筑消息后,即提出“旅顺口炮台不甚稳妥”的质疑。为此李鸿章甚为不满,回函批评他“未深悉北洋形势”,并反问李凤苞:“(选址旅顺)各国水师名将皆谓得地,卓见独谓不然,何耶?”最后坚定地指出:“异日北洋水师总埠、船坞均当在彼建置,即两铁舰(指尚未归国的定远、镇远舰)亦宜驻泊”[2]。可见此时李鸿章已确定旅顺为“北洋水师总埠”了。

当旅顺基地全面开工后,外国人陆续前来,非议随之增多。德国方面以远东水师提督诺尔为代表。在参观了建设中的旅顺后,诺尔没有全盘否定旅顺的价值,而认为德籍洋员汉纳根主持修筑的炮台极为精坚且布设合理,“绝对不致为海上來的力量所攫取”。但从整体来看,诺尔认为旅顺还不足以控扼北直隶湾,敌舰还有窜入渤海并进逼牛庄、山海关、大沽的机会。若此,旅顺的后路将受到严重的威胁。诺尔认为:相较旅顺的不足,大连湾、威海卫、胶州湾的战略价值更为优异[3]。

英国人对旅顺基地的非议则更多.这些非议以一位英国记者的报道最为概括,其大意为:旅顺口水域狭小且水势过浅,不适于大型舰队的驻泊,若疏浚浅淤则靡费巨金,开支将不可限量;从防御形势上看,旅顺虽形势天险,但后路东侧的大连湾和西侧的金州湾,都有数处可资敌人远滩登陆,若战时敌舰配以陆军在此登陆并控扼宽仅五公里的金州地峡,旅顺后路将孤立无援而不保。在英国人看来,代替旅顺而成水师基地的应是威海卫或胶州湾。尤其威海卫,刘公岛横卧湾口,把威海湾划分出两个水道,北水道可供舰船出入,南水道水势尚浅,稍加布置即可闭此一口。威海陆联山东腹地,也便于调兵援守。另外,由刘公岛、日岛、黄岛等围拱的威海湾水域宽广,不但能满足舰队的驻泊,也能为舰队的日常操巡提供一个广阔的水上操场[4]。

其实威海卫的战略价值并非英国人最早发现,清末海疆危机初起时,许多洋务派官僚即曾强调威海的价值。如1873年,郑观应在其海防构想中提出:“为今计,宜合直、奉、东三省之力,以铁甲船四艘为帅,以蚊子船四艘、轮船十艘为辅,与炮台相表里,立营于威海之中。”[5]1874年,山东巡抚丁宝桢在海防筹议时也强调,威海具有“胜则可追,败则可退而自固”的战略价值,应建为“轮船水寨”等。为寻求北洋大臣李鸿章对威海的重视和支持,丁宝桢随后还安排幕僚张荫桓去“游说”李鸿章。只是李鸿章该时并不热心此事,仅以“山东独力难支,俟北洋饷力既裕乃办”为由搪塞应付[6],辟建威海基地一事因之拖延。

但拖延并不代表李鸿章不认同威海的价值,在随后的几年里,李鸿章屡屡提及威海,指出:“威海一口,东西两峡对峙,最宜操练舟师”;“鸿章综览北洋海岸水师扼要之所,惟旅顺口、威海卫两处进可以战退可以守……”[7]落实在行动上,李鸿章虽未及时兴办威海防务,但也绝非弃之不顾,也基本在旅顺兴工的同时,李鸿章即调派北洋舰队前赴威海驻泊操演。1883年,李鸿章终于安排刘含芳前赴威海修筑鱼雷营、屯煤所、小型机器厂等工程[8],只是这些工程相较旅顺的规模而言还属不值一提。李鸿章之所以先期经营旅顺,后期兴办威海,实则出于经费拮据的关系。为此,他后来多次解释:“(威海卫)该处濒海,南北两口地阔水深,若筑台设守,需费极巨,一时不易措办耳”“威海卫工巨费繁,固先经营旅顺,以为战舰收宿重地”等等[9]。

对于西方人非议旅顺,李鸿章自然也有所耳闻。为此他在1886年2月21日致函总理衙门辩解:旅顺“实为渤海之门户,北洋之首冲”,“我得之为利,敌得之为害”,故而不能因其难守而“置而不图”。在李鸿章看来,旅顺该时已“有险可扼”,其南口炮台林立且布置严密,并驻有庆军、毅军十多营官兵,即便金州后路也已“拨营分防”。在旅顺周密的布防下,敌舰既不会近岸登陆,也不会环伺而攻,基地定当固守不失。若旅顺固守不失,慑于兵威,敌舰“必不敢宿师于大沽口外与我久持,即大连湾亦不敢随意停泊”。最后,李鸿章揭露了洋人妄肆讥评旅顺的用心,即他们希望通过非议旅顺的方式来达到承揽旅顺工程并售卖北洋武器的目的。对于这些非议,李鸿章认为既要“借以警觉”,又不能“惟彼之言是听也”[10]。可见态度之中肯,观念之开明。

正是西方人非议旅顺的刺激,国人这时期也重新审视北洋水师的选址问题,发端之人是驻外公使许景澄。

许景澄是清末著名的外交家,1884年开始出任驻法、德、意、荷、奥等西方国家的公使,因为“奉使外洋,于造船、制炮诸事,苟有见闻,不敢安于缄默”的关系,他在1886年3月14日就其听闻,罗列意见并奏报朝廷。许景澄的奏报涉及海军建设诸多方面,其中一条为基地的选建问题,其核心意旨是:“山东之胶州湾宜及时相度为海军屯埠也。”在他看来,胶州湾极具战略价值,这不但因为“西国兵船测量中国海岸无处不达,每言称胶州一湾为屯船第一善埠”,而且胶州湾形势优越,“查该处为大小沽河、胶莱南河汇流入海之处……其外群山环抱,口门狭仅三四里,口内有岛中峙,实为天然门户。周湾之地约数十里,水深八九拓至四拓不等……且地当南北洋之中,上顾旅顺,下趋江浙,均一二日可达,声气足资联络(南北)”。因而许景澄认为:“若酌抽北洋、江南海军,合以山东一军扎聚大枝,则敌舰畏我截其后路,必不敢轻犯北洋,尤可为畿疆外蔽”,应“由南北洋大臣会同察看,渐次经营,期于十年而成巨镇”[11]。

许景澄对“胶澳问题”的奏议并西方国家对旅顺的非议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因而许景澄上奏后不久,海军衙门大臣奕譞即把原折抄录给李鸿章,让其议复。李鸿章不敢怠慢,立即安排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总教习琅威理前往胶州勘察,就胶州湾“是否宜作水师口岸,如何布置,约估需陆军几何,经费若干”等问题回复意见[12]。1886年6月27日,琅威理向李鸿章呈报《琅威理布置胶澳说帖》[13],阐明了他对胶州湾的认识及布防意见。

在“说帖”中,琅威理描绘了胶州湾的形势:“地气和平,口外东边山势崔嵬,无沙石之险,大小船只可以离岸百码行驶无虞。口门环抱,外口以陈家岛为南,青岛为北……内口以黄岛为西,坦岛为东……澳内水面广大如湖,虽水之深浅不一,可以按船之吃水之尺寸分别行驶驻泊,即比之欧洲最盛之水师两军之船均可容泊。”因此,“(胶州湾)实为海军之地利、南北洋水师总汇之区也。”他高度肯定了胶州湾的价值,与许景澄的以胶州湾为“屯船第一善埠”观点相似。在胶州湾价值认知的基础上,琅威理进而以图说形式,向李鸿章阐述了他的布防思考,就胶州湾炮台设置、鱼雷艇水雷布设、厂坞库房灯塔的修建、驻军拨派等问题提出意见,甚至还对胶州湾筹建时所用的砖瓦、石块、木料、粮草并舰船燃煤等来源问题给出建议,应该说细致而周详,极具操作性。

继许景澄、琅威理之后,陕西道监察御史朱一新也适时奏议了胶澳问题。朱一新在1886年7月9日上奏《敬陈海军事宜以备采择》折[14],开宗明义表明观点:“宜建胶州为重镇以资联络,兼以屏蔽北洋也。”之所以持此观点,实则因为“旅顺一区非战守善地”。在他看来,旅顺虽“锁钥北洋,屏藩辽沈”,但仍存有诸多缺陷:“口门狭处仅容一船,敌易封堵,一也;口内浅沙胶滞,战舰难以成列,疏濬则费巨帑,二也;口外陡岸深水,无沮洳亦无浅滩,敌易登陆以袭我后,三也;屯埠三面悬海者,西人谓之班道,守护倍难,该处地形似之;又内埠离外岸太近,敌船炸弹易及,四也;无内河以通腹地,转运甚艰,燕齐与之隔海,猝遭封堵,陆兵难集,五也;金州西面,大连湾为旅顺后路,庚申之役英人泊舟于此,颈地太狭,敌船便于寄椗,断我运道,六也。”以上六条缺陷,是兵家布防之大忌,使旅顺难以成为水师屯埠重地。而胶州湾的形势则相反,“上可蔽登莱,下可控江浙,盖形胜必争之地也”。因此,他奏请朝廷饬令山东巡抚勘度胶州湾形势,进而逐步经营胶州湾,如修造炮台、创建船坞、抽调战舰屯埠等。最后,朱一新还大胆预测,如果以胶州湾为北洋首沖,则中国南北海防将臂指相连、声势互通、藩篱永固。

许景澄、琅威理、朱一新对胶州湾的形势分析与价值推崇最终并未改变李鸿章先期筹建旅顺的意见,其中重要原因是该时北洋官僚中还有否定胶州价值之人。据李鸿章《筹议胶澳》函稿记载,早在三人之前,刘含芳即曾在1886年3月初前赴胶州[15]。勘查后认为:胶州湾“以全澳论之,地虽宽广,而能泊大舰有屏蔽之处仅此青岛北面深水一条,宽约二里,长仅十里”,十分有限;“合山水之势论之,则口门小于威海,而不如旅顺口门之紧固”,“其布置之饷力诚非易事”;“以水师口岸而论”,胶州地处偏僻,不但港坞建设不能就地取材,舰船用煤也需远自天津获取,如此水路运程较旅顺增加一倍半之多;“以兵力而论,北洋之船现仅十余艘,自顾十四岛,旅顺、烟、威之门户尚虑船单,即将来添至三十艘,亦不足分驻其地”[16]。刘含芳对胶州湾价值的否定深刻影响了李鸿章,乃至固化了李鸿章对胶州湾的印象,这在后来议复许景澄、朱一新奏议时有所体现。

1886年7月16日,李鸿章致函总理衙门议复许景澄奏议。大致有两层意思:一是“自来设防之法先近后远,旅顺与大沽掎角对峙,形胜所在,必须先行下手,俟旅顺防务就绪,如有余力,方可议办距直千三百里之胶州”;二是胶州湾工程浩大,“约估需费已不下数百万两”,“而北洋目前兵力饷力实形竭蹶,一旅顺小口澳坞军库并日而营,至今尚未齐备,断难远顾胶州”。至于许景澄提出的以南北洋之力会同经营胶州意见,李鸿章以为“南洋船饷更单,未遑远略”;至于属地山东,由于其精力集中于黄河水患治理,也是无暇他顾。最后,碍于朝廷对许景澄奏议的重视,李鸿章只草草提议拨派山东数营防兵移驻胶州[17]。

同一天,李鸿章还议复了朱一新奏议。李鸿章认为:许、朱两人“胶州设重镇”意见相同,毋庸赘述。只是对朱一新所谓“旅顺六病”不以为然,继而逐条驳斥:一、口门狭则我船能出而敌船不易入,反而觉得紧固易守;二、凡水师基地修建,不论大小,没有不疏浚浅淤,也没有不耗费金钱的;三、旅顺口外有浅滩暗礁,不全是陡岸,敌人虽有抄袭后路可能,但关键在于防守严密;四、旅顺海口架有巨炮,且有黄金山、鸡冠山遮蔽,“内埠”不致大损;五、旅顺无内河通联腹地,“固无如何”,只能战时调兵援护;六、金州后路驻有毅军,战时还可加派援兵,不存在“断我运道”的风险。在驳斥了朱一新所谓旅顺“六病”后,李鸿章继而“揭露”了朱一新贬抑旅顺的目的,即不过为了“先固胶州”而已。在李鸿章看来,朱一新还属不谙世故的一介书生,其对胶州湾评议还属“逞意妄谈”,因而不足为道[18]。

至此,由旅顺筹建引发的旅顺非议与选址之争告一段落,李鸿章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坚持己见,专意于旅顺的防务建设。胶州湾和大连湾一样,也最终失去了成为北洋重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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