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神童”的爱情:坚若磐石天荒地老
2020-04-22蜗牛
蜗牛
2003年4月,被誉为“戏剧神童”的著名艺术家吴祖光与世长辞。而五年前的那个4月,他爱妻新凤霞也去世了。戏剧化的结局,处处透露着这段感情的刻骨铭心。
1951年,一场婚礼在京城引起了轰动,婚礼的主持人是郭沫若,到场嘉宾有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还有相声大师侯宝林、孙宝才等曲艺界名角大咖。婚礼不算隆重,世人惊叹的也不是到场嘉宾的来头,而是这对新人的结合实在不符合世人眼中的“般配”二字。
新娘是著名的“評剧皇后”新凤霞,评剧的新派创始人。她6岁学京剧,12岁学评剧,14岁就担任主演,22岁担任北京评剧实验团团长。凭着一副好嗓子和天仙般的长相,新凤霞成为当之无愧的名伶。
只是,她身份看似风光,但在当时的社会中也不过是一名倡优。而且她出身贫寒,幼时被拐卖到了天津,也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从小就拜师学艺,靠唱戏养活一家人,但她非常崇拜有文化的人,与经常去听戏的老合成了忘年交。
新凤霞是文盲,同时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性。随着年龄的增长,难免被人催婚,但她始终有一套自己的择偶标准: “我不图对方的相貌或者地位,我没上过学,没文化,所以想找个有文化的人做丈夫。”老舍得知后,时常将自己身边一些优秀的文化青年介绍给她。对于这些人,新凤霞欣赏归欣赏,但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直到老舍将吴祖光介绍给她认识,她终于知道,原来是少了一抹怦然心动。
与新凤霞的出身贫寒相反,吴祖光出身书香世家,是江南600年来最大的文化世家之一一一宜兴吴家的后人。宜兴吴家是什么来头呢?明清两朝,宜兴吴家出了43位进士。宜兴紫砂壶就是明朝进士吴仕首创;著名画作《富春山居图》在吴家的客厅里挂了300年;唐伯虎每次去宜兴,都住在吴家老宅;吴祖光的父亲吴景洲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办人之—。
祖上人才辈出,吴祖光本人也是一位大才子。他19岁创作了抗战话剧《凤凰城》,从此被誉为“戏剧神童”。不到20岁,尚在读大二的吴祖光就被中戏的前身国立剧专的校长请去教书。后来受国民政府胁迫,吴祖光不得已前往中国香港发展。
1950年,作为才华横溢的青年导演,吴祖光在周恩来总理的邀请下回到北京。次年,在一次文化会议上,老舍热心做媒,新凤霞和吴祖光相识了。
其实,早在老舍牵线之前,新风霞和吴祖光就有交集。
新凤霞在天津时,曾主演改编自吴祖光作品的评剧《风雪夜归人》。那时,新凤霞认为能够写出如此优秀作品的人应该年龄很大了,直到在一次文化会议上见到吴祖光,才知道她以为的“老头儿”原来是个青年才俊。会议上,吴祖光在台上热情洋溢的发言、幽默的用词和清隽的长相俘获了新凤霞的少女心。会议结束后,老舍将两人拉到一起,谁知,刚刚在台上还妙语连珠的吴祖光看到新凤霞后居然呆住了。
两人虽然一见钟情,吴祖光却没有将这份喜欢外露。他觉得新凤霞这么有名,追她的人太多了,自己配不上她。当时的新凤霞确实有很多追求者,但她满心满眼都是吴祖光,对其他人的追求全部明确拒绝。始终不见吴祖光有所行动,心急如焚的新凤霞准备主动出击。
刚巧那时有一个杂志社找上了吴祖光,想让他写一篇关于新凤霞的报道。于是吴祖光去找新风霞做访谈。访谈结束后,再次被人问起择偶标准时,新凤霞描述得更精准了,她说: “我要嫁一个人,他得是一名电影导演,而且是34岁,会写文章,会写话剧,还会写电影。”此言一出,人们都知道了新凤霞想嫁给吴祖光,但是吴祖光为了不给新凤霞增加闲话,开始有意躲着她。
新凤霞也不气馁,被躲了一个月后主动打电话给吴祖光让他帮忙写发言稿,吴祖光立马同意了。发言稿写完,他还耐心地教她读,直到她将稿子背熟。看着耐心的吴祖光,新凤霞心底的喜欢有增无减,直接对他说: “我很喜欢刘巧儿这个角色,喜欢她自己找婆家,所以我演得也入戏。”耿直的吴祖光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新凤霞着急了,脱口而出: “我想和你结婚。”吴祖光被这句话砸晕了头,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转身往门外走了。
新凤霞以为自己被拒绝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谁知,走到门口的吴祖光忽然回过头来,郑重地说: “我得为你的一生负责。”新凤霞也不知道自己的求婚算不算成功,但听到那句话,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那颗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后来,真正让这场恋情拨云见日的,应该归功于一顶蚊帐。
那天,新凤霞满心欢喜地约吴祖光看戏,吴祖光也答应了。但是第二天,新凤霞的目光从满场的座位一一扫过也没有看到吴祖光,委屈和失落盈满了心头。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发现自己的卧室挂了一顶新蚊帐。原来,吴祖光看到她的手上有许多蚊子包,暗暗心疼,于是没去看戏,拿着锤子和钉子帮她挂蚊帐来了。
因为床上多了顶新蚊帐,“霞光之恋”也正式拉开帷幕。同时,社会上各种反对的声音也开始向他们涌来。
吴祖光的朋友们觉得新凤霞虽然漂亮,但终究只是个“戏子”,文化程度也不高,登不了大雅之堂。而新凤霞那边也遭到了来自领导和同事的反对。同事说吴祖光是从声色走马的香港回来的,肯定是花花公子,她的上司还威胁说,如果她非要和吴祖光在一起就别再登台演出了。
面对上司的威胁,新凤霞把腰杆子一挺,说: “我没选择错,我在台上唱刘巧儿,唱婚姻自由,难道台下我就要退缩吗?”面对社会的舆论和领导的威压,两人依旧紧扣彼此的手,在1951年9月举行了简单却也轰动一时的婚礼,24岁的新凤霞和34岁的吴祖光正式成为夫妻。
对于这段婚姻,祝福和质疑的声音参半,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恩爱生活。
婚后,新凤霞为丈夫洗衣做饭,打理他的生活琐事,就连早上刷牙都会提前帮他把牙膏挤好。而吴祖光知道妻子对知识的渴望,特意给她装修了一间书房,每天教她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别有一番滋味。他们本以为会如此平淡而又不失情趣地携手一生,却没想到在1957年,一根肠直到底的吴祖光因发言过于直接而被发配北大荒劳动改造三年。
吴祖光去了北大荒之后,不停地有人找新凤霞做思想工作,目的就是劝她离婚。有一次,一个领导甩了一份报纸给新凤霞,报纸上报道了一个妻子与“问题”丈夫离婚后成为榜样的事迹。领导让新凤霞向那个“妻子”学习,赶紧跟吴祖光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新风霞坚定地反驳那个领导: “王宝钏等薛平贵十八载,我可以等祖光二十八载,他是个好人,我愿意等他。”领导生气地拍桌: “你还想不想演戏了?”新凤霞眼泪都被吓出来了,但还是坚定地回答:“评剧是我的生命,祖光是支撑我生命的灵魂,如果不能两全,我宁要祖光!”因此,新凤霞也被戴上了“帽子”,虽然没有遭到“流放”,但她每天演完戏,来不及谢幕便被赶去后台倒盂盆、打扫卫生,后台还贴着一些标语警示所有人远离她。
在那段分离的岁月里,与吴祖光通信成了新凤霞乐观下去的力量。她每天把各种琐事都写在信里,不会写的字就用圈圈画画代替,还画上了孩子们的小手小脚,希望这些可以给丈夫希望。
分离的三年中,新风霞的家书同样给了吴祖光极大的力量,他想着要努力活下去,回家与妻儿团聚。他永远忘不了,他回家的那一天,家里焕然一新,贴着“欢迎”的剪纸和窗花,气氛跟过年一样喜庆。
吴祖光和新凤霞的儿子吴欢曾说,他相信科学,但不得不承认,父亲的一生都在“犯小人”。吴祖光“犯小人”不仅是他自己受苦,新凤霞作为妻子,这一生也过得不平坦。新凤霞本以为丈夫从北大荒回来,一家人就能过回以前的生活,怎知风波再起,吴祖光再次被人人喊打,新凤霞再次被连累,不仅不能登台演戏,还要做杂役,高血压犯了还要在几十米深的地下挖防空洞……终于,脑血栓彻底压垮了新凤霞。
1975年,新凤霞脑血栓发作导致左半身瘫痪,再也无法登台继续她热爱的评剧事业。以这种方式告别舞台让新凤霞每天以泪洗面。妻子的痛苦,吴祖光懂得,他知道自己必须让妻子重新找到生活的曙光,否则她的精神世界就崩塌了。
吴祖光记得新风霞曾拜访过齐白石。齐白石对新凤霞很是喜欢,第一次见面就收她为徒,之后更是尽心教她绘画,新凤霞得以打下绘画的坚实基础。吴祖光便鼓励妻子继续画画,还鼓励她写作。吴祖光不仅在精神上给予妻子关怀,还细心地准备了一个铃铛,告诉孩子们: “无论我们在做什么,铃铛一响,就说明妈妈需要我们,我们一定要立马过去看看。”
在丈夫和家人的帮助下,新凤霞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她每天写字画画。瘫痪的二十几年里,她画了几千幅画,完成了400万字的写作。
改革开放后, “霞光夫妇”的生活终于回归平静。新凤霞说想到处看看,吴祖光就推着轮椅带她到处旅游,遇到台阶或者坐火车、飞机不方便的时候,他就连人带椅徒手搬,新凤霞则窝在他怀里抽出手绢温柔地替他擦汗。
1998年4月,恩爱47载,新凤霞不幸离世,彻底告别了深爱的丈夫和孩子。妻子离世后,吴祖光丧失了创作的动力,先后三次中风,始终不愿接受爱妻离世的现实,甚至偶尔还会问女儿: “人是真的会死啊?”
或许正如他们的儿子吴欢所说: “爸爸妈妈是一个灵魂。”所以,在新凤霞去世的五年后,同样是在4月,吴祖光告别了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找他的愛人。但愿在那个世界,他们的爱情依旧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