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电影院

2020-04-21李璧如

珠海 2020年7期

李璧如

突如其来的“黑天鹅事件”，已使电影院沉寂了百余天。电影院也许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但是人们对重新走入电影院观看电影的盼望却从未减少。影院的久未复工，也使不少人开始担心——电影院会被替代吗，会消失吗？实际上从上世纪电视的出现，再到如今互联网视频内容的极大繁荣，这个问题始终被不断提及，但是电影院依然屹立，百年发展，历久弥新。

百年银幕

作为电影的播放载体，电影院的诞生与电影密不可分。1895年12月28日，在巴黎卡普辛路14号“大咖啡馆”内，法国卢米埃尔兄弟首次向公众收票放映自己制作的影片《工厂大门》《火车进站》《水浇园丁》等电影短片。那是观众们第一次在黑暗中看到了白布上的逼真画面，当时一位记者报道：“一辆马车被飞跑着的马拉着迎面跑来，我邻座的一位女客看到这一景象竟十分害怕，以致突然站了起来。”这是首次面向公众开放的“电影院”前身，这一日也成为世界公认的电影诞生日。半年后，在1896年6月26日，影史上有记载的第一座电影放映机厅在美国的路易斯安纳州开业，由此开始了电影院商业化进程。

1905年6月19日，在美国宾西法尼亚州匹兹堡，戏院老板兼房产经纪人约翰·p·哈里斯与妹夫哈里·戴维斯用大型歌剧演出后遗留下来的96张座椅以及挂在墙上的帷幕，把一间繁华商业区的空商店改造成小戏院，第一家镍币影院由此开始营业。镍币影院是电影业发展初期美国电影院的通称，因入场费只需一枚五分镍币而得名，低廉的票价成为镍币影院的招徕观众的优势，从上午开始营业至深夜结束，96张座位座无虚席。镍币影院的火爆让许多人纷纷效仿，1908年，全美国已有四千至五千家镍币影院，每日的观众达两百万名。镍币影院也促进了美国发行放映业的发展，电影逐渐与其他娱乐方式分道扬镳，开始形成自己独立的产业。

1914年，德国科隆举办的世界博览会，其中的工艺联盟展览剧院改变了传统剧场的平面，几经修改后逐渐接近现代电影院。在20世纪20年代，小小的镍币影院由于不能满足越发庞大的观影需要而退出历史舞台，“电影宫”年代拉开帷幕。电影宫如同一座座古典宫殿，建筑宏伟，装饰奢华，再加上彬彬有礼的服务，电影产业竭力取悦大众，让许多人因电影宫本身的豪华而走入影院，而现代电影院中前低后高的位次排列、围绕银幕的座位摆放等，都是从那时起有了萌芽。随后而来的经济萧条让许多电影宫受到冲击，为了维持生存，电影院将一些零食与饮料放在影院中出售，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爆米花也成为许多人的观影习惯，流传至今。在20世纪20年代起，美国八大电影公司一度大量收购影院，垄断市场，在1948年“派拉蒙案”做出裁决，判定大制片厂垂直垄断为非法，这些电影公司被迫将电影发行和电影院放映业务分离，影院院线独立经营，确立了现代意义的院线制。

电影院同样很早就出现在中国。在1896年，上海徐园首次放映“西洋影戏”，电影开始传入中国。1908年12月22日，旅沪的西班牙商人雷玛斯在乍浦路用铁皮搭起了一座简陋而坚固的房屋，拥有250个座位，因专放电影，故命名为虹口活动影戏园。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正式电影院。随后，雷玛斯还开设了多家电影院，加上“卡尔登大戏院”“丽都”“大光明大戏院”等多家影院开幕，当时国内最闻名的电影院几乎都集中于上海。张爱玲小说《多少恨》里便以电影院为开场一幕发生的地点：“现代的电影院本是最廉价的王宫，全部是玻璃、丝绒、仿云石的伟大结构。这一家，一进门地下是淡乳黄的；这地方整个的像一支黄色玻璃杯放大了千万倍，特别有那样一种光闪闪的幻丽洁净。”由此可一窥当时电影院的盛行。

解放后，电影院由五百余家发展到1978年的两千五百余家，还有兼映电影的影剧院、开放礼堂、工人俱乐部等两千余家。电影院也开始向农村发展，农村集镇电影院数量剧增。在我国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流行室外放的露天电影，观看者不需要买票，可以随意进场观看。农村的露天电影一般在晒谷场或是学校操场进行，在晒谷场边缘的泥地里插两根小树杆，在树杆顶部系上白色幕布，再摆放调试好机器，等到夜色降临，便可以观看了。当时哪个村如果传来要播放电影的消息，哪怕是相隔甚远的村子，也会有许多人结伴跋涉而来，只为看一场露天电影，不仅幕布正面对着的空地上挤满人，连幕布背后许多人观看左右相反的画面也甘之如饴。

露天电影藏在很多人的记忆深处。2007年，全球35位知名导演为庆祝戛纳电影节60周年，拍摄了短片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电影》，张艺谋就把属于自己的“3分钟”献给了露天电影院，“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看电影。在物质和精神都比较匮乏的年代，那种全民高涨的热情，令我记忆犹新。”回忆起少年时代的露天电影院，张艺谋依然满怀感慨。戛纳电影节还有一个“海滩露天放映单元”，在璀璨星空与柔软沙滩之间，是一排排沙滩椅与宽广的银幕，伴随阵阵拂面海风，观影变得如此浪漫舒适。

随着电影院的形式、外观、装饰发生变换，作为电影的播放渠道，电影院的革新与电影的发展也是同步进行。电影院中的播放技术跟随电影经历了早期的由无声变有声、由黑白变彩色的历程，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逐渐开始朝大画面、大视野、立体感、臨场感的方向发展，电影院也陆续出现了宽银幕、环幕、巨幕等新形式电影，影厅也逐渐增多，满足更多电影上映需求。

恒久情怀

电影院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从电影工业的角度追溯，以电影院为上映地点的院线电影，便十分依赖电影院。电影院将成品直接呈现给观众，是整个电影工业的最后输出端，是产业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在历经百年发展后，电影早已成为一个成熟的工业体系，有其自身的生产逻辑、市场逻辑和产业逻辑。许多电影前期庞大的投入与制作成本，以及其制作周期长、风险较高等因素的制约，如果这些电影仅仅依靠互联网渠道发行，难以回收成本。观众们期待看到的高质量、高技术的电影盛宴，基本上只有院线电影能够实现。一直以来，影院窗口期都是电影核心的市场基础，它决定了一部电影的票房，而且也能决定一部优质电影的长尾效应，从电影内容开拓出更多的领域，让版权、周边衍生产品等能够持续盈利，从而形成更多元成熟的市场。

对于观众而言，电影观影体验的区别更为直观。早期，电影院是唯一一处可以放映这种会动的神奇画面的地方，可是如今当人们说起“看电影”时，所指的并不只是那个会让画面动起来的“神奇魔法”，电脑、手机、平板电脑、投影……每一张触手可及的屏幕都能播放电影，可是没有一张屏幕可以媲美电影院的宽广与深邃。在电影院与电影长达百年斗榫合缝的共同成长中，电影院对影音技术的呈现也逐渐炉火纯青，更丰富的色域与色彩深位，更重视清晰度、扩散度、平衡度等多种指标的音响设备，在更大的银幕上展现更高分辨率画质的IMAX，或是具有全方位的包裹感的杜比全景声，这些都绝非一个显示器与一双耳机就能达成的效果。

在硬件配置之外，电影院的社交功能与集体消费属性，从诞生之初起便十分明显，它创造了一種文化场域，陌生的人群被一张电影票维系起来，在同一个黝黑的空间中，观察着幕布上的故事与人物，被他们牵引出喜怒哀乐，这一切很难离开影院中创造出的独特氛围。在约上亲朋好友外出聚会的时候，很多人脑海中会快速浮现出电影院这个选项，它相较之剧院等场所来说，更为常见、播放时间限制更少，价格更为合适，已经成为日常休闲娱乐必不可少的一个消费场所。2019年，中国数字银幕数量近七万张，绝大多数城市商业综合体中都有电影院的一席之地，电影院的主体观影人群多为年轻人，这些为了观影而来的年轻人也能成为这些电子商务冲击的实体商店的独立客流。

在更方便、更明亮的电灯出现后，曾经作为主要照明工具的蜡烛并没有消失，它依然时不时出现在闭眼虔诚许下的生日愿望或花费心思准备的浪漫晚餐里，见证意义非凡的瞬间。电影院的也正如蜡烛的幽光，温柔地包容着观众观影时的每一个反应，包容他们在紧张时下意识握住邻座友人的手臂，他们在快乐时不约而同响起的笑声。在如今网络视频播放都配有“倍速”设置的快生活里，只有在电影院中，这两个小时才会被洗濯成纯粹的、全然属于一部电影的时间，人们也因此可以全神贯注地投入电影本身，毫无保留地感受画面中精心呈现的美学，感受演员神态每一处细微变化的情感，体会一个好故事中的精密构思或深厚情怀，由衷伤感，由衷快乐。

技术革新往往会让人类的生活方式也随之更改，在也许并不遥远的未来，会有一种临场感更强烈，或社交性更广泛的观影方式出现也未可知，可是放眼当下，尚未出现电影院的完美替代品。走出电影院后，电影依然可供无限次重看，但最初的印象始终与电影院纠缠在一起，伴随着对未知的新奇，烙印在记忆中。就像突然间心念一动，想起来许久之前，自己坐在漆黑的电影院中观看《纳尼亚传奇》，望着银幕中的孩子偶然打开了一个衣橱，穿过一件件挂起的衣服，银幕呈现的衣橱深处，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奇妙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