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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电影节的亚洲之光:李安VS是枝裕和

2020-04-21LouisHothothot

南都周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卧虎藏龙李安情感

Louis Hothothot

当看到李安和是枝裕和这两位亚洲导演同框时,我不禁想:“如果李安再年轻一点,他们就像双胞胎,如果是枝裕和再年轻一点,他们就会像父子。”一样的银灰短发造型,一样的谦虚厚道,一样的温柔犀利,一样是以拍家庭题材见长,一样是风靡国际电影节……他们真的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若从功利角度来看,李安是大咖中的大咖,全球获奖成就最斐然的导演。靠以下这几项成就压阵,他就足以名垂影史:两个金狮奖(2005年的《断臂山》和2008年的《色戒》),两个金熊奖(1993年的《喜宴》和1996年的《理智与情感》),三个奥斯卡奖(2000年的《卧虎藏龙》、2005年的《断臂山》和2013年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可以说,只有戛纳电影节没有给过他荣誉。

而是枝裕和正好相反,他斩获了戛纳金棕榈奖(2018年的《小偷家族》)和第二大奖评委会大奖(2013年的《如父如子》),还在威尼斯获得过天主教电影视听协会奖(1995年的《幻之光》)。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在柏林电影节上获得过荣誉。

这样一数,台上这两个拿着麦克风的手,已经凑齐了三大国际电影节外加金球、奥斯卡的全部奖项——还是双倍的!

李安

是枝裕和

提到这次对谈的缘起,李安回忆:“当柏林电影节的组织者邀请我选择一个对谈嘉宾的时候,我正在另一个电影节上。我拿出手机,看到他们催促我的email,正犯愁,突然看到是枝裕和坐在我旁边,而且他看起来很好说话。”现场观众一片笑声。而同样有着憨厚圆脸的是枝裕和,很礼貌地点着头。

在持续一个多小时的对谈中,会场里笑声不断,主要是李安带来的。外表憨憨的他,谈吐诙谐放松,毫无大导演的压迫性,但是又自带气场。

是枝裕和尽管智慧沉着,但感觉紧张一些,或许是本人过于内敛的原因,台上的他简直就像是李安的迷弟。

当人们向是枝裕和提问时,他总是聊一会儿自己,就忍不住把话题引回到李安身上,大谈特谈李安如何影响了他的艺术创作。似乎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已在国际影坛成为了新的“亚洲之光”。

但是,李安很快提到,《断背山》是在自己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拍摄的。

当年的李安,已经经历了《卧虎藏龙》大获成功的巅峰时刻。顺便说一下,直到今天,所有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都没有一部能打破《卧虎藏龙》的票房纪录,连划时代的《寄生虫》的票房纪录(尽管电影还未下线),也仅仅是《卧虎藏龙》的四分之一。

但是在《卧虎藏龙》之后,李安走向低谷,尤其是《绿巨人》的惨败,让他心灰意冷。本来刚刚在好莱坞站稳了脚,也刚刚获得个人有史以来最大的资金支持,还刚刚获得最高的观众期待,结果《绿巨人》在票房口碑上双双失利,这可谓是李安职业生涯的至暗时刻。李安开始认真地考虑退休,而他当时才49岁。

这个时候,李安的父亲,平生第一次鼓励儿子继续拍电影。当时正是春节,李安回到台北和父母团聚,一向老派的父亲严厉地对他说:“你都49岁了,这样放弃会给孩子们一个坏榜样的!去,回美國去,去拍一部电影!”

这听上去不太像鼓励,反倒像是命令。而等李安回到美国,仅仅两个星期后,就收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当再一次回到台北,手捧骨灰盒时,他心中一片哀伤。那种压抑、沉甸甸的情感,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便是《断背山》希望表达的情感。“当时,我想起了这个三年前曾让我潸然泪下的故事,心想,除了艺术影院,应该也没人会放这样一部同志牛仔的电影吧,于是我决定把它拍出来。“

也许是李安当时的疲惫和悲伤,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他的真诚,《断背山》居然成为了经典之作。但是,牛仔电影是典型的美国文化,一个东方导演,是如何进入这个题材的?这个问题被是枝裕和抛了出来。

李安先是丢出一句:“拜托!一个台湾人,到了美国,最惊愕的体验就是‘土地辽阔!”然后他在观众笑声中接着说:“这种辽阔,也给人孤独感,这个和东方的那种慈悲的心境,以及道家对平和的追求,有很多的共同之处。”

这种描述,的确很李安,也很东方,这和李安电影中很多悲剧都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卧虎藏龙》中的结尾,章子怡跳下悬崖自杀。在这里,向死而生并不是消极的,而是通向自由的。李安说章子怡跳下去的那种下坠感,就是他当初拍这部电影的动机。“悲和善可以共存,我想这是佛教的理念,我们叫‘慈悲。把善和悲放在一起,可以让你更好地去理解悲。”

在李安看来,因为台湾经历过50年的日本殖民史,所以在自己成长的年代,看到的许多电影都受到日本影响。而是枝裕和出生于日本,自然也受到同样的影视文化熏陶,后来,又受到被此文化影响的台湾电影的二次熏陶。这种有趣的交叉影响,会令他们在某些情感和文化上颇有共鸣,也能相互理解。

李安作品《断背山》剧照.

是枝裕和作品《真相》剧照。

虽然在文化上有异曲同工之处,但两位导演的工作方式却各自有别。在被问到拍电影方式时,是枝裕和坦言,几乎是自己一个人全盘操作一部电影的:他会自己写剧本,在找到资金后,白天当导演拍摄,晚上看着当天的素材自己剪辑,有需要的话就改剧本,明天接着拍、接着剪、接着改……如此循环重复,直到电影完成。

在当代,这样的工作方法,在电影工业中几乎绝迹了。要知道,在好莱坞,有剪辑权的导演本来就没几个,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斯皮尔伯格、卡梅隆、诺兰等几个大佬了,甚至李安都没有。所以,是枝裕和的工作方法,可以算是将整个电影制作流程的大权独揽了,这和他谦虚厚道的外表完全不相称!这个迷弟是人不可貌相!

这种工作方法对于创作者而言,可以说是既辛苦,又太奢侈的一件事。但如果有导演这种程度的深度参与,各个环节都被他全盘把控,一部片子可能才最能传达作者意图,也是真正意义的作者电影。

跨越本土文化拍摄电影的经历,两位导演都有。是枝裕和提到,自己第一次走出日本,到法国和比诺什、德纳芙合作拍摄《真相》时,非常惧怕,因为自己既不会讲英语,也不会讲法语,当他用日语说“开拍”和“停”的时候,女演员们都莫名其妙。但男主演伊桑.霍克鼓励他,“拍电影不一定要说同样的语言,我们只要体会同样的情感就可以了。”这给了他很大的鼓舞。“在这个领域,李安站在巅峰上,我仰望着他。”

李安在旁边听到,立刻谦虚地接话:“你不知道拍《理智与情感》时是怎么回事,其实我站的海拔可能比你还低。”

《理智与情感》,可以看作是李安的职业生涯最大挑战,他虽然凭借“家庭三部曲”在美国电影工业站住了脚,但那些毕竟是台湾题材,自己的文化表达起来也许驾轻就熟,但是面对简奥斯丁的小说,面对艾玛·汤普森——她既是该片的编剧、又是演员、又是英国本地大佬,面对英国皇家艺术戏剧学院副主席艾伦·瑞克曼来当男主角,还有一帮大牌英国老戏骨,李安的腼腆性格和英语劣势,都让他自卑不已。

李安解释:“我举个例子,艾伦·瑞克曼拍完第一条时,我跟他说‘收一点(less),他说明白了,谢谢;拍完第二遍我又说‘收一点(less), 拍第三遍时,我没有勇气再跟他说less了,就说do more。他非常恼火,质问我:你到底想好了沒有,到底要我放一点还是收一点(more or less)?我回答:多一点‘收一点(do more less) 。”

李安最后一本正经地总结:“这部戏拍完后,我就想,如果我都能拍电影,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拍任何电影了。这是真的,如果你是个好导演,你总会找到拍电影的方法的。”

多少年后的今天,李安面对后辈是枝裕和,重新讲出这个故事,逗得全场观众哈哈大笑,我却独独为亚洲人在西方电影圈讨饭吃的艰难经历唏嘘不已。当年的李安,总算过了这个坎,靠《理智与情感》在柏林电影节上第二次拿到金熊奖。李小龙之后最耀眼的亚洲之光,从此正式跻身大师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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