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水平、收入分布与进口需求*
2020-04-21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北京 100084)
一、引 言
改革开放,特别是2001 年加入WTO 以来,我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显著提升,居民内部的收入分配也发生了显著变化。2017 年,我国剔除通胀后的城镇居民人均实际可支配收入已达到25 226 元,相比于2002 年增长了245%,其中,低收入家庭①数据来源:CEIC 数据库。本文将全国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按照五等份分组,处于最高20%的为高收入家庭,以此类推依次为中高收入家庭、中等收入家庭、中低收入家庭、低收入家庭。人均实际可支配收入增长了213%,中等收入家庭增长251%,高收入家庭增长245%。伴随我国城镇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升,进口品消费升级需求日益凸显,2017 年中国消费品进口中,化妆品、电子设备、钟表首饰和家用汽车等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占比达54%。
消费品进口结构变化的主要原因在于进口需求偏好是非位似的(non-homothetic):收入弹性更高的商品进口需求增长更快,而人口的收入分布变化则进一步影响商品的进口需求结构。长期以来,国际贸易文献主要集中于研究贸易自由化对收入分配的影响,但是却忽视了收入对于贸易需求的再反馈。近年来,在贸易模型中考虑消费者异质性偏好成为理论和实证研究的前沿问题。现有文献主要从贸易总额和进口品质量两个维度研究收入对贸易结构的影响,他们发现:人均收入水平更高的国家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更强,加之它们在生产该类商品上更具技术优势,因此更倾向于在彼此之间进行贸易(Fieler,2011;Caron 等,2014);此外,伴随收入水平提升,消费者对于高质量消费品的进口需求更强,因而收入水平更高的国家进口产品质量相对更高(Choi 等,2009;Fajgelbaumy 等,2011)。遗憾的是,这些文章重点在通过构建异质性偏好理论模型解释国际贸易主要在发达国家之间进行的格局(Fieler,2011;Caron 等,2014;Fajgelbaumy 等,2011),在实证上大多采用人均收入水平作为影响进口需求的关键因素,对一国收入分布(即不同收入水平人群比例)变化所引致的进口结构变化仍然缺乏足够的关注。此外,现有文献主要基于以发达经济体为主的跨国面板数据分析(Choi 等,2009),缺乏来自中国的数据支持,这成为本文研究的出发点和主要贡献。
利用城镇居民调查数据(UHS)和海关数据库,本文从微观主体的需求收入弹性入手,研究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进口的强度(intensive margin)、产品范围(extensive margin)以及产品质量的影响。我们发现:随着收入水平提高,消费者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增速更快,相对人均收入水平每提高1%,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相对进口额会增长6.28%,其中约25%是来自于进口产品范围的扩张,75%是来自对同类商品进口强度的增加。此外,通过对进口产品质量进行估算可以发现,同一类产品内部存在着明显的质量差异。总体而言,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质量分布更为分散,均值更高。伴随收入水平提升,消费者对于高质量产品的进口需求显著增加。而收入分布的右偏会强化上述两个结论,收入分布右偏程度更大的地区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更强,进口消费品的质量升级更为明显。
本文的主要贡献体现在以下两点:一是基于消费者异质性偏好理论,运用微观住户调查数据和海关数据,探究了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中国进口需求结构的影响,为现有研究提供来自中国的经验证据。二是结合我国收入增长和消费升级趋势,为我国进一步扩大进口提供政策参考依据。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近年来海淘、代购蓬勃发展正是这一矛盾在贸易层面的体现。2018 年以来,为推动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中国连续几次下调汽车、药品以及部分消费品的进口关税,并且举办首届进口博览会,正是积极应对这一矛盾、主动扩大进口的举措。因此本文的研究具有重要政策意义,为了适应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国家应进一步降低消费品进口的制度成本,主动扩大进口,发挥进口对满足人民群众消费升级需求的积极作用,吸引海外消费回流,并合理扩大对于高质量消费品的进口,以适应人民日益增长的进口品质量升级诉求。①为进一步优化进口结构,需推进以缺陷进口消费品召回体系为核心的进口消费品质量追溯体系建设,建立和完善进口消费品质量安全投诉平台。参见国务院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商务部等部门关于扩大进口促进对外贸易平衡发展意见的通知》,2018 年7 月。
本文分为以下几个部分:第二部分对现有研究进行梳理和综述;第三部分阐述本文所使用的主要估算模型、计量方法及数据;第四部分呈现实证研究的结果;第五部分总结本文的主要结论和政策建议。
二、文献综述
早期的贸易理论多从供给角度解释国家间贸易模式的差异,简单假设不同消费者对不同商品具有相同的需求收入弹性,忽视了收入水平和分布差异对进口需求结构的影响。
近年来,越来越多学者意识到收入对于贸易模式的重要性,消费者异质性偏好成为贸易理论研究中的前沿问题。现有研究主要从以下两个维度展开:第一是探究收入对贸易额的影响。这类文献在消费者效用函数中引入了异质性偏好,使得不同商品的需求收入弹性存在差异,伴随着收入水平提升,消费者对于高收入弹性商品的进口需求增长更快,加之这一类商品的生产技术国别差异性较大,发达国家在生产高收入弹性商品上更具有技术优势,从而更倾向于在彼此间进行贸易(Fieler,2011;Caron 等,2014)。而低收入国家则主要生产和消费同质化的低收入弹性商品,对贸易的需求相对较弱。在实证研究方面,这类文献主要采用人均收入水平作为进口需求的关键驱动因素,有关收入分布对进口结构影响的研究较为稀缺,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Hummels 和Lee(2018),他们利用1995—2010年的美国消费微观数据研究收入分布对进口额的影响,研究表明,当收入冲击更有利于富人时,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消费支出增速会提高;由收入增长带来的消费支出增长率每提高10%,可以带来该类消费品进口增长率提高4%—5%。
第二是探究收入对于贸易产品质量的影响。Linder(1961)发现收入对于一国的出口产品质量具有正向影响,因为高收入国家的消费者更偏好高质量消费品,这为本国的生产者提供了巨大的本地市场,他们会优先根据本国消费者的偏好进行生产,并将产品出口到具有类似偏好的国家。类似的研究还有Flam 和Helpman(1987)、Stocky(1991)、Matsuyama(2000)等。Fajgelbaumy 等(2011)进一步从收入分布的角度验证了Linder(1961)的结论,他们发现收入水平更高或者收入分布更为分散的国家对于高质量产品的需求更强。Choi 等(2009)在Flam 和Helpman(1987)的基础上,构造了跨国收入分布差异与进口产品价格分布差异间的对应关系,在他们的模型中,收入水平更高的国家会进口更多的高质量产品,这些产品的价格也更高,因而收入分布更为相似的国家其进口价格分布也更为相似。以上文献为本文研究提供了较好的理论基础,遗憾的是,上述文献在实证中多采用以发达经济体为主的跨国面板数据,缺乏来自中国的经验证据,对中国现阶段的借鉴意义不足,这成为本文研究的出发点。
相比于国外研究,国内对于这一问题的关注度较低,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贸易自由化对收入分配的影响(韩军等,2015;施炳展和张夏,2017),他们研究发现:中国“入世”以来的进一步扩大开放显著提高了居民收入水平,并缓解了总体收入差距的扩大。但是对于人均收入水平提升和收入分布变化如何影响我国的进口需求结构,却仍然缺乏足够的实证研究支撑。
综合以上,本文利用城镇居民家庭住户调查和海关数据,对37 类可贸易消费品的需求收入弹性进行估算,并据此对消费品进行分类;参考Hummels 和Klenow(2005)构造的贸易额边际分解方法,就收入水平和分布对不同消费品的进口产品范围、进口强度和产品质量的影响作全方位检验,以更加全面地认识收入水平和分布对中国消费品进口结构的影响,为现有研究提供来自中国的经验证据,为进一步扩大进口提供政策参考依据。
三、数据来源和计量模型
(一)数据来源
本文用到的主要数据为2002—2017 年中国城镇居民住户调查数据和省级层面海关进口数据,其中具体到家庭层面的微观调查资料仅到2009 年,2009 年以后的城镇居民收支数据来自于《中国住户调查统计年鉴》和各省份统计年鉴。本文将住户调查中统计的消费品编码和海关八位制编码(HS8)进行匹配,分离出37 类可贸易消费品,约1 628 个八位制商品税号。
(二)收入弹性估算
由于消费者偏好是非位似的,收入对不同商品进口需求的影响不尽相同,合理划分低收入弹性消费品和高收入弹性消费品是本文的关键之一。本文参考Banks 等(1997)建立的二阶理想需求系统(Quadratic Almost Ideal Demand System,QUAIDS),估算各类商品的需求收入弹性。QUAIDS 模型可以表达为:
其中,wg代表商品g的消费支出占比,(y/P)代表消费者的实际收入水平,pk代表商品k的价格,αg、βg、δg、γgk是参数。在QUAIDS 模型中,对某一商品的消费支出份额不仅取决于实际收入水平的一次项,还有它的平方项。由公式(1)可以得到商品的需求收入弹性为:
由(2)式可以看出,需求收入弹性在不同商品间是非位似的,且对于同一商品,收入水平的变化也会影响收入弹性;βg和δg的正负决定着商品是富有弹性还是缺乏弹性,若二者皆为正则商品的需求收入弹性大于1,若二者皆为负则收入弹性小于1,若二者符号相反则在不同的收入水平上可能大于1 也可能小于1。本文参考Hummels 和Lee(2018)的做法,在回归中加入商品时间固定效应αgt和地区时间固定效应Xit,用来控制随时间变化的供给端的冲击,并用时间哑变量yeart捕捉公式(1)中的,因为它代表了某一时间点上的价格指数:
本文利用中国城镇住户调查微观资料,将2002—2009 年各年度每一省份i内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由低到高排列,并按5 分位分出5 个收入群体,每个收入群体视作一个代表性消费者d,并对37 类消费品分别作(3)式回归,其中wdgit、pkt和ydit均来自于中国城镇住户调查微观资料①Hummels 和Lee(2018)在计算收入弹性时,由于数据缺失没有控制价格,而是用商品间固定效应来控制价格因素的影响。本文作者用这两种方法估计出的收入弹性并无明显差异。,CPIt来自于国家统计年鉴。由(2)可以看出,需求收入弹性随时间和收入水平变化而变化,为了比较商品间的需求收入弹性差异,本文得到参数估计值后,用每一年度人均可支配收入代入(3)式得到估计的,再由公式(4)得到该年度各种可贸易消费品的需求收入弹性。由估算结果可以看出,不同消费品的收入弹性存在显著差异,据此可将消费品分为高收入弹性消费品(h)和低收入弹性消费品(l)。
(三)进口需求的边际分解
1.进口强度与产品范围
收入对进口额的影响可至少分解为两个维度:一是伴随收入水平提高,消费者对于同一种商品进口强度增加(Intensive Margin,IM);二是伴随收入水平提高,消费者进口的产品范围不断扩展(Extensive Margin,EM)。为分别研究收入水平和分布对这两个维度的影响,本文参考Hummels 和Klenow(2005)的做法将消费品进口额分解为进口强度(IM)和产品范围(EM)。
本文主要考察一国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进口需求的影响,因此仅考虑中国这一个进口国,共有I个省份、J个出口国、Ml种低收入弹性消费品、Mh种高收入弹性消费品。如果存在一个基准市场(Reference Market)c,每一个省份i从j国进口的消费品集合Mjik(k=h,l),都是c从j国进口消费品集合Mjck的子集,那么i从j国进口的相对额度RIjikt如(5)式所示,它可以分解为产品范围EMjikt和进口强度IMjikt,如(6)式所示:
其中,j代表出口国,i代表进口省份,k代表消费品分类,每一类消费品k共有Mk种细分产品(mk∈Mk),t代表时间,pjimkt代表t时期i省从j国进口第mk种k类消费品的价格,xjimkt代表进口消费品的数量。产品范围EMjikt可以理解为t时期i省从j国进口k类消费品细分产品种数(在本文中指海关编码HS8 位产品种数)的加权平均,所采用的权重是每种消费品在基准市场c的进口份额。进口强度IMjikt可以理解为i省相对于基准市场c进口相同范围消费品的进口额之比。进口强度还可继续分解为进口价格指数(Pjikt)和进口数量指数(Qjikt),如(7)式所示,其中wjimkt是权重,由i省和基准市场c对于每种消费品进口份额的对数平均(logarithmic mean)计算而来,如(8)、(9)式所示。
最后本文对所有的出口国进行几何平均加总,得到每个省份i在t时期对于k类消费品进口总额的边际分解,其中所用到的权重ajikt是i省和基准市场c从j国进口k类消费品份额的对数平均①这个分解方法来自于Feenstra(1994)。这里:,如(10)、(11)式所示。本文采用2002—2017 年除西藏以外30 个省份的海关进口数据,并将中国除西藏以外所有省份的总进口市场作为基准市场c,构造进口总额的五类边际分解指标RIikt、EMikt、IMikt、Pikt和Qikt(k=h,l)。
2.进口产品质量
为衡量我国进口消费品的质量,本文在Fieler(2011)模型的基础上考虑产品具有质量差异,并构造如(12)式②此处将每个省份视作一个代表性消费者。所示的效用函数,其中qjimkt为t时期i省从j国进口第km种k类消费品的质量,xjikmt为进口商品数量,pjikmt为进口商品的价格,kσ为商品的替代弹性:
并参考Khandelwal 等(2013)的方法,构造如(13)式的实证方程,其中αmk是产品层面控制变量,γ it是省份时间控制变量,用以控制进口省份的价格指数和收入水平等,在给定σk取值的情况下,t时期从j国出口到i省的mk消费品的质量可以经由OLS 回归方程(13)的残差项得出。本文参考Fieler(2011)对全球主要经济体贸易数据的研究成果,选取替代弹性σh=5、σl=1.29,在海关编码HS8 位水平上作(13)式回归,由(14)式可得每种进口消费品的质量估算,并进行几何加权平均得到进口消费品质量指数Eikt。③因篇幅所限,本文省略了实证方程(13)的推导,感兴趣的读者可在《经济科学》官网论文页面“附录与扩展”栏目下载。
(四)收入指标选取
1.收入水平
本文根据城镇居民调查数据,采用每个省人均实际可支配收入(IncomePC)作为衡量收入水平的指标,并以基准市场c(即全国)的人均实际可支配收入作为分母去均值化。④参考Hummels 和Klenow(2005)。
2.收入分布
本文参考Ma 和Ruzic(2020)对收入分布的研究,选取两个指标作为主要变量:收入分布均值中位数比(Mean-to-median ratio,MMratio)和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Top incomeshares,Topshare)。通过统计归纳本文发现各省的收入均呈现右偏分布,即均值位于中位数的右边,因而本文采用收入分布的均值与中位数之比衡量收入分布的偏度,在均值相等情况下,该指数越高说明收入分布向右偏离程度越大。其中,收入分布的中位数采用中间20%收入群体的人均可支配收入。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采用高收入家庭在总人口中的收入占比,该指标反映了收入分布的不平等程度,该比例高说明财富更多地聚集在高收入家庭手中。
(五)计量模型设定
已有研究表明,在消费者异质性偏好理论假设下,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将对一国的进口结构产生影响,伴随收入水平提升,收入弹性更高的商品进口额增长更快,进口产品质量更高(Choi 等,2009;Fajgelbaumy 等,2011;Fieler,2011)。基于现有理论框架,本文构造了如(15)式所示的计量模型,并参考Hummels 和Klenow(2005)的方法对进口额进行边际分解,构造六类进口需求边际指标并作为基准回归的因变量,其中Populationit作为控制变量,代表每个省份城镇人口数与全国城镇人口数的比值,α k为产品层面控制变量,θkt为产品时间控制变量,这二者用来控制产品本身差异以及价格等供给方面的冲击。本文选取2002—2017 年除西藏以外的30 个省份作为样本。①关于主要变量的统计分析可参看“附录与扩展”表A1。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收入弹性估算结果
利用2002—2009 年城镇居民调查微观资料,本文估算了37 类主要消费品的需求收入弹性。②关于需求收入弹性的描述性统计可参看“附录与扩展”图A2。估算结果表明,不同商品的需求收入弹性存在很大差异,这也验证了消费者偏好非位似的假设。按照需求收入弹性是否小于1,本文将可贸易消费品分为低收入弹性消费品(l)和高收入弹性消费品(h),其中,收入弹性小于1 的主要为粮食、油脂、肉蛋、蔬菜等食品类以及衣着材料等,收入弹性大于1 的消费品包含鞋、服装、化妆品,以及家具、家用设备、钢琴、家用汽车等耐用消费品,其中钢琴、音响、金银珠宝首饰、照相机、摄像机和家用汽车的收入弹性大于2。
图1 统计了2002—2009 年不同收入水平家庭的消费支出结构差异,由图可知,随着收入水平提高,消费者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支出占比逐渐提高,低收入家庭的高收入弹性消费品支出仅占20%—30%,而高收入家庭则达到50%—60%,该结果也符合恩格尔定理。由于低收入弹性消费品中食品占据很大比重,随着收入水平提升,对于这类消费品的支出占比会逐渐下降。此外,从时间序列来看,相比于2002 年,2009 年我国城镇居民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支出占比普遍有所提升,其中高收入家庭增长的比例更大,由49.3%增加到58.3%。
伴随城镇居民收入水平提升,我国消费品进口结构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图2 统计了2002—2017 年中国城镇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布动态变化和进口结构变化,其中条形图的高度代表剔除了物价因素后的人均实际可支配收入,条形的内部划分为五个区域,区域面积大小代表了不同收入水平家庭的收入占比。由图可知,2002—2017 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实际可支配收入水平不断提高,年均增速达8%,从收入分布来看,高收入家庭的收入占比基本稳定在40%左右,中高收入家庭和中等收入家庭的收入增速较快,在总人口中的收入占比由39.8%上升到40.6%。与此同时,就进口结构来看,2002 年到2017 年,我国可贸易消费品进口总额从267 亿美元增长到1 420 亿美元,其中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占比(虚线表示)由2002 年的23%提高到2017 年的54%,而低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占比(实线表示)则由2002 年的77%下降到46%。从产品层面看,在高收入弹性消费品中,进口增速最快的是家用汽车,2002 年我国家用汽车进口占消费品总进口的比例仅为10%,到2017 年该比例提高到33%,家用汽车进口占比的提升是我国居民消费升级的典型代表。此外,理发美容化妆品的进口占比也由2002 年的0.2%提高到2017 年的4.5%。①关于细分产品类别的进口份额变化可参看“附录与扩展”图A3。
图1 高收入弹性消费品支出占比
图2 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布与消费品进口
(二)收入对进口需求影响的边际分解
1.进口产品范围和进口强度
本文参照收入弹性估算结果将消费品分为两大类,并分别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和低收入弹性消费品作如(15)式的回归,得到的结果如表1 和表2 所示。其中收入分布采用的衡量指标为收入分布均值与中位数的比,该指数越高代表收入分布右偏程度越大。
表1 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需求的影响
由回归结果可以看出,人均收入水平更高的地区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显著提高——人均收入水平每提高1%,相对进口额会增长6.28%,如表1 第(1)列所示。从进口额的边际分解来看,约75%的增长来自于收入水平提升后的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强度的增加,而进口产品范围扩展大约只贡献了25%。这是因为对于进口消费品而言,被消费者接受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Bhide 和Phelps(2005)提出了有学习限制的贸易模型,消费者对于新商品是逐渐接受的,而不是先天就喜欢的;谨慎的消费者只有观察到其他冒险消费者使用新产品并表示满意后,才会选择进口,因而早期的无知导致了新产品进口的先天性限制。随着收入水平的提升,高收入消费者会优先选择进口更多的其所熟悉的口碑产品,而不是冒险进口更多种类的新产品,因而相比于进口强度,进口种类扩张的收入效应相对较小。但是不可否认,随着收入水平的提升,消费者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多元化需求有所增加,从表1 第(2)列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人均收入水平每提升10%,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产品范围增加约16%,弹性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若将进口强度进一步分解为进口价格指数和进口数量指数,可以发现,收入水平提升对于进口数量指数有显著正向效应,人均收入水平每提高1%,相对进口数量会增长5.10%,而对价格的影响较小。值得注意的是,在以往文献中,价格往往被视作产品质量的关联变量,即二者存在显著正向关系,然而以到岸价(CIF)计价方式统计的商品价格包含了运费和保险费等其他费用,并不是度量产品质量的理想指标。
从收入分布角度来看,收入分布的右偏程度会进一步强化收入水平差异对于消费品进口需求结构的影响。从表1 回归结果可以看出,控制收入水平和人口规模后,收入分布右偏程度较大的地区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需求更强,均值中位数比值每提高1%,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增加3.63%,主要表现为进口产品范围的扩张,对进口强度的影响不显著。这是因为随着收入提高,进口品的范围逐渐由低收入弹性消费品向高收入弹性消费品扩展(Matsuyama,2000),收入分布右偏程度越大说明中高收入和高收入家庭的相对收入水平越高,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产品范围也越大。
相比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低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的收入弹性系数较小,仅为5.07,其中约34%是来自于进口产品范围的扩张,66%是来自对原有商品种类进口强度的增加,如表2(1)—(3)列所示。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类似,收入水平提升对于进口数量指数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弹性系数约为3.32,对于价格指数的影响不显著。收入分布的右偏对于低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没有显著影响。相比于人均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进口额的影响,人口规模的弹性系数较小,人口规模每增加1%,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相对进口额增加1.24%,低收入弹性消费品的相对进口额增加1.47%。
表2 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低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需求的影响
2.进口产品质量
为进一步研究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于进口产品质量升级的影响,本文参考Fieler(2011)、Khandelwal 等(2013)的研究构建计量模型,估算了海关编码HS8 位进口产品的质量,总体而言,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质量要明显高于低收入弹性消费品,且从质量分布来看,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特别是收入弹性大于2 的进口品的质量分布更为分散。①关于产品质量分布的描述性统计可参看“附录与扩展”第一部分。这与Fieler(2011)的研究结果相一致,即收入弹性高的商品,其产品生产技术在不同国家间的分布方差更大,因而产品间的质量差异更大。在消费者多样性偏好(love of variety)和垄断竞争市场假设下,差异性较大的产品在不同国家间的贸易需求更为强烈。伴随着收入水平提升,消费者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支出占比会增加,加之这些消费品在不同国家间的产品差异性更大,因而引致更为强烈的贸易需求。因此,收入水平更高的国家会进口更多的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这也解释了近年来,我国高收入弹性消费品如家用汽车、摄像机、化妆品等进口份额大幅上升的现象。
本文依据收入弹性是否大于1,将消费品分为两大类,并分别计算它们的加权平均进口产品质量,作如(15)式所示的回归,得到的结果分别如表1 与表2 的第(6)列所示。由回归结果可知,随着人均收入水平的提升,进口消费品的质量升级现象明显,人均收入水平每提高10%,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产品质量将提升3.2%,低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产品质量将提升7.5%。①低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质量的收入弹性系数更大,可以理解为:低收入弹性消费品的单位价格更低(如食品),实现质量升级相对更为容易,而高收入弹性消费品单位价格较高(如家用汽车),实现高质量产品对低质量产品的替代相对较为困难。此外,就收入分布的偏度来看,收入分布右偏程度越大的地区进口的消费品质量越高,这一结论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和低收入弹性消费品都成立,该结果在 5%水平上显著。值得注意的是,产品质量升级是发生在同种产品内部(within category)而非不同产品间的进口替代,产品细分程度的不同可能会对估计结果产生影响。在稳健性检验中,本文将进一步细化产品分类,以检验该结果的稳健性。
(三)稳健性检验
1.遗漏变量与内生性问题讨论
首先就贸易成本等遗漏变量而言,本文在基准回归的基础上加入了各省份到港口城市的最近距离作为控制变量,用来控制因距离导致的不变贸易成本差异,并未显著改变实证结果。就可变贸易成本而言,主要讨论了关税结构的影响。此外,就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以往研究发现,进口对一国收入水平的影响,主要经由要素市场传导——通过削减中间产品和资本品的关税壁垒,推动国内制造业发展,但是消费品进口对收入水平提升并未存在显著影响(Bernard 等,2006;Bustos,2011)。本文采用上一年度人均可支配收入作为当期收入水平的工具变量后,并未显著改变实证结果。②关于稳健性检验的回归结果可参看“附录与扩展”第三部分。
2.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与进口需求
为进一步检验收入分布对消费品进口需求的影响,本文选取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作为衡量指标,该指标反映了收入分布的不平等程度,该比例越高说明财富越多地聚集在高收入家庭手中。实证结果表明,在控制了人均收入水平和城镇人口数后,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每提高1%,消费品相对进口额将提高5.14%,其中主要来自于进口强度的增加。通过将进口强度进一步分解可以发现,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更高的地区,对于同一类商品的进口数量明显更多,对于进口价格的影响则并不显著。此外,伴随着高收入家庭收入占比的提升,进口产品的质量显著增加,弹性系数约为0.68,该结果在1%的水平上显著。
3.细分产品类别
为进一步检验收入对进口产品质量的影响,本文在现有消费品分类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产品类别,得到实证结果如表3 所示。其中(1)、(3)列参考中国城镇住户调查的消费品分类标准,共分为19 类低收入弹性消费品和18 类高收入弹性消费品;(2)、(4)列基于海关编码HS6 位产品分类标准,分为1 082 类低收入弹性消费品和324 类高收入弹性消费品。③本文仅研究消费品进口,因而不包含中间产品和资本品。由回归结果可以看出,随着收入水平提高,消费品进口产品质量显著提高,其中,低收入弹性消费品的弹性系数相对更高,这与前文的结论相一致。就收入分布来看,收入分布右偏程度越大的地区,进口产品质量相对越高,该结果在1%的水平上显著。由此可以预测,伴随我国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升,未来我国消费品进口市场增长潜力巨大,特别是对于高质量消费品的进口需求将会显著增加。
表3 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进口产品质量的影响(细分产品类别)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利用城镇住户调查微观资料和海关数据,分析了收入水平和收入分布对进口需求结构的影响,通过对不同消费品的进口需求进行边际分解,本文主要有以下三点发现:
第一,随着收入水平提升,消费者对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增速更快。一方面,伴随着收入水平提高,消费者的进口产品范围逐渐由低收入弹性消费品(如食品、饮料、衣着材料等)向高收入弹性消费品(如化妆品、摄像机、家用汽车等)扩展,从而提高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占比;另一方面,收入水平的提高会增加对消费品的进口强度,主要来源于对于同一类消费品进口数量的增加。前者对进口额的贡献约占25%,后者约占75%。
第二,通过对进口产品的质量进行估算可以发现,同一类产品间存在着明显的质量差异,总体而言,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质量分布更为分散、均值更高。在消费者多样性偏好和垄断竞争市场假设下,差异性较大的产品在不同国家间的贸易需求更为强烈。伴随我国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升,消费者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支出占比将会增加,加之这些消费品在不同国家间的产品差异性更大,收入水平更高的国家在生产该类产品上更具技术优势,因而对这些消费品的进口需求将会增加。自2002 年以来,我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水平快速提升,与此同时,汽车、摄像机、化妆品等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份额由23%增加到54%。可以预测,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我国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将进一步增加。此外,实证研究表明,伴随收入水平提升,消费者对于高质量消费品的进口需求显著增加,质量升级诉求明显。
第三,收入分布的右偏会强化上述两个结论。运用收入分布均值中位数比率进行实证研究可以发现,在控制人均收入水平后,收入分布右偏程度更大的地区,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进口需求更强,进口产品质量升级现象也更为明显。2002 年以来,我国中等收入家庭和中高收入家庭收入增长较快,年均增速达8.7%,在总人口中的收入占比不断提升,高收入家庭的收入水平也稳步增长。2018 年9 月,国家发改委就业和收入分配司组织召开了促进“中间群体”(包括中低收入家庭、中等收入家庭和中高收入家庭)增收专题座谈会,着力拓宽技能人才、科研人员、企业经营管理者、新型职业民工等多个群体增收渠道。未来“中间群体”将成为我国进口市场的新兴消费力量,伴随收入水平的提升,他们对于高收入弹性消费品的进口需求会进一步增加,对于进口产品质量升级诉求会更加强烈。
为了适应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国家需要在以下几个方面采取积极措施:首先应进一步降低消费品进口的制度成本,主动扩大进口,发挥进口对满足人民群众消费升级需求的积极作用,吸引海外消费回流,构建更高水平的开放格局;其次应继续坚定不移地推动多边贸易体制,吸引更多优质产品进入中国市场,满足人民多元化消费需求;最后应合理扩大对于高质量消费品的进口,以适应人民日益增长的进口品质量升级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