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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体创新与中国经验

2020-04-20樊莉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0年3期

樊莉

内容摘要:作为一位青年作家,王玲儿素来就以文体的创新意识而备受文坛瞩目。在她的新作《龙船调——关于一首歌的非虚构记忆》里,由于融入了不少小说笔法,因此就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非虚构写作的文体边界。而作家对地方志和民族志的田野调查,也让该作在中国经验的表达方面取得了成功。

关键词:非虚构写作 文体创新 中国经验

作为一种文学潮流,非虚构写作在近年来业已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创作成绩。虽然学术界对于非虚构写作的概念还存有争议,但从总体上来看,强调作家近乎田野调查般的亲历感,摈弃基于先验的创作观念去进入写作对象,却已然成为了大多数非虚构写作者所秉承的创作原则。基于此,那么湖北作家王玲儿的新著《龙船调——关于一首歌的非虚构记忆》当可称得上是这一写作潮流的新收获。

不过问题的复杂性却在于,如果单就王玲儿既往的创作实践来看,她显然不是一位循规蹈矩的作家。比如在文体方面,这位青年作家便很少在意小说、散文或者是非虚构写作的那些文体界限。而跨文体写作,也因此成为了王玲儿写作的一个基本特色。就以她颇具影响的《梦想启示录》为例,在这部被视为报告文学的作品里,王玲儿却大量动用了各种小说元素。虽然她写的是宜都这座城市的发展史,但这部报告文学作品,在文体上又十分切近小说。一般来说,报告文学经常会追求一种“大说”的气魄,比如全景式的再现笔法和对历史规律的探索意识,就经常会成为此类报告文学的显在特征。而王玲儿的《梦想启示录》,写的是宜都这座城市的崛起,笔触却以小见大,或以小人物为导引,反映行业发展的艰辛曲折,又或以故事为线索,刻画血肉丰满的人物群像,情节曲折、引人入胜——这当然是一种“小说”历史的寫法。那些生动的细节描写、独具匠心的叙述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报告文学和小说的文体界限。更为重要的是,与报告文学普遍采用的现实主义方法相比,王玲儿在《梦想启示录》里还倡扬了一种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精神传统,由是也就将文体的实验,导向了对整部作品格调的提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种阅读经验,所以当我在解读她的新著《龙船调——关于一首歌的非虚构记忆》时,就会对作家如何冲破非虚构写作的文体边界产生兴趣。

回到《龙船调》这本书上面来。我想对每一个读者来说,拿到一本新书,首先想搞清楚的一件事是,我要读的这本书到底是诗集、小说、散文还是话剧,又或者是一部学术著作?此类疑问,其实反映了我们一个潜在的阅读心理,那就是对文体的迷信。这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一个读者通常只有在确定了一本书的文体之后,才会按照既定的某一文体的基本特征去做心理准备。这个心理准备,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前理解”结构。比如说,如果我知道自己要阅读的是一部学术著作,那么我就会在这本书相关的知识领域内去思考,除了调动已有的学养之外,更要在比照同一领域研究成果的过程里,去追踪这本书都写了什么,以及超越了什么。如果我认定这是一部小说,那么就会按照小说文体的一些特征,希望能够读到相应的故事和人物。单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对文体的这种执念,既是文体神话的自然反映,也是决定我们以何种方式进入作品的根本原因。

但问题是,现在的很多作家,不管是出于一种对传统的反抗意识,还是基于个人艺术经验的自由表达,都已经在创作实践上极大地挑战了我们的文体偏见。比如诗歌和散文、散文和小说,或者报告文学和非虚构写作等等,彼此之间的文体界限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远的不说,像著名作家李修文的《山河袈裟》,虽以散文之名荣获了鲁迅文学奖,但这部作品集却广泛采用了的小说的叙事方法,那些命运曲折的人物之所以光彩夺目,盖因作家机巧睿智的叙述笔法所致。《龙船调》也是如此,这是一部具有文体实验性质的作品,它打破了我们对于文学文体的类型化认识。

作品题名为“非虚构记忆”,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名实相副。与常见的非虚构写作一样,王玲儿采用了一种勤恳踏实的写作态度。她深入生活,以扎实的田野调查和文献功夫,再现了《龙船调》这首著名民歌的前世今生。有鉴于此,我们自然会相信这是一部纪实性的文学作品。但是,一部作品的艺术魅力,固然离不开作家对于真实性的深刻再现,然而真正提升作品艺术品格的,却依旧是作家的虚构能力。我们知道,记忆、语言和文字这些东西,很难说能否真正地反映现实。比如在新历史主义学派看来,由于语言的表意系统具有自洽性,再加上各种外在于写作者的话语权力普遍存在,故而作者的叙述就很难真实地反映历史。极端之处,这一学派甚至于否定了有真实历史的存在,认为一切我们了解的历史,都是被叙述出来的历史,历史学家只不过是一群致力于虚构的小说家——所谓“历史是作为文学虚构的本文"便是这个意思。当然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认王玲儿就是一个新历史主义者,而是说她在写《龙船调》这部作品时,显然具有一种质疑历史叙述单一性的写作立场。事实上,如果只是拿那些民俗学、音乐史、社会学之类的资料去叙述歌曲的历史,那么它就是一部死寂的历史,看似客观的文本表象下,写作者的历史观念和价值判断大多会变得隐而不彰。从这一点来看,王玲儿既注意田野调查以确保资料的翔实准确,同时也深深懂得反映论观念下的纪实性追求,有可能会在无法真实再现历史的前提下损害作品的文学性,故此她才会更加注重艺术虚构的力量。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当我们阅读这部作品时,总会被主人公周叙卿的人生故事所深深打动。这是因为那些湮灭于历史深处的生动细节、人物身处困境后的价值选择,无不来自于作家非凡的艺术想象。更准确地说,如果史料是骨的话,那么艺术虚构就是血和肉。没有虚,实实在在的历史便没有灵魂。由是观之,这部作品其实有虚与实两个层面。人物精神理想的流露、历史场景的呈现,以及隐含于歌曲背后的人的自我认同和价值取向等等,都是以虚的一面,在引发我们同理心的时候,浸润了无数颗平凡的灵魂。

接下来再重点说说实的一面。读完作品,相信读者都会很佩服作家的写作态度,里面大量的文献资料和田野采风成果,让整部作品都深具知识含量。而我想说的是,知识之于作品,实在是一个被很多作家忽略了的重要方面。在很多读者心目中,一部作品好不好,经常取决于里面的故事是否吸引人。但很多擅长讲故事的作家,未必就是优秀的作家。因为一部文学作品,不管是偏于纪实还是偏于虚构,都离不开知识的衬托。你要谈形而上的精神问题,作品里就得有相应的哲学、心理学知识,如果你要反映现实,那么就得有足够丰厚的历史、社会学、民俗学、政治学等等各种知识的支撑。让人欣慰的是,王玲儿这部作品恰恰以知识取胜。在她笔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内涵、滋养龙船调的家乡的地理人情、民俗风貌、制度沿革等等,无不尽纳笔端。读这本书,既能了解龙船调这首歌谣的历史,也可以管中窥豹、于细节处见证大时代的岁月沧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万历十五年》这样的名著,王玲儿就像黄仁宇一样,借某些历史的向度,小中见大、折射出了一个时代的变化。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说这既是一部关涉具体对象的非虚构作品,也是一部熔铸了各类知识的地方志和民族志。

有了知识的衬托,这部作品就有了我们常说的中国经验,从这个经验里来的,就是中国故事。关于中国经验和中国故事这两个话题,文学界一直在讨论。这里有个背景,那就是从八十年代开始,由于中国文学的多元化,当代作家在追求文学的现代性的过程中,实际上把目光过多地集中在了西方文学,不管是形式试验还是思想探询,都和西方文化有着密切的关联。虽然这种倾向,也确实有一些普世化的话题可以书写,比如对人存在问题的追问,但它和我们日常经验、文化体验的疏离也显而易见。所以从九十年代开始,有了国学热的烘托,文学界也呼吁对中国经验的表达。在《龙船调》这本书里,围绕歌曲展开的各类描写,不论是地理人文,还是世像百态,都集中呈现了鄂西人民的生存经验。从这里出发,王玲儿最终讲述了一个曲折动人的中国故事。因此可以说,《龙船调》无疑反映了一个作家日趋成熟的创作状态。

最后我还想说一点,那就是对王玲儿创作前景的期待。陈晓明教授说过,现在的中国文学已经具备了晚期风格,意思是一个作家年龄越大,创作会日渐成熟。基于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王玲儿的下一部作品会更为出色。

(作者单位: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贡院中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