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茹志鹃小说中的女性意识
2020-04-19李红艳
内容摘要:茹志鹃共写了四十余篇短篇小说。其中,她以极大的人文关怀关照女性群体。无论是在革命历史的沉重氛围中,还是在家庭儿女的琐碎纠葛中,茹志鹃总是以女性为主角,塑造了包括革命女性、家庭妇女以及由家庭妇女向革命女性转变的各个类型女性形象,并深入了她们的内心,以细腻的笔法从女性视角出发,揭示了在不同时期女性面对困境的诉求及其成长经历,体现了茹志鹃在宏大主流遮护下若隐若现的女性意识。
关键词:茹志鹃 小说 女性意识
茹志鹃的女性意识从创作伊始就初见端倪。1943年,初次尝试创作的茹志鹃完成了习作《生活》,虚构了一位女大学生毕业找工作却因相貌平平、家境不佳而遭拒绝的故事。紧随其后又写了《一个女学生的遭遇》,讲述一个孤儿女学生在异地为了继续求学而屈服于校领导的猥亵,奈何熬到毕业却依然只能依靠做县长的情人谋得一个小学老师的职位。这短短的两篇小说就揭示了茹志鹃对女性生存困境的关注。建国后,茹志鹃的小说创作逐渐增多,她对女性的关注和热情更加明显。这从她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女性视角的运用及“女性的”叙事方法中即可得到展现。
一.通过塑造众多女性形象显露女性意识
在茹志鹃的小说里,她对女性的偏爱突显得淋漓尽致。据笔者统计,四十余篇作品里百分之八十以上作品的主人公为女性,而男性则处于缺席或是被支配的地位。其中,女性形象主要分为三大类型:一类是单纯可爱、充满激情的年轻少女,如热情淳朴、勇于追求梦想的小爱珍(《高高的白杨树》);勇于走出旧家庭、改变自己命运的小英(《在果树园里》);天真烂漫、不知忧愁的阿舒(《阿舒》、《第二步》);风风火火、热心劳动的小何(《新当选的团支书》)等;一类是在家庭与事业抉择中左右为难的中年家庭妇女,如勤劳朴实、心系家庭的静兰(《春暖时节》)、《家务事》中的在集体活动与病重幼女之间徘徊的母亲以及为女儿与集体产生矛盾的王三娘(《里程》)等;还有一类是老当益壮、不甘落后、逐步成长的老大妈。如失去至亲、转投革命的关大妈(《关大妈》)、年过半百却不愿在家享天伦之乐,热心工厂繁忙事物的何大妈(《如愿》)、不甘落后并勇敢学习新接生法的谭婶婶(《静静的产院》)等。这些女性都有一个共性,即善良淳朴、勇于改变、追求进步,她们均为正面主人公形象。茹志鹃通过塑造这众多的女性形象彰显了她对女性群体的关注,尤其是关注女性成长问题。她关注像小英一样勇于走出旧家庭,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女性,关注像静兰和何大妈一样通过参加社会活动解决家庭矛盾而获得自我满足的家庭妇女,也关注像关大妈一样通过加入革命实现自我价值的革命女性。在“十七年”时期以宏大叙事为主流,以“高大全”英雄人物为主角的时代洪流中,茹志鹃巧妙地借助女性在革命道路上的各种琐碎事件及代表性事件,不刻意夸大或炫耀,让她们以真实面目展现在文本中,发出了在宏大背景下被遮蔽的微弱女性声音。她关注女性自我主体的认识及建构,表现了其深刻的女性意识。
二.通过女性视角的运用強化女性意识
除了对女性形象塑造的偏爱,茹志鹃还偏爱运用女性视角来观察事态发展,从而展现女性的心理感受,揭示女性的独特体验。茹志鹃惯用人物内心的精神生活使人物的性格得以展现,这一方法得到众学者的认可。侯金镜先生称赞茹志鹃的长处为“针脚绵密、细致入微的心理刻划”①。确实,在作品中,呈现出了解放后各个时期不同身份女性的心理状态。如解放初期,一些家庭妇女通过参加社会劳动重获尊严感、自足感的女性,但是面对新社会的新生活,她们却有不同的心理变化。何大妈年轻时守寡,在有钱人家帮佣,只提供极差的饮食而没有任何工钱,凄苦地把儿子抚养成年。经历了这样悲惨的过往,何大妈对解放后自主劳动、参加工厂生产有极大的热情,而对儿子期盼她在家享天伦之乐、买菜做饭等家务琐事毫无成就感和幸福感,从而引发了家庭矛盾。茹志鹃从何大妈的视角切入,描写何大妈梦见自己第一次领工资的喜悦,她对儿子儿媳妇忙碌工作的羡慕,假期兴致勃勃去上班被拒而开心不已以及用自己的工资给儿子实现愿望的满足等细节,揭示了何大妈对“翻身”渴求的迫切。与之相反,谭婶婶(《静静的产院》)的表现则有些滞后。谭婶婶当初也是学过新接生法的,她对自己目前在产院的工作现状很满足和骄傲,然而一个新的产妇医生荷妹来到产院和谭婶婶一起工作时,接受了更新的接生法的她致力于改进产院的设备,尝试先进的接生法以及产妇恢复措施。谭婶婶对荷妹的各种行为越来越不满,而究其原因,是因为荷妹比她懂得更多,造成了她的恐慌,她害怕自己多年建立起来的权威被打破。这也是通过谭婶婶的心理描写得到显现。另外,静兰则是家庭妇女在家庭与事业之间出现两难抉择的典型代表。她原本只想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好家里的一切,然而丈夫整日沉迷于工作,对静兰的付出渐渐没了感觉,夫妻两人的感情也因此变淡。后来,在上产组长的动员下,静兰渐渐融入集体上产活动,发现自我的同时,她也陷入对丈夫和孩子照顾不周的担忧。正是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作者捕捉到了不同身份的女性面对新生活的喜与忧。而对于她们迟疑的行动及缓慢的前进脚步,作者没有急于谴责,而是设身处地从各女性的处境出发,倾听她们的思虑及担忧,并借助主人公的心理描写表达出来,流露出的是对众多女性的关心和爱护。
不仅如此,茹志鹃在书写极少触及的男主人公时,也是以女性的视角来进入。如《百合花》中的小通讯员,他是一个积极投入战争、不惜牺牲的战斗英雄。然而全篇都是以叙述者“我”(女性)和新媳妇的眼光来完成对他的观察,文章前半部分写通讯员护送“我”前往前线包扎所,从“我”的眼里,看到他刻意与女同志保持距离的忸怩、害羞时的脸红,在枪杆上插树枝做装饰等细节。展现了一个生涩的青年形象。到了包扎所借被子时,小通讯员去借被子被新媳妇刁难,回来与“我”诉苦,说新媳妇是“老百姓死封建”,而“我”却轻松从新媳妇那里借到了被子,反衬出通讯员的封建,使一个像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的革命青年活灵活现存于读者心中,而不是冷酷无情的战斗机器。另外,《同志之间》写的是三个革命同志之间的事,但同样在文中加入了一个女队长,通过女队长的眼光观察三人的纠葛与和好,展现了男同志在日常生活中闹矛盾与和好的心理状态,揭示了除肝胆相照之外,男性革命同志之间琐碎生活片段。茹志鹃以女性细腻的眼光来观察男性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完整,突出了女性与男性存在差异,同时也展现了茹志鹃对女性的深入关注,强化了其小说中的女性意识。
三.通过“女性的”叙事方法凸显女性意识
水田宗子在《女性的自我与表现》中有一个观点,即“小说题材发展的基础是日记、书信、自白和闲谈等隐私性的表现和传递方式……自我探求、自我表现、自我袒护等方法是女性所特有的。”②“日常生活交流和表现的大部分方法往往是‘女性的方法”③茹志鹃小说正是如此之表现方法。她的创作之路正是以写日记来记录生活中感触深刻之事开始的,这一习惯对她创作小说也产生了深刻影响,甚至《一支古老的歌》就是以书信的方式来完成,通过丈夫写信与在家的妻子分享自己北上的所遇所思,展现自我的不断变化。其实,茹志鹃的小说从题材到内容大都执着地偏向于日常生活。包括书写革命历史,家庭矛盾、爱情抉择等,她通常都从日常生活的角度,以女性的生活经历及其体验来表现主题。
《关大妈》写的是解放战争时期百姓投身革命后与革命战士并肩作战的历史记忆。但茹志鹃并未真面描写关大妈与猫子等战士如何与敌人激烈作战,而是通过描写关大妈的生活变化来体现军民互助的革命之情。参加革命后的关大妈,早出晚归,“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背了个粪筐,走一二十里路,到陌生的村子里去捡牛粪,也会突然地到敌人据点里去买一篮子豆腐回来”。④而革命战士在她的帮助下有药医病、有情报送、有联络地点。这样的生活使她获得自尊、自足之感。
《家务事》、《儿女情》及《着暖色的雪地》等作品更是直接以家庭为情节展开的场地,以家务琐事、家庭矛盾、升学困境等日常生活为叙事内容,展现了女性在家庭和事业之间的两难抉择和母亲面对孩子的无从选择和无私奉献。
四.总结
因当时的文学主流是书写宏大主题,茹志鹃坚持自己的创作个性,她的创作之路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如《百合花》因为描写新媳妇与通讯员之间暧昧不清的情感被以“写阴暗面”的理由拒稿,《实习生》也因为描写爱情在当时不敢发表。所以,茹志鹃不得不借助主流敘事话语,套用男性权威来完成自己的创作,部分作品呈现出主题先行的态势。不过她依然坚持自己的创作思路,把女性放在主体和“看”的位置,以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经历及心理来呈现“工农兵”的生活,让女性做生活选择的主动者,揭示了女性主体的独特体验和女性找寻自我的过程,以一种夹缝求生存的方式展现了她的女性意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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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董丽敏.革命、性别与日常生活伦理的变革——对茹志鹃1950—1960年代小说的一种考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8年第6期
注 释
①孙露茜、王凤伯编,《茹志鹃研究专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32页
②水田宗子,《女性的自我与表现》,中国文联出版公司,2000年,第80页
③水田宗子,《女性的自我与表现》,中国文联出版公司,2000年,第81页
④茹志鹃,《百合花》,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10页
(作者介绍:李红艳,云南民族大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