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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绿皮书》的叙事特点分析

2020-04-17陈淑芬

电影新作 2020年1期
关键词:绿皮书托尼白人

陈淑芬

电影《绿皮书》是由彼得·法拉利执导,维果·莫滕森、马赫沙拉·阿里等主演的一部剧情片。影片在黑人钢琴演奏家唐·雪利博士(马赫沙拉·阿里饰演)和白人司机托尼(维果·莫滕森饰演)身上几乎用了同样多的笔墨,以几近相同的戏份,讲述了两人之间因巡演而建立起一种跨越种族、超越阶级的友谊的故事。故事起因于雪利博士准备前往美国种族歧视严重的南方地区举办巡回演奏活动,为确保自身安全和演出顺利,需要雇佣一位司机负责他在南方巡演时的接送工作,托尼正好因夜总会的工作丢了,雇佣关系由此产生。《绿皮书》是一本收录有南方地区允许黑人居住的旅店、就餐的餐馆等信息的小册子,自然成为他们此次出行的行动指南。两人在旅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则构成了整部影片的主要情节。

电影《绿皮书》承袭了美国传统公路电影的模式,角色设置单一,情节设计简单。但就是这样一部类型老套的影片,却几乎提名第91届奥斯卡几乎全部的奖项,并最终斩获最佳影片奖、最佳原创剧本奖和最佳男配角奖三项殊荣,成为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的“黑马”。每一匹“黑马”的背后必定有其过人之处,《绿皮书》当然也不会例外。正如意大利电影导演帕索里尼曾提到的那样,“电影本质上是一种新语言。”这里的“新语言”不同于之前单纯诉诸口头或文字的语言表达形式,也有别于当下生活中所充斥的各种新名词、新形式、新维度。电影的“新语言”主要指的是电影叙事的方式方法,对于电影叙事的研究也依然是讨论电影语言与文化事实的基础。因此,本文即立足于对电影《绿皮书》叙事结构、人物设置、叙事主题等三个方面的分析,研究和探讨其是如何在传统和创新之间“自由行走”,并最终成为行业“黑马”,以期为今后的电影创作提供可资借鉴的思路与方法。

一、叙事结构:传统线性叙事结构的继承与改良

电影是继小说、戏剧之后一种更为高级的叙事艺术。它先天承袭了小说、戏剧的主要叙事手法。叙事结构作为构成小说、戏剧叙事不可或缺的元素,毫无疑问地在电影叙事中得以继承。因此,传统电影的叙事结构多和早期的小说、戏剧相类似,注重讲求叙事结构的完整性。正如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曾提到的那样:“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传统电影也遵守着这样的规则,严格按照现实的时间向度组织安排情节,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完全可以被清晰地划定,是一种典型的线性结构。但随着叙事艺术的不断发展,叙事结构随之变得丰富多样,出现了多线性结构、环形结构、复调等多种非线性叙事结构。当下观众审美角度日趋复杂,非线性叙事结构凭借其多重叙事空间和意义不确定性的优势,逐渐成为大势所趋。多数电影创作者也为迎合观众审美需要,纷纷在电影结构上寻求突破,不断尝试更为新颖另类的呈现样式。电影《绿皮书》在此方面,则保持了对传统电影结构的理性和冷静,一方面,它保持了线性叙事的整体框架,另一方面,又于细微处不露声色地进行着属于它自身的结构创新。

图1.电影《绿皮书》

从整体的叙事结构来讲,电影《绿皮书》按照雪利博士和托尼的公路之旅展开叙事。他们从纽约出发一路向南,先后在俄亥俄州、肯塔基州、乔治亚州等地进行演出,最后于圣诞之夜返回纽约,所讲述的事件多发生在旅途之中抑或是演出所在地,时间顺序一目了然,发展脉络清晰可见。故事起因于雪利博士南部巡演的计划,在旅途中两人之间不断磨合,又在雪莉博士爽约最后一场出演并在小酒馆为自己的黑人同胞弹奏轻松的舞曲时进入高潮,最后在圣诞之夜雪利博士敲开托尼家的门并与托尼家人共度圣诞时步入结局。可以说,该影片严格遵从时间的先后顺序进行情节安排,固守了传统线性叙事所讲求的起承转合。但仔细品味本部影片,我们又不难发现,整个故事中的每一个片段,如:发生在肯塔基州的“炸鸡”事件、发生在日落镇的两人入狱事件等,均可以作为独立的个体来看待,整部电影仿佛是一个个片段化叙事单元的拼接,而这样一种片段拼接的叙事方式,很显然是吸收了非线性叙事的元素。此外,仔细分析整部影片,我们还会发现其中暗含着的雪利博士和托尼两人各自的成长线索。雪利博士是一个从白人高等教育系统中脱颖而出的黑人钢琴演奏家。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他所拥有的艺术造诣与他的黑人身份之间是极度不匹配不协调的,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个人生活的失败和与家人的疏离。托尼长期混迹于底层社会,靠使用蛮力和施展一些小伎俩养家糊口,却仍不忘保持白人的清高,就是这样一位市侩褊狭的底层人物,在八周的旅程之后,却成长为一个懂得平等和包容的人。因此,旅途中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只是构成了影片的明线,雪利博士和托尼各自的转变与成长则构成了影片的暗线,明暗交织的两条叙事线索,也是影片对传统叙事结构的改造和创新。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得出,《绿皮书》既严格遵守了线性叙事的基本要求,将多个事件以时间顺序先后排列,紧密相接,顺时不间断,又并非完全刻板机械地囿于传统,而是将一些新的结构样式悄无声息般蕴藏于线性叙事中,不仅避免了线性叙事极易造成单一枯燥、平铺直叙的弊端,而且为影片解读创设了不同的维度,提供了多种可能,丰富了观众的观影体验。

二、人物设置:传统黑白组合的错位与反转

《绿皮书》是一部格式化与精妙性并存的电影。这一特点在人物设置上体现得尤其充分。影片虽然继续沿用了美国同类题材电影的人物设置模式,即一黑一白的人物组合,但又有别于以往影片当中的“黑白配”,而展现出了一种错位和反转。在传统的美国电影,比如《为黛茜小姐开车》当中,女主人公黛茜是位白人富孀,霍克是为其服务的黑人司机;电影《触不可及》当中,戴尔是一位有着犯罪前科的黑人护工,由他负责照顾的菲利普则是一位白人贵族。这样的一种“黑白配”似乎成为美国电影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人物设置模式——白人多高高在上,是拥有权力和财富的一方;黑人则生活在底层,靠出卖自身劳动力生活,是受白人指使和支配的另一方。电影《绿皮书》所讲述的故事发生于美国种族歧视依然严重的20世纪60年代,但传统的“黑白配”模式却在该部影片中被从里到外进行了改良,最终黑人成为掌握权力的施动者,白人成为被权力驱动的受动者。这一设定,突破了传统电影对黑人和白人身份的界定,让两人在社会地位、性格习惯和知识水平等方面完全处于与人们的常规认知相颠倒的状态,使影片从一开始便显示出极强的吸引力。而且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观众在为这对看似荒谬的人物设定表示担忧的同时又意外收获着喜感。影片最后,两人之间建立起的终身友谊则又在持续激发着人们对种族平等观念的思考。

社会地位的错位。《绿皮书》开头用几个简练的镜头,对白人托尼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进行了交代。托尼虽是一位白人,却生活在纽约布朗克斯脏乱的街区里,他在一家夜总会打工,微薄的收入使他只能和妻儿共睡一室。他为结识上层人物而耍小聪明,施展一些小伎俩。尽管如此,他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种族歧视者,对黑人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他希望通过翘起手指将黑人师傅用过的水杯丢进垃圾桶,来强行维持他白人的尊严。夜总会的突然歇业,让他迫于生计,不得不去参加雪利博士举行的招聘活动。与托尼相反,雪利博士虽是一位黑人,却生活在纽约第七大道卡内基音乐厅的楼上,房间宽敞明亮,屋内摆满了雕塑、象牙等奢侈品,还雇佣了男仆,专门负责打理他的生活。应聘过程中,雪利博士身着华丽的衣服,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俨然一位高贵体面的“王者”,但却不得不顾虑他黑人的身份,选择雇佣托尼作为他的司机兼保镖。两人在社会地位上的错位,打破了常规的人物设定,使影片让人耳目一新,更具艺术张力,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唤起了观众的好奇心和窥探欲。

性格习惯的反转。在古希腊罗马文学中,黑人往往被描述为“野蛮”的代表,他们凶悍、残暴、奸诈,与白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很多人对黑人的误解也多来源于这些文学作品。但出现在《绿皮书》里的黑人雪利博士,却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钢琴家,衣着整洁大方,举止优雅得体,讲究卫生礼仪,遵守法纪规矩。白人托尼则是不注重外表,性格放荡不羁,喜欢用拳头等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更易触犯法律规则的“粗鲁派”。影片在两人性格习惯上作出的反转处理,一方面为观众带去了喜剧的视听体验,另一方面无形间建构起了影片的戏剧冲突,带动了更多关于“黑”与“白”的深入思考。为此,电影中还设计了大量带有对比性的场景,其中“炸鸡事件”令人印象最为深刻。托尼与雪利博士在饮食方面有着不同的看法,托尼认为炸鸡是好吃的美食,雪利博士则从来不吃炸鸡;托尼抓起就吃、大大咧咧,雪利博士则翘着兰花指、细嚼慢咽,这些场景都于冲突中引人不禁发笑。但影片对托尼随手丢弃饮料瓶后,雪利博士强烈要求托尼将车倒回并重新捡起饮料瓶的细节描述,却又似乎是在告诉我们:“黑”不一定代表低劣,“白”也未必就是崇高和优秀,肤色并非是区分高低贵贱的标准。

知识水平的颠覆。事实上,隐藏于二十世纪美国种族歧视制度背后的是黑人受教育权利的缺场。投射到艺术作品中,黑人便常常是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人物形象。但在电影《绿皮书》中,黑人雪利博士却是一位从列宁格勒音乐学院毕业、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钢琴演奏家,他同时拥有声乐学、心理学、礼仪艺术学三个博士学位。托尼反倒更像传统电影中的“黑人”,从他起初将“doctor”误认为是“医生”,和后来他在旅途中给妻子写的流水账式的书信,我们不难看出,托尼文化程度十分有限。而对于两人文化水平极大悬殊的设定,正是该影片严谨精巧艺术手法的又一体现,不同的受教育程度既为影片中两人对待同一事物在观点上存在差异提供了一个合理解释,起到相互印证的作用,又为后续两人互相改变对彼此的看法,放下各自内心固守的偏见,最终成为朋友埋下了伏笔。

图2.电影《触不可及》

三、叙事主题:消除种族歧视视角外的多重关照

每一部叙事性作品,不论其叙事过程多么精巧,都势必会在其中蕴含一定的叙事主题。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讲,叙事主题才是叙事作品的“魂”,是其终极要义的内在表达。而无论是情节结构,还是人物角色都只是作品表现于外的“形”,都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叙事主题。电影《绿皮书》在巧妙的叙事结构和打破常规的人物设置之下,很醒目地标注出消除种族歧视的主题,这也是很多人认为该影片能够成功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原因——“政治正确”。但如果反复研读影片的故事情节,仔细品味人物的心路历程,我们就会发现,该部电影在正大光明地表达消除种族歧视的主题之外,还有着对本我回归和生活哲理等的多重关照。

对种族平等观念的重构。电影《绿皮书》不像之前反映同类主题的电影那样,通过描写白人对黑人的压迫或黑人对白人的强烈控诉来表达主题,而是将主题藏匿于一个个的叙事片段中,用一种舒缓流畅的叙事节奏将消除歧视、种族平等的主题娓娓道来。从雪利博士开始接受并吃下“炸鸡”到托尼为解救雪利博士在小酒馆里假冒带有枪支;从雪利博士帮助托尼给妻子写家信到托尼为了雪利博士而去贿赂警察;从雪利博士和托尼一起拒绝最后一场演出到两人暴雪之夜的艰难返程;再到最后雪利博士与托尼全家共度圣诞等。影片通篇没有激烈碰撞的火爆场面,更没有强烈的悲情控诉,而是在一个个充满温情的故事中和安静平和的叙事里逐步消解了黑人与白人之间的思想芥蒂,重新构筑起种族平等的观念,展现出消除歧视、追求平等的主题。

对自我本真的回归。这一主题较集中地反映在雪利博士前后发生转变的过程当中。影片中的雪利博士从肤色上讲,他是一位黑人;但从其拥有的社会地位、物质财富、受教育程度及自身的素质涵养上来讲,他与上层白人无异,就是这样的一种不对称,造成了雪利博士内心的矛盾与孤独。影片中多次提到雪利博士喜欢借酒浇愁,其实那不过是他内心矛盾与孤独的外在表现罢了。雪利博士经常与白人上层人物打交道,他的演出常被白人追捧,他还曾受邀到白宫进行过演出,但这些仅限于舞台之上。回到现实生活中,他始终无法拥有与白人一样的生活,他不能和白人平等就餐,不能使用白人的厕所,甚至只能在狭小的杂物间里更换演出服,总之,他是被白人排斥在外的。但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与他的黑人同胞相比,又显得格格不入。“我不够黑,我不够白,还不够男人,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这是电影中雪利博士对托尼的质问,但其实也是雪利博士对自我内心的拷问。矛盾与孤独使他只能活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成为黑白之间的“边缘人”。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他在托尼的带动下,一点一点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和黑人文化:他在小酒馆为自己的同胞演奏;为让托尼休息,暴雨之夜,他放下身段冒险开车返程;他鼓足勇气出现在托尼的家门口。所有这些都表明,雪利博士最终走出了自己的世界,回归到自我的本真状态。回归后的雪利博士,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松和释然。因此,影片在反思历史与社会的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对人性的理解与关怀。

对生活哲理的烛照。电影《绿皮书》在阐释沉重的种族话题和人性话题之余,还处处闪现出哲理的光辉,如:“世界上孤独的人都害怕迈出第一步”“无论你做什么,百分之百地做,工作就工作,笑就笑,吃饭的时候要像最后一顿”“你永远不会以暴力取胜,只有保持尊严才能战胜一切”“成为天才是不够的,还需要勇气改变人们的心灵”。上述这些经典台词,既为影片主题的表达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又拓展了影片的宽度与深度,使影片除具有公路电影的特质之外,还增添了类似文艺片的理性与深邃。

结语

电影《绿皮书》在戏剧性的人物冲突和独特的叙事结构之下,阐释了消除种族歧视的社会话题和坚守与改变这一关乎人性的话题,既有反观历史和现实的理性,又有直面人性的果敢。《绿皮书》的成功,不仅源于“政治正确”,更源于“人性的正确”;不仅因为其结构搭建的独具匠心,更因为其人物设定的独树一帜。基于此,该部影片具有现实意义和艺术高度并重的宏大格局,堪称近期电影作品中的上乘佳作,值得后来电影创作者反复研究与借鉴。

【注释】

①夏茵.叙事学理论与一场有关认同的斗争:《绿皮书》[J].新闻传播,2019(10):24-25.

②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35.

③冯定雄.罗马中心主义抑或种族主义——罗马文学中的黑人形象研究[J].外国文学评论,2017(2):18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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