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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外苗学中的心理视角研究综述

2020-04-16杨珂吴小花

广西民族研究 2020年1期

杨珂 吴小花

【摘 要】苗族心理话题的探讨打开了苗学研究的局面且至今未艾。国内外苗族的心理研究进路可分为描述性的质化研究和数据化的量化研究两种,前者是人类学、民族学所倚重的方法,是苗族心理研究前期主要的研究方式,旨在概括出苗族整体的心理特质。后者是传统心理学的研究手段,以被试者为具体案例,志在通过比较的方式凸显出苗族中某一群体的心理特点。苗族心理的研究既具有点面俱到的优点,同时亦存在静态固化研究的缺陷,亟待引进新兴理论。

【关键词】国内外苗族;苗学;民族心理

【作 者】杨珂,贵州民族大学人文科技学院体育与艺术学部讲师。贵州贵阳,550025;吴小花,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2014级博士研究生。广东广州,510275。

【中图分类号】C9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20)01-0081-008

苗族作为一个群体成为学术研究中的一个范畴时,本身便蕴含了学术对它的分类。中国对民族群体的识别和认定受到斯大林所倡导的“民族共同心理素质”这一概念的影响,民族识别过程中心理因素也就成为重要的考量要素之一。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的心理特征,它是共享一个文化体系的群体所具有的共同特质之一,亦是该群体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这是人类学、民族学研究的学科前提。因此,要对一个民族的特征有所认知,就必须要将一个民族的共同心理寻找出来。正是在这一预设下,民族学、人类学的研究首先以寻求一个民族的共有特质为基础,然后才在此基础上进行更为细致的专题研究,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所走的便是这样的研究路径。其前期研究中探讨此话题的学者众多,成果丰硕。而苗学的研究是在中国民族学人类学的学术框架下进行,因此探求苗族共同心理的研究起步较早,且讨论者众,其研究热度一直持续至今。可以说,对苗学研究中的心理学研究进路进行梳理,不仅能将苗学的基础呈现出来,同时亦能从历时性上全观苗学的整体面貌。

对苗族群体进行心理特征的探求,本身便是一门跨学科的命题。因此关于这个话题研究同时受到了多学科的关注,主要是人类学、民族学和心理学两种进路。在这两种进路中,前者呈现出一种质的研究特征,长于对某一民族的文化描述和分析,将文化视为民族心理的外显方式,借助文化来达成对该民族的认知、情感、人格、动机的揭示。后者更多地呈现出一种量的研究特点,讲求事实、实验数据,并在数据分析上进行讨论和解释。从苗族心理研究的历程来看,民族学、人类学质的研究起步较早且具有较强的持续性,而传统心理学的量化研究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开启。而从研究对象上来说,前者关注文化事实,后者关注主体行为。

本文系对以苗族为研究对象、以苗族心理作为具体关切话题所进行研究的综述。具体研究路径是以时间为主要线索,以具体研究中的对象、目标、方法为主要分类方式,并按此分类进行专题探讨,同时呈现出心理视角苗学研究的大致特征:

从时间上来说,对苗族心理特征的探索起步早,可以说,新中国成立后,对苗族的诸多方面的描述都可回溯到心理特征话题的探寻。而从研究对象主体上来说,则主要集中于学生、儿童、老人这样的特殊群体,这些特殊群体被视为苗族社会中的典型性主体,是苗族共同心理展示的单位。而从研究目标上来看,旨在探讨在历时和共时因素的影响下,苗族人在面临同一问题时采取的应对方式与其他民族所存在的差异,这个目标始终贯穿于各个不同学科的研究中,与将苗族从众多民族中识别出来的前提目标几乎一致。正是这个目标影响了其研究方法,基于识别的目的,心理学视角的研究多采用比较法,主要集中于苗族与他族之间的比较,同时还采用性别、年龄等不同主体身份的比较。而如何才能进行有效比较,研究中主要分为定量和定性研究两种,定量以数据的差别为主要依据,而定性则是以现象描述的差异为依凭。下面,将详细介绍心理学视角中苗学研究的以上特征。

一、苗学中的起始话题:心理探求的早起步及强持续

正如上文所言,对一个民族的心理特征进行探求是民族学人类学研究的前提,处于这一理论框架下的苗学研究,其治学之初也是以探索苗族的共同心理特征为主,即便这个研究目的是以不同的学科进路、殊异的研究手法来达成的,却同样促成了这个话题讨论的早早起步。可以说,新中国成立后,苗族群体识别过程中,就是从对苗族的共同心理特征的辨识开始的。

而到了民族识别工作完成,苗族群体的身份得以确立之初,很多研究者虽然从不同的视角采用描述性语言对这一群体进行介绍,但无疑都有一个趋向,那就是试图概括出其特质并介绍给外界,这与当下心理学视角的研究目的相一致。这类研究以沈从文先生对湘西苗族的艺术介绍为典型。在《湘西苗族的艺术》一文中,沈从文对湘西苗族的刺绣艺術和歌唱艺术进行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但这两类艺术的介绍是为了突出苗族人“爱美”和“热情”的共同特质。[1]

与其他研究的时间历程相似,苗学研究在改革开放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到九十年代重新得到关注,而关于苗族心理的探讨因为有前人的研究基础,不少学者延续新中国建立初期的研究基调。有学者以苗语的语义考察为基点,借以探讨苗族的历史进程及其族源。文章通过苗族的常用语,断定苗族具有浓郁的南方区域特点,因此断定苗族为南方土著。[2]亦有以苗族口传经典《苗族古歌》作为考察依据,考察苗族所谓的“原始文化”心理,认为苗族古歌中的描述大多是苗族先祖的生活和心理实况的表达,是苗族人独特心理特质养成的基础。[3]

此时,运用心理学的量化研究办法来探究苗族的性格特征开始出现,这类研究大多以心理学中最新的研究成果作为论证标准,以一定数量的被试者作为案例,以证实或证伪为新的研究成果。例如,有研究以汉、苗、布依、侗4个民族的大学生为被试者,通过数据测试,认为苗、布依、侗3个民族的学生在疑病症、抑郁症、癔病、精神病态数值上均高于汉族学生,说明少数民族学生更容易患上这些心理问题,这与学生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紧密相关。[4]心理学量化研究一旦开启,就成了关乎苗族心理问题探讨的主要方法,这种方法沿用至今。

可以说,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是苗学研究的重启期,在这重启过程中,多学科参与的研究局面开始形成,以量化研究为基础的现代心理学亦是在此时开始跨进苗学研究领域,并且逐渐取代前期形成的描述性的质化研究,形成对苗族民族特性、民族心理研究的最重要的研究方法。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经过二十世纪后期的积淀,心理话题得到了更为广泛的关注,研究方法更为多样。其中,心理学的量化研究与描述性的质化研究之间结合更加紧密,使得关于这个论域的研究路径快速成熟起来,这种成熟可以从研究成果的不断丰富和发表刊物的等级上看出来。

因此,从时间向度上来看,苗学研究中的心理探寻在起始上与苗学研究这个大类别几乎同步,这与民族共同心理是作为民族识别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一学科前提有关系。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苗族群体的识别过程中,关于这个论题的关注便已经开始。而与其他研究一致,苗族心理的研究亦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才又被提及,形成民族学、人类学的质的研究和心理学量的研究两种路径,并且这两种路径延续至今。

二、以描述为主的人类学、民族学研究进路

从上文所梳理的时间线索可知,苗族心理的探索,早期是以质性作为主要研究方法,其主要手段就是以对苗族文化的事实描述为基础,以所描述的事实作为分析对象,以期寻找出苗族人附着于此的文化心理特质。这类研究是苗族心理探寻初期的主要类型,下面将对之进行更为详细的梳理。

以苗族整体为对象的描述性研究起始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重启于八九十年代,兴盛于2000年后且一直持续至今。基于上文中已对早期研究进行了介绍,下面的梳理将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

苏世同认为,主体心理与文化的关系本质上就是心与物之间的关系,苗族人的心理同样受到文化现状的制约,是文化的内在机制。苗族的图腾信仰和祭祀活动就是苗族先民探索、追求宇宙万物来龙去脉的思维方式和智力发展历程。同样,苗族爱美、勤劳等心理特质也是基于苗族的历史变迁和生活环境。当然,苗族的历史状态也铸就了苗族人安于现状、小富即安、心地偏狭等负面心理,对苗族人的当下生活不利。[5]

历经二十世纪后半叶的积累,关于苗族心理的话题探讨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得到更多学者关注,描述性的质的研究在此时也呈现出强劲的势头,其主要表现是研究成果数量的骤增。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这个进路的研究逐渐舍弃了前期概括性的描述方式,而是将整体文化切分为不同的分议题,从分议题开始进行专题化探讨。这些分议题大致可分为节日、伦理、信仰文化、民歌、服饰等。其中,对苗族服饰的心理学分析成果最多。

周兴茂基于对湖北恩施州苗族聚居区的调研,认为苗族人最大的心理特征便是自律和自强,而这种特征的形成来源于苗族人战败和被历代王朝清洗的历史,这可以从苗族对居住环境的选择、丧葬等习俗、社会控制等文化习俗得到证实。对于苗族的这种心理特征,需要批判地继承,舍弃压抑心理,发扬积极面。[6]陈湘锋同样以湖北苗族移民为对象,认为苗族作为湖北地区新迁群体势必被当地土著排斥,为了达到获得土著认可和民族内部的文化传承的双重目的,养成了外松内紧的文化调适方式和刚柔并济的待人接物特性。但是,这种心理特质的养成并非朝夕之事,而是伴随着整个从迁徙到定居的漫长过程。[7]

苗族文化作为苗族的整体表现方式,可以划分为诸多专题,不同文化专题会获得不同的心理。孟娟以湘西苗族的节日文化为依据,认为节日行为中所呈现出来的是苗族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实际狭隘的功利主义和宿命论、浪漫又充满智慧的情怀、粗犷而又强悍的山地民族性格、由封闭走向开放的交往态度。[8]孙果将湘西苗族的伦理关系分为社会伦理关系、生态伦理关系和宗教伦理关系。社会伦理中所呈现出来的是舅权为大的家族关系、“和而不同”的族际关系,而生态伦理中则是以“人—自我”人本关系和“人—自然”的同源寄生关系。而宗教伦理关系则是“信神信己”的信仰关系和“娱神娱己”的情感关系。[9]

此外,刘琳从川南苗汉通婚状况来进行苗族心理探究,认为族际之间历史性的紧张关系造就了苗族与汉族之间的隔阂,这些隔阂在苗族文化中得到较为充分的表现,是苗族族际交往心理的反映。[10]吴小勇、陈瑶以苗族巫医为探讨对象,认为苗族的巫医文化源于苗族的鬼神信仰,在采用巫医治疗过程中,具体的操作方式为一种隐喻,对患者具有心理暗示的作用。[11]

在以文化子类为研究对象的心理探寻过程中,苗族服饰是最受关注的研究对象。有学者对苗族群体的原居地和迁徙地服饰进行比较,最后得出结论:原居地的服饰更容易发生变化,迁徙地的服饰更倾向于保持原样,这主要在于迁徙地群体更需要保持本民族的传统记忆从而获得归属感。[12]亦有从苗族服饰的固定不变的“规则性”来探讨苗族的心理的,认为服饰作为苗族群体历史、信仰的记载方式,是苗族人获得族属认同的來源,故而需要以固定的形式进行传承。[13]

从上文可知,从时间上来说,以描述性为主要手段的质的研究是苗族心理探讨最重要的研究方法之一,这类研究开启了苗族心理追问的话题。就苗族心理这一论域而言,这个进路的研究前期是以苗族为整体的概括式描述,具有将整个苗族纳入研究论域的野心。但苗族这个群体分布广且支系多,这样的研究难免有广度有余而精确不足的嫌疑。而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概括式的整体研究被逐步放弃,苗族心理被研究者从多个文化子类来进行研究。当然,子类的划分并没有统一标准,有的是以地域为限度,而有的则是以文化具体事项为分类。但无论如何,舍弃了概而泛的整体性研究后,以更细致的子类文化现实为依据的研究更具严谨性,向纵深挖掘的操作性更强。

三、以数据分析为主的传统心理学研究进路

对苗族心理现状的探寻,除了早期描述性的质的研究志在从苗族整体出发从而对整个群体有所关照外,以量化为研究基点的传统心理学进入苗学研究后,基于数据采集的要求,只能选择苗族社会中某个区域某些群体作为确切案例,并对这些案例所提取出来的数据进行分析,得出这一群体的特征。在这一特征上推衍出去,以便形成对苗族整体心理状态的认知。换句话说,以量化为研究手段的心理学的研究就是以关注苗族社会中的某些特殊群体为特征的。

在苗族群体中,苗族学生首先成为心理学的关注对象。这主要在于学生们主要集中于学校,研究者可以就地取材,数据采集更为方便。这类研究大多以比较为方法,就某一个学校中不同民族的学生为样本,通过随机抽取的方式选定两组及以上的被试者。通过对不同民族组别的学生采集而得的数据进行分析,得出不同民族学生之间的差异,从而将他们从某些心理特质识别出来。

这类研究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兴起,九十年代形成较为稳固的研究步骤,并且形成多分类题的探讨。也就是说,关于苗族人的心理这一论域,被切分为更加详细的分议题。这些心理学分类话题大致分为大学生的个性特点[4]、精神分裂症[14]、自我认识[15]、人格[16]、心理健康素质[17]、心理资本[18]、心理疾病污名化[19]、心理健康[20]等。这些分议题都是以某一学校的苗族学生与他族的学生为数据采集案例,对数据进行分析比较,得出不同族别的学生的差异性,并且几乎都认为这些差异与不同民族的传统文化教育、生活社区的状况有紧密联系。诸如以西南民族杂居地区为例,选取藏、彝、傣、苗4个民族的儿童为被试者,探讨民族杂居地区的不同民族间儿童的智力比较问题,认为智力发展与地区的教育、社区的文化紧密相关。[21]

当然,以学生为主要对象的心理学量化研究以比较为主要方法,但这些比较并非是在族际间进行,也可以在同一民族间不同的性别中来进行。例如,关于自信这一话题的考察上,从性别上来看,男学生的自信程度远高于女学生,并认为这与苗族传统社会中男尊女卑的社会地位有关。[22]

在多数人看来,苗族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因此男女之间的地位存在极大差别,作为弱势一方的女性也成为探视苗族心理的重要群体。其实,在社会发生巨变的当下,苗族女性已经成为多数文化事项的传承者。对女性的心理进行探讨,是可以从中获知苗族传统心理状态的一个绝佳途径。婚恋观对女性来说是最为重要的心理构成之一,有研究表明,苗族知识女性的婚恋观与苗族传统的婚姻观有关,诸如同宗不婚、舅权为大等观念如今尚对她们造成影响。但同时也会发现,苗族传统的婚姻观对她们的影响逐步变小。[23]

此外,留守儿童及老人也是心理学关注的对象,鉴于近年来苗族村寨中的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出务工,作为苗族社会中的弱势群体,留守儿童和老人的心理健康状况成为整个社会所忧虑的问题。

有研究以四川叙永县农村中汉苗儿童为被试者,通过分析发现汉族家庭比苗族家庭收入高,所以苗族留守率远高于汉族。而在留守意愿上,苗族学生更加认可父母外出务工行为,这主要源于他们清楚认知家中的贫困状况,希望父母外出使这一状况得以改善。[24]也有研究表明,苗族村寨中的老人心理健康状况较差,且低龄老人的状况比高龄老人更差,这在于社会对低龄老人的关注较少导致的,而提高老人的收入及加大社会救济对老人们获得心理调整具有较大帮助。[25]

当然,量化的心理学视角研究进路中,除了对特殊主体进行关注外,也有研究开始对文化现象进行量化数据分析的尝试。例如,以苗族的音乐作为研究对象,探讨其对苗族人心理健康维护的功能。研究以361位不同年龄阶段的苗族人为被试者,数据显示有73.4%的苗族人给予苗族音乐积极的认可,认为其具有维护心理健康的作用。[26]有的从苗族服饰纹样为参考依据,采用眼动追踪技术,以20名设计专业背景的研究生为被试者,认为苗族传统服饰纹样具有较高美感,可适用于现代设计中。[27]

可见,在对苗族心理的探究中,量化的心理学研究首先考虑的是获取数据的便利性,因而集中于某个学校的苗族学生不仅与研究者具有较近的地理距离,而且因为他们本身便与研究具有天然的联系,他们成为心理学研究的主要主体便理所当然。所以,从上文可以看出,这一类研究的数量是最多的。苗族学生作为走出苗族社会的群体,他们身上不仅保留了苗族传统文化因子,同时也深受外界价值的影响,这正是苗族群体当下的典型状态。因此,从他们身上所呈现出来的这种心理状态,其实也算是苗族普遍心理状态的一个最重要的方面。

留守儿童、老人、妇女也成为受关注的对象,这是基于苗族当下的社会现状所进行的选择。自从改革开放以后,苗族社会自然地参与到整个社会的重新分工过程。而在这种重新分工中,苗族社会可以参与的首先便是劳动力。就此,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输出导致苗族村寨大量留守儿童、老人的出现,他们作为与当下苗族现状紧密相连的典型群体,亦是苗族社会共同心理的一个侧面。

总之,以量的研究为主要手段的心理学进路的研究,其区别于质的研究进路的主要特点就在于被研究主体的选择上,它不再从整个苗族群体上进行概括式的考察,而是将考察的范围缩小,具体办法是按照自己的分类标准将苗族分为不同的群体,以具体的数据作为分析基础,旨在得出针对性强、精确度高的研究结果。

四、国外的苗族心理研究

苗族人从东南亚各国迁居欧美澳等地是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开始的,作为新迁入他国的民族,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必然遭遇诸多的心理问题。关于国外苗族心理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美国苗族,而这类研究起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以英文作为最初的成果呈现方式。对美国苗族的心理问题进行讨论可以说是美国苗族研究中的重要话题之一,这从2013年一篇关于美国苗族心理问题研究综述的文章可以看出来,从1983年到2012年便可选择出48篇颇有质量的论文。在这篇综述中,作者认为关于美国苗族心理问题的研究,大多都是以实地调查为手段,所关注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压力、焦虑、调适、家庭关系、物质条件及其他心理健康问题上。[28]

关于国外苗族的研究虽然大多以英文作为书写方式,但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有少量被翻译为中文,以译作的方式发表在《贵州民族研究》刊物上。关于国外苗族心理状态的研究最初源于二十世纪发表于《贵州民族研究》刊物上的两篇译作。第一篇名为《西方精神病医师应如何看待老挝苗族的宗教、医术和精神病患者》,作者为B.T.布里亚博士,黄海译。在这篇文章中,布里亚从苗族自己对精神病的认知开始剖析,认为苗族人具有与西方医学传统不一致的疾病认知方式,苗族人认为影响人精神失常的是肝,而这种认知方式又与苗族本身的信仰有关,鬼神才是导致精神病发生的主因。正因如此,在给苗族精神病患者进行治疗时,应该采纳苗族传统的治疗方法与西方治疗方法相结合的手段。[29]另外一篇則是以苗族人从老挝到美国定居之时群体之间的认同保持为话题,具体从美国苗族对祖国认知、语言的使用、信仰的变迁、亲属关系的维持等方面来展示他们认同的保持方式,最后认为美国苗族为了适应新的环境,将能保持认同的文化要素增添到象征体系中,使得这些认同得以借助象征呈现出来。[30]

除了以上两篇译文外,其他关于这个话题的探讨都是以英文来书写的且研究对象皆为美国苗族人。与国内研究相似的是,为了突出美国苗族人的心理特征,很多研究也采用比较方法来进行,即以苗族人和非苗族人作为被试者采集数据,通过对数据的对比分析得出结论,借以呈现苗族人不同的心理特点。

如Stephen L.Franzoi、Zoua Chang两人以73个苗族成年人和80个白种人为被试者,通过他们对自己身体的认知态度比较分析,认为白种人比苗族人更加关注自己的身体,对自身身体的体重的增减更加注意。[31]同为迁居民族,非裔美国人与美国苗族人之间也常作为对比的对象,他们在美国虽然有共同的居住环境和共享的信息,但在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上却呈现不同的特点,美国苗族人的父母比非裔美国人在孩子中享有更高的权威,这与他们传统文化中所囊括的信仰、培养方式、对父母权威的态度等具有很大的关系。[32]此外,情绪治疗方面,从苗族群体与非苗族群体的比较中,苗族人使用美沙酮的概率远小于非苗族人,并且越年长者使用的几率就越小,这主要在于苗族社会中关于压力、焦虑、敌对等情绪都要少于非苗族社会。[33]

除了对比方法外,单独以苗族人为案例的研究也是常用的方法之一,这种非跨文化研究中,其实也会采用一些比较,诸如性别的比较,这种比较一般集中于家庭中的父母、子女角色的分类。Gregory A.Plotnikoff,M.D.,M.T.S,Charles Numrich等人在《苗族萨满》一文中以美国苗族11个萨满治疗师和32个苗族人为访谈对象,采用非传统心理学的视角得出结论,认为苗族人在患病之时并非遵循一般主流社会的治疗方式,而是在采用药物治疗之时兼用萨满的治疗方法,因为苗族人认为药物要依赖萨满治疗才能起作用,萨满是保持身体和灵魂平衡的主要因素。[34]

美国苗族心理的研究还有一个特征,就是集中于家庭中代际关系之间的互动,从他们的互动中寻找青少年所存在的心理问题。Richard M.Lee等人以苗族家庭中的性别分类为基础,分别探讨父母不同的角色对后代子女的影响。结果显示,母亲对孩子的心理健康的影响更大,家庭内激烈的冲突对女孩的影响更大。[35]而在当下亚裔美国人危害社会行为不断上升的情况下,苗族青少年的危害行为可以从不道德的社会态度和缺乏母亲良好的示范作用等方面得到很好的阐释。[36]

此外,通过具体的研究数据来打破外界对美国苗族的固定印象也是这方面研究的重点之一。在人们平常的认知中,美国苗族作为新融入美国社会的新群体,应该有很多心理问题急需解决。但通过对美国中西部一个小社区38个苗族人和28个社区医生的数据采集,结果显示苗族社区中的苗族人具有较低概率的精神心理问题。[37]而在对孩子的性教育上,普遍观点也认为亚裔美国移民存在缺陷。但有人以202个苗族父母作为样本进行研究,得出数据表明美国苗族的父母在对孩子的性教育问题上是积极参与的。[38]

从以上的综述可以看出,国内外的苗学心理研究进路上既有同亦有异。相同之处在于,在量化心理学研究的进路上,两者都不约而同地以苗族的学生和青少年为主要研究对象,这样的被试者选择除了学生与研究者具有天然的联系从而数据获取便利外,青少年作为一个民族未来状态的特殊群体,是该民族心理特征变化的主要承载主体,对之进行研究不仅能掌握当下该民族的心理变迁态势,同时也可为将来可能的发展提供预测。此外,国内外的研究方法大致都可以分为质与量两种,但稍有不同的是,在国内的研究中,质、量研究处于相同的研究地位,描述性的质化研究主导了苗族心理探寻的早期历程,而量化研究则后来居上,成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主要的研究方式。而对美国苗族心理的研究中,更多借助于量的研究。在质与量不同的倚重程度上可以获知国内及国外研究目标的殊异。起始于质的研究的国内苗族心理探索具有试图寻找并概括出苗族整体心理特征的野心,因此更多时候是站在更广泛的视野去看待心理问题,如此便长于概括而重于勾勒苗族整体的心理特征轮廓。而国外研究则从一开始便将视野聚焦在具体的问题上,因此大多探讨力求精细,舍弃了对普适性的追求。同时可以看出的是,比较方法在国内外的研究中皆得到良好的运用,它是量化研究的惯常方法,这使得这一进路的心理研究是在跨文化或者跨性别等类比的状态下进行的。

无论是从历时性上进行梳理还是从科学手段上进行分类,苗族心理的探究呈现了其独特的优势:具有广阔的视野。以国内苗族的研究为例,前期的质化研究将苗族整体都纳入考察范畴,这是一种大视野的面的研究,这类研究试图从苗族的主位视角出发,从苗族社会内生的文化现状来审视苗族人的心理通则,所获取的便是苗族整个面上的总体心理轮廓。在轮廓勾勒的基础上,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兴起的质的研究则聚焦于某一个点的讨论,并且以数据的方式对这一论点进行论证,从而获取关于此点的心理特质。因此可以说,国内苗族心理探究中的两个进路其实已经内含了由面到点,向纵深、向更精确的微观式的研究历程。

选择了代表苗族未来的青少年(学生)作为最主要的研究主体,这在主体上具有代表性意义。作为走出苗族社区的学生,代表着当下苗族人生活的典型状态,更承载着在外力不断冲击下苗族心理状态发生变迁的重要信息。前期心理研究对这一群体的重点关注,不仅能呈现出当下苗族社会在内外力共同作用下的心理特征,同时这些学生作为苗族未来的主体,这些研究亦可作为苗族未来心理发展走向的预测依据。

前期研究让我们从面到点上获知苗族的心理特质,但同时亦发现当中存在的诸多不足。在国内研究中,前期的质的研究是产生于中国学术方兴之时,其研究无论从理论、立场、方法上都存在缺陷。因此,建立在这不甚牢固的基础上,研究过程中存在缺陷在所难免。

心理探究被置于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目标之下,重于文化现象的描述而轻于心理特征的剖析。纵观关于苗族心理的质的研究,会发现这些研究其实是在民族学、人类学的学术视域中来进行的,所探求的虽然是苗族的心理问题,但受制于民族学、人类学的學科规制,其研究的重点更多的是文化事实的阐释,从而忽略了附着在文化上的心理的分析。因此在这类研究中,文化现象得到浓墨重彩的描述,但这些现象所囊含的心理迹象却被忽略。可以说,这类研究虽然本意在于从苗族的文化本身去探讨苗族心理,但所呈现出来的却是文化与心理处于平行互离的状态中。

质的研究长于对静态文化的考察而疏于在动态的文化事件中去寻求其心理历程。从上述梳理中不难看出,在质的研究过程中,苗族的文化被视为一个静态的整体,然后在这个静态整体下又囊括诸多的固定化的子项。服饰、节日、古歌等文化更多被视为静态化的文化项目来进行描述,可脱离具体语境而被抽象概括出来。如此,心理分析也是脱离语境的,随着语境的不同而发生变化的心理过程被忽略。就这点而言,当下的质的研究视角下,心理更多被当作一个固定不变的静态特征表现出来,而苗族人心理上的运思过程、逻辑关系则尚未被触及。

而量化研究中,在其讨论环节上几乎无一例外都涉及到文化维度的追溯,但这些文化因素被视为一个常量,并不能成为符合各个地方现实的变量来发挥作用。因此,量化研究中所声称的文化其实是一种“虚拟文化”,它更多时候被视为一种背景隐藏于数据背后,成为心理剖析过程中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简单要素。可见,苗族心理的量的研究,尚处在将心理视为一种自然属性的狭小视野中,其研究目的更多地是强调它的科学性,具有与自然科学同等的合法性。目的直接影响了研究手段,大多借助越来越精密的数据,心理便可完全通过数据精确地呈现出来。

在苗族心理的探索过程中,无论是质的研究还是量的研究,在对文化与心理的链接过程中都存在一定的不足,概而言之便是“无文化研究”和“伪文化研究”。[39]质化研究视野中的“文化”是静态的、固化的,因此尚未能将心理的思维过程呈现出来,这便是一种“伪文化研究”。而量化研究中则将文化视为刺激主体发生心理反应的心理要素之一,文化因此被还原成人的一种生理机能,这便是一种“无文化研究”。

总之,苗学中的心理视角研究,其理论范式仍然是倚赖于实验数据,该范式所一再强调的客观、量化方法,已然被后现代心理学多元的理论所批判和挑战,随着社会建构心理学和话语社会心理学的逐渐兴起,实验走向的传统心理学的部分理论和方法正在被取代。然苗族心理的研究却尚未看到这样的转化,可见它是处于一种稍显滞后的境况之中,亟待引进新兴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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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VIEW OF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S IN

MIAO STUDIES AT HOME AND ABROAD

Yang Ke, Wu Xiaohua

Abstract: The discussion of the psychological topics of the Miao nationality has opened up the situation of Miao studies and is still awaited. The psychological research approach of Miao people at home and abroad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types: descriptive qualitative research and data-based quantitative research. The former is a method relied on anthropology and ethnology. It is the main research method in the early stage of Miao psychological research, and aims to summarize the overall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Miao nationality. The latter is a research method of traditional psychology. Taking the subject as a specific case, the aim is to highlight the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a certain group of the Miao people through comparison. Although the study of Miao psychology has all the advantages, at the same time, there are also the shortcomings of static curing research, and it is urgent to introduce emerging theories.

Keywords: Miao nationality at home and abroad; Miao studies; national psychology

〔責任编辑:黄润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