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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世态的亲密

2020-04-14海男

广州文艺 2020年3期
关键词:接生婆身体子宫

海男

当你未看见我时,我正在母亲的子宫中成长。写下这篇文章的开头之前,已经有了这个题目《我与世态的亲密》。本来只是计划写九千字左右的文章,突然就想写一本书。写书,是我从青春时代就穿越而来的梦想。写书,从来就需要冲动,没有热血迷离的文字,无法造就一本书中的瓦砾,还有青麦的涩味涌到嘴角时的魅惑。除此外,还有荆棘的锋芒,玫瑰色系口红的颜色。是的,我已开始写这本书了,仿佛是因我最近以来非常迷恋的一个词:帷幕;还有另一个词:内陆中上升的。其实,在两个语词之间,相隔的是无限的距离,正是伟大的距离造就了我们的秘密。

在我看见那条著名的江流之前,我就住在母亲的子宫深处。你,当然看不见我,或许你们也正安住在其他世界的子宫中,先是成为一些微小的胚胎,后来就成为了生命。在成为生命之前,我或许只是一滴水。所以,请珍爱你生命中遇到的每一滴水,尤其是当你在茫茫无际沙漠中行走时,一滴水可以拯救你的生命。

在我还是一滴水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母亲的爱情。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从地理版图中的另一边,果断地拎着一只棕色的皮箱,前来寻找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期的一场爱情。从众多的老照片去看母亲,她穿着列宁服,那应该是从苏联演变过来的服装,哪怕在今天看上去都非常时尚。母亲是从滇越铁路沿线的草坝镇,再乘小火车到了昆明,之前,她就与我的父亲相爱了。

父亲绝对是那个时代的美男子,我无法想象他为什么长得那样俊美。很多年前,当我开始写作时,已经知道家里保存的两本像册的价值。在家里人还没有重视那两本像册时,我已经将它们连同我的书籍装在箱子里,仿佛每时每刻都可以跟随我去世界的尽头旅行。正是在这两本像册中,我发现了母亲和父亲的爱情生活以及通向婚姻的证据。最为重要的是抱着两本像册,长久地沉浸在他们青春时代的容貌、服饰、爱情的故事里。

人类的故事都有渊源,我是通向这渊源之中的一滴水。它使我来到了母亲的子宫,我在里面由幼小的胚胎幻变成生命的过程,使我最先感受到了在没有出子宮之前的沉睡。那时候,我还没有睁开眼睛。不过,在我睁开眼睛之前,我因感受到子宫之外的山谷岩石,从而长出了幼小的骨骼;我因感受到了子宫之外的溪水长流,从而在身体中密绕出了纤细的血管;我因感受到了子宫之外看不到尽头的世界,从而长出了手脚……

有因即有果。在我滑出母亲的子宫之前,我时时刻刻感觉到,因为我生命的渐次长大,母亲的身体越来越显笨重。当她的脚承载着隆起的母腹时,我的身体便游移子宫门口。噢,我仿佛开始有了听力和眼力,这是造物主赐予我身体的魔力。人,只有通过这两种魔力才能与世界结缘。

母亲用身体载着子宫中的我,她依然劳动着。因为身体沉重,已越来越接近分娩期,她只能做一些轻松的活计。她会载着我到附近的村庄中去看桑树。母亲是农艺师,所以,她工作的地点从一开始就离不开大地。当我最初以一滴水进入母亲子宫时,她正在村庄的养蚕房中侍候春蚕。

几十只筛子里有数不尽的蚕宝宝正伏在绿色的桑叶上,尽管看不见蚕宝宝们的嘴巴,如果细看,你就会发现每一帧桑叶被蚕宝宝用牙齿咬过的痕迹;如果细看,偌大的一片片桑叶消失了,白色的蚕宝宝们就是依靠这些桑叶成长的。

母亲经历了十个月的孕期以后,终于感受到我的头已经来到了子宫门口。而之前,我的身体裹在胎衣中循环于母亲的子宫内,这是我来到世间之前的第一次漫游。其实,母亲的子宫中有外面世界的很多场景。在不大的柔软子宫里,竟然有我呼吸的氧气,还有让我能喝到的水源,有时候竟然会触碰到宫顶,外面就是云图了吗?

要游离出母亲的宫门是需要勇气和力量的。我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情绪。我们的所有生活和命运都来自对情绪的管理。你如果能智慧地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就能寻找到你人生的起点和归宿。但只有很少的人能将自己的情绪管理好,就像牧羊人管理好了敞开的牧场也同样能将群羊召唤进栅栏。

母亲已经感受到了腹部的剧烈阵痛,这是分娩之前的感应。当她子宫接纳我之前,定然已经做好了承受分娩期的疼痛。这是人类简史中的疼痛之一。但是宏大的历史书往往会忽略来自一个女人兼母亲分娩孩子的疼痛。作为迎接母亲宫门的我,已在里面生活了十个月,我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这一刻,终于降临,我用力地用头去抵达宫门的出口。那是一个细小的洞穴,我的头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血肉,它们可以收缩自如地推动我的小身体。我同样能感受到母亲的用力,她的盆骨隆起又放下,能听到她没能全部忍受住的呻吟……我就这样来到了人世,接生婆的手托起了我的身体。

接生婆是另一个女人。因为来不及送母亲到她所工作的小镇医院,只能将接生婆请到了家里。那是黎明前夕,但曙色尚未到来。镇里的接生婆乘着最后的黑暗赶到了我们居住的庭院,我似乎将头抵达宫门前夕就已经聆听到了她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她脚穿一双白底布料的绣花鞋——这大约是我看见的来自人世间的第一双鞋子。鞋面上有用各种艳丽丝线绣出的花朵——世界真是奇妙啊,人们竟然在鞋面上也能让花朵绽放,这可能是生命向往美的创造罢了。不过,只有女人会将花朵绣在鞋面上。接生婆穿过小镇上的古巷道走过来,她脚底下是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路。母亲大约是早就认识镇里的接生婆,也可能是她害怕去上医院,事先就跟接生婆预约了时间。

对于生育,母亲是有经验的,因为我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在之前,她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那些年,生育史是繁茂的,只要怀上的孩子都可以自然出生。所以,当我的头抵达母亲的宫门时,我似乎已经穿过包裹我身体的胎衣,聆听到了接生婆脚穿绣花鞋匆匆赶来的速度。

她的两只鞋一前一后,反复交叉,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规律,前脚提起来,后脚就落下去了。接生婆好像是拨开门帘走了进来,她进来的时间,刚好是我的头部力量与母亲盆骨所产生的力量牵引上的时辰。就这样,接生婆站在床边鼓励母亲用力再用力,于是,我的头滑出了子宫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这是我和母亲身体散发出的味道。

接生婆已经用手托住了我的身体。父亲进门了,他已经按照接生婆的叮嘱端来了一盆温水。接下来,我的嗓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我,于是,我张开嘴发出了生命的第一声啼哭。接生婆告诉母亲出生的是一个女孩子。性别从那一刻已经显形露相,最为真实的我,以赤条条的小肉身被一块曾包过小哥哥的襁褓裏住。

身体总是要掩盖住的,除了冷热之外,我们的性别从婴儿时就已经产生了遮掩感。人之生命,当他们是完全赤裸的,也就失去了秘密。我的小肉身藏在了柔软的襁褓里。哦,我差点忘记了接生婆动用剪刀的时候,随同我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像潮水漫过我的身体。刹那间,我在暗淡的光线中看见接生婆从另一个人的手中接过了一把充满铁锈味儿的剪刀。

多年以前,有经验的妇女告诉我,婴儿刚出母体时是没有痛感的。所以,当接生婆的手指夾住那把充满铁锈味儿的剪刀时,我似乎听见了咔嚓声,接生婆便剪断了连接我肚脐眼的那根脐带。但很奇妙,我那此起彼伏的哭声突然间就停止了。也可能说,只有剪断了脐带,我才算真正地脱离了母体,来到了人间。

人间很寂寞,尤其是在我所出生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出生以后就睡在一间寂寞的房间里,我很少看见母亲,因为作为农艺师的她总是早出晩归,而我的父亲所工作的地方就更远了。对于我来说,像册中的那个英俊男人永远生活在远方。在寂寞的小房间里,我的小腿用力蹭着小床上的东西,直到我开始翻身而起。就这样,我从小床上摔到了地上。

“哇”的一声透彻心骨的痛,使我用力大哭——只有这个年龄,可以放肆地哭,自由地哭,痛快地哭。哭也是艺术,到了将来,哭泣的权利似乎就会消失了。人生能畅快痛哭的时光实在太短暂了,将来的某一天,泪水将在眼眶中慢慢地干枯。

为什么将来的某一天,泪水将从我的眼眶中干枯呢?因为鲜花在盛放之后会萎谢,泪水也自然会干枯,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然而,在我摔下床以后,我有了另外一种变化,身体可以往前爬行了。你们知道的,婴儿过了某一段发育成长,手或脚就开始向前伸展,于是,爬行开始了。而我竟然爬过门槛,爬过了台阶,直接爬到了庭院中的两棵紫薇树下。

我那亲爱的两棵紫薇树正向我微笑着——这是来自花容美貌所绽放的微笑——我完全被半空中两棵撑开了枝杆的紫薇树迷住了。当我爬向了落在地上的那些粉红色的花瓣时,母亲终于回来了。看见我头上摔了一个大包,她显得很是心疼,不过,让她感到惊叹不已的是我竟然从屋子里爬了出来。

是的,我竟然爬了出来。这真是一个奇观,属于我自己的奇观。会爬了,当然也会站起来,这就是姿势,它使我突然有那么一天终于站起来了。站立,意味身体的平稳。从这一刻开始,我成为了一个直立身体的人,就像两棵互相对峙抚慰的紫薇树一样直立着身躯。我有了与树平等对视的目光。

从站立的姿势看出去,我依然看见了一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小狗。它正站不远处的墙角晒太阳,那是冬天的太阳。是的,看上去它的皮毛很温暖,皮毛下的身体也同样很温暖。而我也同样站在一束阳光下面伸展着双臂,想往前移动身体。光束照耀,我发现光在引导我、诱引我往前走去。终于,我的右脚向前移动了半步。

尺度或尺码,这些东西就是从我向前移动的分寸中开始的。所以,我们成长中的身体无疑也是一座学校,它给予我们形态、动感,从而让我们去掌握身体的均衡度。我的身体前后左右晃动,仿佛有人在前面召唤我,抬头一看,是母亲。她半弯着身体站在几米外用手召唤我说,宝贝,勇敢地往前走!

母亲的声音我能听懂。从这一刻开始,我想,我们已经在接受召唤了。简言之,在接受召唤的时辰,也是我们在接受语言的时代已经降临了。能够向前走,也就能跑起来。我们生活的方寸土地,都是我们的训练场地,也是我们的幼儿乐园。抱歉,我无法述说进一座幼儿口园的场景,因为对于我来说,生活在一座小镇上,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幼儿园。

满世界都是昆虫,它们在天上飞,在地上爬,在水上漂,在树丫里藏身避开了风雷雨电。有些昆虫会来到我手上,会钻进脖颈发丝中去。我渐渐地爱上了这些小昆虫,它们有的身体很柔软,有的身体很坚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们陪伴我度过了幼儿时光。我虽然没有上过幼儿园,不过,我的幼儿世态非常生动。

观察昆虫,时间过得非常快。我最爱的是从蛹突然就变成一只蝴蝶的昆虫。在一片山坡上,我先是看见一只蛹,它在树叶上慢慢地蜕变。我看见它的小身体就像一颗花生米那样大,它在挣扎,为了冲破蛹衣,哇,成功!它就像我当年一样,越过了母亲的宫门,终于独立地前来面对世界了。

蝴蝶,在很长时光里,几乎成为了我全部的世界,所以,很多年以后我写下了长篇小说《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一切事物生命都有因与果,它们在某处产生的连接点,看上去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却已经埋下了根须。地球为何辽阔?大概就是给每一个生命埋下根须的秘密的地址。那一年,无数只斑斓多姿的蝴蝶,飞过了我的视觉。我的身形在滇西的山冈追赶着蝴蝶。母亲的桑园中同样也飞来了蝴蝶。一个农夫告诉我,蝴蝶在世间只能活十五天。我顿然垂下了眼帘,一个幼儿对于生命的理解本就是朦胧的,这个年龄的孩子们当然看不到生与死的限数。

那一年,一辆很大的大卡车,或许是东风牌的大卡车停留在县城外。父母亲带着我们上了货车,我和小哥哥挟裹在车厢拥挤不堪的人群中。一个新词出现了,它就是“五七干校”。这应该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好像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乘车。在母亲种植桑园养蚕的小镇或乡村,我曾乘过牛车,它是我记忆中最为缓慢的速度。当我的小生命蜷缩在牛车的木车厢中时,我的目光看到弯曲的乡间土路。牛车通向村庄,途经处有清澈的池塘,耳边会回响着农耕时代各种农具互相碰撞的声音。

放眼处,一个农夫正赶着水牛在犁田,阳光洒落在犁头上的锃亮,是我此生保存得最为明亮的一种记忆。放眼处,豌豆荚仿佛就要被云彩载走了,几个头上戴着方格围巾的妇女谈笑风生,在摘豌豆。放眼处,我看不到任何一条高速公路,当然也看不到互联网。

在拥挤的车厢中,我嗅到了浓郁的汽油味,身体突然感到不适。看来,这味道是我不需要的。再加上货车正沿着山峦盘旋在各种凹凸不平的公路上,我猛地挤向车厢开始呕吐。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强烈的一次呕吐。随后,我感觉到母亲将我从车厢拉进了她怀中。尽管如此,我意识依然清楚,感觉到大卡车就是在逾越我们看不见的那个世界。之后,我还看见了很多人都在呕吐。之后,黄昏时,我们好像已经抵达了目的地,父亲将我抱下了车厢。

就在我双脚落在沙砾中时,我看见了那条著名的江流,它的名字叫金沙江。隐约中,江床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脚踩在江湾的沙石中,人们感叹说终于到了,终于到了。我很快就站在岸边了,江水那巨大的波涛声犹如梦中接引我的某种旋律,已经降临!

为了高于一切生活,我们得忍受生活的所有苦役。就在我看见金沙江的时候,我的胃痛恶心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充满峡谷的江流躺在眼前。我赤着脚,跟随几十个孩子在沙岸上跑了起来。只有孩子,青少年时代可以狂野地奔跑,到了中年就平稳地走路,而老年人是慢慢走。哪怕砾石挫伤了我们的脚心,似乎那些疼痛都算不了什么,我们还爬上了岸边的岩石并滑下去。岸边出现了木船。

明天,我再去看它的容颜,在漫长岁月的日子里,唯有它的变幻无穷陪伴我。经过它的枝条、缝隙、峡谷时,处子般地安心。我知道了什么东西该舍去,什么样的荒野值得我去沉迷。晚安,宝贝,在看见你之前,我已经听过了风呼啸而来!

那艘木船在已经黑下来的天空下,船身陷在水里。我们上了船,无论在任何时代,妇女儿童总是被人关照的,哪怕子弹呼啸,总是有人挺身而出去挡住。地球人的美好,就是善待弱者。妇女儿童老年人,在人群中是首先需要关爱的。水的波涛是黑色的,所有发出的光线都似乎是黑色的,唯有人的眼眶在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有一束月光般的光泽。

船,漂向了金沙江,旅途并不长。这是一艘渡船,只是为了将我们渡到对岸而已。所有人坐在船上,仿佛是去另一世界,他们早已忘却了乘坐大卡车的强力颠簸,每一双眼睛都显得新奇。它们似乎告诉我说,人是很容易转移情绪的,在时空的变幻中,哪怕是多么沮丧的事都会遇见命运的转折。在这里,渡船则使一船人看见了彼岸的希望。在江流的汹涌中,船工很快就将我们送到了彼岸。这一刻,我眺望着江水,默默无语地目送着看不见底的黑暗。大人们在叫我的名字,我跑向了他们,奔回江岸荒野深处的人群中。

荒野,是迎接我的一个原形世态。金沙江岸滩的一座荒野在黑暗中向上延伸,呈现出丘陵的地带。干燥的地热不时使我的膝部触到充满锋芒的野生灌木丛,是大片大片的看不到尽头的灌木丛。不远处有野兔在奔跑,还有狼的叫声。母亲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身体上还背着行李,小哥哥已经跑到前面去了,父亲和一群男人们都已经跑到前面去了。一个年轻的小女人在唱歌,好像是在唱她故乡的民谣。我加快了脚步,离她近了一些。她唱出的民谣真好听,我们好像在她的歌声中已经走到荒野深处了。我看见了火把映照下的一座农场的栅栏——围起的石头墙壁。

真好啊,我们终于可以睡觉了。所有的女人和女孩都住在一间大房子里,母亲带着我住,小哥哥去跟父亲住。我们有了一张搭在石头上的木床。母亲很快就在黑暗的光线中铺好了床,我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那是我睡眠史上睡得最好的一觉,中间没有梦也没有醒来,一觉就睡到了太阳带来光热的时刻。早晨八点半钟左右,我和其他人醒来了。

是的,我们醒来了。太阳是金色的,因此,照进房子里的光线也是金色的。我们被这金光灿烂的圆球召唤着,从房子里往外跑。黑暗完成了它的轮回,早已经离开了,现在是太阳在陪伴我们。我们开始熟悉这片荒野,大人们已经去劳动了,母亲的职责是养猪,所有的妇女们都分配到了养猪场。男人们耕地牧放牛羊。父亲分配到了三十头黑山羊,他成为了农场干校的一个牧羊人,已经赶着群羊去山坡上放牧去了。我们近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就像是寻找到了一座乐园,开始寻找游戏的方式,于是,我看见小哥哥第一个开始爬上了一棵橄榄树。

这是一棵耸立于荒野深处的绿色橄榄树。你无法想象我们的惊喜,我们仰望树枝,哇,那么多那么多的野生橄榄啊!过了若干年,我仍然能回忆起将头仰起的刹那间。正是这棵树让我们喜欢上了荒野,热爱上了这贫瘠的、干燥的地热,同时也开始寻找我们的另一座没有围墙的学校。小哥哥已经坐在树丫上,他开始摇晃着树枝,硕大的橄榄就从枝头滑落了下来,站在下面的我就低头拣地上的橄榄。

日照已足够它们成长。那一年,面对扑面而来的金沙江,穿过干燥而又充满果味的野生灌木丛,我尚未寻找到神秘伴侣,也从未出卖过我的灵魂。光芒或黑暗取之不尽,最终培植我的善与恶,使我理解人性,为生与死而熔炼不息。

奔向金沙江有一条小路,两边生长着丰饶的仙人掌,它们的肢体语言看上去很傲慢。只有阳光炽热的明媚地区才適合仙人掌生长。我们一前一后穿着橡胶凉鞋,终于来到了岸边。那天晚上天太黑了,我们几乎就看不见金沙江的原貌。现在,我们的脚已经在褐色的沙石上行走。男孩子们都在金沙江中游泳去了,不用为他们担心,看上去他们似乎很懂得保护自已。迎着水面而去,倘若遇上了一个很大的波澜,他们就会呼叫着往岸上奔跑。我们女孩子几乎没有人会游泳,所以,我们只是赤脚沿江岸线行走。有一天,我们竟然走了很远,看见了许多搭在江岸石头中间的帐篷,也看见了很多人在水边晃动着身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淘金人。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金沙江岸淘到传说中的金子。这些东西离我们看似很近,其实很遥远。然而,当我们来到淘金人的中间时,却感受到了他们是在沙滩上认真地、忘却一切地淘金子。阳光已经将他们的面孔晒成了青铜色,他们的嘴唇干裂,看上去是很久没有吃绿色蔬菜了,要么就是太渴望了。来到这里的每个人,眼睛都充满了对金子的渴望。

金子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这个疑问上升时,我们已经返回农场了。饥饿折腾着我们的胃,感觉到快走不动了才到农场。母亲递给我一块红薯,这就是我们的晚饭。其实,整整一天,我们就每人分到了一块红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红薯成为最健康的食物之一,理由是它可以防癌。那块红薯很香很甜,不过,几口就吃完了,最后每人还分到了一碗漂着白菜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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