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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X模型的构建与运用:基于综融取向的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

2020-04-13李晓凤林佳鹏

社会工作 2020年1期
关键词:社会工作者新生代组员

李晓凤 林佳鹏 何 昕

一、导言

(一)研究背景

改革开放40多年,中国社会转型引发了全方位、多领域的嬗变,但因利益格局深刻演化导致的各类社会问题时有发生,尤其是中国制度与语境下的农民工,愈发成为社会群体性事件的行动主体。数据显示,2018年农民工总量达28836万人,较2017年增长0.6%。农民工群体不仅逐年稳步递增,且51.5%为“80”后至“0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国家统计局官网,2018)。新生代农民工虽然在促进国家城镇化与工业化进程中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受长期客观存在的结构性力量的限制,在空间和社会意义上呈现“失声、去权、隔离及边缘化”特性(潘毅,2008:28),既游离于城市制度性权力结构、福利保障体系及生活空间之外(“制度脱嵌”),又在客观人际纽带及主观身份认同上脱离乡土中国(“传统脱嵌”)(朱妍、李煜,2013:66),致使在社会融入中遭遇巨大工作压力。相比“农一代”,新生代农民工①本研究具体指1980年以后出生的,具农村户籍,进入城镇后在基层从事非农职业或在企业生产第一线工作的群体。在“工厂政体”下更频繁使用如偷懒、开小差等“弱者的武器”作为抗争策略(唐有财、符平,2015:110),甚至选择极端的方式如自杀,以寻求维权及社会的承认。2010年上半年,深圳富士康发生“十四连跳”(11死3重伤),当事人均为18—28岁年轻员工,且入职时间较短(最短28天,最长1年半),自杀成因均与工作压力过大有关,这也反映了新生代农民工在经济、文化、组织、政治及利益整合上全方位的匮乏与失调(曹森奎,2011:16-18)。富士康“N连跳”发生后,心理医生率先展开创伤应激干预,采取疾病取向的治疗手段将员工标签为“抑郁症精神病患者”,致使员工自杀率不降反升。之后深圳市社会工作者协会紧急组织400名一线社会工作者进驻企业,开启了从个体转向环境、从个案治疗转向综融取向的社会工作实践策略,并尝试运用ABC—X模型分析员工压力源与探索整合性的服务。然而,社会工作者启用了ABC—X模型的先导性试验,但并未开展持续性的系统介入与循证实践研究。对此,本文基于深圳F工业园区“榕树家园”项目一年的实践经验,初步构建了ABC—X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模型,并诠释其实务策略及讨论干预的有效性。

(二)文献回顾

检索中国知网主题词“农民工”与“工作压力”共41篇文献(截至2019年6月底),以“新生代农民工”为研究主体的仅16篇,学界对该群体工作压力的研究零散与稀疏。实务界主要形成了心理学范式的“技术理性”治疗与路径依赖的工会“行政调解”两大策略。

1.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的相关研究

“压力”一词最早由Hans Selye于1956年引入社会科学领域(王晛洲,2013:07)。国内外学界对压力概念尚未有统一定义,但趋向于认为压力是环境刺激与个体反应相互作用的过程(殷建平、鄢尚军等,2011:160),是“个人面对与重要工作结果相关的机会、限制与要求时,失去常态应对方式的情境,该情境下个体会产生一种与自我期待不相符的感觉”(Parker,D.F.,&DeCotiis,T.A,1983:160-177)。综合学界研究,本文认为工作压力是“个人在工作场所中受工作相关的各要素刺激,产生了非适应性身心反应,且经个体特质或心理调节后主观上仍能感受到威胁或伤害的一种状态”。而新生代农民工压力源,既来自个体在年龄、性别、教育、工龄等方面的差异,又受其所处的环境因素影响。其中,环境因素包括工作内因素(如物理环境、组织管理结构、晋升激励制度、职业规划与培训、群体氛围、企业文化等)及部分工作外因素(如家庭与工作的互动)。上述工作压力导致了新生代农民工一系列“生理—心理—行为症状”,不仅使个体出现不同的生理心理反应,也对组织绩效有显著影响(如员工发生效率低下、缺勤等偏离行为)(姚艳虹、孙芳琦,2018:43)。

2.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减压的实务研究

我国实务界针对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主要形成了两大策略:

一是心理学范式的“技术理性”治疗。心理治疗师综合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管理学等理论和各类临床技术,专注于协助组织或员工解决与工作场所有关的问题,提高组织绩效(肖晶、丛嘉祥等,2018:43)。服务涵盖员工职业心理健康评估、员工工作环境设计与改善、员工和管理者心理健康管理的培训等。心理治疗师依托测评工具能够准确评估员工压力源、压力认知及抗逆力、压力症状等,提供压力应对指南及训练方案,并运用催眠、认知疗法、音乐冥想等“减压术”实现工具理性控制取向的治疗。尽管心理治疗在减轻员工职业压力、促进企业和谐发展中具有积极作用(秦姣姣、朱宏宇等,2013:48-50),但受主流社会对新生代农民工“污名化”的建构及工厂劳动体制对其“经济人”的认识,导致了疾病取向下“问题为本”的认识论(卫小将,2017:116)。即在该逻辑支配下治疗师对新生代农民工减压倚重心理和精神治疗,忽视了个体所处的环境系统及结构性因素的影响,极易成为一种威权式的专业操控者。

二是路径依赖的工会“行政调解”。工会坚持以职工为本,承担参与相关法规制定、提供职工福利和救济、协调劳动关系、实施心理管理等职责,且逐渐从福利职能转向维护职能,在劳资冲突中发挥了“安全阀”功效。然而,经济社会转型下不同职工群体间的利益固化及需求差异化对工会工作提出了全新挑战。如工会原有行政化服务模式未能适应新时代社会形势,行政指令刚性工作较多,工作方式单一缺乏弹性(罗荣波、张默,2016:31),且受传统所限,工会较重视宏观政策和制度改善的行政力量,较少在微观上关注员工个人发展(张默,2014:39),割裂了宏观与微观工作间的链接,未能形成融汇取向的工作手法。

以上两大实践策略缺乏整合视角与综融性手法,并缺乏循证监测。对此,实务工作者需要拆解主流社会对新生代农民工“污名化”的理解,探究其生活环境中的经验、需求、资源与优势,促使“工具理性式减压”转向“全人关怀”的积极论述策略,以打造多层次支持网及采用证据为本的社会工作。

(三)研究方法

本研究基于深圳市F工业园区“榕树家园”项目,运用ABC-X模型描述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现状,展开综融取向的社会工作干预试验,以达致理论与实务的对话,迈向解放的社会工作。

1.文献研究。其一,选取中国知网收录的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具代表性、典型性的期刊文献,批判解读传统心理学与工会减压策略;其二,回顾国内外的ABC—X模型应用研究,为本研究提供经验启示;其三,查阅F工业园区“榕树家园”项目档案(如项目计划书、各类服务归档记录),深入了解新生代农民工减压服务干预进程及实施效果。

2.问卷调查。编制《深圳市F工业园区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调查问卷》,试调查显示信效度良好。共发放500份,对象均为F工业园18—40岁一线普工,有效问卷457份(有效回收率91.4%)。选取抑郁焦虑压力量表(DASS-C21)①抑郁-焦虑-压力量表(Depression Anxiety and Stress Scale,DASS)是Loivdband等编制的用于测量负性情绪症状严重程度的自评量表,原始版本有42个条目,经过修改后编制为抑郁-焦虑-压力量表精简版(21-Item Depression Anxiety and Stress Scale,DASS-21),研究证实其同样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引自文艺、吴大兴等.抑郁-焦虑-压力量表中文精简版信度及效度评价[J].中国公共卫生,2012(11):1436.及社会支持评定量表(SSRS)②社会支持量表(Social Support Rating Scale,SSRS)是肖水源等心理卫生工作者在借鉴国外量表的基础上,根据我国的实际情况,自行设计编制的。量表从社会支持与身心健康的关系为理论指导,根据被测者的社会支持情况,对形成被测者心理障碍的社会环境原因做出可能性推测。——引自社会支持评定量表[EB/OL].http://wjpt.nit.jx.cn/meol/homepage/common/onlinepreview.jsp?_style=new06&countadd=1&lid=15510&resid=21081考察社会工作介入前后服务对象工作压力态势。

3.深入访谈。以校标抽样对15名工人实施半结构访谈,了解新生代农民工当前压力事件、资源运用情况与主观压力认知等。访问历时两个月,每位受访者大约90分钟,资料采取类属分析法。

4.实验法。外展招募50名F园区新生代农民工,对25名实验组成员实施6个月“榕树家园”服务与跟踪研究。干预结束后,对实验组与控制组分别施测DASS—21、SSRS,辅助深入访谈,以了解成员感受及压力适应状况。同时,服务结束四周后,实施跟踪测量。此外,应控制组要求,社会工作者带领组员开展了一场压力舒缓工作坊。

图1 实验流程

二、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的ABC—X模型构建

为研究战争突发危机对家庭系统的影响,1949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社会学家Reuben Hill首先提出了家庭压力的ABC—X模型。相比传统心理学“压力源—压力感知—压力症状—应激行为”压力模型,ABC—X蕴含“人在环境中”及“社会支持”理念,纳入“资源”变量,并在实务操作中秉持综融取向。从家庭减压到企业减压的场景转换,ABC—X模型具有移植性。

反观深圳“富士康事件”,在心理疾病取向治疗的热浪退去后,对员工个人问题形成根源的探究不再被视为危机解决的必然途径和方法,忽视已久的环境因素重新回归实务界的主流视野中。社会工作者入驻后,采用生态系统视角,在危机干预的同时注重员工社会资源链接,将服务思维从心理学范式下关注个人问题的修补与治疗的线性思维,转变为优势取向下关注个人与环境相互影响的系统思维。在先导性试验中,社会工作率先实现综融取向的干预,表明ABC—X模型具有潜在运用空间与前瞻性,但随“富士康事件”危机消退而中止。此后,深圳F工业园区“榕树家园”项目的实施重拾对ABC—X模型的研究。

综上所述,并基于对心理学范式的“技术理性”治疗与路径依赖的工会“行政调解”两大策略的批判性解构,本文建构了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的基础理论及实务理论。

(一)基础理论

1.生态系统观。生态系统重新激活了社会工作专业“人在环境中”的核心概念(张和清等,2019:83-84),形成了“人、行为、环境之间相互依赖”的聚合理论(宋丽玉、施教裕,2009:229),有利于建构新生代农民工生态系统图。即将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及其需要和问题置放于所处的社会环境(即工业园区)中进行分析,以确定他们与环境间的功能不良和功能交换(李晓凤、张强,2014:56)。

2.优势视角。即以“优势、赋权、抗逆力”为核心概念,弱化问题,强调个体与环境中的优势资产,逐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培养和提高个体的抗逆力。对此,社会工作者需秉持优势视角,解构新生代农民工的问题标签,协助其在心理、人际、道德方面探索如何达到他们的或社会的责任、成长和自我实现的标准(李晓凤、张强,2014:57)。

3.社会支持理念。强调把新生代农民工的改变与周围他人的改变连接起来,在新生代农民工与周围他人之间建立与扩展相互支持的社会关系。如此,社工在服务过程中应鼓励新生代农民工利用园区正式或非正式的社会支持网络,动员社区资源实施减压干预(张和清等,2019:83-84)。

依据上述三大基础理论,本文建构了ABC—X模型积极取向的实务理念,即在生态系统视域下,用优势视角改变认知,用社会支持增进资源(李晓凤,2017:46)。如此,社会工作者无须放弃专业优势,跟随心理咨询只关注新生代农民工心理调适与心理资本增值,也不需跟随社会学只注重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支持与社会资本增值。

图2 工业园区社会工作理论与实务的逻辑框架

(二)实务理论

ABC—X模型指出,当家庭系统遭遇压力来源或危机情境时(A因素),其拥有的应对资源(B因素)及家庭对压力事件的认知定性(C因素),会影响家庭压力的程度(X因素)。ABC—X模型不仅囊括了个体认知因素,同时强调家庭成员资源掌控情况,包括家庭内部(如个人特质、收入)与外部资源(如社群与社会)(Michael Rosino,2016:313)。此外,该模型亦蕴含“应对—适应”概念。即压力应对是外在行动与内在想法合力作用的过程,若家庭采取相关资源、改变对压力事件的负向认知,则有助于减轻压力结果(王晛洲,2013:13-14)。

因真实世界中压力的发生很少是单一的,后来McCubbin和Patterson(1983)修正Hill的架构为Double ABC—X模型,保持基本概念前提下,加入了系统理论中的“回馈”机制及时间因素,将家庭压力应对分成前半段“适应”(即ABC—X历程)与后半段“调适”(即家庭韧性产生历程)(McCubbin,H.I.,&Patterson,J.M.,1983:7-37)。即压力会随着时间不断积累,是个人与环境互动的产物,随着时间的改变,家庭努力从危机中复原。

图3 双重ABC-X模型示意图(McCubbin,H.I.,&Patterson,J.M.,1983a:87-106)

模型中,aA代表积累性压力事件,即单一事件通常不会造成家庭致命性伤害,若第一次发生的压力事件未能妥善处理,加上现时处遇困难,形成累积重叠进而导致家庭系统失衡;bB代表家庭现存资源和新开发资源;cC代表对上次危机事件、累积性压力事件及拥有资源的认知界定;xX代表对压力的调节和适应结果。其中,前三个因素(aA、bB、cC)会反复在案主的生活中出现,并因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积累性效果。服务对象是否适应良好主要看这三种因素的调节结果。

不过,学界对ABC-X模型多以家庭危机介入为案例,指导工作减压的实践研究有限。本文尝试调整模型以便于其在工作场域应用。

将ABC—X模型放在更宏观层面看,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并非是孤立的压力源造成的。新生代农民工在中国历史话语建构中被打上“弱势群体”烙印,在国家与资本共同作用下陷入未获得明确群体身份的尴尬境地,即城乡二元结构的限制使其劳动力的使用与再生产在空间和社会意义上被割裂和拆分(潘毅,2008:28)。除此之外,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差、薪酬待遇低、晋升空间狭小、社会保障不足等职场处境难有较大改观,新生代农民工自身的“短工化”策略无助于摆脱“水平化困境”及工作压力(黄斌欢,2014:184)。以及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中人际关系网络疏离,他们与市民的交往及对设施或服务的使用极为有限,导致他们遇到压力时可使用的资源不足。故当工作职场产生压力时,极易造成对新生代农民工以“工作为中心”的生活的殖民。

图4 ABC-X模型在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问题中的构建(Boss,P.,2002)

ABC—X工作压力模型更清楚地描绘出压力的动态过程及循环特征,为社会工作提供了“证据为本”的实务依据及启示(王大熊,2010:41):其一,ABC-X模型将新生代农民工的职场视为一个系统,并将其生活的社区乃至城市视为更大的系统,新生代农民工的压力问题并非单纯个人因素或工作压力源导致,而是与其他系统中他人对个体的行为反应有关。其二,ABC—X模型将压力形成归因于中介因素。压力源事件本身是中性的,但对其界定则扮演了中介角色。从个人认知上,社会工作者应协助新生代农民工正确看待压力事件,澄清事实情境,改变对压力源的负向理解乃至对压力情境再界定或赋予新意义。其三,ABC—X模型强调资源的拥有能够减轻或改变压力程度。当压力源事件发生时,若新生代农民工有足够、适当的资源应对,则生活系统较难受到干扰。社会工作者应协助员工利用自身和环境中的资源,即家庭资源(家庭成员个人能力、家庭物质资产及家庭整体动力)及家庭外部的新增社会资源。其四,有时员工会面临一些外部无法控制的因素(如经济态势不景气、企业倒闭)进而限制了压力应对,社工应清楚评估外在限制条件。总之,新生代农民工会因个体价值观与信念赋予压力事件不同意义,当个体所能利用的资源愈多,压力程度更能改善(陈月娥,2016:102-103),若已有的压力得不到解决,累积形成的大压力则可能转化成新的压力源。

三、ABC—X模型在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的应用

深圳F工业园区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密集型社区,总人口约12万人,其中95%的居住人口都是非户籍的外来务工人员,辖区内有劳动密集型企业200余家,绝大多数实行一种‘以高强度生产、低基础薪资与消费、严格规训体制、异化工人为特征的,以剥削工人价值为代价的生产制度’”(潘毅、卢晖临等,2012:22)。F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社会工作者对F工业园区抽样调查后发现,大部分青年工人的教育水平仍处于高中教育阶段,八成工资在4000元上下浮动,75.6%的青年工人处于中高压状态,普遍承受巨大工作压力。为此,中心设计开展了“榕树家园”项目,旨在缓解员工工作压力,增强员工心理资本,促进人际交往,改善劳资关系,为企业一线员工创造和谐的社区生活环境。

(一)F园区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现状

1.xA:压力源事件。表1显示457名工人对压力源的感知均值情况,将指标均值在2.5以下的为低压状态,介于2.5—3.5的为中压状态,大于3.5的则为高压状态。可见,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源排前3位的依次为遇到困难时求助渠道少、缺少娱乐活动、职业规划不清晰。

表1 工作压力源因子均值(N=457)①标*为值大于3.5的指标,即受访者处于压力较大状态。

2.xB:社会支持网络。新生代农民工遭遇工作压力时,求助的对象范围广泛,但在社会支持类型上存在显著差异,即以家人、亲戚、朋友、邻里等亲密伙伴群体构成的非正式社会支持为主,而由政府、社区、民间组织、企业、社会工作机构等组成的正式社会支持系统提供的帮助较少。

表2 新生代农民工社会支持状况(%)(N=457)

3.xC:工作压力认知。从表1个人价值感因子看,新生代农民工对工作压力认知普遍负向。深入访谈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在满足生存需要之上亦追求生活质量与个性发展(即务工兼具经济型和生活型特点)(刘林平、王茁,2013:137),他们除了挣钱谋生之外,也希望城市生活能够丰富生命体验,实现自我价值。然而,工厂职位等级划分严格,晋升机会少,加之缺乏合理的职业生涯规划指导、自身受教育程度偏低等因素,使他们感到职业发展无望,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自我评价。

为此,“榕树家园”项目对实验组的服务策略如下:

图5 综融取向的社会工作路径

(二)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减压的实践策略

1.个体心理减压

(1)改善压力认知。使用DASS-21测量发现,实验组7成组员压力分量表均分为23分(中度压力),长期工作压力导致了生理上的僵硬及精神上的紧绷状态。社会工作者开展“鸭梨山大”新生代农民工减压小组,运用支持、探索—描述—宣泄两个非反映沟通技巧,为组员营造了一个轻松和安全的氛围,以了解其真实情况并尝试与组员建立伙伴关系。社会工作者秉持倾听、接纳、尊重、同理、不批判、积极关注及鼓励等专业态度,促使组员自由宣泄。社会工作者借助生物反馈治疗仪,向组员传授了简便实用的肢体伸展放松技巧。社会工作者带领组员围绕压力源关键词探讨了工作压力成因,组员舒缓了压力情绪,压力感知及疏导意识提升。通过“盲人与年轻人”的故事分享引出理性情绪疗法,引导组员反思负向情绪,分析非理性信念对个体认知及行为的消极影响,鼓励组员转换看待事物的角度,改变固有思维方式,实现正念减压,并运用辩论、头脑风暴方式探究减压策略。

(2)提升心理资本。心理资本是个体在成长和发展过程中表现出的一种积极心理状态,是超越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的一种核心心理要素,包含自信、希望、乐观、坚韧等。在“鸭梨山大”小组中:其一,社会工作者引导组员设定符合组员价值体系或期望的趋向目标,利用SMART原则将目标具体化。其二,要求在一周的时间里克服困难执行目标。通过每日在微信群目标打卡方式相互监督,要求分享到朋友圈并由衷“点赞”,社会工作者亦予以积极反馈,令组员获得了成功经验。其三,社会工作者布置组员每天记录3件自己成功应对或化解工作压力的事件,要求强化积极行动,提供正面反馈。此外,社会工作者向组员示范正面的事件归因。由于工作中有诸多目标来自上级的分配而非自我设定,员工应对目标进行合乎逻辑的解读,倘若对这些工具理性目标持负面想法,则对目标失去了承诺①网络资料:带着快乐去上班(心理资本篇·在职场中实现自我)[EB/OL].http://www.b111.net/novel/49/49432/4422824.html。总之,社会工作者运用积极心理学技巧对组员进行了若干次压力疏导,通过积累成功经验、搜寻可行榜样、唤醒积极情绪、与他人合作学习等方式提升其自我效能感;通过人际关系交往技巧学习、生活与工作自我管理方法等提升其情绪和觉知能力,增进了组员希望感、自我效能感、心理弹性及乐观的品质,培养了自尊能力。

(3)引导职业规划。社会工作者协助改善组员对工作的价值观念,鼓励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做出合理规划。社会工作者首先运用乔哈里视窗(Johari Window)模型,结合“树木—人格”投射测试帮助组员重新增进对自我的了解,知悉自身的性格、优缺点、能力素质等。在重新检视生理、心理及社会环境对自我影响基础上明晰职业锚。其次社会工作者为组员提供相应职业资料,包含有关职业的文字简讯、小册子、互联网招聘信息等,协助组员对目前从事或希望从事的职业有了更全面和深入的认识;最后,借助霍兰德职业兴趣量表帮助组员将自身特质与职业相结合,匹配出符合员工人格特质的职业,引导组员为能够从事适合自己的或心仪的职业确立目标和努力的方向,帮助组员进一步衡量、认识所在单位性质、工作地点、工作内容、工作时间、人际环境、岗位职责、组织文化等因素的组合及其变化,制定具体的装备自我、实现目标的计划,以指导组员职业生涯发展目标规划,改善了组员对工作无意义的认知,促进组员对未来职业有了更多思考。

2.环境资源链接

(1)增进家人关系。新生代农民工多生长于拆分型家庭,留守经历致使他们家庭观念淡薄,且受到中国传统思想影响,当新生代农民工出现心理问题和困扰的时候,不承认也不愿意和家人沟通。为此,对家庭关系疏离的小组成员,社会工作者向组员介绍不健康家庭相处模式的本质是边界混乱,家庭边界过于疏远会产生漠视,若过于紧密,则容易产生依赖或自我中心局面。社会工作者鼓励组员与家人建立更加成熟的互动关系,以及可以联结又相互独立的个人边界②网络资料:KnowYourself.春节自救指南:如何与家人建立更成熟的互动关系?[EB/OL].家吧.https://womany.net/read/article/17796.2019-01-23/2019-06-29.。通过团体游戏,增强组员间信任感,引导组员在游戏中寻找与他人沟通的方式,并分享人际沟通实用技巧,希望组员增加与家人有效的沟通,将内心真实想法与家人表达。此外,社会工作者对部分组员采取个案工作方式,透过澄清与对质,改变家人对组员的刻板印象,并向家人传授有效的沟通技巧,改善家庭关系。经过社会工作者家庭辅导,部分组员也从父母高期待的压力中获得解放,得到父母亲安慰和鼓励,感受到家庭温暖。

(2)联结同事支持。为联结同事支持资源,社会工作者在F园区举办了人际交往培训课程。社会工作者采用“镜中我”理论,与参与者探讨关于他人如何“认识”自己的想象、关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的想象及自己对他人的这些“认识”或“评价”的情感,引导参与者学习同事相处之道。社会工作者结合工厂一线环境特征,分析工友与主管的沟通过程,并结合情景讨论方式,教授如何与不同类型的同事进行有效沟通技巧。此外,社会工作者要求实验组成员各邀请1名主管,针对主管开展了一场“相亲相爱”小组长工作坊,旨在提升基层管理者的服务意识,增加他们关爱员工的知识与技巧,并协助管理者释放工作压力。此外,社会工作者还在F园区举办新生代农民工联谊活动,搭建工友之间的沟通交往平台,受到员工的热烈欢迎。

(3)培育自组织。针对新生代农民工休闲娱乐不足的困境,社会工作者积极培育新生代农民工自组织。社会工作者从戏剧媒介入手,成立“北门工人剧社”,每周定期排练话剧,更好地用戏剧表达工人的心声,演绎他们不一样的生活。北门剧社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以新生代农民工的日常生活、工作经历、个人感受为创作素材,社员在戏剧社中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不仅积累了新鲜的话剧表演体验,同时亦增进个体价值感。又如,受到近来“捐步”(即利用移动APP运用方式筹款)的风潮影响,园区内的员工越来越多会利用空余时间去跑步。社工亦以此为动员点,初步了解新生代农民工成立“快乐跑俱乐部”的想法和意愿,在得到一致赞同后,在地球日当天合理组织了一场环园跑的环保主题活动,将部分新生代农民工想法进行更广泛的扩散,并招募到了更多的参与者。组织逐步成型后,成员确定了组织的基本架构。社会工作者通过开展相关的培训,提升成员的组织活动能力、财务管理能力、领导能力等。随着组织的逐渐成熟,社会工作者逐步退出组织的运作,由创始的小组成员担任团队骨干。

(4)营造互助文化。为回应F园区新生代农民工知识文化学习存在的热切渴求,中心研发了“Vcare青年学堂”公益教育项目。社会工作者依托中心图书室,链接高校大学社志愿者为新生代农民工开班授课,包括人际沟通、法律知识、电脑运用、英语、摄影等技能课,以及经济、文学、历史、教育、艺术等人文社科讲座和沙龙,不仅在工作之余丰富新生代农民工的知识文化追求,提升了综合素质能力,同时也透过“平民教育”向新生代农民工传递了“平等、自治、互助”理念,工友们可以共同拥有和建设的“家”,以“家人”的观念取代“服务”的概念。所有的服务接受者同时也是富有潜能的服务供给者,而所有的服务提供者同时也是这个大家庭中的受益者,进而打破传统社区服务“服务提供者”与“服务接受者”的二元区隔,逐步建立一个从学堂到社区再到这座城市的共同认知,实现从城市“过客”到“主人”的转变,增进社会融入。此外,社会工作者为有热情、有时间、有担当的新生代农民工注册了园区志愿者,详细介绍园区志愿者队现状、注册深圳义工方法、义工服务领域、时数计算等基本信息,并让新义工根据自身意愿选择相应服务组别,不仅促进了新生代农民工公益意识,以主人翁精神参与社区建设,亦为F园区社会工作者服务增加可持续性。

(三)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的实践效果

“榕树家园”项目全年共实施个案服务13个、咨询辅导服务170人次,小组与工作坊的完成量超出指标3节,培训、讲座与活动的完成量超出47次。

对参与减压小组的组长、线长等管理层采取非结构式访谈显示,管理人员对社会工作者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以及专业服务水平持肯定态度,能为员工个人身心健康发展提供有效的服务。

对服务对象满意度测评,项目共开展13个个案,根据个案结束评估表填写资料分析显示,个案对社会工作者工作表现非常满意的占15%,满意的占85%,一般、不满意和非常不满意无人填选。项目共开展小组与工作坊27节,活动、培训、讲座93次,服务人次共8847人。小组和活动因涉及的人群庞大,参加者意见表的填写按活动需要随机抽样,将近有2654份,其中小组和工作坊的意见表都有填写,共150份。资料显示,服务对象总体对社工小组活动类的服务平均满意度为85%。

实验组成效定量分析方面:参与“榕树家园”项目后(两个月),比较干预组与对照组DASS—C21及SSRS结果发现,经过干预的组员与非干预组员相比,无论是在社会支持总分上还是客观支持、主观支持、支持利用度上均有明显提升,焦虑与压力程度也有明显减低。追踪检测显示,实验组在社会支持及焦虑程度小幅降低,表明组员能够将小组成功经验运用于工作减压当中。

表4 社会工作介入前干预组与对照组测量结果比较(N=30)

表5 社会工作介入后干预组与对照组测量结果比较(N=30)①应控制组要求,社工在此期间为其开展了1场压力应对工作坊活动。

表6 实验结束四周后干预组与对照组测量结果比较(N=30)

对实验成效定性分析方面:通过访谈发现,组员提升对自身工作压力的意识、树立压力疏导意识,也掌握了一定的压力排解方式,降低工作压力对自身的不良影响;同时对自身情绪有更为全面的认识,转变固有的认知模式;同时,组员休闲方式更加丰富,为其创造沟通交流平台,促进组员良好关系网络的建立。

“(社工)提供了很多帮助;一个是情绪方面,帮助我认识自己的情绪,并采取措施应对,降低个人的不良情绪;二是工作压力方面,疏导因工作带来的压力问题,同时也掌握减压的技巧;三是人际关系上,不仅与家人的关系有所改善,与同事、室友的沟通也增强了。通过服务自己收获很多,也意识到自身存在的不足,希望自己能够在今后运用这些方法减压,并分享给更多的工友。”(服务对象小Z,2019-03-02)

ABC—X模型对分析及干预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提供了全新视框,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表面看是由职场与工作有关的一系列事件引起,但若以“人在情景”的系统观看,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不仅是与个体所处的周边环境互动的结果,同时也受到宏观制度架构的约束,如城乡二元结构的限制、主流社会对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话语论述等。为此,ABC—X的运用不能仅聚焦于新生代农民工个体或是工作、家庭内部系统互动,更应强调中宏观社区及社会因素对其压力的影响。

ABC—X模型从个体减压与环境支持两大方面入手,一方面侧重心理资本打造,以优势视角及同理、接纳、非批评等原则建立关系,与新生代农民工一同发展理性信念,引导组员重视自我,消除对自我及工作压力的不合理观念,通过职业生涯规划强调对未来生活行动的重要性,进而建构自我主体性并持续强化正向经验;另一方面则以生态系统观从环境资源中为新生代农民工建立社会支持,包括家庭支持、同事支持、自组织团体支持及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社会工作者支持。新生代农民工在与各支持方互动过程中,获得了他人提供的信任、肯定、关爱及鼓励等正向情感的表达,得到主观情绪需求的满足,安全感、信赖感,掌握人际沟通及减压技巧,增加对工作压力的适应能力,避免压力持续累积可能导致的危机。同时透过培育工人戏剧社、快乐跑俱乐部等社团,鼓励新生代农民工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彰显底层群体亚文化,丰富精神生活。

四、结语

按照“人在情景中”的理念,ABC—X模型为新生代农民工工作压力干预提供了整合的、多维度的实务手法及“证据为本”的实践指导,其重要意涵在于,社会工作者不仅担任咨询者、辅导者的角色,更重要是担任资源连接者、政策倡导者和推动者职责。身份角色与介入维度的多元化以及工作手法上的多样化,是社会工作超越心理咨询服务的特色和亮点所在。社会工作者不仅需要在微观介入层面准确掌握各种辅导理论,熟练运用(李晓凤、马洪波,2016:207),更需要依托政府购买服务,在中宏观层面以资源链接与整合角色,形成“党委领导、政府主导、工会培育、社区支持、企业合作、社团运作、社会参与”的“跨界别”本土减压运作机制,建构一支由企工、社工、义工协同合作的减压队伍,形成社区为本的企业社会工作模式(李晓凤,2017:58-59),促使新生代农民工生存境遇从“工作洞”向“蜂巢”的转变,从“工作减压”迈向“社区减压”。不过,本研究ABC—X模型主要在实验组中取得积极成效,仅是部分证据,在未来尚需更多实践检验。虽然ABC—X模型与传统心理治疗不同,有助于企业社会工作从病态视角转向积极视角,但鉴于其保守性,与社会改革取向策略(如工联主义)的差异仍然存在,在促进社会公平和平等中的角色、功能和地位遭遇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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