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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补语“V得A”浅析

2020-04-10王颖

现代语文 2020年1期

王颖

摘  要:性质形容词作状态补语是汉语中较为常见的情况。从语义功能上看,状态补语“V得A”具备“断言”的语义功能,“V得很A”具备“描写”的语义功能,但二者并非完全对立。利用助词“的”前的定语位,对状态补语的断言性、描写性进行考察,认为状态补语的语义功能由补语中性质形容词的典型性强弱决定。从状态补语中“得”的形成机制来看,状态补语“A”应是宾语的后置谓词性成分。因此,与“V得很A”相比,单独的性质形容词作状态补语具有表示比较的语用功能。

关键词:“V得A”;状态补语;性质形容词;语法功能

形容词作状态补语可分为两种情况:情况一是状态补语为“单个儿的形容词”,下文简要记为“V得A(A为性质形容词)”;情况二是状态补语为“程度副词+形容词”或状态形容词[1](P125)。例如:

(1)方鸿渐谈得高兴,又要劝唐小姐吃,自己反吃得很少。(钱钟书《围城》)

(2)他的墓碑上的字也写得漂亮,是一种真正的书法。(余秋雨《这里真安静》)

(3)但两个老人实在是饿了,吃得很香。(史铁生《小说三篇》)

(4)所有人都乖了,风一来就卧得扁扁的。(严歌苓《陆犯焉识》)

(5)头发梳得乌亮,将脸皮更衬得雪白。(张恨水《夜深沉》)

“V得A”与“V得很A”在语义功能上也有区别。一般认为,状态补语“V得A”具有断言性,是静态的;“V得很A”具有描写性,是动态的。但实际语言中常常出现难以判别的情况,如“谈得高兴”“写得漂亮”等,似乎既具断言性又具描写性。

此外,形容词作状态补语时,虽然可以单独使用,但有时需加上程度副词“很”才能成句。此处的“很”不表示程度,只起着协音完句的作用。但“很”的语义虚化只能部分解释状态补语中“V得很A”的情况,对状态补语“V得A”的解释力不足。

我们知道,“补语”这一句法术语,为汉语及周边某些语言的语法描写体系所特有。关于“补语”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各类型补语应该如何划分,有哪些划分标准;二是是否应该保留“补语”这一概念,取消这一概念后补语又应该合并进入哪一个句子成分。对状态补语“V得A”与“V得很A”的细致比较,也可帮助我们更好地讨论上述两个问题。

因此,本文首先要回答的是“V得A”与“V得很A”在语义功能上的差别,其次进一步考察状态补语“V得A”的语用功能,最后简要探讨补语划分中存在的问题。

一、补语的分类与补语标记“得”的

形成机制

汉语中补语的类型众多,补语分类的问题主要集中在状态补语、结果补语和程度补语这三种补语类型上。对此,不同学者从语义出发提出了自己的划分方式。一是将“得”后补语可分为动作的情状和性状的程度两类,再分别命名为结果补语和程度补语(张志公,1953;许绍早,1956);二是直接把“得”后补语统统归入程度补语(林焘,1957);三是将“得”后说明与动作有关事物的状态的成分统称为状态补语,默认程度补语包含在状态补语中(胡裕树,1962)。

不难发现,从语义上区分各类补语存在一定难度。不过,从形式上来看,各类补语的差别则较为清晰,述补结构可分为粘合式和组合式两类,粘合式述补结构指补语直接粘附在述语后头的格式,组合式述补结构指带“得”的述补结构。带状态补语述补结构正是典型的组合式述补结构[1](P128)。由此,我们可以从结构上将三者区分开:结果补语的述补结构中不带“得”;程度补语的述补结构中少有带“得”的情况,仅有“V得很”“V得慌”等有限的几个;状态补语的述补结构中带“得”,“得”可以作为状态补语的标志。

补语标记“得”的来源与形成机制曾引发过诸多讨论,各家观点不一,但状态补语结构“V+得+C”中的补语标记来源于[+获得]义动词“得”,是目前学界较为公认的一种观点。“得”最初是一个表[+获得]义的动词,后用在其他具有[+获得]义的动词后,构成了“(N1)+V1+得+N2”连动结构。之后,“N2”后出现谓词性成分说明“N2”的情状,构成“(N1)+V1+得+N2+V2/A”。再后来,由于受到话题化的影响,“N2”提前,形成“(N2+)V1+得+V2/A”[2](P249-252)。现代汉语状态补语中的“V得A”式正是由此而来。

二、“V得A”的语义功能

以往认为,状态补语“V得A”具备“断言”的语义功能,“V得很A”具备“描写”的语义功能。这一判断主要依据语感,但在具体的句子中,如果仅凭借语感,状态补语的语义功能似乎还是难以明确加以区分。也有学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如:认为“V+得+A”中的补语部分只能是光杆性质形容词,且补语“A”是对动作“V”或“V”的结果进行描写;当在“A”指向动词“V”时,“A”只对动作进行描述。这一论断不仅限制了补语部分的形容词性质,也与以往认为的“V得A”表示“断言”的结论大相径庭。

已有的研究成果给予了我们一定启示。从状态补语标志“得”的形成机制来看,现代汉语中“得”后的补语原本是宾语的后置谓词性成分,而用作谓语中心的动词和形容词通常是句法结构和语义解释的核心[3](P86)。因此,在对“V得A”和“V得很A”的语义功能进行判断时,也应将补语部分形容词的性质作为语义解释的核心,再结合补语部分形容词与前后各成分的结构关系,进一步考察补语的语义功能。

从补语与句中其他成分的关系来考虑,我们首先将“V得A”限定在句中的定语位上,并利用定语的表意功能,帮助判断“V得A”的语义功能;接着,考察“V得A”中补语部分形容词的性质,进一步讨论“V得A”的语义功能与补语部分形容词的关系。

状态补语“V得A”在汉语中使用频繁,本文有意识地选择了补语较常出现的文艺语体,以“v得a的”检索式在BCC语料库“文学”领域中进行检索。得到搜索结果1655条,剔除可能补语、结果补语、“的”字短语、非性质形容词作补语的情况,得到符合条件的语料共88条。其中,单音节性质形容词作状态补语的記录为34条,非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多数为双音节形容词)作状态补语的记录有54条。语料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单音节形容词有“好”“快”“远”“慢”等。例如:

(6)卖得好的时候,可以卖个一两双,卖得不好的时候,只有原样而去、原样而回。(郭沫若《漆园吏游梁》)

(7)那些定额完成得快的青壮社员,已经端着大老碗蹲在靠阳的柴禾堆边开起“老碗会”了。(陈忠实《南北寨》)

(8)做得慢的人家,就催促他们加紧工作完成任务。(张爱玲《秧歌》)

(9)离得远的时候,不论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显得那么容易,那么简单。(皮埃尔·洛蒂《冰岛渔夫》)

(10)我起得早的时候,就遇到她在卷着行李,并且提着行李下楼去。(萧红《手》)

根据检索,出现在“V得A”结构中的双音节形容词有“漂亮”“高兴”“含糊”“入迷”等。雙音节形容词在语料中出现得相对分散,仅少量双音节形容词如“清楚”“漂亮”“高兴”等出现了5次以上,更多的双音节形容词在语料中仅出现了一两次。例如:

(11)大家正谈得高兴的时候,金太太那个儿子,忽然到我这里来拜年。(张恨水《金粉世家》)

(12)当看得入迷的时候,遇到难字既顾不得问人,也不会查字典。(冰心《冰心全集·第六卷》)

(13)因此,便有等得不耐烦的客人,一个两个的到账房去质问。(胡也频《船上》)

(14)好像在替他费劲儿,要把他有意说得含糊的话补全。(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15)自己也深深陶醉在这如诉如叹的歌声中,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两面被灯光突然照得透明的窗户。(王朔《刘慧芳》)

描写性定语的作用主要是描绘人或事物的性质、状态,突出其中本来就有的某一特性,使语言更加形象生动。限制性定语的作用主要是给事物分类或划定范围,使语言更加准确严密。描写性定语一般能回答“什么样的”问题,限定性定语一般能回答“哪一种或哪一类的”问题。根据上述标准,我们先对例(6)~(15)中定语部分的描写性和限定性进行判定,再利用“最/很/比较/稍+A”的句法槽对补语部分性质形容词的典型性进行考察[4](P5-6)。

在例(6)~(10)中,定语部分回答的是“哪一类”的问题。如:例(6)有“卖得好的时候”,也有“卖得不好的时候”;例(7)中将社员分成了两类:“完成得快”的和“完成得慢”的。例(11)~(13)中的定语部分,既可以回答“哪一类”的问题,也可以回答“什么样的”问题。如:例(13)中的“客人”可以分为“不耐烦的”和“耐着性子的”两类,也可以将“不耐烦”认为是对“客人”的描写。例(14)、例(15)中的定语成分则更偏向描写性的。

我们对88例中的定语属性与性质形容词典型性情况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单音节性质形容词为典型的性质形容词,在句中作限定性定语;非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典型性相对较弱,往往只在句中充当描写性定语,作状态补语也更倾向于描写性。

不同于之前研究中认为“V得A”只能具备描写或断言这一种语义功能,我们认为,性质形容词作状态补语的语义功能由性质形容词的典型性决定。当补语部分是典型的性质形容词时,“V得A”具备断言的语义功能;当性质形容词典型性较弱时,状态补语“V得A”可以具备描写的语义功能。

三、“V得A”的语用功能

状态补语的语用功能与语境关系密切,带状态补语的句子,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存在于一定的语言环境之中的[5](P32-36)。因此,这一部分将结合语境,对状态补语的语用情况进行考察。我们首先将语料范围限定在丁玲、余华、张贤亮、毕淑敏、刘震云共五位当代文学作家的作品中,再以“v得a的”检索式进行检索,人工剔除可能补语、状态形容词作补语、划分错误、补语部分未充当定语的情况,得到记录共505条,其中,性质形容词作状态补语的记录共358条。

共47条语料的述补结构具有“比较”这一语用功能。状态补语“V得A”既可以出现在句中有“比”“没有”“更”等比较词的显性比较句中,也可以出现在句中没有比较词,但整句含有比较义的隐性比较句中。“V得A”出现在显性比较句的情况共有6例,例如:

(16)么四婆婆便一次一次地去将篮子捡回来。疯子一次比一次扔得远。(余华《河边的错误》)

(17)有时候也卖卖旧书。就是没有你卖得多。(毕淑敏《紫花布幔》)

(18)玻璃这东西挺奇怪的,你用布用报纸用汽油用酒精,都没有用手指头擦得干净,好象手跟玻璃相克。(毕淑敏《预约死亡》)

在例(16)~(18)中,均出现了比较词来表达比较。如:例(16)中“扔得远”指疯子将篮子扔得比上一次更远;例(17)中“卖得多”指“你”卖旧书卖得更多;例(18)中“擦得干净”是指用手指头擦玻璃比用报纸、汽油等擦得更干净。

剩余41例,状态补语“V得A”均出现在隐性比较句中。例如:

(19)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余华《活着》)

(20)许三观走得快,所以走上几步就要站住脚,等一乐跟上他了,再往前走。(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21)我们虽说挣得多,可哪有你们的饭碗牢靠。(毕淑敏《送你一条红地毯》)

(22)怎么样,还是我想得周到吧。(毕淑敏《白杨木鼻子》)

例(19)~(22)虽然没有出现比较词,但仍表达了比较的语义。例(19)中,家珍、凤霞比“偷懒”的二喜、有庆耕得好;例(20)中,许三观比后一小句的主语“一乐”走得快;例(21)中“挣得多”是指“我们”的收入比姨妈高;例(22)中“想得周到”是指“我”比妻子“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