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李斯特《婚约》的创作特征和思想内涵
2020-04-10王欣悦
摘 要:李斯特是匈牙利钢琴家、作曲家、指挥家,是早期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婚约》是《旅行岁月·意大利》中的第一首作品,其灵感来自李斯特在参观罗马教皇大厅时对拉斐尔画作《圣女的婚礼》的印象。本文主要通过分析《婚约》的创作特征、曲式结构和这首音乐作品与拉斐尔绘画作品的联系,来探索李斯特当时的世俗与宗教情感体验以及这些情感对他创作的影响。
关键词:《婚约》;李斯特;拉斐尔;曲式分析;《旅行岁月》
中图分类号:J624.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0)04-00-05
1 创作背景
《婚约》是李斯特于1837—1839年在意大利旅行时创作的7首作品之一,后于1858年出版。《婚约》的灵感来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大师拉斐尔的壁画《圣女的婚礼》,这首作品虽然没有很强的技巧性,但是体现了李斯特从以前的炫技到有真正精神内涵的艺术创作的转变,开始从绘画作品中汲取灵感。李斯特在创作《旅行岁月·意大利》时在音乐的炫技和内容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使技巧成为了艺术表达的一部分,而不是使音乐成为技巧炫耀的奴隶。由此可见,《婚约》是李斯特音乐创作成熟甚至达到巅峰的一首作品。在《婚约》的创作期间,李斯特与伯爵夫人玛利亚·妲古特的关系十分亲密,但是玛利亚的丈夫是贵族,与当时的教会有密切的联系,当时大多数贵族都是虔诚的教徒,且经常参与宗教事务。然而在传统教会的教义中,离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件,因此李斯特和玛利亚的婚约也不可能被允许。但玛利亚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与李斯特私奔到了瑞士和意大利等地,《旅行岁月》第一辑和第二辑就创作于这一时期。
2 创作特征
2.1 主题/动机的陈述
整首作品由低音声部单主题音调开始,这个主题在三组连续音程关系为纯四度的向上二度级进之后,用八分音符的附点节奏演奏出上四度的跳进,最后由下行纯五度的跳进来结束这一个主题音调的呈现。这个动机停留在主调E大调的属音上,没有从第一拍正拍开始,跨小节的下中音C#音给这个动机带来了不平衡感。这个动机(B-C#-D#-F#-G)由五声音阶组成,同时也有阿拉伯风格的特征,[1]在开头便为这首作品带来神秘感和异域风格。这个旋律化的主题也因為节奏的自由行而增加了更多流动感。而开篇就被陈述的第一主题贯穿了全曲的发展,在后面的音乐中也通过不同织体的变化和移调、转调等手法被呈现。虽然这个由五声调式构成的动机让人在开头有一些不知所措,但随着音乐的发展,这个动机的和声意义会变得越来越重要,因为这个动机强调了B大三和弦,这个和弦后来被明确是主调的属和弦;C#音的使用最初有些模糊,但是在106小节的第二次高潮中使用的就是C#大调的主和弦。
主题音调的延绵起伏让人感受到当时李斯特身处异国与爱人怀中内心的甜蜜,但最后那个纯五度的下行跳进好像也暗示了他内心对与贵妇玛利亚的婚约求而不得却无可奈何的哀婉。这个动机不使用踏板,用左手单独奏出,在陈述这个主题的同时,也把听众不知不觉地带到拉斐尔画中那个宁静、庄严又宽阔肃穆的场景中。
接下来两小节是第二动机的陈述,与第一个动机非常不同的是这个新的主题音调有非常明确的和声、节奏与旋律意义。而这个动机也与第一个动机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它的节奏型来源于第一个动机的后一小节,中声部的旋律线条则是第二小节旋律线条的倒影。从和声上来看,这个动机使用了E大三和弦,巩固了主调的调性。第二个动机作者标明了dolce的字样与decrescendo的记号,这样的处理十分典雅细致,宛若绘画中人物表情的微妙变化,引人入胜。这两个动机也通过各种变化方式如模进、模仿、裁截、反复等贯穿了全曲。这两个形态迥异而又互相关联的动机的灵感很有可能来源于意大利北部的钟声。[2]
2.2 曲式结构
从表1来看,李斯特的这首《婚约》并没有很明显的传统曲式规范的痕迹,很难判断出它属于何种传统曲式结构的范畴。然而进一步观察,可以发现这首作品的结构的中心部分更接近分节歌式的结构。在段落1中,基于主调属方向上的G大调的段落主题重复了一遍之后经过6小节的发展被推到了高潮。同样的做法在段落2中也用更加激烈、更戏剧化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曲式的创作很有可能受到了他在创作《婚约》同一时期创作的灵感——三首彼得拉克十四行诗的影响。因为这3首作品就有很明显分节歌的特征。因此,笔者更愿意用“节”来描述这首作品的中心部分。在这首作品中可以看出有奏鸣原则的体现,如这首作品有两个相同重要的主题,第二主题出现时(第38小节)较为出人意料地转入属方向的调,在调性回归前长时间的属持续(66~75小节),以及第77小节第二主题回到原调上陈述都可以证明这个观点。
这首作品的引入部分较长,而非常有特色的是作曲家把这个引入部分分成了3个相互分离的部分。第一部分是作品的开头,是两个动机的呈现,后面四小节是这两个动机的变化重复,声部被加厚,力度上也有了更多的变化,第二动机使用了上三度的模进。这种序列式的重复在李斯特风格成熟时期的作品中很常见。第二部分从9小节开始。这个部分是建立在第一动机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最开始在10和12小节中,作曲家通过模进的方式把动机穿插在乐段中,然后随着和声节奏的逐渐紧凑,低音声部从19小节开始在不同音区完全重复动机1。这个转换的完成,作曲家使用了非常密集的转调,然而这些调式没有非常强烈的在功能上的暗示。但很巧妙的是,作曲家在9~17小节低音声部通过下行的全音音阶(G#-C?)非常自然而巧妙地完成了和声的转换。这种更加注重和声的色彩效果而非功能意义的创作手法,在当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印象主义音乐家的创作。
引入部分的第三段从30小节的安静的行板组成。这一段的主要材料来自第二个动机,在男高声部则裁截了动机1的前三个音,与声部形成对话与呼应,如恋人之间的窃窃私语,耐人寻味。这一段的和声非常单纯,强调了主调E大调的主和声,这样稳定的和声与A段极富变化与戏剧性的和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终在36~37小节加入了半音使乐段平静地结束在属和声上。
在整首作品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节开始时,让人出乎意料的是37小节的B大三和弦并没有被解决到E大调的主和弦,而是落在了属方向的G大调上的主和弦上。这一段新出现的旋律非常像平稳而庄严的进行曲,低音的连续重复也增加了更多的稳定感。这一段完全是一个新的乐思的开始,它与前面引入部分被精巧构思出来的两个动机和动机的变奏在调性、织体、节奏以及和声上完全不一样,甚至前面的设计太过于精妙以至于掩盖了这一部分在结构上的重要性。尽管这个段落出现了新的乐思,作曲家依然把前面出现过的动机融合在了其中。46、48和50、51小节是动机1的裁截和模进,在这一个乐句重复中,动机1被更自然而完整地融入这一段(58、59小节)。从68小节开始的发展阶段是由动机1为基础组成的上行模进,直到74小节达到在动机2上建立的高潮。虽然这一部分的和声十分不稳定,情绪也逐渐增强,但是左手的低音始终保持着八度B音。B是E大调的属音,是新调G大调的三级音,在和声上有非常显著的意义,使听众在聆听时可以在极度的不安中找到一种持续的稳定感,也可以被认为是在77小节回归原调之前的属持续。
从第77小节开始的第二节与第一节的结构基本相同,但是这部分在一开始就确定了E大调的调性,低音保持了长达6小节的E持续音,巩固了调性。左手原本的和弦织体在这一段变成了动机1的变奏,在第92小节开始的重复乐句中,左手的织体变化成了八度的连接,用ff演奏出来,情绪饱满、热烈。这一段的高潮是动机2在C#大调上的移调。非常有趣的是,C#在主调E大调的下小三度音,而第一段的主题的主音G是E大调主音上小三度的音,这样的设计必然是作者有意的,以达到听觉上的平衡感。
尾声可以分成两个部分,113~120小节是基于动机2的B段在f#小调上的再现,在120小节完满终止在E大调的主和弦上。第二部分则是所有动机和主题材料的组合,最后通过重复动机2且非常不合常规地使用VI-I(C#-E)终止。这样特殊的终止与106~112小节对C#大三和弦的强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3 音乐与绘画的联系
如果要更深入地了解作曲家在这首作品中的用意,就需要从李斯特创作的灵感来源——拉斐尔的《圣女的婚礼》谈起。拉斐尔以佩鲁吉诺的原作为模板创作出了《圣女的婚礼》,在两幅作品的对比之下,可以看到十分明显的差异。佩鲁吉诺的作品强调了人物背后的教堂,而这个巨大的建筑在画布上的展现几乎掩盖了前方的婚礼场面。画面中的人物以画面中央站得笔直的祭司为中心,略显僵硬地排列成一条直线,这样的做法似乎把画面分隔成两个没有联系的部分,从视觉上更强调人物身后的教堂。与之不同的是,在拉斐尔的作品中,人物和建筑的比例几乎相当,有更强的平衡感和整体性。婚礼的人物排列以祭司为中心呈弧形,增加了画面的视觉深度。拉斐尔画中3个主要人物的动作更自然、协调和灵动,在使他们成为画作焦点的同时,也通过使用高明的透视技法,使观赏者注意到人物身后的教堂。这样的做法使整幅画成为一个整体,同时有两个值得聚焦的中心。
李斯特在他的作品出版时坚持要把拉斐尔的画作一并放在樂谱中的做法,很明确地表示他认为绘画可以帮助演奏者了解他曲式结构设计的巧妙之处。作品开头使用的两个动机以及基于动机而创作的段落可以被理解为是对人物身后教堂与整体色彩的描述;而在38小节新出现的G大调进行曲式的主题则是对主人公玛利亚、约瑟夫、祭司和婚礼参与者的描绘。在1883年李斯特重新把这首钢琴作品改编成女声合唱和管风琴作品时,在这个G大调行进主题出现时,演唱者的歌词是“Ave Maria”,这也证实了这个主题确实是在描写圣女玛利亚。
4 思想内涵
李斯特的创作包括《旅行岁月·意大利》在内,都包含了许多标题音乐的元素,他在《旅行岁月》作品集中为每一首曲子都写了标题,其中第二辑《意大利》非常重视“死亡”与“爱”的主题的表达,显然《婚约》想要表达的主题是“爱”。[3]这个主题的选择非常符合浪漫主义时期艺术家与音乐家重视从个人的视角进行个人情感的抒发,与巴洛克时期站在宗教的角度歌颂神性与表达对全人类的爱有明显的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在浪漫主义时期,爱已经被那个时代的人理想化为一种至高无上的状态,甚至可以把人引领到更脱俗的哲学或神学真理层面。[3]李斯特在《婚约》中也试图暗示尘世与超乎自然的存在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做法或许借鉴了拉斐尔,因为拉斐尔也试图在他的壁画《圣女的婚礼》中用描绘世人的方式来描写圣母玛利亚受感召而怀孕这一充满神性的事件。《婚约》这首作品的主题虽然是“爱”,但也包含着较为明显的宗教特征,从他借鉴拉斐尔宗教题材的画作可以了解到他已经对宗教和世俗的关系产生了一定的思考。
从李斯特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中,可以感受到他已经逐渐释怀,不再为了讨得上流社会的追捧而过于注重炫技,逐渐转向个人情感的抒发,并创作了许多极富有个性的小品。因为他深刻地意识到音乐在经历了贝多芬等大师后,奏鸣曲之类的大型体裁已经被发展到了几乎无可超越的地步,而且古典主义时期这种规整、有逻辑性和框架性且十分理性的结构已经不能完全承载浪漫主义作曲家的丰富多变的个人情感,所以李斯特在创作个性小品的同时,赋予了作品标题性,且用主题变形的手法贯穿全曲,《婚约》就十分清晰地体现了这些创作特点。
5 结语
《婚约》作为《旅行岁月·意大利》中的第一首作品,不仅记录了李斯特在旅行过程中的所见所想,李斯特还以拉斐尔的作品为灵感,用音乐陈述了那个时期他的内心情感体验与思想的转变与觉醒。这首短小而精致的作品运用了丰富的、色彩鲜明的和声语汇,注重和声色彩的呈现,对后来印象主义音乐的形成与发展有不可忽视的影响。李斯特通过借鉴绘画作品来展现美术和音乐在情感上、结构上的紧密关联,并在作品中包容了深刻的人文主义精神以及对人性与神性的思考,因此,此作品背后的人文内涵远远超出了一个概括性的标题赋予其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韩霄.李斯特《意大利游记》之《婚约》创作背景与创作手法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8:17-18.
[2] Backus, Joan . Liszts “Sposalizio”:A Study in Musical Perspective[J]. 19th-Century Music,1988(2):173-83.
[3] R .拉里·托德.十九世纪钢琴音乐(第2版)
[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5:465-467.
作者简介:王欣悦(1999—),女,上海人,上海大学音乐学院2018级本科在读,通讯作者,研究方向:钢琴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