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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念那座老爷阁

2020-04-10杨庆昌

辽河 2020年2期
关键词:帝君营口关羽

杨庆昌

1

辽河尽头的营口,原是有老爷阁的。我来营口时已经拆了有三四年了,“文革”那年,一些造反的人一喊号就砸了,而后连一个画个圈的“拆”字都没有,便夷为了平地。

那块地今儿还在,空着呢。

过去的辽东,关庙的数量最多,老百姓信奉形象威武,义薄云天的关圣人。

我最初对关老爷的崇敬是来自《三国演义》书里的形象,而手持青龙偃月刀,绿袍金甲,蚕眉凤眼,五绺长髯的关羽形象,大多是来自《古城会》《华容道》《战长沙》《单刀会》等剧目中的“红生”、“红净”形象。我这个年龄的人,对庙里的形象见识还是少一些。

先是崇拜了,至于关老爷显圣和受人祭祀的事是以后才逐步知道的。

传说当年关老爷曾多次“显圣护民”,民众和官府就建关庙以求平安,弘扬圣德。后来呢,后来历代朝廷褒封,尤其那个“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的宋徽宗最为敬,率先封关老爷为“忠惠公”,再封“崇宁真君”,又封“昭烈武安王”和“义勇武安王”。元文宗也不甘落后,封关羽为“壮缪义勇武安显灵英济王”。到了明神宗时,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关羽的地位“由侯而王”,“旋而进帝”,还被尊为“武圣人”,与“文圣”的孔子齐名了。

清代标榜关羽为“万世人极”,不但封之为“忠义神武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还通令全国普建关庙,按时奉祀香火。因历朝封号不同,关圣帝君、帝君爷、关爷、关夫子、山西夫子、恩王公、武圣君、协天上帝、文衡帝君、盖天古佛、伏魔大帝等等,都是关老爷的称号。

关羽不仅受到儒家的崇祀,同时又受到道家、佛家的膜拜。佛、道两家也争相把他拉入自己的教门,充作护法。所以关羽成了横貫儒、道、佛三大中国教派的神祇。但其中以儒家的关羽体现出更多关羽的本色来。

营口的老爷阁规模不大,但有个高台子就显得挺拔,在城区里鹤立鸡群,矗立在平行于辽河的那条街东端,那条街便是今天的“老街”。阁面朝西,在辽河左岸骑在那条街的中轴线上。街的另一端是观音阁。观音阁北侧是坐北朝南、主祀海神娘娘的“天后宫”。

老爷阁本名“关圣阁”,因为习惯,老爷阁也就取代了本名。

老爷阁建于清咸丰十年(1860),距今也有150多年了。阁为两层,建造于石砌筑的高台之上,高约十几米。阁面阔三间,周围廊。阁顶为歇山式,青砖黑瓦,四面木棂门窗,台上围有木栅栏。阁内上层塑关羽坐像,下层塑黑面武财神像。当年登临阁上,可俯瞰市区,可见滔滔辽水入海时那种义无反顾的壮观。

那时节“没沟营为奉省海口通衢,昆界两城,东属盖平,西属海城”。老爷阁是盖平县和海城县的分界。

阁当要路,孤峻挺拔。拾阶登台临阁,有赵公明像,捧元宝,持银鞭。黑面浓须,目光如电,坐骑黑虎,全副戎装。匾额书“威震坎宫”。有楹联:

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则财恒足矣:

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又从而招之。

再登楼,则是关老爷像。身后有关平和周仓。有匾额书“俯察百隨”。想来是借张衡《西京赋》里“旗亭五重,俯察百隧”之句,是说在这里俯首察看纵横交错的街道以及商家。楹联却是:

河北辞朝,正当有事之秋,怒斩曹瞒关六将;

江东赴宴,如入无人之境,笑倾鲁肃酒三杯。

楹联是说关老爷过关斩将,投奔刘备的忠义之举,又说鲁肃设宴讨荆州,关羽从容渡江单刀会的事儿,这也算作对关老爷文武全才的概括。楹联是民国十二年重修时题写,应是借来别处的成联。

阁上很局促,显然也容不下几个人。阁后有砖房三间,是庙祝的所在。老爷阁不像其他关庙,不但没有崇圣祠和马殿,也没有戏楼、拜亭和钟鼓楼,连山门也没有,只一小门通上高台。老爷阁无庙产,无庙会,无收入,堪称特例。平时阁门紧闭,谢绝观瞻,唯上元、重阳时两度开放。游人可自由出入,偶尔也有进香叩拜者掺杂其间。

每年农历六月廿四,有人来聚集吹奏唢呐,并非是官府指令,也非佛事活动,而是民间自发地为关老爷祝贺诞辰,营口的民间习俗是以六月二十四为关老爷的生辰。

而这条街另一端的观音阁,阁上有财神祠,有关羽神像,终年香火不断,朝拜者络绎不绝。

2

我一直想知道这个小城祭祀文化的产生过程,这些形成在人们头脑中的神明,对社会、对道德是否有一定的支撑。可惜没有当年的文字留下,连个石碑也不在了,无法了解最初修阁的起因。

民间说起初此地,依河临海,商埠渐成,人口日增。五方杂地,各类人等。地痞拦路,歹徒横行。掠夺钱财,持刀行凶。在这样的治安状况下,建“老爷阁”是以“大刀压小刀”。

老爷阁里的关老爷,是不是用他的青龙偃月刀镇住了“小刀揦子”们我不知晓,但据说“老爷阁”建成之后,城里的治安状况好了许多,纠纷也得到了一些根治。

另一说是“老爷阁”没建之前,已有外国传教士在此传教,为抵御外来宗教,才建起了“关圣阁”。

至于江苏松江府船户中的天主教信徒,在营口集资购地建圣母海星堂之事,是在清同治十年(1871),比老爷阁建造晚了11年。

营口的老爷阁总该有个修建的根由。

老爷阁不在了,老爷阁前那条街却留下了。保护、修缮、整合、使用,整旧如旧地成了“老街”,也算个游人的去处。

去年,我陪外地来的朋友去“老街”,栉次鳞比的店铺,花花绿绿的门面。商品充裕,满目琳琅。

想这当年市街初成,商业刚兴之际,国内外商贾纷至沓来,中外商品源源不断。所有的商业行为都需要遵守商规,才能确保信誉不受损害。那里面一定会有除了法律约束之外的其他约束,用以保证买卖的公平,社会的清明。显然那些买卖的“叫行”、“请公盘”、“袖里吞金”、“信义担保”都不是完全靠政府法律来约束的。

那时节,老爷阁俯察下的这条街曾是东北商贸和金融中心。为了贸易,营口出现银炉业,铸造出一种特殊的地方货币——炉银。炉银推动了营口的商贸发展,而银炉业,也由最初的加工银锭发展到为商户办理存银转账等业务,为贸易规模的扩大起到了更大的推动作用。商户不再扛着笨重的现银交易。由于炉银“成色一律,无须检验,称量准确,不用称斤”的优点而受到商界欢迎。

那么最初是靠什么来支撑这个“炉银”呢?

人们除了敬畏法律,还敬畏什么呢?

小时候因为小侄子要“跳墙”,我曾随大人们去过一次城隍庙。“跳墙”,就是把孩子“许给庙上”,孩子剃了光头,庙上烧了“替身”,孩子再翻过一条凳子(墙)回家。明白人告诉我们,回家的时候一定不能回头看庙,大人们就双手扶住孩子的脑袋以防孩子的不经意间扭头。

城隍庙里的场景和仪式的过程使得我对神灵和苍天有了一种敬畏。这种敬畏是不掺假的,这种在别人看来是幼稚和愚昧的,但它造成我终生没有什么成就,谨小慎微。好在也造成我不计较得失。

中国的文明史有丰富的道德和精神资源。人类对自然界的尊重、对世界的尊重、对宇宙的尊重,就是来源于对天地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对神灵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

圣人们把“道德”和“仁义”的内涵注入礼仪文化之中,使外在礼治的强制走向了内在道德信仰的自觉。这种思想经过取舍、改造和重构,也转化为今天文明的精神要素。

仁、义、礼、智、信,是价值体系中核心因素。与别人相处时是不是融洽和谐,相互关照。在别人需要时,有难时,是不是能出手帮助。是不是对他人有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是不是纯真朴素,可靠真实。儒家和那些神明提出的人心向善,就是召唤人心中的善良,通过善来实现社会的和谐。

3

经过了一千七、八百年,关公早已不再是《三国演义》里的关羽,而是升格为具备深厚法力的多元神明。元世祖忽必烈鉴于只有文圣而无武圣,特地封关公为武圣,列入祭典。习武者将其奉祀为武神;民间认为关帝是“文衡帝君”,与“文昌帝君”、“魁星星君”、“朱衣神君”、“纯阳帝君”共为“五文昌”,有护持文运之职能,是士人、学子敬奉的对象;商人崇拜关公之忠义精神,视他为武财神;佛教认为关公的义气足以维护佛法,特奉之为护法神。就连描金业、烟业、香烛业、教育业、命相家等等不相干的行业也推祟关羽,被民间封为神。

关老爷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么,在这个经济发展,对外开埠的城市里,修建老爷阁还用得着记述起因吗?

“文革”后期,京剧团要从外地引进一名“红净”演员。我提心吊胆地看了那场小范围地试戏表演。那是我长大以后再一次看“红净”,看装扮,看戏曲的夸张;髯口很长、眉纹渐变、卧蚕眉、丹凤眼、勾红脸、黄虎头靴;看用拇指抓住胡子,甩了之后的转身弹髯;听七分念白三分唱;品似睁不睁的眼睛及脸部表情;琢磨唱腔与舞蹈的配合。那一场艺术大餐,淋漓酣畅。

我也担心观看了封资修的东西是违反当时纪律的。对纪律和法律,我一直是怀有敬畏之心。

后来听说,大凡演关羽的“红净”,每次演戏之前必先剃头、刮脸。一进后台就不再说笑,连一般交谈也不能。演出前后要烧香、磕头、顶码子。用黄表纸写下关圣帝君名讳,叠成圭形的牌位,在后台祖师爷龛位前烧香、叩拜,之后把它放在“盔头”里戴上。演出后用它擦掉脸上红彩,再焚烧,以示对关公的崇敬。据说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传承下来的。

若干年以后,我在辽北管理一个剧场。在后台祖师爷牌位前忽然想起此事,我问自己:“红净”敬畏的是他的职业还是关老爷这个神灵?我想两个都有。

一座老爺阁,就是那方地域的民俗民风展示;一尊关圣人像,就是万千民众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寄托。有人说,关公是一种文化;也有人说,关公是一种精神。

当“老街”重整旗鼓,再次面对世人时,唯念那座老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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