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西部城市华人移民家庭的语言规划研究*
2020-04-09梁德惠
梁德惠
(首都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学院,北京 100089)
一、引 言
语言规划近几年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重视,已开始从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看待语言规划问题(1)在本文的写作和修改过程中,首都师范大学王春辉教授、惠天罡副教授、吴继峰副教授、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德鲁斯校区(UMD)冯海容教授提出了宝贵的修改的意见,UMD李大辉教授在本文收集资料过程中给予了极大帮助,特此致谢! 沈骑.中国话语规划: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中语言规划的新任务[J].语言文字应用,2019,(4).。家庭语言规划(Family language Policy(2)Family Language Policy或Family Language Planning,中文译为“家庭语言规划”或“家庭语言政策”,两者通用。但我们认为“家庭语言规划”更加贴切,因为“政策”的行为主体通常是国家、政府、组织等,而非家庭或个人;“规划”的行为主体可以是任何层级,包括家庭和个人,因此“家庭”与“规划”搭配更合适。,FLP)指的是在家庭内部家庭成员之间的语言使用模式和语言实践。李宇明将语言生活分为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次(3)李宇明.论语言生活的层级[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2,(5).,家庭是最小的社会组织,本文讨论的移民家庭语言规划属于微观层次。
学术界关于移民家庭语言规划的研究,主要是从社会语言学的视角进行的,把移民家庭的语言选择视为家庭与社会环境互动的结果,将其放在较为广阔的社会视野中研究。同时移民家庭语言选择背后的心理和观念因素也越来越受到重视。
国外学者对于家庭语言规划的理论框架和研究视角有:
1.Spolsky的FLP模型(4)Spolsky.B.2004.Language polic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Spolsky.B.;2009.Language Management[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该模型把家庭语言规划分为三个方面,一是语言理念(Language Ideology),即家庭成员如何认识某一特定语言;二是语言行为(language practice),即人们用特定的语言做什么?三是所做的努力(Efforts),即家庭成员为了保持某种语言做了哪些努力。Spolsky的模型为我们研究家庭语言规划提供了可操作的范式,影响较大。
2.家庭语言生态说(Language Ecology(5)Haugen,E.1972.The ecology of language[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Muhlhausler.P.2000.Language planning and language ecology.Language Planning 1(3):306~367;Creese,A.,and P.Martin(eds.) 2003.Multilingual classroom ecologies[M].Clevedon:Mulitlingual Matters.) 将家庭语言看作一个生态系统,认为家庭语言不是孤立存在的, 社区、学校、社会的文化和政治等因素共同构建了外界环境即大语境(Macro-context),家庭语言是在与大语境的互动中存在的。
3.社群社会化理论(Group Socialization Theory(6)Harris,J.R.1995.Where is the Child’s environment? A group socialization theory of development.Psychological Review 103(3):458~459.,[12]Caldas,S.,and S.Caron-Caldas.2000.The influence of family,school,and community on bilingual preference:Results from a Louisiana/Quebec case study.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inguistics 21(3):365~381.;Caldas,S.,and S.Caron-Caldas.2002.A sociolinguistics analysis of the language preferences of adolescent bilinguals:Shifting allegiances and developing identities.Applied Linguistics 23(4):490~514.)认为,家庭内部和外部的两种语言,儿童更喜欢哪一种,高度依赖于语境(Environmental context),而同龄同伴之间的互动方式对儿童的语言选择更加重要,这种重要性高于他们与父母的互动方式。同时,儿童对语言的选择超越了语言本身,其背后是对该种语言所附带的代际连接功能、价值观念以及行为方式的认同。父母与子女之间说同一种语言往往意味着心理连接更加紧密,价值观念更加认同,反之则往往意味着关系的疏离以及价值观念的不同(7)Wong Fillmore.2000.Loss of Family Languages:Should Educators be Concerned?.THEORY INTO PRACTICE,vol 39(4).;Tannenbaum & Howie.2002.The Association between Language Maintenance and Family Relations:Chinese Immigrant Children in Australia.Journal of Multilingual and Multicultural Development,vol 23 (5).。
4.逆转语言转换模型(Reversing Language Shift Model(8)Fishman,J.A.1991.Reversing language shift: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foundations of assistance to threatened languages.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 Ltd.;Fishman,J.A.2001 From theory to practice (and vice versa):Review,reconsideration and reiteration.In Can threatened languages be saved ?ed.J.A.Fishman,451~483.Berlin:Mouton de Gruyter.)认为家庭是移民保持母语的一个天然的屏障,在家里保持移民输出国语言并不是倒退,而是对全球化的一个积极的回应。
在国内学术界,对家庭语言规划的研究涉及较早,近几年成果渐多。学术界对家庭语言规划在理论上进行了界定和方法论梳理(9)陈章太.论语言规划的基本原则[J].语言科学,2005,(2);戴曼纯.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的学科性质[J].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2014,(1);李宇明.语言规划三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93;李宇明.语言竞争试说[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2);王玲.语言意识与家庭语言规划[J].语言研究,2016,(1);李英姿.家庭语言政策研究的理论和方法[J],语言战略研究,2018,(1).,实证调研主要在三个方向上进行,一是国内少数民族社区及家庭语言问题,研究少数民族家庭的语言问题;二是方言使用与家庭语言问题,研究家庭中如何处理方言和普通话;三是海外华人移民的家庭语言规划(10)魏岩军,王建勤等.影响美国华裔母语保持的个体及社会心理因素[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2,(1);魏岩军等.美国华裔母语保持与转用调查研究[J.华文教学与研究,2013,(1);李国芳,孙拙.加拿大华人家庭语言政策类型及成因[J],语言战略研究,2017,(6);董洁.家庭中的“声音”:海外华人家庭语言规划案例二则[J].语言战略研究,2019,(2);白娟.华文教育中的家庭语言政策驱动机制和影响分析[J].语言战略研究,2019,(4).,研究家庭语言意识和语言使用状况,构建加拿大华人家庭语言规划模型。目前对于海外移民家庭的语言规划研究处于起步阶段。
在汉语国际推广的大战略下,海外华人家庭的语言状况应该得到学术界的重视。研究海外华人家庭语言规划,有助于我们了解汉语作为继承语的现状存在哪些特点和问题,有助于我们了解影响汉语继承情况的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也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推动汉语在美国的传播对我国中长期海外人才战略的重大意义,并为汉语国际传播如何服务于我国人才战略提供新的视角。
二、研究设计
1.研究问题
本文关注美国中西部移民较少的城市中,华人移民家庭的语言状况,工作的理论基础为Spolsky的FLP模型以及社群社会化理论。具体的研究问题有,第一,语言行为(language practice),即人们使用什么语言跟谁做什么?使用的汉语是什么样的? 第二,所做的努力(Efforts),为了在家庭中保持汉语,家庭有哪些具体的行动?第三,语言理念(Language Ideology),家庭成员如何看待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如何认识是否需要保持汉语?第四,身份认同(Self-identification)家庭成员的身份认同与语言理念和语言行为的关系是怎样的?
2.研究方法:质性研究,采用访谈和观察法收集数据。我们将访谈录音转写为文字,逐句分析。同时每次访谈后撰写日志,记录访谈和观察过程中的思考。
3.研究对象:华人知识移民和劳动移民。知识移民指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华人移民,本文案例中知识移民现均为大学教授;劳动移民指以劳动力输出为目的的移民,学历为初中或高中,本文案例中的劳动移民在国内高中毕业,现为餐饮业老板。
4.抽样方法:目的性抽样。本文作者5年前曾在D市工作过两年,与当地大学教师群体比较熟悉,也与餐馆老板家庭相识。此次访谈,我们选取了4个一代移民(11)本文中的“一代移民”指的是在中国长大、成年之后移民美国的中国人。后文的“二代移民”指的是一代移民的子女,他们在美国出生长大,或虽在中国出生但幼年赴美,主要成长经历在美国。年龄为40~50岁的家庭,每个家庭均有两个未成年子女,子女年龄在5~17岁之间。一代移民均在美国生活15~20年,家庭收入在10万~20万美元之间(12)本文中,家庭A、B、C的收入数据是根据家庭的就业情况和美国大学教职人员的收入情况推断得出的,并非来自访谈数据;家庭D的餐馆经营良好,家庭收入可能超过这个范围。因收入状况在美国被认为是隐私,不适合直接询问,故本文访谈时未询问收入状况。。所有案例家庭的配偶双方均来自中国大陆,源出省份为北京、天津、湖北、福建、黑龙江。
5.抽样实施:2019年8月,我们对4个样本家庭的一代移民进行深度访谈。其中案例A家庭从其他州搬入D市一年多,之前的社区语言环境与D市不同,在本文中作为对照样本使用。
三、调研区域的基本情况
本文调研的D市位于美国中西部明尼苏达州,人口8 万6千人(13)数据来源: https://duluthmn.gov/2019年8月8日数据。,白人7万6千,亚裔人口1463人(14)数据来源: https://statisticalatlas.com/place/Minnesota/Duluth/Race-and-Ethnicity 2019年8月8日。。该市家庭年均收入约7万美元,与美国平均数据持平(15)数据来源:https://www.bestplaces.net/economy/city/minnesota/duluth.。州立大学在该市设有校区,学生约1万1千人(16)数据来源:https://www.d.umn.edu/about-umd.,市内有两个大型医疗中心。 这是一个白人占绝大多数,亚裔极少,经济发展水平中等,以医疗、教育和旅游为支柱产业的中小城市。该市华人很少,包括中国留学生在内大概有 300~400人左右。 该市可以代表美国中部地区华人移入较少的区域,当地不存在能够促进汉语学习的社区环境。
四、访谈资料分析
(一)华人移民家庭语言行为:移民家庭语言使用的基本状况(Language practice)。
1.谁和谁用什么语言做什么(17)魏岩军等(2013)发现“代内语言使用变化很快,祖辈使用汉语,父辈介于中间,我辈转用当地语言明显”。但我们在考察中发现,转用当地语言的现象并非发生在一三代之间,而是在第二代移民中最为明显,一二代之间已经很难保持汉语了。也就是说语言转用的发展速度远远高于我们的想象,不需要三代,短短十几年足以使二代移民远离继承语(父母的母语),彻底转用当地语言。。
(1)一代移民之间使用汉语交流。无论是家庭内部配偶之间,还是社交场合,一代移民之间全部使用汉语。
(2)二代移民之间主要使用英语交流。无论是家庭中的兄弟姐妹之间,还是社交场合,只要是二代移民之间互相交流,他们大多会使用英语。案例C家庭还提到,回中国一个月之后,子女之间会有一段时间说汉语,但回到美国1~2个月后,便改为英语交流,之后便使用英语交流直到下一次回中国。
(3)代际之间的交流语言呈现两种模式,一种是代际仍然使用汉语,另一种是父母对子女说汉语,子女对父母说英语,“各说各的话”。有时,父母也会迁就子女,使用英语句子表达较为复杂的语义。
我们认为,造成上述语言状况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经济性,即交际要省力。认知神经科学采用事件相关电位技术(ERP)研究人脑加工信息时的工作状态,ERP 记录人脑在加工信息时产生的电压电位,包括时间信息、振幅极性以及头皮分布。据张辉等(18)张辉,窦贤路.影响二语句法加工的因素及其神经认知的证据[J].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7,(3).综述,影响ERP最显著的因素是外语水平。高水平的外语学习者在使用外语时ERP特性类似于母语,而中低水平的外语学习者在使用外语时与母语的ERP特性差异显著。
换句话说,外语水平高的人说外语时,调动的脑资源少,耗时短,不累;而外语水平不高的人说外语时,调动的脑资源多,耗时长,所以很累。自然地,人们更愿意选用自己水平较高的那种语言即优势语言进行交际,因为这样做大脑不累。这也解释了本文描述的移民家庭语言使用状况,不管是一代移民还是二代移民,每个人都优先使用自己的优势语言进行交际,这样做更省力。
第二个原因是交际的有效性,即要让对方听懂。具体而言,影响交际有效性的主要因素是一代移民的英语水平。若父母的英语水平高,如案例家庭B和C,父母均为大学教职人员,理解子女的英语没有问题,子女便用英语跟父母交流。若父母英语水平不高,如案例家庭D从事餐饮业,父亲高中毕业赴美,英语水平不像知识移民家庭的父母那样高,子女只能用汉语跟父母交流。如果子女不会说汉语,只能不跟父母说话。
当语言障碍使交际无法有效进行时,会导致代际情感疏离。案例D中的父亲强烈希望孩子们学习汉语,也正在考虑把儿子送回中国上小学。他告诉我们,“我在纽约的时候看到了,有的小孩子不说汉语,父母又不会说英语,两代人没话说,没法说话,太可怕了!我怕我老了,小孩子都不理我。”案例B中的父亲告诉我们,“现在两个孩子跟爷爷奶奶也只能问个好,说声爷爷奶奶好!也就这样了,别的说不了了。”
第三个原因是语言理念,即一代移民认为子女是否必须说汉语。如果父母坚持认为家庭必须保持汉语,子女必须说汉语,则子女会使用汉语与父母交流。案例A家庭的父母规定子女在家里不能说英语,“你们谁说英语谁洗碗!”在这样的理念下,这个家庭保持了较为浓厚的汉语气氛,代际之间一直使用汉语。这个家庭的孩子也在这样的语言理念和实践的影响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双母语者。如果父母认为孩子不想说汉语也不必强迫,往往孩子最终会用英语与父母交流。案例B家庭中的孩子不说汉语,父母也不强行要求,便形成了“各说各的话”的局面。
2.移民家庭中使用的汉语
(1)汉语即普通话。
如果家庭成员说汉语,说的主要是普通话。来自不同方言区的一代移民之间说普通话,来自相同方言区的配偶也主要说普通话,有时说方言。但是一代移民和子女说话时,不管来自哪个方言区,均说普通话。我们访谈的案例家庭中,一代移民来自客家方言区、闽方言区、鄂方言区以及北方方言区,他们在与子女交流时均放弃了自己的方言。如D家庭的一代移民配偶双方均来自福建同一个亚方言区,父亲告诉我们“小孩子在的话,我们两个说普通话,本来他们(指两个孩子)接触汉语就很少,我们两个说一说汉语,他们还能听到一些(汉语),不然的话更加不行了......家乡话吗,不用学了,学了也没有什么用。”家庭A来自湖北,情况相同。家庭B和C一代移民来自不同方言区,他们之间一直说普通话。可以看出,在一代移民的理念中“学习汉语”就是学习普通话,方言是被完全放弃的。移民家庭中语言竞争的双方是英语和汉语普通话,方言未能登上家庭语言竞争的舞台。
(2)以汉语的结构组织句子,但语码选择不限于汉语。
在使用汉语时,不论是一代移民配偶之间说的汉语,还是代际之间说的汉语,都夹杂着英语词汇。但句子结构主要是按照汉语的语法组织的,只是某些地方增加英语表达法,或将汉语词汇替换成英语词汇。比如:使用话语标记Well、you know,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名词如Highway,某些抽象名词如benefit、credit,某些美国专有的事物如AP课程等。但在一个句子或一个话轮中,仅使用1~2个英语词汇,不会大量使用英语词汇替换汉语词汇。而二代移民说的汉语,以英语句子结构组织汉语句子时有出现,如“每一个分钟都在他的电话上”。
在语码的选择上,词汇形式选择汉语还是英语,是由三个主要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即语码的音节数量、说话者对语码形式的熟悉度以及词义与交际的契合度。 例如,一代移民说汉语时会说“Highway”,而不说“高速路”。Highway是两个音节,比“高速路”少一个音节。同时在一代移民15~20年前离开中国时,汽车并未走入中国家庭,高速路也并不是日常生活常用的设施,而到了美国之后highway是经常使用的,因此一代移民对“高速路”这个语码的熟悉程度远不及“Highway”高。跟“高速路”相比,highway音节少、熟悉度高,所以一代移民在说话时Highway这个语码更容易被调取。
3.汉语在移民家庭中的实际地位
对于一代移民来说,汉语仍然是优势语言,是阅读和口头交际的语言,但是在工作和学术上很少使用汉语阅读和写作。
对于二代移民来说,他们很少使用汉语阅读和书写。除非考试需要(如:案例C中的子女参加中文班考试,需要书写汉字),或与国内亲戚偶尔互发微信,除此之外,二代移民很少使用汉语阅读和书写。
两代之间使用汉语多停留在日常口语交际层面。
总的来说,汉语基本上是家庭口语和汉语班考试语言,即局限在家庭内部使用的口头语言,或者局限在课堂上学习的、死的语言。这是一个华裔极少的地区,这种现象是否可以推论到其他地区尚待研究。
(二)移民家庭为保持汉语所做的努力(Efforts)与社区语言环境
这里主要指移民家庭的父母所做的努力。我们访谈的案例中,父母无一例外地为子女学习汉语都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努力。
1.移民家庭做出多方面的努力
(1)在家跟子女说汉语。我们访谈的四个家庭中,无论子女说不说汉语,家长跟子女主要都说汉语。
(2)自己在家教汉语。如案例B中的父母,自己教子女汉语,直到小学高年级。案例B中的父亲说,“我们在家一直教他们,一直到我大女儿5年级还是6年级,后来好些东西比较难了,比如成语啊什么的,她理解不上去了,因为没有那个环境嘛,后来就停了。”
(3)送子女去汉语学校。 案例C中的母亲送子女参加汉语班,甚至在当地孔院办的课程停止后,跟几个家长志愿服务,在场地、师资、教材、班级设置、费用等方面全方位接管了汉语班,把汉语班做成了非营利的公益项目,至我们访谈时已坚持了5年多。
(4)带子女回中国。案例C中的母亲连续4年都带子女回中国,每次呆1个月左右,有意识地让孩子跟国内的亲戚长期接触,建立感情连接。“这次把他们放在奶奶家,特别好。关系还比较密切,叔叔正好也休假,带着他们玩,完了还我就觉得好像感情还挺深的了,回来以后也是找叔叔聊天,老联系,就在路上也老视频,老二跟叔叔特别好。完了我就跟她说,必须得学好汉语,要不然怎么跟叔叔说话呀!她觉得也对,以前就认识不到这一点 。”案例B中的父亲也提到,孩子们小的时候每两年回去一次,每次呆1~2个月。 案例D家庭的大女儿在中国长到4岁半,回美国之后每一到两年也会回中国待一段时间。作为对照样本的案例A家庭也经常带孩子回国上夏令营,还让大女儿在中国的小学学习了一年。
2.努力的效果与社会语言环境
华人一代移民为了让自己的子女学习汉语,做出了很多努力。从我们的观察和访谈结果看,从外州刚搬入该市的样本A家庭与该市长期居住的案例BCD家庭,两组相比较,上汉语班和自己在家里教汉语,学习效果并不理想。原因一是很难长期坚持,二是课时不多,学习时间短,学习内容有限。但汉语班在构建华人二代之间的交往圈子方面,有着重要作用。二代移民同伴之间虽主要使用英语交流,对汉语学习本身并无助益,但是华人同伴的交往圈子一旦形成,有助于二代移民的华人身份认同。
学习汉语效果最好的方法,是让孩子较长时间沉浸在纯粹的汉语环境中,如在国内读一段时间小学,或者暑假回中国同中国学生一起参加文体活动,或者较长时间与亲戚生活在一起。
学习汉语效果较好的方法还有,强制要求家里的代际交流只能使用汉语,在客观上强化汉语的代际连接功能。另外,跟中国建立某种形式的情感连接,也有利于激发二代移民学习汉语的内在动力。
华人家庭以各种方式保持汉语的同时,要面对社会缺乏汉语环境的压力。很多家庭在环境的压力下,汉语保持的效果并未达到家长的预期。
访谈中我们发现,在以白人为主要族裔的地区中,对二代移民来说,学习汉语在现实生活中缺乏实际的好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二代移民的学习兴趣。如家庭B的大女儿今年高中毕业,高中期间曾有机会在学校新设的初级汉语班担任助教,她的几位同学也因为她的缘故选了汉语课,让她很开心。这是她学习汉语获得的最大的好处。另一个孩子读小学期间,班里偶尔有中国访问学者的孩子短暂入学,老师让他帮忙翻译,他感到很开心。
我们的3个样本家庭共6个孩子,只有2个孩子获得过现实的益处,其他4个孩子基本都是“孤军奋战”,很少有机会获得来自家庭之外的社会的鼓励。这是社区缺乏汉语环境的结果。如果没有跟中国的情感联系,没有对华人身份的认同,等孩子和家长累了,不想“奋战”了,汉语自然也就被放弃了。
家庭之外缺乏汉语环境,那么汉语必然只能是家庭之内的语言,家庭相当于一座语言孤岛。这座汉语孤岛被包围在英语世界中,与英语世界有着密集的通道。一代移民要用英语工作,二代未成年移民要在学校用英语学习和交友,汉语孤岛中的家庭成员抵御外界语言所面临的压力是不言而喻的。
家庭的最终语言状况,是家庭成员的努力与社区语言环境相平衡的结果。
(三)语言理念与身份认同问题
1.语言理念(Language Ideology)。本文中的语言理念指的是家庭成员如何看待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我们在访谈中发现,华人家庭对英语的认识比较一致,“既然在美国生活,英语是必需的”,他们认为英语应该是二代移民的第一语言。
从我们的访谈和在其他场合观察的数据看,虽然一代移民都希望子女学习汉语,但是对家庭保持汉语的意愿的强度是不同的。如果规定家里必须说汉语定为10分,完全不说汉语定为1分,少数家庭在8~10分之间(如案例A和D家庭),多数家庭在5~7分之间。
我们的访谈数据还表明,二代移民的汉语水平与一代移民保存汉语的意愿的强度相关。保存汉语意愿强的家庭会为子女安排更多回中国的机会,跟中国建立更强的情感连接,甚至会安排子女在中国上学。父母为子女创造的这些经历对二代移民的语言水平有直接或间接的促进。保存汉语意愿较弱的家庭在没有社区语言环境的情况下,做出一些努力之后往往最终会放弃汉语,或停留在简单口头交际的层面。
我们在其他案例中还发现,一代移民保持汉语的意愿无论是强还是弱,在子女年龄稍大之后,代际之间深层的思想交流和深度的阅读与写作,绝大多数家庭都无法用汉语进行。代际之间语言选择的不同,是否会影响代际之间的情感连接,是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问题。案例D家庭的父亲说,他看到有的家庭父母不会英语,而子女不说汉语,“互相没话讲”,显然语言已经影响到了代际情感。但是,如果父母英语水平高,虽然父母说汉语,子女说英语,两代人仍然可以交流,那样的家庭中的语言选择是会否会影响代际情感,尚待研究。 而二代移民与祖父母之间因语言障碍而情感疏离的,是常见现象。
2.身份认同(Self-identification)问题。
身份认同即移民认为“我是谁”,这是移民家庭必须面对的问题。我们将身份认同分为“有”和“无”两种,“有”指的是认为自己属于特定的国家,“无”指的是认为自己不属于特定的国家,在我们的访谈中未遇到“无身份认同”的研究对象。
在“有身份认同”这个大类中,身份如何认同是一个连续统。我们把这个连续统的两端分别设定为“美国人(1分)”和“中国人(10分)”,中间状态大致分为“美国人但接受自己具有中国血统(2~3分),既是中国人又是美国人(4~7分),在美国的中国人(8~9分)”三类。
12345678910美国人美国人但接受自己具有中国血统既是中国人也是美国人在美国的中国人中国人
我们访谈的一代移民的自我身份认同均为“我是在美国的中国人”。如案例B家庭的父亲说“现在他们(指子女)就让我多参与(政治),最近要投市议员了,老大盯着我投票呢。”一代移民对美国政治的参与程度也标志着对自身作为美国人的认同程度。我们的访谈对象无一例外对政治的参与度都不高,说明一代移民虽加入美国籍或取得长期居留身份,且已在美国生活15~20年,他们对自己作为美国人的认同程度并不高。
父母在二代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上,多希望子女是“both”,既是中国人也是美国人,略偏向作为美国人的身份,“他们(指子女)可能会更深融入吧,更多参与美国的政治生活”。但同时,父母认为子女“怎么都需要了解自己的根,文化的根吧”,也有的家庭强调尊重子女自己的意志,“看他们自己吧”(19)本研究并未访谈二代移民,因此未能获得二代移民对身份认同问题的看法。也因为本文案例中的二代移民7~12岁居多,他们对身份认同问题还没有较为稳定的观点,故本次未做访谈。。
3.语言理念与身份认同的关系。
一般来说,人的理念决定了人的行为,人的行为又反映了人的理念。同样,语言理念决定了语言行为,语言行为又反映了语言理念。同时,我们也认为语言理念和语言行为的背后是身份认同问题。
在采购标准化的过程中,过程文件范本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并且还是企业规章制度以及法律法规的承接载体[2]。而统一文件范本能够很好地维护各方面的利益,要求所有人员都严格按照标准来进行工作,以此来有效的解决采购工作技术和管理不统一、效率低下以及互相推诿等相关问题。此外,标准化的现场文件中包括招标、单一、竞谈等标准化文件。具体应该根据采购方式的不同来对它们进行分别编制,范本应该覆盖整个开评标过程所涉及的文件。
对于未成年的二代移民来说,汉语学习和使用的过程与心智成长同步发生,身份认同和语言理念也在逐渐形成。而身份认同和语言理念不会凭空发生,是在环境和语言行为共同作用下形成的。环境在这里暂且不谈,单就语言行为来说,它与身份认同和语言理念之间是双向的相互影响的关系。
具体地说,语言行为影响身份认同,身份认同反过来也影响语言行为;语言行为影响语言理念,语言理念反过来也影响语言行为;身份认同影响语言理念,语言理念反过来影响身份认同。未成年人的理念和行为都不稳定,在各种因素相互作用下逐渐形成自己的理念和行为。
图1 青少年的三因素关系图
在这个模型下,二代移民学习和使用汉语的重要性得以凸显。学习和使用汉语不仅是语言层面的问题,更是身份认同问题,学习和使用汉语对二代移民的身份认同有着重要作用,有助于实现家长对二代移民“既是中国人又是美国人”的身份期待。如果不学习汉语,很少使用汉语,二代移民在身份认同的连续统中将更趋向于“我是美国人”。而二代移民一旦将自我身份认同为“我是美国人”,他们与上一代家人以及在国内的亲友之间的情感距离将会拉大。
相应地,二代移民与中国的情感距离也会进一步拉大。在美国的华人移民素来以重视教育著称,华人作为一个群体的总体教育程度也显著高于其他族裔,可以说华人二代移民未来成长为各行业精英的潜力巨大。如果他们不说汉语或者汉语水平不高,就不会认同自己的中国人身份(在身份认同连续统中处在1~3分之间),也便不会与中国建立起亲近感,这种疏离状况会直接导致中国丧失宝贵的与海外人才的情感纽带。图示如下:
五、结 论
1.华人移民家庭语言行为。配偶之间使用汉语交流,子女之间主要使用英语交流。两代之间的交流语言呈现两种模式,有的家庭代际仍然使用汉语,有的家庭父母对子女说汉语,子女用英语回答,“各说各的话”。两代之间若使用汉语则为普通话,其汉语中夹杂着英语词汇,一句话或一个话论中英文词汇1~2个,主要以汉语语法规则构建句子。
3.华人移民家庭的语言理念。一代移民认为二代移民的第一语言应是英语,汉语应该保持。移民家庭保持汉语的意愿的强度是一个连续统,呈现出多样化的状态。二代移民学习汉语的效果与一代移民的语言理念相关。
4.语言理念和语言行为的背后是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未成年人的身份认同、语言理念和语言行为三个要素彼此之间是双向的相互影响的关系。学习和使用汉语,有助于二代移民将身份认同为“既是中国人又是美国人”。
家庭语言规划往往是隐性的,不像中观和宏观层面的语言规划那样具有明确的目标和实施方案。家庭语言规划是根据一代移民的兴趣、理念和实施的可能性自然形成的。在美国的华人移民家庭的语言规划不仅仅是语言本身的问题,更关系到二代移民的身份认同、两代移民的代际情感乃至国家未来的海外人才战略,因此有必要引起学术界的重视,进行深入研究并建立切实可行的推进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