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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初情苦苦追忆

2020-04-08朱迪

戏剧之家 2020年8期
关键词:周朴园曹禺雷雨

朱迪

【摘 要】曹禺《雷雨》中的周朴园形象不仅有资本性的心狠手辣还有人性的情感温存,在人性的一面可以窥见他对侍萍的浓浓深情与苦苦追忆。此外通过重塑他与侍萍的爱情和分离,分析了同被封建制度压迫的周朴园无意识中对封建大家庭的反抗与憎恶。

【关键词】曹禺;雷雨;周朴园;封建大家庭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8-0203-02

在我国现当代文学的浩瀚海洋中曹禺的《雷雨》无疑是闪耀着的一颗明珠。《雷雨》中周鲁两个阶层、两个家庭、两代人的纠葛,牵扯出了周朴园和侍萍两人跨时空的爱与恨、周萍与后母繁漪“闹鬼”般的不伦之恋、周萍与四凤不知彼此真实身份的兄妹乱伦、鲁大海与周萍两兄弟错位的阶层矛盾……作品背后投射出的封建大家庭制度的压迫和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牵动着每一个读者的心弦,激荡着每一个读者的灵魂。

周公馆少爷周朴园与家中下人梅妈的女儿侍萍同居并生下两子,但周朴园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1]逼着侍萍带着仅生三天的二儿子离开周公馆,娶了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繁漪。有周朴园在的家中总是笼罩着压抑和专制,他逼迫繁漪喝药、看病,儿子周萍也在潜意识中惧怕父亲,认为“他的意见就是法律”[2],这个“家”已然是“牢笼”“藩篱”的代名词。研究者也大都给周朴园贴上“专制”“心狠手辣”“伪善”的标签,有的研究者甚至将周朴园全盘否定,认为周朴园没有含情的“人性”只有贪婪的“兽性”。

诚然,在利益追求方面,周朴园是心狠手辣的、虚伪的,但我们不能因他资本性的恶毒而忽略掉了他人性的情感温存,在这温存之中饱含了他对侍萍的脉脉真情。钱谷融先生曾这样分析,“从他一贯的为人处世的态度里,以及从他作为一个资产阶级的阶级本性里,我们都可以毫无疑问地做出肯定的回答,说他是假的,虚伪的。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就认为周朴园对侍萍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认为他对侍萍的种种怀念的表示都是装出来的,都是有意识地做给别人看的。”[3]虽然狠毒的资本追求之欲看似掩盖了他埋藏在潜意识中爱着侍萍的温情之心,但是细解文本,我们会发现周朴园意识层面与无意识层面共同构建的形象不仅仅是一个封建大家庭的压迫者,他自身同样也是一个受封建大家庭制迫害的受害者。在此基础上,饱含了他对侍萍的浓浓初情与苦苦追忆。

三十年后物是人非,三十年前却是情真意切。我们不能因为鲁侍萍最终被抛弃的结果就认为周朴园对鲁侍萍仅仅只是少爷对下人的玩弄,也不能因两人在周公馆重逢后的痛与恨就认为他们当年没有摄人心魄的爱情体验,周朴园和鲁侍萍的浓浓初情同样在《雷雨》中充满力量。在文本中我们不能直接找到周鲁两人当年具体详尽的爱情描摹,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周萍与四凤的爱情来“重谱”三十年前周朴园将回味一生的与侍萍美好而痛苦的爱情旋律。

时间的车轮回转到1923年,那时的社会已经受过“五四”新文化运动浪潮的洗礼,新文化运动的浪花也激起了一个新的社会潮向。但即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我们也不难发现青年人追求自由的内在精神力量难以冲破传统社会意识的桎梏,更难以打破封建大家庭制度构造的精神牢笼。相爱的周萍与四凤对待他们感情的態度都趋向于遮掩,周萍想见四凤时要首先确定无人,“周萍一个人由饭厅走上来,望望花园,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偷偷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里是空的,也没有人。忽然想起父亲在别的地方会客,他放下心。”再“低低地吹出一种奇怪的哨声”,用暗号来相约,但即便这般小心谨慎,四凤也是“我怕万一老爷知道了,我怕。”[4]即使是在经历过“五四”运动洗礼的社会意识形态下,两人也难以完全挣脱传统封建制度的强力掌控,他们的力量不能更不敢打破两个阶层无形的藩篱,传统封建制度铸成的精神围墙无情地横亘在两颗相爱的心之间。

我们再将时钟拨回三十年前,也就是周朴园和鲁侍萍相爱的1893年。那时没有“新文化”运动觉醒力量的支撑,传统封建专制和封建礼教还如镣铐一般紧紧锁住人们精神世界。但也正是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之下身居两个阶层的周朴园与侍萍开出了一朵相爱、同居、生子的爱情之花。

对比周萍和四凤的小心谨慎来说,周朴园和侍萍是果敢而大胆的。两人没有“口哨约见”而是如同夫妻一般同居生活,还生下了孩子。我们不可忽略的是,这些都发生在有着高压封建制度的大家庭环境之下,如果没有周朴园反封建阶级制度的思想与对大家庭的反抗,周朴园和侍萍两人是不能也不敢如此的。同居几年的细水长流以及同生孩子的特殊感情证明了他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更不是对侍女的蹂躏,而是神圣而纯洁的。周朴园心中对封建制度的反抗和蔑视的态度牢植根于对侍萍的真情之上,正是因为两人真挚不渝的爱情力量,周朴园才有反抗家庭意志的勇气,才会一直遵守侍萍“总要关窗”的生活习惯,才会有摆放家中的照片。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儿子才会以“萍”命名。周朴园对侍萍的爱还熔铸在有侍萍气息的物品上,两人当年的感情也因这些寄托了两人故事的物品而得到了重塑:

鲁侍萍 老爷那种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周朴园 要哪一件?

鲁侍萍 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周朴园 (惊愕)梅花?

鲁侍萍 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5]

三十年后的侍萍还记得当年周朴园“五件旧衬衣”,其中每一件都经过自己“加工”的样式,可见当年侍萍是怀着浓烈而甜蜜的爱来一针一线地绣上自己爱情的佐证。两人这样亲密的生活无异于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照顾关怀,虽然两人不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他们的爱与默契早已将两人带入了那样的情感圣地,针针线线都诉说着两人的款款深情。

但情深意浓的爱情力量终究敌不过封建大家庭制度的戕害,侍萍生下二儿子仅三天就被赶出了周家馆。大多研究者都将矛头指向了周朴园,认为正是因为他对侍萍的抛弃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是其实此事非他所愿,造成最后侍萍被赶出的客观的责任,应由以周朴园母亲为代表的封建家庭制度的执行者承担。面对封建制度的强大力量,受迫的周朴园作为一个留过学接受过西方思想的资产阶级绅士,也只能低头妥协。正是在那时,同样受迫的周朴园于无意识层面中埋下了对封建大家庭制度的厌恶和反抗,曹禺曾经分析说:“周朴园的家教很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违抗,他没有办法。”[6]在爱与分离之间,在个人与家庭之间,周朴园在无奈之中选择了妥协。因封建大家庭制度的迫害而失去自己心爱的人的周朴园无疑也是一个受害者,他“在意识层面服从了他大家庭的意志,树立起了阶级意识和继承、创造家业意识,而他与侍萍的纯真爱情则被阶级意识压抑在了潜意识之中,造成了周朴园自己也难以意识到的‘侍萍情结。”[7]

首先,他将自己的“侍萍情结”投射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之中。从南到北搬迁,他仍保留着侍萍喜欢的家具,保留侍萍总是关窗的习惯,摆放着侍萍的相片,牢记侍萍的生日,他喜欢穿旧衬衣,这些是他对侍萍怀恋、忏悔、追忆等复杂情绪融为一体的佐证,是周朴园对美好爱情的祭奠和想要冲破阶级藩篱的无意识表现,可以说他始终沉浸在当年温暖的爱情体验之中。

其次,周朴园长期离家工作,即使从矿上回来几天也是对繁漪态度冷淡,可他却会拿着侍萍的照片浅浅怀想,可见侍萍总是在无意识中占据了他情感温存的一隅。他很难对繁漪产生情感的爱恋,并且周朴园对繁漪冷淡之余还会逼迫她喝药、看病,将繁漪的身体和心灵折磨成了一个“活死人”。他对待繁漪的态度可以说是病态的。但是我们可以发现,这种病态的根源之一是他无意识中对家庭“包办婚姻”的反抗。同样作为封建制度残害的受害者,周朴园对原有家庭封建礼教制度的憎恶和反抗的意识投射到了繁漪身上。但是可悲的是,这种反压迫的外化行为投射在繁漪身上却是另外一种压制和迫害。周朴园反抗“封建家庭”的方法就是建立另外一个自己的“封建家庭”,他反抗自己家庭必须“门当户对”的制度的方法就是建立另外一种压制自己妻儿的制度,他解构压迫自己的桎梏的方法就是建构压迫他人的藩篱。他“破坏”的同时也是一种“建立”,这难道不令人悲哀吗?

此外,正如周安华所说:“曹禺剧作中的无意识(潜意识)心理,多表现冲突中一种难以压抑的情感,或意识与潜意识的阴错阳差。”[8]如果对侍萍深深的爱是周朴园的“本我”欲望的话,那么家庭封建礼教制度就是周朴园的“超我”道德。周朴园的“超我”中包含阶级意识和封建制度的牢笼,这种“道德”不允许跨阶级的爱情出现。而当无意识的“本我”欲望出现时,超我与本我的矛盾必将撕扯着周朴园的内心,带来三十年前痛苦的记忆,所以周朴园也不得不将“侍萍情结”深藏在潜意识中,而规避超我和本我之间矛盾的痛苦。我们可以发现当周朴园“打听”侍萍时说侍萍是“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惠,也很规矩。”[9]在他眼中,侍萍不是一个下人,而是一位有身份地位的“小姐”,这也表明了他的无意识中他和侍萍两人门当户对,终成眷属的愿望。但是周朴园只能接受想象中的侍萍,而不能接受现实的侍萍。在周朴园的无意识层面上,潜意识中的侍萍是美丽而有身份的,他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无意识愿望中的美好与客观现实形成了痛苦的矛盾。我们可以看到当周朴园认出侍萍时两人的对话: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了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10]

周朴园突然从之前对侍萍的温情追忆跳转到了严厉的质问,此处情感转换不仅是周朴园害怕侍萍动摇自己地位的“人性”到“资本性”的转换,还是周朴园无意识层面与意识层面之间的冲突和撕扯。当真正的鲁侍萍出现在他的眼前時,鲁侍萍作为周朴园内心的一个埋藏了三十年的痛点,将周朴园从无意识层面的“爱”拉扯回了意识层面的“惧”之中。这个“惧”包含了对鲁侍萍的忏悔,还包含了自己被家庭封建制度压迫而不得不与心上人分离的痛苦记忆,更包含了自己对封建礼教的痛恨。

三十年光阴流转抹不去浓浓的真情,三十年岁月匆匆也抚不平分离的伤痕,乘着那重逢却又带来无尽悲痛的结局,周朴园对侍萍的真情只有——苦苦追忆。

参考文献:

[1][2][4][5][9][10]曹禺.雷雨[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钱谷融.《雷雨》人物谈[J].文学评论,1962年1期.

[6]夏竹.曹禺与语文教师谈《雷雨》[J].语文战线,1981年二月号.

[7]杨朴. 爱情情结和阶级意识的纠葛与冲突——《雷雨》周朴园与侍萍重逢一场戏的精神分析[J].文学评论,2010年第3期.

[8]周安华.论心理分析场中的曹禺戏剧本色[J].艺术百家,1987,(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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