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流年——《乔乔的异想世界》的色彩之辨

张先圆

（重庆交通职业学院，重庆402260）

一、绿——暗的变奏

绿色被视为“生机的颜色”，是希望的标志。它总能带给人梦想和情感的涌动，生命中那些未曾实现的前景成了它的脚注。绿色是跳跃的，鲜活的——好似无法安定的精灵，总能引出创造的渴望，因此也成了伊斯兰教的代表色，象征着“天堂郁郁葱葱的丰茂景象。”①它同时也代表周全，不设限，经常说的“绿油油的”就是这个意思——看到绿色，哪怕是那小小的一抹绿，仿佛它都能自动延展，蔓延开来。绿色因此也是新鲜的引子，为俗世的平庸带来一丝清凉，好似《一千零一夜》中的阿拉伯飞毯，载着人在那自由的旷野飞升翱翔。它是轻快的，仿佛有魔法一般，能折叠现实与未来的间隙。

在《乔乔的异想世界》中，乔乔身处的世界充满了绿色，影片一开场，他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房间内的整体色调和他身上所穿的希特勒青年团制服的棕黄色相一致，可在这一片怀旧色中一扇鲜绿色的窗户突显出来——仿佛一个具有魔力的可以让人始终对未来充满期待一般的存在。有了这扇窗户，可以预见的是虽然他是个没有父亲照看的可怜人，但外部世界依旧值得他一看。

然而，他往外看到的真实情况仿佛都经由这扇绿窗晕染了华彩的光轮，令他无从真切感受到外界的真实的黑暗世界。他所钟情的自由的绿色森林里有希特勒忠实的爪牙逼迫着像他这样幼小的孩童去残忍杀害活生生的兔子。在他和母亲在绿意盎然的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山边丘陵悠闲散步之后，他面临的将是母亲被希特勒的处决局面。似乎再多的绿色所能给予的精神力量都无法填补他所处的黑暗世界了。

令人震撼的是，影片即使是在乔乔的母亲被害之后，依旧保持了以绿色为主导的画面颜色构图，透过这样的主导色处理，使得影片的总体基调始终保持了积极向上的氛围，让观众感受到了人的生命力的强大——即使乔乔在失去母亲之后，他心中依然还存有希望，这并非是孩童般不懂事的结果，而恰恰是因为他本人此前对于世界的认知是基于太多的“绿色”回忆——他和小伙伴的林间嬉戏，和母亲在绿意盎然的山间丘陵的漫步游玩，当然还包括他自己在绿色山峦间的独自徜徉，这一切的“绿色”的能量，似乎都为了提供了继续勇敢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人们常说，一个好的童年可以治愈一个人今后人生中的所有的苦痛。在“绿色”童年记忆的包裹下成长起来的乔乔似乎已经具备了对抗黑暗力量侵蚀的能力，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朋友需要去保护——犹太女孩艾尔莎。得益于他从小所接收到的充满绿色的善意的教诲，小小年纪的他在面对纳粹党卫军的反动洗脑过程中，并没有失去良知，更没有失去判断善恶对错的能力，借着他天性的“善”，或者说充溢全片的“绿意”氛围，他最终找到了自己对于人性的判断，不仅拯救了艾尔莎，更找寻到了对生命的敬畏之情，这便是本片中绿色的力量。

二、蓝——静谧的威胁

在英文中，表示蓝色的单词“blue”有两层含义—-既表示抑郁，也表示超脱；既是神圣的色调，也是情色的色彩。②因此，蓝色也就和幻想，抑郁乃至圣灵联系到了一起。影片展示了德意志帝国民众为希特勒疯魔的诸多场景，但只有在蓝色背景中才能找到其统治“魔力”的根源。当乔乔在希特勒党卫军教官的带领下，和其他学员一起游泳时，泳池的蓝色水光映照在墙上，党卫军教官们在泳池边懒洋洋得坐在泳池长凳上休息，闲聊，整个画面悠闲放松，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外面正在进行中的战争，希特勒的谋杀抑或是公开处决异己，都被这一池慵懒的蓝色“合理化”了——如果对一个人的狂热崇拜可以换来自己生活的“安定”，又有何不可？只是这静谧的蓝色终究要被盟军的炮火打破。

影片临近结尾前，往日绿意盎然的德意志大地在盟军的炮火中变得支离破碎。和通常的电影处理方式不同，断壁残垣的颜色是灰蓝色的，仿佛乔乔过去生活中的所有的绿色都被焦土中和染成了这感伤的蓝色——没有血腥的尸体，没有家园被毁的悲恸，更没有令人沮丧的黑色的末日来临般的恐怖氛围，这层淡淡的蓝色让残酷的战争变得不那么狰狞，似乎这层淡淡的蓝色会随着战争的结束会相对容易复归原先那勃勃生机的绿意，毕竟家园被毁的震痛是消弭漫无天日的希特勒的黑暗力量的唯一途径。

严格来说，蓝色和黑色都属于冷色调，可是在影片中，当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德国的时候，黑色的强大冲击力只会让现实的冰冷雪上加霜；与传统二战电影中广泛使用的黑色调相对的，本片中的蓝色的萤幕色调似乎让影片中的死亡场景中有了一份冷静思考的催化剂——蓝色的神秘感象征着无法捉摸的人性的秘密——影片结尾诸多镜头重点展现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残杀的工具正是人类智慧结晶的产物——枪炮火箭这样的器具在如此光亮外表之下竟是为了让它们的表面沾染上它们的制造者的鲜血。机器的发明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在蓝色色调包裹下的冰冷的武器似乎让所有人都在观影中多了一份清醒。

三、红——热情的代价

乔乔的母亲被希特勒党卫军发现是盟军特工，被处以绞刑，并悬挂尸体于广场示众。个子尚矮小的他只能够得着母亲尸体的小腿。那双红白相间的皮鞋依然鲜明得闪耀着红色的光芒。同样散发着无穷能量的还有她生前一贯涂抹的鲜红的口红，衣着的颜色可以缤纷多变，可是那嘴角的一抹鲜红是她必不可少的点缀：那是她对生活的热情的外化的颜色，给了她战斗的勇气，仿佛这一抹红色可以冲破希特勒的黑暗力量一般。

其实，希特勒黑暗力量的来源亦是红色。他的党旗中包含红白黑三色，三种他认为“尊贵的，曾经带给德意志光耀的颜色”③，其中红色的面积最大。这一片深红让崇拜他的人热血沸腾，让憎恶他的人咬牙切齿，让恐惧他的人寒颤连连。希特勒的红色给了他摧毁世界的力量---他的鼓动人心的演讲让无数年轻人的鲜血浸染了他的红光闪耀的党旗，最终他自己也将眼看着自己的罪恶帝国在红彤彤的大火中毁灭。

人们常说，红色代表人的控制欲望，可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但与此同时，它也是令人兴奋，让人神迷的颜色，如同影片中希特勒每次出场时候必然戴着的以红色为主色调的袖章那般，仿佛这红色赋予了他无形的力量，诱惑着无数德国民众，释放出他们内心掩藏的欲望。影片中，希特勒的每一次出场都是乔乔想象的产物——即使是他的儿童视野中的希特勒的镜像，伴随而来的也是危险和勇气，暴力和罪恶，欲望和激情。以红色所主导的希特勒为意象外化了乔乔的内心世界，还原了一个孩童在青春成长中的真实心境。

四、结语

有影评家认为，本片“搞怪的喜剧风格”没能“切中黑暗的中心”④，其实对于二战这样令人压抑的题材，清新色调的电影风格对于普及二战黑暗历史未尝不是一个明智之选，毕竟没有人希望再一次陷入那样的绝望境地。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言，“色彩会在它的周遭都闪闪发光起来，就如同眼睛才会点亮人脸的笑意”，色彩会被黑暗吞噬，更不会改变战争残酷的真相，但本片中色彩的缤纷闪亮会让这段历史更易走入人心，让人铭记和平的来之不易。

注释：

①Pastoureau, Michel.Green: The History of a Color.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p.26,2014.

②Ayres, James. The artist’s craft, a history of tools,techniques and materials. Westview Press. p.61,1985.

③Fornax. "The German Swastika Flag1933–1945".Historical flags of our ancestors. Accessedon July20，2020.

④Mark Kermode. Jojo Rabbit review–down the rabbit hole with Hitler. The Guardian, Jan.5,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