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一次又一次阅读的孤独
2020-04-02郑上保
郑上保
在学习文科的同龄人之中,我的记忆力算得上差,许多书常常阅后即忘,书中的人、物和情节常常有如焚烧的纸灰,容易在记忆的脑海中风散。但是,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却常常有种不敢忘记,也不想忘记的敬畏和虔诚。
不記得多少次在笔记本上抄录下小说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的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甚至,用手机一次一次地录下自己对这段话的朗诵、背诵,一次一次地跟随马尔克斯站在未来的角度向过往的时光叙述,马孔多的故事如此沉重沧桑,布恩迪亚家族的命运如此隐忍迷人,也无论置身何时何处何地,读起这段话,总轻而易举地被一种巨大的孤独所包裹。
曾从图书馆或者网上找过不同译本的《百年孤独》,感受不同的译者是如何用中文的表达和阅读习惯去驯服马尔克斯的语言。吴健恒的翻译通俗而随意,但读起来,常有行云流水之感。而相对黄锦炎更为贴近原著原文原意的翻译,范晔的译笔则显得更为旖旎而悠长。无数长镜头般的句子蔓延于章节之间,如同马孔多的历史一般瑰丽魔幻,读者在其中穿插翻页,每一段都是移步换景,让人屏气凝神,目不暇接。
当然,更重要的是阅读。翻出念书时买的范晔译本,第一次阅读完成是2012年的6月,那时候我刚本科毕业,在书中尾部的空白页里留下的阅读笔记是:“马孔多在下雨,广州也在下雨。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和奥雷里亚诺告别,和阿尔卡蒂奥告别,和乌尔苏拉告别,也和我亲爱的人告别,人生时光再难忘珍重,也终将如同小说需要结尾一般,会戛然而止。”第二次阅读完成应该是在读硕期间一次回乡的火车上,2013年的6月,“高中时感觉读不下去的书,竟然在火车上又一次完成了阅读。此时外界如此喧闹,但我心却如此痛苦悲伤。令人恐惧的伟大小说。无法摆脱的孤独与无力,梦想与激情皆成泡影,暴风之中,只剩回忆。”再一次阅读,是在刚参加工作之后,2015年的3月,那时候暂住在越秀区一座上世纪80年代的老宅中,我把读书时大部分的书都寄放在广州的亲戚家中,自己只带了寥寥数本书籍随身,“再一次阅读,被水银泄地般的语言携裹到终章,内心的激动依然不可抑制。马孔多的历史斑驳诡丽、奥雷里亚诺家族史诗沉重复沓,映照着我们当下贫瘠的生活,给我们的心予最沉重的撞击。”而最晚近的一次阅读,应该是在去年的春节假期,范晔的版本的书籍扉页已经被翻到褪白,“读完后依旧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个家族,一代又一代人,像是被人推上命运的轮盘,然后一次又一次开出绝望的点数,以至于在最后血脉断绝时戛然而止。不知这是否就是人类命运的本质,如果时间有尽头,那么在尽头我们能否摆脱近乎寓言般的循环?马尔克斯没有告诉我,我想我们也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记得自己从前闲暇时阅读,读到某个章节,情不自禁地找来空白纸张,尝试整理里面的人物家谱图,写写画画,是为理清阅读思路,也是对情节的记忆。从在大树下自然死亡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雨季结束后自然老死的乌尔苏拉开始,第一代一直延伸到第七代,犹如树的伞部到根部,一直到长着猪尾巴,被蚂蚁吃掉的奥雷里亚诺·罗德里戈终结。还尝试过模仿其中的一些句子,来进行自己的写作。但无论是整理家谱也好,还是自己拙劣的仿写,每一次阅读、整理、模仿,都让我对马尔克斯的世界生出几分恐惧,他笔下的孤独一次又一次将我包围、挟裹,让我恐惧、战栗,然后又忍不住沉迷其中,不忍离去。
有一次和同学讨论,如果真有一天世界覆灭,人类不得不面临着逃离的困境,临行前我们被允许带三本书离开,那么我们会带上哪一本?毫无疑问,我的三本之中,必定有一本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么如果只能带一本呢?那可能我就有一点犹豫,毕竟在有限的阅读生涯中,我依旧对未来的惊喜抱着憧憬和期待,或许不久就有下一部作品,会让我如此深重持久地陷入沉迷之中,会让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阅读,一次又一次地比对我们的生活和历史,由此达致对人类命运和亘古时间的一点浅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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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的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
——加西亚·马尔克斯 著 范晔 译 《百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