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教学、实践和研究中的“求真”与“务实”
——周领顺教授访谈录①
2020-04-01徐铫伟周领顺
徐铫伟 周领顺
(1. 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上海;2. 扬州大学翻译行为研究中心,江苏扬州)
周领顺教授既做语言学研究(如专著《汉语移动域框架语义分析》),也做翻译理论研究[如构建的译者行为批评理论并著有代表作《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周领顺,2014)],还进行翻译实践并编写翻译教材(如《散文翻译过程》《翻译认识与提升》《散文自译与自评》)。其理论研究获得过省社科基金、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和两个国家社科基金的资助,研究成果获得过教育部“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二等奖、三等奖、省政府“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两次)、二等奖、三等奖,教学研究成果获得过省“优秀教学成果奖”一等奖、二等奖等奖项。他曾以“从我的理论到我的试验田”为题应邀在上海外国语大学作了讲座,其学术路线规划之清晰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周教授兼顾理论构建、研究、实践和教材编写,甚至还创作了不菲的文学作品,探寻并分享其体验,相信对青年学子大有助益。为此,我们就有关内容对其进行了访谈。
1. 传道授业
徐铫伟(以下简称“徐”):周老师,您能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访谈让我们深感荣幸,也深受鼓舞。您著作等身,学术成就光彩照人。您不仅建构翻译理论,也坚持翻译实践,您开创的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戛戛独造,自成一格;您多年来进行的翻译实践,思想深刻、译笔拔萃。您不仅做语言学(外语和汉语),也做翻译学;您不仅做翻译,也进行文学写作,真正融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于一身;您不仅研究做得好,教学做得也好,用您的理论术语说就是既“求真”,也“务实”。今天,我有幸代表译界的广大读者请您谈谈您多年来的翻译研究、实践与心得。首先,请您用自己的语言给“翻译”下个定义。
周领顺(以下简称“周”):我无非比纯粹的“花拳绣腿”好一点,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过奖了。
从宏观上讲,从翻译角度谈的翻译就是翻译,虽然不排除其中包含的非翻译成分。从微观上讲,“翻译”的定义有多个,但确保翻译是翻译的前提条件一是语码(语言符号、方言)发生了转换,二是再现了原文的意义,至于是不是实现了原文甚至译文预定的效果,是更高层次的要求或者说是另外的问题。译文和原文应该是如影随形的关系;译文和创作的分界线是译文改变或替换了原文的意义。在可见的译文背后是或显或隐的翻译活动,翻译活动是人类活动的一部分,所以是复杂的,既有主观因素的干扰,也有客观因素的不许,但活动的执行者是译者,所以基于译者行为的研究前景广阔。
徐:您以前是做汉语语言学研究的,后来转向了具体的翻译学研究领域,您怎么会转到翻译上来呢?
周:首先说,语言学包括了应用语言学,应用语言学又包括了翻译学,宏观上讲还都是语言学自己家里的事,但微观上讲,各自的侧重是不同的。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的学科,语言学研究在传统上就很扎实,比如语法研究领域,严谨得很,它不靠经验,它靠的是语言事实和规律,翻译学上的研究目前还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主要是由于过分重视交际意义的传译与囿于传统上的研究思路所致,与“经验”分不开,而经验就有主观的一面。翻译学上常见规定性的研究,但语法研究上几乎为无。研究方法不完善,会导致主观有余客观不足,科学性不够,结论难以令人信服。我的一个目标就是希望把语言学严谨的研究方法带进翻译研究之中,特别是翻译批评中,因为翻译批评最容易流于主观,在世界范围内都是这样。
目前我国的翻译批评比较超前,主要表现在探索的科学化过程上。翻译批评不能是说说而已,总不能总是以莎士比亚所说的“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遁词,否则就不能成其为科学和科学的探索了。所以,我抓住译者这个“牛鼻子”而使之科学化,使之自成体系。
莎士比亚的话没错,但别忘了他是从观众角度出发的,也就是从审美消费者的角度出发的,观众看了一场戏可以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后可能说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对待科学却不能这样,科学的探索是一定要有科学的根据、科学的方法和科学的结论的。就像“鉴赏”这个词的内涵一样,会“鉴”的是专家层次,能“赏”的,是普通消费者的层次,前者要的是科学,后者只需要感受就可以了,而感受却充满了主观,主观就是缺乏科学精神的典型特征。主观和客观,就像语法学家所说的感觉上是不是发烧和体温计之间的关系一样。
徐:您不仅在科学研究上成果卓著,而且在教学上也成果斐然。您能否先谈谈您的翻译教学理念是什么?
周:翻译教学要坚持两条线,一是“译”,二是“评”,或者说是两个点,两者融为一体。这是翻译的特殊性决定的。你不仅要会说(翻译道理),也要会做(翻译实践),因此对教师是有挑战的。学生听文学史课或文学欣赏课,并不期待教师会写小说,学生听写作课,也不一定期待教师一定要拿出自己的作文,但对于翻译课教师就不一样了,学生期待你不能只会把翻译落在口头上,要做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翻译本身具有经验性的一面,我要求学生翻译的我自己也要翻译出来,并且还要讲出来道理,比如我和露丝·莳合作的《散文自译与自评》(周领顺,2017)一书,全书都贯穿着“会说”“会做”,也就是“译”和“评”这样的道理。详细的讨论也可听听我最近在北京师范大学做的讲座,题目是:“‘实践出真知’:翻译的不老传奇”,网上有回放。
在考试卷上也要表现这两条线,题型分简答题、英译汉、汉译英和学术写作四个部分。第一部分简答题,学生除了写出翻译理论要点外,还需要用事实来证明。第二部分英译汉和第三部分汉译英题型,都是翻译实践加翻译报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要说出道理,要能做到自圆其说,也不至于会让学生担心自己和老师的观点不同而被减分。对翻译硕士尤其要这样,不然怎么证明是“研究生”呢?要做到名副其实。写作时忌写流水账,要围绕几个自己认为可写点深度的要点而写。第四部分为学术写作,要求学生写一篇学术论文。准确地讲,是学术议论文,因为现场不具备查阅文献的条件。我出试卷,从来不愿意考死的知识点,死记硬背是看不出一个人的思路是否有条理和见解是否有深度的。死的知识点只是“知识”,知识不是力量,只有把以前的或者别人的知识转变为促发自己思考的能量时才是力量。或者说,知识就是燃料,毫无力量可言,只有转变为动能推动机器转动时才有了力量。我总是围绕“博”和“深”做文章。
徐:当前翻译教材存在编写体系封闭陈旧、重技轻能力培养、教材形态单一等问题。那您是如何选用翻译教材或材料的?
周:翻译教材都用我自己写的,我的教材做到了本科生、硕士生和博士生所有课程全覆盖,而且从不“复制”别人的,从内容到风格,都做到了与众不同。在编写翻译教材时也同样体现“译”和“评”的理念,刘金龙(2013: 125-128)在《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评介我编著的《散文英译过程》(周领顺,2012)一书时说,该书“吸收了当今翻译教学与研究成果的精髓,为翻译教学、翻译教材编写提供了一种新思路。该书以散文翻译教学与研究为切入点,采用了以翻译过程为取向的翻译教学模式,重在培养学生独立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批判性思维能力,旨在培养学生形成正确的翻译理念。在书中,作者能化理论于无形之中,循循善诱,此法值得效仿,因此很值得加以评介”。马明蓉(2017: 52-57)在《翻译论坛》上是这样评价我主编的系列教材的:“一个可资借鉴的‘赏-译-评-研’一体化的体验式翻译教学模式,突破了目前高校翻译教学的瓶颈”,“集中体现了作者的翻译教学理论、翻译教材编写理念和翻译教学与研究相结合的科学理念:(1)翻译教学中要打破翻译实践和翻译理论‘两张皮’的现象,主张以学生为中心的体验式翻译教学模式。(2)翻译教材是翻译教学的主要有形载体,应以学生为中心,切实培养翻译能力和翻译科研素养。(3)科研不是高不可攀的,我们要从身边的小事做起,慢慢积累,就会有所发现”。
徐:那您在翻译课堂上是否会讲授翻译理论?该给学生们推荐什么样的阅读书目?
周:翻译课堂上我以讲翻译道理为主,讲翻译深层的道理。注意,是讲道理,可不是讲理论,不能混为一谈。理论是要成系统的,而道理的前提是要摆事实,有了事实,特别是结合身边的、日常生活中的事实,把深刻的道理简单化,做到深入浅出,这样就容易被学生理解和接受。即使是理论,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如果把理论讲得很“玄”,有可能连教师自己也不很懂,只有懂了,才能讲透,这和讲哲学是一样的。道理是不会空洞的,不然会受到本科生的排斥。对学术型研究生,可多加些理论的成分。
对于研究生,我原本也像其他教授那样推荐书目,比如古代的看哪些,近代的看哪些,中国的看哪些,外国的看哪些。不过,实践证明,这样做,学生知识面虽然拓宽了,但不精通,在结合实际的研究中用不好。你只要不希望他们成为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型的读者,就不要那样做,要让他们成为“专家”,就一定要精,能精读,能用好,所以我后来就“自负地”只推荐他们读我的书,以我的理论为中心,先把我这一家读透后再向外围辐射。我的书里不是也参考了别人的东西嘛。任何进步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之上的,我不可能真是自负地认为能蒙蔽学生。做研究,就要读书,读书要会读,巧读,要把有限的精力用于能够形成“重拳出击”的拳头优势上。
徐:那您怎样给本科学生布置翻译作业,又是怎样考评硕士研究生的学习情况呢?
周:关于翻译作业,根据学生兴趣,让学生自主选择材料翻译,关键要翻,不管英译汉还是汉译英,一学期翻上个万把字。别管我有没有时间批阅,或者是不是真的批阅,对于学生来讲,只要他们动手了,就意味着进步了,我把这个想法在开学之初就明确告诉学生,反正学期末我是要收上来的,明摆着是吓唬,就是吓唬吓唬也好。另外,让学生每周交一份周记,像作文一样,汉语、英语不限,期末给我,作用相同。
你不要担心学生可能知道是吓唬,就不配合。学生就是考生,只要是考生,就总有各种“怕”的疑虑:万一老师不是吓唬呢?就像你告诉硕士生、博士生论文答辩是“走过场”,他们仍然会怕、会认真准备,这就是考生心理,且不管考生年龄是大是小。做翻译,文笔是基本功,它关系着翻译“理解-表达”中最重要的一环:表达。
如果研究生的话,也会以考试的方式来考评,但也会按常规让他们写学期论文,两种方式一并进行。只是考试放在期末进行,目的在于检验所学的东西和引发的思考,学期论文放在下学期交,学生可以自主选择上交的时间,这样既避开了学期末的忙碌,也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深化研究,不至于都放在学期末让他们穷应付而让忙不过来的理由挂在嘴边,那样就达不到提高甚至创新的目的了。两种形式合并只给一个分数,借吓唬而提高的意思还是有的。你就是说给个参考分或者印象分,也是会收到积极的效果。
2. 教学、科研与实践的关系
徐:许钧教授在您专著序中称您是“我国翻译研究界最为活跃的中青年学者之一”,“具有跨学科的学术背景”,“对翻译学有着独特的思考和新见”,请您谈谈翻译理论、您的理论和国际接受的话题。
周:许老师一向对后学鼓励有加,我明知是鼓励,有溢美之词,但还是能从许老师的话里得到真正的鼓励,受到真正的感动。比如,他以前在讲话中说我挖的是一座“金矿”“富矿”,这点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他在不同的文章中都提到了我,比如他在《青年学者如何做好翻译研究——许钧教授访谈录》(冯全功 许钧,2018: 104-111)中称我“学术面貌就非常清晰”。我明知我的学术面貌没那么清晰,离许老师要求的标准肯定差得很远,但见到这样的鼓励,我还是会进一步努力去“清晰”规划自己的学术路线的。
一个理论,要具有系统性、术语性和工具性等特点。这些话说起来会有很多,就稍微聊聊吧。罗新璋归纳的中国传统翻译理论系统是“案本-求信-神似-化境”,但这是怎样的一个系统呢?这只是一个历史的脉络,不是一个理论应有的内部逻辑系统。最关键的是不能拿来使用,比如用于一篇译文的评析,尽管可以借用其中某个观点(比如“神似”“化境”)来鉴赏。我们有过“中国传统翻译理论”“中国传统译论”等说法,本来,“中国传统译论”是“中国传统翻译理论”的简略说法,而“中国传统翻译理论”是它的升华版。但实际这两种称呼却是争论的结果,它们经过了从“中国传统译论”到“中国传统翻译理论”再到“中国传统译论”的过程。有系统的叫“理论”(theory),没系统的叫“论”(viewpoint)。这是有共识的。但“论”也可以是“理论”的简略说法,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骑墙”的特点,所以为各方所接受,沿用至今。这就是从“系统性”引出的争论。内部逻辑系统是由术语支撑的,比如我“译者行为批评”中的“语言人”“社会人”;“语言性”“社会性”;“译内行为”“译外行为”;“译内效果”“译外效果”等。
打个比方。粽子是不是好吃,主要决定于内部逻辑系统,比如肥肉和瘦肉的比例、蜜枣的数量和大小、红豆的量和其他什么吧。外部系统如同说粽子的主体部分是糯米,糯米产自土地,土地归农业部管,农业部归国务院管一样,虽然是实情,但对于粽子是不是好吃,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译者行为批评”,也称作“译者行为理论”。原本的出发点也不是为了理论而理论,我的整本专著《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也没有把这个叫理论。进行理论探索,实际探索的是研究范式、新的研究路径、科学的方法和过程等,终究是为了解释现象、提升科学性的,等达到高度抽象了,符合理论应有的特点了,也就成了理论。鼓励理论探索,不鼓励盲目贴理论标签。
学术话语权突出表现在原创性上,并以提升普适性和解释力为旨归。该怎样看待是否被国外接受,原因是复杂的,涉及“欧洲中心主义”及其他问题。外国人觉着自己的好用,就不会求助其他外国的。我是在洞察了西方的理论觉着不完善时才构建了我的理论。我国的翻译批评是领先的,我不需要外国承认。外国的翻译批评不很景气,他们重在构建翻译理论和解决翻译问题。外国有语言文字优势、学术优势。介绍渠道有限也是问题,至少认为被国际承认的都是西方语言主导的刊物。
暂时不用嘲笑中国的翻译理论在外国没有影响,别说我们的历史短暂了,就是时间比较长的其他文化推介活动究竟怎样了呢?时至今日,还说外国对我国不够了解,那我们做了什么有价值的工作呢?就学术上,你要是嘲笑中国翻译理论没有被国际接受,那就要首先问问自己有多少中国论文是有国际影响的,总不能止于国际发表拿奖金吧。
徐:长期以来,高校职称评定、考核“唯论文”问题使高校教师重科研、轻教学,很少有教师将教学和研究两者兼顾,又做到双丰收的。您作为资深翻译教授,做翻译、教翻译与研究翻译,可谓“三位一体”,成功实现了三者之间的平衡。请谈谈如何将教学和研究有机结合起来的?
周:总体来讲,科研做的是深度,教学做的是广度,但教学里面的材料可以做研究,叫研究型教学吧。你跟学生们讨论问题,也会激发自己的灵感。带着科研意识去教学,教学很有意思,教学就成了灵感火花迸发之所。深度能获得学生的佩服,即使所谓的差生,也服气有水平的教师,对此我深有体会。我的课堂上没人玩手机,但可以玩,我从来不武断地禁止玩手机。他们玩手机,只能说明教师教学没有吸引力,责任在自己。你随时检讨自己,随时调整教学策略,就会随时收了他们的心。
科研本来就是高校教师尤其是教授等高层次教师工作的一部分,教学人员就该是科研人员,此时,科研和教学融为了一体,这是因为高校教师本身就是同时具备这两种身份特征的人。我从来不为了做点研究而放弃教学或者为了研究而申请减少教学工作量,我知道,我不是专职的科研人员。当然,现在各个学校有不同的岗位划分,有的偏重教学,有的偏重科研,这是另外的问题。专做科研不教学的教师是不正常的,与“教师”名实不符;专做教学不研究的教师也是不正常的,因为大学和大学的不同是“大师”的不同,实际就是融教学与科研为一体的各自独特的知识体系的不同。季羡林说过,在德国的学校,只教学不研究的教师一辈子只配做“教员”而不配做“教授”。现在有一种论调说教师只需要把课教好就行了,这是一种极端的说法,高校教师不研究吗?我能教的他能教吗?我说是研究,但研究了并非一定要写成论文或著作发表,这是两码事。因为发表困难,有人抗拒发表,这我理解,但不能抗拒自我约束的研究,只会研究不会教学的情况也有,但不是深度有问题,而是教法有问题,比如教法不得体,生动性就可能欠缺,这也是值得研究的。“教授”是借教师的身份、通过教学传授自己独特知识体系的人。
也有人因为发表而说些“有数量没质量”“用数量代质量”之类的话,过去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但现在不好发表是现实,你先有个论文的数量让大家瞧瞧?这也是极其困难的事,刊物也要为自己的生存而讲究质量的,写作的队伍这么大,刊物不可能见文章就发。谁要真是能做到有上百篇论文的数量,自然也会经过磨练而升华到质量的高度,起码能表现该教师是勤奋的,是善于思考的。即使学校评职称,也对刊物有不同级别的要求,高级别的刊物,论文的质量一般也会较高。不要有“酸葡萄”心理,不要给自己不研究找台阶。如果能聚焦一定的主题而发表上百篇的论文,则表明经过了长期的思考,即使刊物层次不够高,对于申报项目也是有益的,避免给审阅者留下“拍脑袋”缺连续性前期成果的印象。
我坚持自己写教材,就是将这样两种身份和责任融为了一体,很有成就感。因此,我的教材不会轻易“汇编”别人的东西。如果把教材做成汇总别人知识的教参,那么教学也势必沉闷,教师就只会是别人知识的复读机。没有深入的研究和个性的结论,怎么会不照本念经、照本宣科呢?教师和教材的关系,大概就是teach between the lines,不停留在写出来的文字上,而是文字背后潜藏着更多的文字。或者说有点像做的PPT,会做PPT的人,总是写出来的少讲出来的多,而不会做PPT的人,总是写出来的多讲出来的少,因为自己缺乏思考,不照本念经那还能怎样呢?把word文档全拷在PPT上的,基本上都有这样的通病。讲话的人还没读完,观众就已经看完了,除非演讲者是要时不时停下来对原文进行分析。
教学促发了我的科研灵感,科研灵感让我获得了成就感;科研深化了我的教学,吸引了学生,又让我没有负担感,而这又融入了我的生活,把工作的乐趣和生活融为一体,岂不快哉!灵感稍纵即逝,所以我在课堂上随时记录着这些匆匆的“过客”,待有一定的积累和深度思考后再专门整理。
徐:您不仅是一位善于理论思考的学者,也是一位孜孜不倦的译者。您的翻译实践代表作《散文英译过程》和《散文自译与自评》深受读者的追捧,有些学校用作了教材和考研的必备书目。近年来,您在《中国翻译》“自学之友”栏目刊登的众多佳作,无一不是您高质量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学术成果,为广大翻译爱好者译海导航、答疑解惑、指点迷津。请您谈谈您个人是怎样进行翻译实践的。
周:翻译具有经验性的一面,作为以翻译学研究为主要研究方向的教授,我既做理论建设,又做翻译实践,不做以往人们讽刺的“空头理论家”。也不仅是为了这个,自己不做翻译实践,就不会把道理讲透,就不能服人,隔靴搔痒,或者说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从翻译实践进入而建设理论,也会有“有血有肉”之感。
我既做英译汉,也做汉译英。汉译英我还喜欢自写、自译、自评,将提高汉英文笔、实践和理论都融为一体,比如我们的《散文自译与自评》一书,就很热销,2017年出版后出版社又在2019年加印了一批。我在很多高校讲学时大家喜欢问的一个问题是怎样提高文笔,我答道:“自写”和“自译”结合起来,是真切并快速提高写作能力的一个有效途径。对于研究者,就再加上一个“自评”,三位一体。
3. 翻译专业及其面临的挑战
徐:目前国内高校开设的翻译硕士专业遍地开花。据统计,学生毕业后直接从事翻译行业的却比较少,但报考的热度似乎没有降低,您是如何看待这种现象的?
周: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分几个方面谈。第一,你这个思路仅仅限于说把翻译硕士培养成翻译人才,这样看问题有失偏颇。你得放在更宏大的背景下,翻译硕士也是文科学生,文科就在于积累,积累一点是一点,积累一种东西是一种东西。不是说翻译硕士一定要去做翻译人才,他可以做外贸,做秘书,做编辑等,真正去吃翻译的饭是很辛苦的。现在有个网络新词叫“斜杠青年”,意思是说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多种职业,多种技能的相加才走向一个比较全面的人才。第二,翻译硕士一般学制两年,比学术型的少一年,短、平、快,所以报考的热度不降反升。第三,就业如果能够对口当然更好,让所学的知识能最大限度地产生能量,但因为翻译这个职业“糊口”不易,所以往往成了其他职业的附庸,这也是就业难带来的。学术型研究生如果不进一步求学,也看不到明显的优势,但我更主张做学术型研究生,经过了学术训练再看问题会更有逻辑性、层次性,会更注重调查研究等方法的使用,思维和眼光更胜一筹。
徐:现在有很多开设翻译专业的高校,都把高校的特色加进去了,出现了“语言+专业”人才培养模式;另外有些专家说英语专业会被取消,您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
周:“语言+专业”是一种发展趋势,这既得看一个学校的特点,也得看教师的长处。比如,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翻译硕士的培养把气象的专业知识加了进去,南京农业大学把农业专业知识加了进去,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把经贸知识加了进去。之所以有这样的趋势,主要也是求职难造成的,淡化语言工具的色彩而强化专业,增加技术的含量,这是内涵建设。
英语专业会不会取消这个话题有点大了。怎么可能会取消呢?只是有可能会改变称呼和内涵。社会有需求,就有开设的必要。只是社会一个阶段需求的程度,会影响该专业改革的程度罢了。现在一些专家的焦虑是就英语专业的现状说未来的,但别忘了,未来需求怎样不是就英语专业现在我们都看得见的现状说的,双方是互动的关系,市场那样动,我就这样调。从高校自身的运行规律来讲,未必要和市场那么紧密地挂钩。而英语作为一种研究对象,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徐:随着人工智能的突飞猛进,机器翻译是否会取代人工翻译的争论喋喋不休,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周:机器能不能取代人这个话题人们说得太多了。认为不能取代人的一方,主要是说并特别是说文学翻译机器处理不好,因为机器没有感情,再说到其他,似乎就理屈词穷了。
从分工上说,机器做机器的,人做人的,或者机器做主要的,人做辅助的,比如做一些译后编辑什么的。我们还拿生活中的事实来说明吧。
机器是部分人创造的,人能让机器取代自己吗?从供求关系上讲,人是要吃饭的,把人的饭碗夺走了,这部分人是不会接受的。比如,蒸汽机的出现,大型收割机的出现,装配线的出现,公交车上自动投币机的出现,都曾经引起过骚动,最后不都证明是多虑的吗?甚至是复印机、打印机的出现,人因此清闲下来了吗?我们谈的是人和机器的关系,实际是这部分人和那部分人的关系,一部分人要剥夺另一部分人的饭碗,社会是要付出革命的代价的。如果说机器和机器的关系,则另当别论,比如手机取代了电报机,但终究是由需要吃饭和怎样吃饭的人控制的。新的东西的出现,一开始,总会在社会上引起一些骚动,但终究屈从于社会运行的大规律,终究习以为常,终究复归自然,终究还是要让吃饭的人继续吃饭的,只是吃饭的方式会发生一些变化。
就别说从不同的角度谈了,比如简体字的出现节省了人们大量的劳动,但繁体字并没有淡出我们的视野,书法家就愿意使用繁体字,这追求的是艺术,追求的不是省力,艺术是没有止境的;人们常说“言以简为贵”,这是从交际省力的角度说的,文学家可不这么做,不把一句变10句说,就是没水平,描写就不会细致入微,不然“冗言”修辞格就没有立身之地了;大型捕捞船出现了,按理说一般捕鱼的渔网和钓鱼的工具就该消失了,但没有,狭窄的水面或者旅游景点里一般捕鱼的渔网还频频出现,而钓鱼者表面钓的是鱼,实际钓的是乐趣;“血浓于水”这个表达,偏颇是明显的,你是从“浓”的角度和水相比的,当然水比不过血,如果从清澈的角度相比呢?血一定比不过水,那就是“水清于血”了;“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这是从占有的心理上说的,小鸟在林子里、在自己的家园,不比被人攥到手里好吗?如此等等。
钱钟书有个观点,说翻译就是要翻给那些不懂得原文的人看的,这话只对了一半,可懂得原文的人还在不断地翻,又是为了什么?就像傅雷,翻了一遍又一遍,他是作为艺术来琢磨的。多少电影、电视人们早就看过,早就知道了故事情节(就好像说的“原文”),可还不断有新的版本出现,比如电影《南征北战》《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电视剧《红楼梦》,更不用说耳熟能详的戏剧被一遍一遍地表演了。这既是艺术,也是市场需求。
我们只是要反问自己的是,翻译机器出现了,我是学翻译的,我的角色该怎样定位?你要吃饭,可你看到翻译机器出现了就摸不着自己的饭碗了,这不是机器的错,这是你的错。不过话说回来,恐慌只是一时的,人活着总要找饭吃,这是本能的需求,有需求就会有自己的角色定位。
徐:周教授洋洋洒洒,侃侃而谈,您深邃的翻译智慧和独特的视角,为译界开疆拓土。您的翻译教材包涵着您扎实的翻译教学与翻译实践智慧,您的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更是为翻译实践亮起了一盏明灯,您的翻译教学之乐与为人之道更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为师者的风范。
问题就此打住吧,耽误了很多时间,需要向您请教的问题还有很多,我相信,我的问题,也是很多读者的问题,以后继续向您请教,让大家从中受益。谢谢您!
周:不客气,我们互相学习,互相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