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昆?菲尼克斯:脱掉黑色幽默的“笑面人”
2020-03-31柚由
柚由
除却杰昆为影片《小丑》所付出的努力:狂瘦、体验人物病态式的笑等等功课以外,更值得一提的是杰昆本人的经历和他自带的阴郁气质。
被评论界标榜为这个时代最好的演员,杰昆·菲尼克斯的表演极具张力。残暴的君主、传奇的歌王、歇斯底里的退伍老兵、阴郁的合约杀手,他辗转于各类角色间。虽早已贵为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的双料影帝,不合常规的杰昆在公众眼中却是个叛逆的老男孩。两次突发息影、抗拒言不由衷的奉承和尖锐的采访、跨界做说唱歌手,杰昆在好莱坞是个异类。
去年,漫改片《小丑》拿下了威尼斯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狮奖,更成为影史上第一部全球票房破10亿美元的R级电影。除去导演托德·菲利普斯对“暗黑风”的坚持,杰昆内敛与狂放兼具的表演更是把这个亦正亦邪的角色推向极致。不惧杰克·尼克尔森和希斯·莱杰的经典演绎,杰昆没有让小丑延续高智商的反派形象,而是深挖角色内在的胆怯和欲望,让处于灰色地带的小丑依旧能够绽放耀眼的光彩。担心被商业元素裹挟的杰昆,拒绝过“漫威宇宙”里奇异博士的演出邀约。可小丑却与以往的超级英雄大相径庭,这不是个完全无辜的角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自恋狂。电影里,小丑将笑容作为保护色,忍受压抑又向往自由;银幕外,历经浮沉的杰昆深知,这笑容背后隐藏着关于成长的欢乐与苦痛。
成长教育与哥哥的旗帜
今年威尼斯电影节的颁奖现场,杰昆和导演托德一同上台致辞。在评委会主席的邀请下,杰昆推推托用意大利语说了两句谢谢,言语间充满了不自在,动作神态略显尴尬。他似乎并不适应众星捧月的喧闹,这种“不安全感”同样贯穿于杰昆所演绎的角色,也和其自身成长经历息息相关。
杰昆的父母相识于上世纪70年代,这对因搭便车结缘的夫妻在婚后曾一度成为狂热宗教组织的传教士。但他们最终因反对这个团体的理念而选择退出,举家迁往洛杉矶定居,并改姓为Phoenix,寓有凤凰涅槃重生之意。杰昆在家中五个孩子中排行老三,天生有隐形兔唇的他给自己取名为Leaf(树叶),颇具诗意。
父母并不信任学校式的教育,杰昆自小就和兄弟姐妹一起过着嬉皮士般漂泊的生活。即便家教十分严格,爸妈却鼓励孩子们从事表演工作。杰昆6岁就成为了街头艺人,家人间的相爱相亲和玩耍式的演出使杰昆的童年充满欢乐。“我很喜欢进行试镜和走向舞台的時刻,你被鼓励运用想象力,永远不知道自己将会接触到什么样的新体验,这种经历让人感到很充实。”
哥哥瑞凡·菲尼克斯是当时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童星,俊美的长相加上惊人的才华获得了诸多演出机会。瑞凡以《伴我同行》崭露头角,18岁凭借《不设限通缉》提名奥斯卡男配,21岁又因主演《我自己的爱达荷》拿下威尼斯影帝,被评为“可以统领整个上世纪90年代的天才演员”。杰昆虽然很早就在各类电影与美剧中亮相,却始终因哥哥的存在而无法得到重视。可在他看来,兄弟之间并没有所谓的竞争。“我们是一队的,无论谁在发挥作用都是伟大的,我们对彼此都是互相支撑的,没有竞争这条故事线。”1989年在成功出演《温馨家族》后,杰昆选择退出影坛,跟随父亲到墨西哥过了一段闲云野鹤的生活。
杰昆·菲尼克斯曾经出演的角色都有一个共同性——大多是出身背景复杂又性格扭曲的角色。
然而命运不济,1993年的万圣节,刚结束拍摄《黑血》的瑞凡因滥用药物,在约翰尼·德普经营的酒吧里突然去世。当时,醉醺醺的杰昆就陪在哥哥身旁,拼命地拨打急救电话。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瑞凡的猝死都是杰昆绕不开的话题,媒体的追问让他反复陷入回忆的阴霾,他公开表示自己不想再谈论这件事。“我永远不可能理解这样的失去,我只能慢慢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1974年杰昆(左一)出生于一个贫困但还算温馨的家庭,从小与兄弟姐妹一起在街头卖艺,父母也鼓励孩子们从事表演。生活虽苦,但是兄弟姐妹相亲相爱,在哥哥姐姐的照顾下,杰昆是幸福的。
直到出演格斯·范·桑特的《不惜一切》,暌违6年的杰昆才正式回归。片中,他饰演被妮可·基德曼蛊惑杀人的焦虑青年,《纽约时报》称赞他在表现痛苦时,拥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力度”。现在看来,这句话用来评价他在《小丑》中的表演也毫不违和。从那之后,杰昆对多面复杂的角色情有独钟,在演技派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疯魔演技派
杰昆每次诠释角色都会全身心投入,甚至不惜陷入焦虑的漩涡中。他排斥周末,拍摄间期的休息都会令他感到不安;他喜欢专注于角色的时光,哪怕是裹着厚重的戏服汗流浃背。纯粹的焦虑感成了他享受表演的源泉,演戏也成了他放纵敏感的所在。新世纪初凭借《角斗士》提名奥斯卡男配时,《卫报》的记者将他形容为本能型的演员,因为他“身体比语言能传达更多东西”。而在杰昆看来,身体的变化确实会影响人的精神状态,“由外及内”的入戏模式也贯穿于他所饰演的大部分角色。
音乐传记片《与歌同行》中,杰昆化身美国乐坛传奇人物约翰尼·卡什。电影里,卡什最亲密的哥哥杰克因一场意外而死亡,父亲将最优秀儿子的离去归责于卡什身上,并极力地嘲讽他,造成了卡什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这与杰昆的成长经历十分相似。作为卡什生前钦定的主演,杰昆为了演好他而尝试体验酒精上瘾的状态,并且不定期参加戒酒互助会,只为明白身体对它的真实反应。舞台上,杰昆笃定的眼神、卖力演出的汗珠以及面部肌肉的抽动,都对卡什做到了逼真的还原,不看面孔单看背影都能给人极大的感官震撼。
《大师》中,杰昆饰演一名孤僻的退役军人,不仅饱受战争创伤,返美后还面临一系列工作上的失败。空虚恍惚的他结识了菲利普·霍夫曼所扮演的“大师”卡斯特,从而产生了对宗教的迷恋,这与杰昆家庭的遭遇不谋而合。为了呈现银幕中的冷笑,杰昆专门找牙医为他在牙齿上放置托架和橡皮筋,以此让嘴能真正闭上。开拍前,他还研究了大量野生动物被圈养的视频,只因想捕捉到不受肌肉控制的纯粹反应。入戏的杰昆在表演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打碎了马桶,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对此盛赞道,“我知道他很好,但我不知道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他总能给我一些意料之外的创造力。”
为了演好《小丑》,杰昆疯狂减重46斤来塑造肋骨分明的形象,同时阅读了大量有关刺客的书籍。他会在家看病态性发笑患者的影片,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练习笑声,在笔记本上用文字和图片揣摩小丑的思想。片中,当他对着镜子张嘴微笑时,眼泪顺势流下,观众会瞬间被杰昆的自然流露所击中。
好莱坞的逆行者
或许由于哥哥的过早离去,或许源于骨子里天生的叛逆不羁,杰昆始终对名利保持着清醒的态度,时常将戏里的狂野带到戏外,成为好莱坞最特立独行的演员。他会穿帆布鞋走红毯,在被宣读摘得戛纳影帝的一刻还没缓过神来跟着旁人一起鼓掌。他在各种场合公开表示过自己厌恶名人的身份和接受采访,还会因记者提出令他不爽的问题而愤然离场。作为不合时宜的明星,杰昆总能在反常规之中活得自得其乐。
2008年在参加AFI电影节《切》的首映式上,杰昆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将放弃电影事业,而《两个情人》将是他主演的最后一部电影。他声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将投身音乐事业,还有可能会去执导一些MV。杰昆此后以大腹便便、胡子拉碴的墨镜造型出现在各种公众场合,励志要做“波西米亚狂想曲般的史诗级說唱”的他对制作唱片根本一窍不通。他在演唱会上迟到4个小时,奉献出口齿不清的灾难级演出,并与歌迷大打出手。隔年在参加大卫·莱特曼的脱口秀访谈中,精神状态极差的杰昆显得笨拙又尴尬,不仅忘记电影里搭档的名字,还将吐出的口香糖粘在了桌子底下。舆论一片哗然,整个好莱坞都是他的负面新闻,本·斯蒂勒甚至在奥斯卡颁奖礼上恶搞他的造型。
这一切都被记录在了卡西·阿弗莱克执导的《我仍在这里》中,这部伪纪录片在威尼斯电影节放映,并拿下了当年的传记电影奖。观众和同行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种种疯癫的行径都是卡西和杰昆有意策划的闹剧,大家都被戏弄了。这场有关“名人解体”的行为艺术被杰昆称作是“了不起的体验”,长期的压抑得到舒缓,内心固守的安全网瓦解了。杰昆在其中解放了天性,就像他在纪录片开头所说的:“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恨我也好,爱我也好,我只是不想让你误解我。”
尽管提名过多次奥斯卡奖,但他仍旧对各类电影奖项背后的“潜规则”颇有微词。对他来说,奖项确实有来自真实和精彩的东西,但也有人为了拿到奖项而选择“政治正确”。他讨厌这种循环往复的不良意识,“尤其是当众多演员都以某个奖项为目标时,你总要处处警惕才不至于让这种危险落到自己的头上。”虽然杰昆从来都不是好莱坞的宠儿,但他在诸多大牌导演眼中却是最理想的合作伙伴。
纵观杰昆的演艺生涯,他所合作的导演基本上都是影坛响当当的人物。与演员的显性付出不同,观众很难注意到导演在背后的掌舵。格斯·范·桑特是他成年后接触的第一个导演,也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导演之一。当时杰昆竭尽全力想把戏演好,可格斯却强调不存在什么正确的方法,给予了杰昆极大发挥空间。保罗·托马斯·安德森将杰昆推上了威尼斯影帝的宝座,安德森善于诱导演员沉醉于虚构的世界,让人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片场,纯粹地与角色合为一体。伍迪·艾伦的《爱与死》是杰昆的心头肉,独断的伍迪懂得如何掌控每场戏的节奏,微妙的调整都能妙笔生花。年轻时,杰昆通常会在开拍前预先做好规划,可不断与大师级导演过招后,他学会了如何应对不确定的突发状况,开放式的工作方式也让他变得无所畏惧。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杰昆生活中越发佛系,他不考虑尝试蹦极和跳伞这样的冒险性运动,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素食习惯,每天早晚都会花时间冥思,并练起了曾令他反感的瑜伽。他不再依靠直觉去接戏,每次都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考虑周全。褪去往日的自相矛盾与名利羁绊,杰昆逐渐蜕变成笑面的智者,收敛了张狂,更懂得如何自控,也似乎在期待着某种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