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继承“遗志”的金智英们
2020-03-31章苒苒
章苒苒
2017年,韩国书店联合会在评选年度最佳小说的时候,将“年度作家”的荣誉给了一位叫赵南柱的女作家,因为她的一部小说成为亚洲近十年来罕见的现象级畅销书,在韩国销量突破100万册,这本书便是为女性平权发声的震撼之作《82年生的金智英》。
《82年生的金智英》里所描述的女性生存环境,在诸多亚洲国家可以说属于常态,“正常”到大多数女人本身都不觉得自己的正当权益有所损伤。
两年后,该小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公映,在影院观看的女人们纷纷被戳中心结,流下共鸣之泪。与此同时,另一批人却向青瓦台提出抗议,反对该片单纯只突显女性受难的切面,却没有为男性的困境着想,因此他们愤怒地为该片打了低分,甚至向青瓦台提出抗议。
就这样,“金智英”成了韩国女性的代名词,也将世俗社会数百年来理所当然地施予女性的“隐性暴力”揭露得异常彻底。
针对“金智英们“的恶意
《82年生的金智英》里所描述的女性生存环境,在诸多亚洲国家可以说属于常态,“正常”到大多数女人本身都不觉得自己的正当权益有所损伤。片子将精力最旺盛、也最能发挥才干的30多岁女性,用放大镜进行观察研究,这才发现她们中的大部分都相当微妙地活成了女主角金智英的样子。
已婚已育,因为相夫教子的压力不得不放弃理想中的工作,包括婆婆在内的家人都认为金智英的付出理所当然,甚至还反复强调要她支持丈夫的事业。婆婆“关爱”媳妇的方式,是送她一件漂亮的印花围裙,一如金智英母亲身上穿的那一件。事实上,那件围裙相当于一个标签,蛮横地给一个人设定了身份乃至人生轨迹。这种被伪装得相当巧妙的“暴力”,就这样一度摧毁了金智英的心智。
韩国女星具荷拉直到自杀后,也没平息可怕舆论对于她的非议。最后她只有通过葬礼上的那张照片,看向伤害过她的人。
于是乎,金智英开始患上某种精神疾病,会在感受到无形压力的时候“鬼上身”,继而转换人格,时而变成自己的母亲、学姐甚至奶奶。这些突变的人格,做出的反应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反驳。金智英以“鬼上身”的形式反抗強行施加于她的暴力,无论是丈夫劝她生下二胎、婆婆要求她别再恢复工作,抑或母亲要承担起协助她照顾孩子的责任,这一切都令金智英觉得窒息,她的困惑愈来愈清晰——为何女性必须放弃梦想,只专注于做男人背后的支柱?
带着这样的困惑,金智英回溯了自己的过往,高中时期受到不良少年的骚扰,事后父亲告诫她要穿着端庄,说出了“没有避开的人才有错”这样的鬼话;为了照顾到弟弟的口味,她很少吃到自己喜欢的奶油面包,只能吃弟弟喜欢的红豆面包,吃的时候会偷偷把里边的红豆馅挖掉;申请电视台的工作期间,父亲对她完全不抱希望,直接劝她留在家里等着嫁人。
这些经过大银幕的呈现会让人意识到特别不公平的事情,放到现实里却好似是正常现象。一如金智英的母亲,也曾经为了家里几个哥哥能吃饱穿暖,小小年纪就去缝纫厂上班,还让自己的手留下了永远的伤疤。这条缠绕了金母一生的伤疤,同样也嫁长到了金智英身上,极有可能还要“传承”给金智英的女儿。所以,也无怪乎韩国女性看到这样的故事会产生强烈的愤怒感。
韩国、日本与印度等亚洲国家,近几年也不约而同地把电影题材集中到表现家暴与社会问题的领域中来。《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骚扰游戏》《神秘巨星》等优秀作品,更是引起了公众对家庭关系和暴力问题的深刻反思。
在美剧《绝望主妇》中,菲丽西提.霍夫曼扮演的妻子可以在职场独挡一面,而丈夫却留在家里做家庭主夫;电影《实习生》里也早就出现过安妮.海瑟薇扮演的女主角在外打拼事业,丈夫则承包了家中大小事务的情节。通过这些影视剧不难看出,当今文明社会的夫妻都应该是男女共同承担家务责任,不以性别来进行分工。所以很难相信,东南亚国家的女性至今都还是“家里蹲”的角色。
无独有偶,男权风同样盛行已久的日本也诞生了描写“金智英”的文艺作品,那便是写过《第八日的蝉》等现实类作品的女作家角田光代,最新创作的《坡道上的家》。书中的女主人公沙子,在一起母亲弑女案件中成为陪审员,听审过程当中,她逐渐开始将自己正在经历的育儿瓶颈期与受审母亲的状态进行比较,从而产生了共情。
在旁人眼中,沙子绝对是“幸福的亲手妈妈”,丈夫温柔可靠,是一家企业的精英职员;公婆对她也很好,时不时会帮她照顾年幼的女儿。某天夜里,被沙子牵着小手走在回家路上的女儿突然撒娇哭闹起来,为了哄女儿乖乖听话,沙子假装将她丢弃在路边;这一幕,恰巧被下班回家的丈夫目睹。从那以后,家人对沙子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丈夫认为她当陪审员太累,劝她放弃;婆婆会主动提出帮她照顾孩子,对她的关心也更为深切。这些直接反应令沙子愈来愈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再受到小看,她更加努力地做家务,兼顾陪审员工作,无形的压力积沙成塔,导致她险些出手掐死自己的女儿。
无论金智英还是沙子,面临的“恶意”在很多人看来可能算不得恶,只要没有动手,未对女性有直接的肉体伤害,就算不得“暴力”。可事实上,被“隐性暴力”推入深渊的例子数不胜数。
仅2019年内,就接连发生了两起韩国女星死亡事件,而且这两起事件有着鲜明的共性。
2019年10月14日,崔雪莉被其经纪人发现死于家中,去世时年仅25岁。这位生前被透露罹患抑郁症的女演员,十多年前便因出色的外形在娱乐圈出道,主演过偶像剧,也出过歌曲专辑。崔雪莉曾经讲过,自己年幼时有过被两个“不认识的姐姐”把头按进水中的霸凌经历。想不到的是,成为公众人物之后,有放大了上万倍的霸凌在等着她。娱乐圈的是非风波令崔雪莉不可避免地遭受非议,尤其是她在社交软件INS上曝出一些有争议的大尺度内容之后,更是引来骂声一片。
在口水围剿中,崔雪莉展示了自己努力对抗抑郁的决心,她拍戏、画画,甚至上学,试图将网络暴力抛诸脑后。很不幸,浓烈的恶意依然挥之不散,就连她表示不想穿内衣——因为觉得“有害健康”,都似乎成了一种罪,会招来铺天盖地的辱骂。这股暴力洪流,直至她死亡才勉强终结。
崔雪莉的死亡,不仅仅令其粉丝伤心欲绝,也深深刺激了她的生前好友具荷拉。和崔雪莉一样,具荷拉也曾经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偶像女星,17岁便加入偶像女团KARA出道,同样主演过偶像剧,推出过个人音乐专辑,单飞之后更是前景看好。
然而,这层光鲜的薄膜被撕破,露出了血淋淋的内核。2018年9月,具荷拉的发型师男友崔钟范站出来指控她对自己施暴,还晒出了伤情照片,这件事成了她噩梦的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网络舆论便摆出了围剿具荷拉的阵势。为了自证清白,具荷拉不得不晒出了自己被打到子宫出血的医院验伤证明及照片,以及男友威胁她的邮件。
可即便如此,已经罹患抑郁症的具荷拉也未得到公众舆论的支持,媒体更是粗暴地将事件定性为互殴,受害者与加害者的界限被彻底模糊了,仿佛受到身體和精神双重摧残的具荷拉自己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接下来,说她验伤报告造假有之,说她动用暴力有之,哪怕她在2019年5月自杀过一次,依然逃不过在ins上被大量恶意评论攻击的命运。
在地狱般的日子里,她还要应付男方的性爱视频威胁,甚至只能向对方下跪,这个场面也被停车场电梯内的监控视频拍下并公布。面对这样的实锤,韩国掀起过一次超过18万人的女性大游行,要求严惩“色情报复”罪犯,在大众的声讨中,崔钟范因伤害、威胁、强迫等四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缓期3年执行。
很遗憾,这个判决对于身心俱伤的具荷拉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疗愈功效,恶言恶语从未在她的生活中消逝。崔雪莉去逝的消息公布之后,作为朋友的具荷拉在直播中声泪俱下,表示“我会替你一起认真活下去”。谁能想得到,如此合乎情理的哀悼,居然被部分网民定性为“蹭热度”。
这大抵是压垮具荷拉的最后一根稻草,2019年11月24日下午6时,她在首尔江南区的住处被发现已经死亡,年仅28岁。
不难发现,无论崔雪莉还是具荷拉,推动她们走上绝路的不是家暴,也不是繁重的工作压力,而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之恶意。如果说“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已经理所当然地代代相传,那么这股“群起而杀之”的风潮似乎也已经露出了“传承”的苗头,在这个信息传播尤其迅速的时代,被舆论暴力迫害致死的灾难事件只会越来越多。
事实上,要追溯“金智英”的前辈,当属另一位在艺术创作中被塑造出来的女性——金福南。
这个人物出自2010年公映的韩国电影《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执导该片的张哲洙当年凭借该片拿下了韩国电影大钟奖最佳新人导演奖。电影讲述一位长居于海岛的农村女子金福南,时常处于受丈夫虐打、婆婆刁难的黑暗环境之中,每天繁重的劳作,使她对精神生活和生而为人的尊严失去了追求能力,甚至以麻木的态度接受了丈夫嫖娼的事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金福南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生活,唯一一次想要反抗,是因为禽兽不如的丈夫居然要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可即便如此,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的反抗似乎不堪一击。
终于,在一个平常的下午,烈日炎炎下,金福南的家人坐在树下乘凉喝茶,只留她于田地里割麦。就在这一刻,金福南体内的复仇意识突然觉醒了,她紧握镰刀,一声不响地大开杀戒,对侮辱、损害过她的人们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里触目惊心的血腥画面,深深刺激了观众,令韩国女性遭受家暴的普遍性得以受到关注。意外的是,据韩国最高检察院公开的统计数字,电影公映两年后,也就是2012年至2013年一年间,韩国家暴、虐童及性暴力案件持续递增,其中家庭暴力案件受理数量翻了四倍有余。但是,这并不代表韩国的家暴数量有实际上的提升,可能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敢于努力摆脱家暴伤害的人越来越多,从原来默默忍受暴力演变为采取法律手段进行自保,也许这才是调查数据窜高的原因。
到了2017年,也就是《82年生的金智英》出炉之际,女性的自我保护意识已成为公民义务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人对女性权益问题变得“敏感”起来,片中提及的“妈虫”便是一个典型案例。
所谓“妈虫”,是前几年在韩国流行起来的一种称谓,指的是全职妈妈。在很多人眼中,不用上班,只负责养育孩子、操持家务的女性是最舒服的一个群体。她们靠老公养着,有大把时间晒娃、逛街购物、闺蜜聚会,甚至还能打扮光鲜做网红。一时间,对全职妈妈掀起了莫明群嘲,在网络上传的美照都被视为她们做“寄生虫”一个证明。
显然,没有生育过的年轻人,以及只管生不管养的男性,当然不可能真正通过挥动拳头对全职妈妈们造成伤害;他们采取了一种比较隐晦的方式,也就是给很多女性贴上“妈虫”标签的办法,达成施暴的目的,最可悲的是,他们甚至不认为这是专门加害女性的暴力手段。
如果说“金福南时代”是赤裸裸地展示施加于女性身上的野蛮行径;那么到了“金智英时代”,“暴力”则披上了“文明”的画皮,甚至似乎有它“合理”的成分,也许这才是女性平权之路愈走愈难的主因。
类似的情况,2017年公映的印度电影《神秘巨星》颇有代表性,它讲述了有音乐天赋的女孩尹希娅,通过视频录播形式在全世界走红,可她的父亲偏偏是家暴“爱好者”,长期虐打母亲;处境悲惨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支持女儿的歌唱事业,当父亲打算把未成年的尹希娅强行嫁给一个中年富商的时候,这位母亲终于决定离婚,带着尹希娅摆脱了原来的生活,去迎接新的未来。很明显,这是个试图唤醒女性自我保护意识的影片,主题可以说是相当正能量。
作为立意鲜明的女性平权作品,《神秘巨星》受到了印度大众的喜爱,也得到了一直致力于反女性家暴的著名电影人阿米尔.汗力挺。讽刺的事情却来了,2019年7月,在《神秘巨星》中扮演“神秘巨星”尹希娅的印象女演员塞伊拉.沃西却突然宣布退出娱乐圈,原因是她认为做演员威胁到她的信仰。这一事件不仅让之前支持她的粉丝感到震惊和失望,也令大家意识到现实与电影中的理想故事有着一段不小的差距。
这也表明,这份针对“金智英们“的恶意极有可能会“千秋万代”。
为何总是强调“女性”与“暴力”之间的关系?因为女性往往是被施暴的目标。拿日本来说,仅2018年一年就主要查处了5233起家暴案件,其中受害人8成为女性,其中以30~39岁的人群占比最高,达到28.2%。自2001年正式实施《家庭暴力防止法》以来,往后十几年间,日本女性中有一部分都在承受家暴之苦。尽管该法案规定,家暴者最高可判刑15年,在全国各都道府县政府均设有妇女咨询所、女性中心、福祉事务所或配偶暴力咨询援助中心等机构,在这个逐步改善的过程中,还是会出现一批“沉默者”,在“反击”与“忍耐”之间,她们选择了后者,仿佛天性促使这些伤痕累累的受者人不懂拒绝。
关乎女性对暴力说“不”的历史,得回溯至17世纪的意大利,阿尔特米西亚.真蒂莱斯基的横空出世,让彼时男权当道的欧洲文化圈被刷新了认知。作为文艺复兴时代唯一名声显赫的女画家,真蒂莱斯基的才华不在任何男画家之下,其艺术生涯却一直处于受打压的状态。尽管她沿袭了卡拉瓦乔派的戏剧场景风格,出炉的处女作《苏珊娜与长老》也证明其天赋,但这幅画却署上了她父亲奥拉齐奥的名字。
不仅如此,真蒂莱斯基18岁那年,被她的导师阿戈斯蒂诺.塔西强暴。事后塔西非常想当然地提出娶她为妻,然而真蒂莱斯基却作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将这名强奸犯告上法庭。依照她的话来讲:“至高无上的主,我将让您见识到一个女人能做些什么。”
彼时,一名年轻女性要在法庭上证明自己被导师强暴,得先受手指上夹板的酷刑,以测试原告是否说谎。真蒂莱斯基捱过了苦刑,让塔西被判有罪。原以为她终于出了口恶气,孰料塔西出了法庭就回家了,从头到尾没蹲过一天大牢。因此,真蒂莱斯基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了画布上,创作了传世杰作《朱迪斯斩首荷罗孚尼》,以美丽寡妇朱迪斯协将亚述统帅荷罗孚尼切割头颅的血腥场面,变相地对伤害过她的男性完成了名垂千史的“复仇”。
在蜕变中觉醒
关乎“以暴制暴”,似乎是女性平权意识觉醒的一个重要象征,这才有了诸多的“金福南”出现。2019年7月,美国CBS电视台推出的剧集《致命女人》,通过3个生活在不同时代的女性杀人犯,整理出一条通俗易懂的抗暴脉络。
在剧中,上世纪60年代的一名家庭主妇为主角,勤俭持家的“好妻子”形象抹杀了她的全部个性,并一度把所有的智慧都用在对付“小三”上,直到发现丈夫是个出轨狂人,甚至还因此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她终于一反从前“女人为难女人”的态度,巧妙地将丈夫送进地狱。到了80年代,一名有过多次婚姻的富婆,某天发现自己的丈夫是名同性恋者,作为被骗婚的同妻,也就是标准的受害者,她放下仇恨,为罹患艾滋病的丈夫实施了安乐死。而现代戏部分,则以相当犀利的角度触及了“开放婚姻”这一敏感话题,讽刺的是,最终身为人妻的女主角还是动手杀死了破坏其婚姻的第三者。通过《致命女人》,你会发现女性在争取自身权利的过程其实也是与传统观念分分合合的过程。能否保护好自己,取决于是否有鲜明的外部刺激。
与美欧的铿锵玫瑰们不同,东方女性沉溺于暴力环境中不可自拔,更多的是因为挨的全是“软刀子”。上世纪90年代初,也就是动画片《灌篮高手》风靡全日本的时候,摇滚女歌手大黑摩季演绎的片尾曲《只凝视着你》曾经激励了几代的年轻人。从那以后,她与椎名林檎一样,被视为东瀛歌坛的“先锋女性”代表。
2010年,大黑摩季因重度子宫疾病宣布退出乐壇,此后沉寂多年,也一直致力于和病魔作斗争,正当大家都以为她已经与丈夫过上了安逸美好的夫妻生活时,她却于2019年12月21日突然在官网上宣布结束长达16年的婚姻生活,原因是自己不能生育。
“与其抱着没能生下孩子的罪恶感生活,不如选择支持他幸福的人生。”现年49岁的大黑摩季这样说。令人错愕的不是大黑摩季因为生育问题离婚,大家惊讶的点在于——连大黑摩季这样看起来思想前卫的时代女性,居然也会因为生不出孩子而产生“罪恶感”!
显然,大黑摩季的遭遇在多数人眼中与“暴力”毫不相干,然而因为生育机能丧失,便自觉失去了作为妻子的权利,很自然地把“生娃”作为女性的重要职责进行定位,创造出这种蛮横观念的才是真正的暴力分子。它好比扣在所有成年女性身上的巨型枷锁,令很多人难以承受。
甚至有传闻说,早在2018年,大黑摩季便与丈夫分居,对方也悄悄另组家庭,女方也成功怀孕。也就是说,即便是像大黑摩季这样优秀的女性,也照样无法摆脱封建传统的“紧箍咒”。不仅在家庭问题上会时不时挨“软刀子”,职场更是考验女性坚韧部的“修罗场”。也正因如此,日韩各大电视台都纷纷推出了“女性抗暴指导手册”——也就是以职场女性为主角的肥皂剧。
2018年秋季档日剧中,有一部《骚扰游戏》可谓是“教科书”级的存在,里头通过一系列的企业内部员工投诉纠纷,把职场暴力案例挨个给观众进行科普。这才发现,原来戴着“管理”面具的暴力手段如此之多。譬如,剧中讲到管理人员频繁举办员工聚餐,并用总是心安理得地指派女员工安排地点,伺候食物和酒水,这不仅占用了女性下班后的私人时间,更是赤裸裸的职权骚扰。上司不停对员工说“加油”,容易制造不必要的压力,也属于职场暴力范畴。而男上司与女下属单独吃饭聊天喝茶,则更是被视为“禁忌”,绝对需要避嫌。关乎这类带有普法意味的影视作品,不仅占据了黄金档时段,连动画片都没有放过,《中层管理录利根川》这部讲述职场中层管理之痛的动漫佳作中,也不忘植入关于“性骚扰”定性的广告。
鉴于铺天盖地的女性防暴风潮,韩国司法部通过法律修正案,禁止有过家暴史的男性与外国女性结婚,该法案将自2020年10月起正式实行。
既然整个社会的舆论风向呈现一边倒,为何还是无法终结女性被暴力迫害的现象、甚至近十年来还有增无减呢?日本作家奧田英朗撰写的小说《直美与加奈子》,其故事从一个侧面解了惑。
书中的完美主妇加奈子并非一开始就受到丈夫殴打,而是结婚数年后的某一天,丈夫回家发现果盆里有只苹果微微有些腐烂,于是出手挥了她一耳光。加奈子当时毫无警觉,以为只是丈夫心情不好罢了。随着丈夫的工作压力慢慢增加,对加奈子的暴力也逐步升级,甚至在冬雨天将衣着单薄的她关在阳台上冻了一整夜。面对如此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加奈子还是没有向任何人求救,一是念及旧情,二是怕让别人看笑话,质疑她没有做好妻子的本份才会挨打,三是心存幻想,以为丈夫有朝一日会良心发现,变回从前那个温柔的男人。
就这样,加奈子一次次用厚粉底掩盖脸上的伤痕,在人前强颜欢笑,甚至险些被打到丧命。直到与老同学直美再度相遇,这位果断的白领女性鼓励她彻底与地狱人生作个了断,于是两人联手杀死了加奈子的家暴夫君。
毫无疑问,这个小说戳穿了这样一种真相,那就是祖祖辈辈的观念传承里都有“男主外,女主内”的概念,认为一个家庭的体面需要女性来负责,这“体面”包括家里的整洁程度、孩子的乖巧程度、丈夫的幸福程度,以及她自身的得体程度。只要其中有一件没做到,就是妻子的失职。那么,挨了丈夫的打这种事,依照这个标准就是令家庭失了体面,是万万不可外传的;倒过来讲,连女性自己都认为“是我自己做得不好,才要承受老公的拳头”。
“PUV”——暴力中的深渊
当然,在女性遭受的家暴形式中,与拳脚一样可怕的还有“冷暴力”,关系最为亲密的人用言语将对方击倒,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伤害。
日本电影《在无爱之森呐喊》的结尾发人深省,在最后的真相中,看似受到男人蛊惑而将父母碎尸灭迹的女主角并非软弱之人,却是智商极高的反社会人格患者,一直用扮愚蠢来利用男人,达到毁灭她一直憎恨的家人之目的。
韩国女星具惠善与演员安宰贤曾经是一对“金童玉女”,前者曾经是韩版《花样男子》里的杉菜,后者则参演过《来自星星的你》。2016年,两人恋爱并结婚,成为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他们便通过官网宣布离婚,安宰贤更是率先对外透露自己接受了一年多的精神科治疗,正在服用抗抑郁药物等信息,仿佛这段失败的婚姻需要女方负大半的责任。
具惠善的反击简单干脆,她直通通地表示——“安宰贤嫌我乳头不够性感”。
正是这一句,令先前不少质疑具惠善人品的吃瓜群众闭上了嘴,因为这样的言语可能随时会在夫妻对话里出现,让人直觉它是具备真实性的。而这恰恰是言语冷暴力的经典范本,通过评价身体,达到对女性羞辱与贬低的目的。
否定女性的优点,通过贬低人格和外貌来扩大其自卑感,随后便可在女性身上为所欲为,这种暴力造成的后果比直接的人身伤害更难以预料。也就是源自美国的所谓“PUV”(Pick-up Artist,直译为“搭讪艺术家”),逐渐被发展成了一种针对女性的犯罪,通过搭讪技巧迅速建立两性关系,最后达成对其进行精神控制和人格摧残的目的。
关乎“精神控制”,上个世纪末发生在日本北九州的监禁杀人事件颇具代表性,一男子松永太曾经是颇有人缘的好青年,结婚后依旧能凭借个人魅力与十多位女性出轨,并勾引了名为绪方纯子的普通女性,并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在那以后的十年间,绪方纯子不停遭受松永太的虐待,甚至她的母亲也遭到他的强暴,松永太施虐的工具简单却有效,就是动用高压电棍。
间中她曾经自杀过,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居然还愿意与之同居,为他生下两个儿子,还协助他谋杀碎尸了六个亲戚,这其中包括绪方纯子的亲生父母。
这起触目惊心的连环弑亲案件中,最可怕的部分不是死了多少人,而是从头到尾松永太的双手都没有真正沾过血,一切下杀手的活都交给绪方纯子来做。于是,原本完整正常的一家子,就这样被从这个世界完全抹除了。
有趣的是,在案子过去十多年后,也就是2019年11月,日本著名的邪典片导演园子温推出了新作《在无爱之森呐喊》,其故事便改编自这起案件。但是结尾的处理却发人深省,在影片最后揭示的真相中,看似受到男人蛊惑而将父母碎尸灭迹的女主角并非软弱之人,却是智商极高的反社会人格患者,一直用扮愚蠢来利用男人,达到毁灭她一直憎恨的家人之目的。
这个惊人的反转处理,可能正是园子温对女性意识觉醒的一种另类解构,也似乎是在警告所有小看女性的男人——女人的潜能不可估量,如若反击,绝对能让施暴者一败涂地。
如果说《无爱之森的呐喊》里塑造的强大女性形象属于“意淫”,那么现实中则还有像伊藤诗织那样,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公开具名指控性侵害的女性。支持她与反对她的人形成两个阵营,她在纪实书《黑箱:日本之耻》里写下了自己被TBS记者山口敬之性侵的过程,历经四年,日本东京地方法院终于在2019年12月18日判决她胜诉,要求被告赔偿其330万日元,同时也驳回了被告控告伊藤侵犯名誉的起诉。这场决定性的胜利,无疑为受过侵犯的日本女性出了一口恶气,也证明女性一旦抛开了虚妄的“羞耻心”束缚,便可所向披靡。
可就在伊藤诗织获得司法支持的同时,舆论暴力从未停止对她的攻击,时至今日网络上还有人用其韩裔身份作文章,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说她是韩国派去的间谍。这样的“二次伤害”对伊藤诗织来讲再熟悉不过,也让其他受过性暴力的女性望而怯步,不肯找专门的机构寻求帮助。
一如电影里的金智英所言:“我觉得我这样活着也不算坏,身为谁的母亲,身为谁的妻子,偶尔也很幸福,不过有时也有被困在那里的感觉。感觉绕过这堵墙会看见曙光,但还有另一堵墙,去往别的方向也都是墙。”
这里边所谓的“墙”,即是女性寻找身份认同时受到的质疑乃至否定,其中极有可能还包含着或多或少的暴力成分,甚至其中一部分施暴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施暴,这也是针对女性的暴行中最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