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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司机的别样春节(纪实)

2020-03-30崔英春

地火 2020年1期
关键词:大客车厂里老张

崔英春

一  这个院子空空荡荡,办公楼大门紧闭,我和博峰站在门禁前犯嘀咕:“难道这不是特车大队?莫非他们搬家了不成?”

放眼望去,前后两院。前院,100多间车库一字排开。一、二、三中队队部,把头是大队车辆调度室。后院,三层高的机关楼,四中队和保养站小平房守在旁边。

车库门紧闭着,那里是吊车、锅炉车、水罐车、洗井泵车、推土机、挖沟机、翻斗车的“窝”。那些无所不能的“大家伙”是保障油田生产的特种部队,此刻,它们有的正在井上干活儿,有的刚收工入库,有的时刻待发。

调度室派工单上记着今天的活儿:2020年2月4日,大客车7台次,还有水罐车、洗井泵车、锅炉车、挖沟机、托板车,一共16台次。

7台大客车的库全部空着,此刻,它们都在路上……

二  二楼一扇窗户迅速探出个人影。接着,另一扇窗户,又有一个人露出个头来。博峰扯着脖子喊道:“我们是厂纪委办公室和巡察办的,来看看疫情防控的情况。”

门开了,一个中等个儿快步走出来,口罩遮着脸,口罩上面一双眼睛挺有神。

还没开口,我俩就被人拦住测了体温。

门厅宽敞,正好说话。

三位副大队长先后而至,主管生产运行的胡宝华、主管安全的郑岩、主管后勤的高中来。他们把“兵”们都安排在家候命,自己却来了。大队长、大队党委书记也在楼上,整个班子,一个都不少。

胡宝华刚从班车调度室忙乎回来,查查消毒,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疫情一来,跑得更勤了。他说,这消毒可是重头戏,马虎不得。

被口罩挡住的脸,眼神儿显得尤为醒目。

郑岩从大年初二开始就没休。大口罩遮住小小的脸儿,好像要把又黑又瘦的小身板儿都装进去似的。

最近,他迎战的都是急活儿,一中午都在电脑上汇总表格、传达要求、报送情况。每天报6个表,是最基本的。

刚点个头,手机响了,他背过身去接,不一会儿,楼上座机一串急促的铃声,追命似的,又把他追回办公室去。

看着他歉意地往楼上跑,我俩赶紧说:“你忙你的。”作为纪律监督部门,非常时期,要查干部履职尽责情况,无须多言,这场景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胡大队很兴奋地把手机递过来给我们看,那是厂宣传部昨天刚发布的一条信息:“你看,这几张照片都是我拍的。咱们厂通勤车候车大厅。”照片上,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工作人员正在消毒,测体温,检查戴没戴口罩。

这是胡大队天天去的“老地方”,特车大队。

在疫情中特别坚守的“阵地”。

“非常时期,得想方设法,让职工少聚堆儿。”

“有啥事儿,电话说,微信说,需要,再来,不需要,在家候命,这样安全。”

说着,他扒拉扒拉手机,只一小半天儿,20多条通话记录。

三  多年前,厂里职工通勤,就统一由外单位几十台大客车保着,厂里仅有的几台大客车继续“服役”,主要是厂内几条线路“倒短兒”。

大客司机是一水的60后,其中“沈飞”大客黑E50657的主人叫张洪军。

55岁的老张,早上7点准时从厂居民楼二区出发,再到一区、试验大队、作业大队、五矿机关,最后到达五矿十队,一路“捡”人儿,又一路“卸货”,到了下午3点多的时候,再原路往回跑一趟,每天往返,雷打不动。

路,哪儿有弯道,哪儿有坑包,哪有冰雪,都在他心里。

人,谁在哪里上,又在哪里下,谁来得早,谁爱磨蹭,谁爱说笑话,谁总爱溜边儿坐,谁总爱坐头排,谁和谁总爱挤在一起,他也心里有数。

一年一年,有的人不来坐车了,因为退休了。又有几个新面孔,是新参加工作的。

天长日久,一条路、一台车、一群人,他都能叫出名字,起码也是不“面荒儿”的。大伙儿的电话号码都存在他的“小灵通”手机里,谁要有事儿招呼一声,他就踩脚刹车等等,或是轰脚油门赶赶,成自己家人了。

可大年初二一大早,为戴口罩的事儿,他还跟人“杠”上了!

那丫头,像往常一样,穿着那件雪白的羽绒服,马尾辫儿一甩一甩的,蹦哒哒地就上来了。

他没好意思伸手拦,但话说出来了:“没戴口罩,不能上哦。”这是底线。

“我身体好,没病,用不着戴。”话接得挺快,但人把着车门扶手,停在那里。满不在乎的语气里透着点儿不大乐意。太阳照着她,浑身上下亮闪闪的,像路边晶莹的白雪。

“你看,别人都戴了,我也戴了,为全车人安全,你不能上。”他好言相劝。

她脸一红,有些尴尬,声小了下来,但还在分辩:“戴口罩,有啥用。”

老张一指后面的支部书记李登友:“你看,我们领导跟车检查,我要让你上,肯定通不过。再说,全车人也不答应啊。”

车上几位乘客,眼巴巴看着,有人说:“没戴口罩就是不能上。”

“那咋整,要不我给你掏打车钱?要不你打电话,让队里来接你?算我求你了!”他连哄带劝,说好话,说软话。

车开走了。留下没戴口罩的那丫头。

“大冷天,也不知队里来车接她没,她后来咋上的班。”晚上回家,老司机心里惦记,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那活泼的小丫第一个就上来了。特意凑到老张跟前:“你看,我戴口罩了。”

老张乐了,心里一暖。人心都是肉长的,都知道好赖。

四 “这几天新消息挺多。昨晚刚听说市里马上要限单双号啥的,我们正犯愁,这大客车司机可咋个接送呢?”

“还犯愁,这私家车要是都开不了了,人都来扎堆儿坐班车,感染风险得剧增啊,可咋办呢。”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

“实在想不出办法,还有厂里呢。”

胡大队一是没打算上交困难,二是觉得厂里是主心骨,一定有办法。

别人坐通勤车,可开车的司机的通勤咋解决呢?我问出这个问题,忽然有些脸红,在此之前,竟从没有想过这个简单的问题。

是的,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每一年,我们都习惯了被人服务着,他们都成了我们熟视无睹的隐身人,觉得那车,到时候就来了,到时候就发走了,自然的就像太阳每天都出来,是多么理所应当啊。

疫情来了,很多人都躲进屋里自我隔离去了。可是,那车还在雷打不动地,到时候就来了,到时候就发走了。

张洪军还有另一位“老伙计”,是一台小小的7座全顺面包。每天早上5:30,天还黑黢黢的时候,他就起床了,在登峰家园楼区,他家的灯最早亮起来。春夏秋冬,总是如此。

半个小时后,下楼,热车。

仪表显示-22℃,方向盘都冰手。老司机习惯性地把棉袄裹紧点儿。10分钟后,温度指针抬起来,小面包准时出发。先去创业城拉老赵,15公里,再去让胡路拉老王,16公里,仨人到车库,17公里。

空空荡荡的马路,昏黄的路灯,嗖嗖的小冷风,一路陪着小面包东拐西拐,在宽阔的油田公路上,拉出弯弯曲曲的轨迹。

无论寒暑,7点之前,兢兢业业的小面包准能把3位老司机拉到车库。

然后,直奔“爱驹”。

第一件事儿,消毒。消毒。消毒。

这“伙计”,2006年10月份接的,跟老张风里雨里跑10多年了。那时候,他俩都还年轻。一个崭新崭新,锃明瓦亮,一个血气方刚,身强体壮。

老张45岁时入的党,正好刚接这车不久,对他来说,双喜临门。

出于某种敏感和职业习惯,年前,外面风声还没这么紧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上措施”了。

1月20日,电视上刚有疫情的消息,队长王大玮就给老张打电话:“咱们非典那年发的消毒药还有没有了?”

老张如实回答:“有,可是都过期了,不能用。”

没想到,第二天,老张就领到了一份消毒液和喷壶,其他客车司机都有。王队长自掏腰包买的。

老早就规定了,不戴口罩的、没测体温的、不是我们队的,都不许上!

很快,消毒液充足了。厂里给他们特批,哪里紧,大客车不能紧;哪里缺,大客车上不能缺。

别管是“上面”,还是“下面”,脑袋里都是一根“弦”,就好办。

通勤车不像别处。别说这么大的疫情,就是平时冬春之际,流感多的时候,他们都要升级防护。胡宝华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成了顺口溜:“有困难,自己想招,不能上交。”

五  全厂上上下下8000多人,住在大庆市区东南西北十几个小区。每天几十台大客车,从20多条线路把人运来运去,再挨站“卸货”。

厂生产运行部操心的就不只是这7台车了。

对外协车辆,特殊时期,不许合车,不许不出车,不许拒载,有几个坐车,就拉几个,尽量“稀释”。每天下午3点,再忙也去车场“盯”。厂里的、大队的、小队的,也属于三级防护了。

平时,有爱扎堆儿唠嗑的,都驱散,一人儿坐一排。

胡宝华一上午集中处理了一批业务。职工通勤车乘车证丢的、破的,要重新补办的,随报随批随办。“太紧急,不能照常规那种定期办。万一明天真要限号,坐通勤车,得有这个证。”

“厂里也支持我们这么干。”

“把车开出来,把人送到。安安全全,这就是保障。”

六  下午4点半,我给郑岩副大队长打了个电话。他情绪不怎么高。这位30刚出头的大队领导,主管安全两个年头,这次疫情防控的事儿也是头回遇上。现在,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从大年初三开始,厂质量安全环保部安排了一连串急活儿,有的是按小时计的,有的是按半天计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和媳妇儿把4岁的孩子寄存在爹妈家,忙得翻蹄亮掌。好几天没看着孩子了,只在微信里稀罕稀罕。

可还出了小失误,挨了批评。

有一天,厂里上午发通知,要把所有外出没回来的职工家属的信息填全上报,下午两点钟前要交。

“我接到通知,就马上开会,不能现场开,就想用微信语音聊天功能开个会。”

“结果发现最多只能9个人同时语音。我们的队长、各办主任超过9人,一试不行。我又赶紧自己录音。我把要求,逐项解释清楚,怎么怎么填,苦口婆心,连录音再操作,一个小时出去了。本来要是开会,半个小时就能讲清楚,但现在只能做成这样。”

“把录音传上去,每个人理解力参差不齐,有的人就没太听明白我说的啥。糊弄糊弄,可能我都检查不出来,可又赶上他特别较真,必须把这个表填准确再给我。这么一来二去,时间就给耽搁了。”

“一个人耽误,导致了整个大队工作延误。厂里赵主任给我打电话,开始还是比较友好的,到后来,我交不上来,又急又愧,他也直冒火,我也直冒火,可只能厚着脸皮说,马上,马上,可是一直也没马上啊。唉,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工作没完成好,心里也憋屈。但誰让身上有责任,必须承担。”

每天都有新要求,要上接下传,不断完善补充更新,我们就迎战。

跟郑大队长的苦恼一样,这次“突发事件”,大伙儿都没经历过。本来忙了一年了,好不容易盼着要过年,能好好歇歇了,这冷不丁地事儿就来了,而且,比预想的要难干得多,真是一场大考。

本来,最初每天要填一张表两张表,现在一天要上传6张表。除了表,还要报典型做法、上班人数。前两天,还报了弹性工作报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郑岩说:“我晚上睡不着,也倒过来想想。上面不知道得忙成啥样了。我们这儿,是一个大队,上面就是一个大厂,再往上是整个油田。一级对一级负责,都是新课题、大考验,就好比我自己,两年前,我管一个小队,现在我负责一个大队,肩膀上的分量不一样。”

“我平时跟大家相处融洽,很少言语过激,但这几天也有点儿压不住火气了。今天你来,我接电话,还特意克制了一些,要不然,我这嗓门可能又要高不少了。真是着急上火。”

“再想想,跟武汉比,咱们这点儿困难,算啥呀,已经很幸运了。”

七  上午9点多,司机张洪军正好收完车。

“天天都拉那么多人,都是流动的。现在满世界都知道待在家里最安全,人少最安全,可总得有人开车,不然,这么大个油田,大伙儿咋上班啊?”

“我老伴不说我啥,天天做好饭等我回家。我进屋前,就在门口把衣服拍打拍打,再消消毒。”

“我儿子已经上班了,他天天嘱咐我,爸呀,咱千万可得戴口罩。注意少出门,尽量在队里待着。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喝酒的事儿一定要取消了啊!”

“要不是现在特殊,也愿意出去喝点儿。”实在的老张,在电话里憨憨地一乐。

“这段时间回家更晚,我儿子等得着急。我说,儿子,爸还要给车辆消毒啊。放心!你爹我自己多注意,没事儿。”

“过年这几天,我基本全出车了,年三十、初一,初八,初九,都上班了。”

“我上初中就写入党申请书了,45岁终于入党了,我爸妈都是老会战,我老爸去世了。”他说起这些,语气里有着一份掩饰不住的骄傲。

“嗯,我也没啥本事,就是会开个车。眼下,遇上困难了,大伙儿能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都挺过去,都平平安安,没啥事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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