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河畔(组诗)
2020-03-26张敏华
张敏华
科隆大教堂
这样站着,仰望,
这样坐着,给走近的人空出几个位子。
我转身微笑,心生爱,
在下午三时安静的光影里,
让心躺下。
随着人流,我转向窗,转向
浮雕,转向穹顶,
转向钟声──
怎样的爱,血液般
占有我?
到处是爱的暖流,
“活着,有着怎样的渴望?”
上帝挨近我,活生生的,一个侧影──
高大,巍峨,压迫我
无从躲闪。
我的下午三时,
秋天,一个被阳光透视的国度,
亲历这个美好认知的
瞬间。
莱茵河畔
站在河畔,我对身边的
爱人说:“万亩河床,等我归来。”
河水泛着淡绿色的光,
教堂耸立在两岸,
我像一名圣徒,憧憬相遇。
背负着光阴,千百年的尘世之殇,
我只能用一碗河水祭奠。
我失聪多年的耳朵,这一次
清晰地捕捉到汽笛声,
鸥鸟声,吉他声,教堂钟声。
十月把我留在异乡,异乡是我扭伤的踝,
故乡是我穿在脚上的一双鞋。
岸边长椅上,依恋是对视中的爱,
脸上安详的皱纹,河水涟漪──
“莱茵河,有足够的爱代替消逝。”
夜晚的莱茵河,半个月亮挂在天空,
風从身后抱紧我,
原来我和月亮一样孤单,动情。
我把双手抱在胸前,
原来我被自己深深地爱着。
小美人鱼铜像
被波罗的海的风雨洗濯,
被游人如织的目光抚爱──
小美人鱼,她有着一双绿色眼睛,
和鸥鸟般的嗓音。
为她独守终身的安徒生爱着她,
为她铸塑铜像的爱德华·艾瑞克森爱着她,
芭蕾舞剧,帕丽丝,她的扮演者,
精神分裂地爱着她。
夜晚降临,喧嚣褪去,只有海水
在冲刷花岗石,
她想回到海里,不想再被“砍头”“断臂”。
我和她,我们彼此看着──
目光被夜色模糊。
去丹麦,去哥本哈根,去长堤公园──
人身鱼尾的美人鱼,
恬静,娴雅,却有着和我一样
不为人知的忧郁。
格林兄弟小镇
安静的,乡村式的田园小镇,
两个男人,一对兄弟,用童话搭建
桁架木屋,石头老宫城堡,
裁缝店传出留声机的童音。
沿着街巷,一群老人孩子和我相遇,
和孩子在一起,我也是孩子,
和老人在一起,我仍然是个孩子。
十月午后的阳光下,
我和小镇的老人做着返老
还童的游戏。
哦,格林兄弟小镇,施泰瑙小镇,
童话的居所,沉甸甸的
金球从青蛙王子的怀里滚落──
白雪公主的
雕像,在水井边复活。
贝多芬故居
已是午夜,贝多芬故居的门关着,
我只能俯身,透过玻璃窗
向内探望──
命运般的黑暗汹涌他的雕像,
或许,我只有靠近
才能看清留在他眼睛里的光影,
琴键上倔强的音符。
我有着和他一样失聪的耳朵,
曾经惊雷般的咆哮,只剩下波恩
夜空上的余音,
但我的心依然哆嗦,悲怆──
什么时候,我也戴上面具,
和他一样,拥有永远的
宁静?
歌德故居
歌德是一只白鹳,故居是它的巢,
它唤我进来,我愿意在巢里
和它一起生活。
白色的羽毛,黑色的翅膀,
激起我少年维特般的
情欲和烦恼,我屈服于
它给我的爱。
它在鸣叫,声音婉转,又带着不安,
难忍的失眠,它迷失在其中──
书籍,油画,壁炉和灯,
这里,爱和被爱,生或死,
都朝向黎明。
需要怎样的一支箭让它收拢翅膀?
喉咙里的渴望,像即将
降临的夜晚──
“朴素的雕像宛如青铜的星体。”
月光,把我和歌德的身影
裹在一起。
(注:白鹳,德国的国鸟。)
安徒生故居
1810年的月亮挂在鞋匠铺的窗外,
5岁的男孩入神地望着星空,
“父亲,为什么牧师说我的哭声像只猫?”
“妈妈,月亮怎么没穿衣服?”
──这是我虚拟的209年前的
一个场景:丹麦,欧登塞,
贫民区,黄色角落房,出生卑微的
安徒生,回头看着油灯下
补鞋的父亲,洗衣的母亲,
拿起挂在鞋柜上的白色高顶帽
出门去欧登塞河边深处的
榉树林,发呆。
花香鸟语,一个风神的男人
从来就不曾安分,
渴望,心仪的女孩,贝特尔森,
像一只蝴蝶向他飞来──
“小精灵正吻着他的嘴唇。”
市政厅前的广场被火把照亮,
骑手和马车徐徐出现──
“像在梦幻里,又像在童话里。”
闪亮的红舞鞋在火光中
不停地跳,旋转,
跳,旋转,像是在
坚硬锡兵的
一只黯然神伤的脚上。
菲德列古堡
玫瑰厅,一位坐在轮椅上的
老人,被人推着,
在我眼里,他依然是
一位骑士。
历史重现,奥尔登堡王朝,
克里斯蒂安四世,石勒苏益格战争,
肖像,油画,家具,物品──
上演一部奢华富丽的文艺
复兴的情景剧。
可以在一场大火之后重建,
但时光回不到过去。
湖泊上的水晶宫,传出白天鹅的叫声──
“克鲁——克哩——克哩”
城堡广场,雕像喷泉,我幻想自己
也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
但我不是骑士。
我把帽子压在眉沿上,等待
丹麦夜晚的降临,
趁着夜色,我想忘记
这儿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