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区块链技术构建全球治理视角的高质量自贸区网络

陈淑梅

2020年11月15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第四次领导人会议通过视频方式举行,在李克强总理等15个成员国领导人共同见证下,各国贸易部长签署了RCEP协定。RCEP是我国对外签署的第19个自由贸易协定,是落实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的“促进自由贸易区建设,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 的最新举措,是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具体实践。党的十八大提出“加快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 ,十八届三中全会进一步强调要“形成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十九届四中全会更进一步提出“推动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2020年10月29日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体会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要求, “实施自由贸易区提升战略,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从“加快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 到“实施自由贸易区提升战略” ,凸显了党中央对推进自由贸易区建设的坚定决心。近年来,我国自贸区建设取得了重大进展,已经迈入了高标准的“负面清单”时代,自贸区网络渐次形成。然而自贸区谈判耗时过长,谈判的信任危机事件频发,形成地理意义上的面向全球的自贸区网络尚需时日。2019年10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区块链技术发展现状和趋势进行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学习时强调,区块链技术的集成应用在新的技术革新和产业变革中起着重要作用,要求积极推进区块链和经济社会融合发展。在当前时代背景下,从全球治理视角,探讨利用区块链技术独有的适于异质性成员网络的特性,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不仅必要而且可行。

一、区块链与自贸区网络研究进展

（一）区块链的优势与应用研究

依据国际标准化组织国际标准的定义,区块链是使用密码技术将共识确认的区块按照顺序追加形成的分布式账本(ISO 22739)。就技术属性而言,区块链是利用加密机制、共识机制、激励机制等方式对数据进行封装,从而提供可信共识防篡改的技术体系。2008年10月区块链的概念首次出现在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发表的《比特币：一种点对点的电子现金系统》白皮书中。此后全世界对区块链的探索大致可以区分为两类：埋头于挖矿、炒币甚至发行自己数字货币筹资的“币圈” 和专注于区块链技术的研发和应用的“链圈” (唐·塔普斯科特、亚力克斯·塔普斯科特,2016)。

十余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对于区块链技术的优势及其应用进行了积极探索,普遍认同区块链的应用前景广阔。区块链技术构建了一种跨越时间的共识机制,能够为人类交易中的信用和确权两大难题提供全新的解决方案。去中心化、数据无法篡改、智能合约等特性,独有的信任机制建立,不仅能够消除中介成本,而且可以极大地降低交易成本(盛松成,2019),解决当今某些应用领域存在的诸多痛点(肖钢,2019),因此区块链的应用产业选取应优先考虑痛点明显、增量显著、发展快速的标杆性行业,并给予适度的试错空间,试点成功后逐步扩大应用范围(涂红、刘程,2018)。区块链的分布式记账技术有颠覆整个经济和社会的可能性(the UK Government Chief Scientific Adviser,2016),是未来发展数字经济、构建新型信任体系不可或缺的技术之一(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2019)。

鉴于这项颠覆性技术的前景,国内外将区块链与实体经济结合的研究进展相当可观,越来越多的行业积极探讨应用区块链技术来发掘自身潜力,获得竞争优势。例如,基于区块链构建了服装制造业的排污权交易框架,以减少碳排放(Fu,Zhan and Liu,2018)；区块链被用于医疗健康(Zhang,Xue and Huang,2016)、输变电(Basden and Cottrell,2017)、房地产(Spielman,2016)、食品农产品交易(Lai,2018)等不同行业。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最近研究(2020)亦显示,作为数字经济底层技术的重要构成,区块链依托的数据基础日益坚实,面临的信息环境不断改善,自身的效率和安全性持续提升,对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支撑作用愈发激发。

区块链的应用正在从小规模应用探索向大规模应用实践转变。区块链的去中心化、分布式存储等特性,能够打通跨境贸易全流程,减少中间机构,进而降低贸易成本。因此,区块链不仅被各国应用于各行各业,相继出现了区块链+数字货币、区块链+支付、区块链+征信、区块链+交易所等等(Treleaven,Brown and Yang,2017),而且见诸国际经贸的不同场景：跨境物流、跨境支付、海关文件数字化等。例如,2019年4月,我国天津口岸区块链验证试点项目上线；8月,美国和泰国先后发布了关于测试使用区块链程序用于跟踪和管理发货的计划；11月我国上海电子口岸区块链联盟正式成立。2020年9月25日,蚂蚁集团发布Trusple(trustmade simple,因为相信所以简单)平台,基于由蚂蚁区块链升级的蚂蚁链技术,旨在解决国际贸易中买卖双方间的信任难题。

（二）我国构建自贸区网络研究

国内外对于中国自贸区网络构建的研究较晚,然而学界已经从宏观视角和不同层面进行了充分探索。学者们从应对《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以下简称TPP)和《跨大西洋贸易投资伙伴协定》(以下简称TTIP)出发提议构建自贸区网络体系,并提出了具体可以采取的战略(陈文玲、王军,2015)。还有学者从区域贸易投资合作面临的难题出发,旨在重构全球经济与贸易增长新格局(张茉楠,2016),提出了具体的建设建议(韩剑等,2017)与推进思路(夏锋,2017),研究了面临的挑战与应对之策(张晓君,2016),探讨了与“一带一路” 国家自贸区网络的构建(刘晓宁,2020)。

尽管区块链的技术还不够成熟(尹浩,2018),在治理方面的应用还非常有限(Ølnes,2016),但是区块链技术独有的特性非常适用于异质性成员的大网络(Mihajlov,Toshevska-Trpchevska and Kikerkova,2019)。目前区块链在促进贸易便利化方面的应用已较为常见,但在推动贸易自由化方面的探索才刚刚起步,有待进一步开发。对我国自贸区网络构建的研究主要在经济学和法学等领域,从全球治理视角进行的探索较为鲜见。基于国内外已有自贸区网络研究的基础,探讨采用区块链技术破解当下全球贸易治理中的全球性问题,解决目前自贸区网络构建中的关键性问题,以区块链技术推动构建面向全球的高质量自贸区网络,以贸易促进全球治理,推进我国建设性参与全球治理,则是需要拓展的研究空间。

二、基于区块链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的时代价值

（一）全球治理问题凸显召唤中国建设性参与

从美国退出TPP商谈、搁置TTIP谈判、重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作梗使世界贸易组织(WTO)上诉机构停摆,到英国“脱欧”,一方面足见自贸区商建中的困难重重；另一方面全球贸易治理的无效性问题凸显。全球治理正在从西方主导向东西方共治的方向发展。当代以美国霸权为支撑的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基本架构形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已经无法适应时代需求,面临深刻变革。美国作为国际公共产品主要提供者的供给能力明显不足,导致全球治理体系供求矛盾加剧。美国越发不愿和不能承担领导者角色以及美国违规的负面形象恰恰为我国发挥更大建设性作用创造了机会。身兼“全球第二经济大国” 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等多重身份,中国应积极推动全球治理体系反映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新变化,增加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推动伙伴型的全球治理,贡献完善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

（二）全球自贸区商建中的信任危机亟需破解

我国自贸区建设始于加入WTO之后。迄今,我国已与26个国家和地区达成了19个自贸协定,正在开展11个自贸协定谈判或升级谈判,以及8个自贸协定联合可研或升级联合研究。经过近二十年的努力,我国自贸区网络建设取得了重大进展,自贸区网络的雏形已经显现。但是按照目前从谈判启动到协定实施平均需要1308天的速度(Mölders,2016),形成地理意义上的面向全球的自贸区网络尚需时日。最新研究表明,美国在北美自贸协定之后签署的12个自贸协定中有6个在签署后进行了修改,其中有3个协定被重新开启(Reinsch and de Montaigu,2019)。我国刚刚签署的RCEP在历经7年谈判,2019年临近收官之时却出现了“印度拒签” 的困境,尽管之后印度态度曾一度有所缓和,但是印度最后还是决定暂不考虑加入RCEP。自贸区谈判中类似“共生事件” 频发,这些事件表现为信任危机,实则为治理赤字。2019年3月26日,在中法全球治理论坛闭幕式上习近平主席在讲话中首次将“信任” 作为一个新重点加入到全球治理的“赤字” 问题中,信任已经成为影响国际关系的症结所在。从全球治理出发,破解了信任赤字问题,自贸区商谈才会有结果,自贸区网络最终才能形成。

（三）应用区块链推动贸易自由化中国不可缺席

透过美国运用技术权力主导国际制度的历程可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技术无疑是影响国际体系及其制度规则的重要因素。当生产要素由传统的劳动、资本、土地三要素转向劳动、资本、土地、知识、技术、管理和数据七要素,诸如区块链等新技术也正在改变传统的生产关系,带来治理方式的转型。区块链技术具有革命性意义,各国政府普遍认识到区块链技术潜在的颠覆性应用价值,并纷纷从国家战略层面进行关注与推动。例如,国际商会巴西分会早在2017年WTO公共论坛上就提出了智能科技与贸易倡议(ITTI)。论坛云集了来自国际商会、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吉与宝(Gearbulk)、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与哥伦比亚大学等机构和公司相关代表,探讨了如何扩大使用区块链和认知技术平台以积极影响全球贸易。区块链技术独有的特性非常适用于异质性成员的大网络。目前区块链在促进贸易便利化方面的应用已较为常见,但在推动贸易自由化方面的探索才刚刚起步,有待进一步开发。作为发展中大国,中国不能落后于其他新兴经济体,必须尽早启动相关研究。区块链技术自带商业模式,可以成为中国搭建全球贸易体系的重要底层技术。将区块链技术应用于推动构建面向全球的高质量的自贸区网络,推动全球治理体制向着更加公正合理方向发展,有助于发挥我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建设性作用。

三、基于区块链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的既有条件

（一）我国自贸区网络提升战略正加快实施

2020年11月20日晚,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以视频方式出席了亚太经济合作组织第二十七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习近平主席指出：“中方欢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完成签署,将积极考虑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习主席的讲话不仅充分肯定了RCEP签署的划时代意义,而且为实施我国自贸区提升战略指明了具体方向。近年来,我国自贸区建设取得了卓越成效。党的十八大提出“加快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之后,我国签署自贸协定的速度明显加快,正在研究的自贸区数量逐年增多(见表1)。随着RCEP的签署,我国自贸区建设真正迈入了高标准的“负面清单” 时代,与26个自贸伙伴的贸易额占比由RCEP签订前的27%增加至35%左右(钟山,2020),充分彰显了自由贸易对我国及其他自贸伙伴国经贸发展起到的促进作用,提升了我国自贸区网络的“含金量” 。最为值得关注的是,RCEP是我国签署的第一个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此前的18个协定均为传统的自由贸易协定。这些为基于区块链技术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奠定了良好的现实基础。

表1 中国自由贸易协定概况（截至2020年12月31日）

（二）我国区块链研究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

区块链技术正在引领全球新一轮技术变革和产业变革,成为全球技术创新和模式创新的“源动力”。2019年10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区块链技术发展现状和趋势进行的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要求,积极推进区块链和经济社会融合发展,明确要将区块链作为“核心技术自主创新的重要突破口”。一年来,区块链技术与产业发展开启了新纪元,示范性应用纷纷涌现,正在从小规模探索向大规模实践转变。2021年区块链技术将进入大爆炸时代,“产业区块链2.0” 时代即将到来。将区块链技术应用于推动构建面向全球的高质量的自贸区网络,推动全球治理体制向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有助于发挥我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建设性作用。区块链技术自带商业模式,可以成为中国搭建全球贸易体系的重要基础技术,为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提供坚实的技术支撑。

（三）我国已累积了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经验

构建面向全球的高质量自贸区网络是我国建设性参与全球治理的重大实践,积极“转制”、 “改制” 和“建制”,谋求更大的制度性话语权,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我国要在全球经济治理中拥有较大的话语权,不能只停留在批判霸权主义的口诛笔伐上,更需要扎实地提高公共品的供给能力(裴长洪,2014)。全球治理依赖于各行为体的积极参与,尤其依靠参与国提供更多的全球公共物品。而一国的治理能力不仅体现在支付治理成本、解决全球性问题的能力,而且包括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全球公共物品既包括物质层面的,也包括制度和观念层面的(蔡拓,2016)。“一带一路” 倡议已经成为广受欢迎的国际公共产品和规模最大的合作平台；进口博览会也已经成为中国与全球共享发展机遇的国际公共产品。随着我国经济实力的不断提升,世界需要我们提供更多的国际公共产品,这将是中国全面深入地参与全球治理的重要途径。

四、基于区块链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的路线图

（一）在自贸区试行数字人民币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已经明确提出,“稳妥推进数字货币研发”。当前我国数字货币的研发持续稳步推进,2020年10月和12月分别在深圳和苏州开展的数字人民币红包试点预示着数字人民币距离面向社会公众推出又靠近了重要一步。法定数字人民币的研发和应用,不仅将助推我国数字经济加快发展,而且对人民币的国际化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利用区块链推动贸易自由化首先可以在区块链最初应用于发行货币的实践中找到思路。1961年罗伯特·蒙代尔(Robert A.Mundell)教授提出了“最优货币区” 理论,分析了货币区以国境为限的不合理性,此后诸多经济学家对该理论进行了补充和发展。基于该理论和国际标准ISO 20022关于法定数字货币的应用,提议将自贸区作为应用数字货币的关键节点,布局数字人民币的入口端,在我国目前已经构建的自贸区网络试行我国央行发行的数字人民币,达到以点连线、以线带面的效果,回归自由贸易之本,降低贸易成本,应对美元霸权,在减少不必要的摩擦的同时,逐步使单一数字货币的使用达到“最佳货币区” 的效果,为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实现统一货币的目标。

（二）基于区块链技术固化自贸共识

建设自贸伙伴联盟链是构建面向全球的高质量自贸区网络的必要条件。自联盟链既有私有链的隐私性,也有公有链的去中心化的思维,但联盟链是多中心化,不是完全的去中心化。联盟链采用基于协议的共识机制,记账规则和读写权限由联盟链中的所有成员共同制定,不同成员可能有不同的读写权限。简言之,由预设的某些节点进行记账,建立区块,节点由多个事先得到授权的中心化机构维护,实现分中心化,适用于自贸区网络的构建。对目前区块链技术的应用而言,其实施的关键在于达成何种共识,如何达成共识以及所需要耗费的资源。理论上而言,区块链“不可篡改” 的特点,为自贸区建设中的“存证” 难题提供了解决方案,为实现自贸区网络征信提供了全新思路；区块链“分布式”的特点,可以打通自贸区间的“数据壁垒”,实现信息和数据共享；区块链形成“共识机制”,能够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真正实现从“信息自贸区网” 到“信任自贸区网” 的转变。

区块链推动贸易自由化,因而可以在利用破解目前自贸区商建中的信任危机过程中找到突破。针对目前自贸区商建中的信任赤字等全球性问题,建议由我国主导建设自贸伙伴联盟链,对关键技术和平台建设等进行针对性攻关,邀请我们的友邦率先加入,共研自贸共识形成制度安排,共商利用区块链上的共识机制解决由谁来构造区块(自贸区),以及如何维护区块链(自贸区网络)统一的问题,就此达成自贸区共识,然后再将达成的这些共识数字化。

（三）构建全球共享的自贸区网络

在自贸区试行数字人民币和基于区块链技术固化了自贸共识的基础上,提议构建全球共享的高质量自贸区网络,作为国际公共产品向全球开放,既是落实“十四五” 期间实施自贸区提升战略,构建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的目标,又为解决全球贸易治理的无效性问题提供中国方案,为重构世界经贸秩序贡献中国智慧。

纵观全球现有的贸易协定,大多是渐进式的,我国的也不例外：既有自贸协定中3个已经升级,3个正在进行升级谈判,1个正在研究升级事宜(见表1)。因此,建议先通过实证模拟可选的开放方案,不断优化自贸区网络布局,同时研判上线运行可能出现的问题,做好详细预案,进而将自贸区网络上线运行,对全球开放。具体而言,依据“立足周边、辐射‘一带一路’、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 的构建路线,以我国已经签署的19个自贸协定搭建面向全球的自由贸易区网络平台,再从11个正在进行的自贸协定谈判及升级谈判开始,在试行数字人民币和共商自贸共识的基础上,逐步将贸易协定谈定的内容放到区块链上,在共建、共享、共治的基本指导原则下,最终完成面向全球的高质量自贸区网络的建设目标,贡献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