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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席慕蓉同题诗《乡愁》比较分析

2020-03-23韩悦瑶

牡丹 2020年4期
关键词:沧桑感原乡席慕蓉

每当谈到诗歌《乡愁》的作者,海峡两岸的读者会想起乡愁诗人余光中,也会想起温柔谦逊的席慕蓉。虽然两人都在1949年离开中国大陆,都有前往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和国外学习深造的经历,最后定居于台湾,有着同样的离乡别井、念亲怀乡之情,但21岁离开厦门、曾在故乡生活的余光中(祖籍福建)和6岁离开重庆、从未涉足过原乡的席慕蓉(祖籍内蒙古)终究只能写下两首不一样的《乡愁》。

余光中的诗歌《乡愁》(下文简称余作)写于1972年,收录于《余光中集 第2卷 诗歌》(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诗歌写道:“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这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席慕蓉的诗歌《乡愁》(下文简称席作)创作于1978年,收录于其第一本诗集《七里香》(花城出版社,1987年版),诗歌写道:“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揮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一、时间的有与无

相比席作,余作的时间脉络更为强烈。“小时候”“长大后”“后来啊”“而现在”,以及余光中在华南理工大学讲学时亲自朗读了自己为《乡愁》续写的第五段:“而未来/乡愁是一道长长的桥梁/你来这头/我去那头。”这都是他的游子轨迹:1937年,从安稳到逃难,从出生地到异乡;1949年,从故乡到异地,从上学到辍学;1958年,从国内到国外,从死别到生离;1971年,从思家到念国,从流浪到返台;新世纪,从隔望到往来,从现在到未来。短短五段,清晰勾勒着他的生命版图,也清晰记录着海峡两岸的距离拉近,波澜壮阔。

在席作中,时间的刻度消失殆尽,“永不老去”。席慕容在《乡愁》中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因为害怕曾经的美好破灭,所以在席慕蓉心里,故乡一直是个确定存在、不确定模样的整合体,整合着对家人的回忆和自我的想象,无关时间流逝,只管尽心刻画,使乡愁美得像“一支清远的笛”“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悠长寂寥,永远年轻。

二、意象的实与虚

在余作中,所有的意象都是个人生活中真实出现的事物:寄宿求学时与母亲通信的“邮票”、赴美进修时与妻儿相见的“船票”、母亲离世后阴阳相隔的“坟墓”、在台念国时跨不了的“台湾海峡”,从地理相隔到生死相离,从家分两地到国分两岸,余光中选择将前大段人生的漂泊符号直接张贴在诗句里,不加修饰,层层累积,从个人对家庭的乡愁生发出游子对家国的乡愁,使读者如临其境,经历从共情到共鸣,愈读,愈因一份新的断隔而悲伤加重。

不同于余作的乡可感、愁可发,席作没有选择父母和祖辈口中的、从未相见的草原或河,而是选择模糊原乡的面貌、书写乡愁的模样,以亲人哼唱的“故乡的歌”带出意象“笛”“月亮”“雾”“树”这些用于形容回忆延伸的虚景:悠扬清朗的胡乐伴皎洁的月光而来,夜雾朦胧了月色,雾散后,辽阔的大地空余一棵没有记忆的树,和它孤独的影子。这景是孤独的,是永恒的,是立体的,更是美丽的。图1是席慕蓉诗集《七里香》(花城出版社,1987年版)里的插画,恰如其分地描绘了席慕蓉的梦乡,席慕蓉的乡愁。

三、乡愁的转与直

“乡愁”二字既是余作和席作的题目,又是思想主题,虽然它们带给读者的感受都是“思乡之愁”,但回到两首诗本身,不仅“乡”的所指不同(余作的“乡”是江南,席作的“乡”是内蒙古),而且两份“愁”的表达路径也是不一样的。

在余作中,“乡愁”是多义的转弯式表达:思母念家—思妻念儿—思母念家—思乡念国。在2013年第五届“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颁奖典礼上,余光中在回答听众提问时曾说:“每个人都会有‘乡愁。一个人离开一个地方,不管时间长短,往往对所处过的环境,接触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会不经意地回想或重现。譬如说,我在台湾住久了,一旦去了别的地方,那我对台湾也会产生一种‘乡愁。”尹银廷也曾在《论余光中的乡愁诗》一文中说:“在台北时,他(指余光中,后同)怀念江南;在香港时,他眷念台北;在高雄时,他回望香港;在美国时,他渴望故国和故岛。”因此,在《乡愁》中,余光中思念的家和国是鲜活而丰富的,它们的每个截面都有此人、此物、此景、此情。

在席作中,“乡愁”是专一的直行式表达:故乡的歌每晚都会响起,梦乡总会如雾散去,但对内蒙古的乡愁永不老去。2015年,席慕蓉在接受《北京青年报》采访时曾表示:“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会转弯开始写蒙古族,而不再写以前类似《七里香》那样思乡的忧愁文字,对你们来说,我可能是转了弯,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一条直路,人总是在往前走,我最大的幸运是在中年遇到了原乡,我跟着生命的指引,走上了这条道路。”可见,她的乡愁即使没有年轮,却依然能传来清远的笛声,悠长而短暂。

余光中曾在《右手写诗,左手写文》中说:“所谓乡愁并不仅是地理的,也是历史的。并不是说回到你的家乡,回到那一村一寨就可以解愁的,乡愁往往是历史的沧桑感和时间的沧桑感在其中。”这里的“历史沧桑感”和“时间沧桑感”无疑为本文总结余作与席作的异同提供了重要关键词:余光中的《乡愁》和席慕蓉的《乡愁》都深含历史沧桑感和时间沧桑感,表达了对故乡、原乡的思念与热爱,但余作是以时间为经、以历史为纬,在层层累积的分离地图上道尽孝儿念亲和游子爱国;席作则是以历史为房、以时间为窗,在祖辈建构的原乡梦境里歌唱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韩悦瑶(1994-),女,广东东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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