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乡愁
2020-03-23李民保
太阳快要下山了,爷爷背着一把砍山刀向村庄走去。
“爷爷,活还没干完呢!”
“孩子,天就要黑了,咱回家吧。”爷爷光着古铜色的虾公背,把三尺长的砍山刀当拐杖使着,一步一拐地走在田埂上,我跟在爷爷后面不停地指使他小心路坎,爷爷虽然驼着背,但走起路来却很利索。
學校放假后,我便帮助爷爷干着农活,扯花生、掰玉米、割豆子、插晚稻。几天下来便被烈日晒脱了皮,好几次我都想偷偷丢下爷爷去找爸爸妈妈,可想到半夜里听见爷爷咳嗽叹气的声音,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里,天暗淡下来了,蚊虫也“嗡嗡嗡”地飞舞着向我袭击,叮我的肉,吸我的血。爷爷叫我拿了一把生稻草,浇上几滴农药沤起了烟火,这招还真灵,蚊虫被黑烟一薰,只好逃之夭夭了。
爷爷一边生火做饭,一边清点着围上讨吃食的鸡鸭鹅狗,我用水合了一大盆糠米熟料放到鸡窝前面的空坪上,鸡鸭鹅狗一窝蜂围了上去争夺抢食,看着它们饥不择食的样子,我心里觉得怪讨厌的。
没过多久,爷爷便做好晚饭,他专为我炒了两只葱花蛋,自己却到坛子里抓出一把酸豆角就着一碗红薯烧酒,津津有味地喝上了。爷爷把葱花蛋推到我面前:“多吃点,好长身体。”
“您也多吃点吧,营养少了,您怎么干活呀?”我为爷爷夹了一大筷葱花蛋。爷爷灿烂地笑了:“爷爷有酒就够了。”
吃过晚饭,村口传来狗叫声,爷爷吩咐我:拿两把椅子到门口去,今晚天狗吃月,你三叔公肯定唠嗑来了。爷爷刚吩咐完了,我就听到门外在叫了:“老哥,又让我赶趟了吧?弄什么好吃的了?”三叔公摇着一把“济公”的破蒲扇晃悠悠地来了。我赶紧招呼:“三叔公请坐,这里是风口。”
“小扣子越来越懂事了。”
爷爷拿出旱烟筒,递给三叔公:“你先抽吧。”
三叔公拿起旱烟筒装烟丝,他一边装一边叹息:“老哥呀,咱们这代人恐怕没戏喽!”
“毛主席说的没错,从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道路,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城里去了,以后谁来种地哟。”爷爷的话带着忧虑和伤感,我总觉得现在村里空荡荡的,有钱的人家都在城里买房了,爷爷却说他们是“假洋鬼子”,我不明白爷爷和三叔公他们守着孤寂的荒村,还成天的唠叨着:“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呀!”
“老哥,昨天村里来了个陌生的姑娘,听说是个大学生村官。”
“这整来整去的,一个村庄上千号人整没了,留下一些老幼病残的,看来我们可是为村庄送终的人喽。”我不明白爷爷说的是什么奇话,问:“爷爷,那我呢?”
“你就是为爷爷送终的人呀。”
三叔公叹了口气:“老哥,我们就别去杞人忧天了,何必去为那一亩三分地较劲呀,我们从田里一年下来收获多少,自己不清楚吗?”
天上的月亮开始暗淡下来,三叔公说:“月亏了。”
没过多久,月亮全部消失了,天上没有星星,一下子便黑沉沉了。
爷爷突然问起三叔公来:“老六好像几天没见踪影了,去哪了知道吗?”
“能和他比吗?他二小子是公家的人,多子多女多福气,说不定又到城里养神享福去了。”三叔公带着嫉妒。爷爷纠正说:“不会的,前两天他还和我叨叨,多崽多女多冤家呢,他养大七个崽女,没一个省油的灯,二小子当了厅官,几百万人口管得下,自家兄弟姐妹的事管不了,老六在城里住了两个月回来后跟我说去坐了两个月牢,这不犯贱吗?”
月亮好久都没有出来,三叔公和爷爷天南地北唠了很久,唠到最后三叔公不知为什么发火走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要不是后来听到三叔公在巷口上大声吼叫:“大事不好啦!老六走了,人倒在田旮旯里好几天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我赶紧下了床,追着三叔公声音向田垌里跑去,大约离出事地点还有百十来米时,我闻到了一股臭熏熏的气味,我再不敢往前走了,我远远看见村里人都用毛巾扎住了自己的嘴巴,在现场忙乎着帮老六叔公张罗后事。我真想不明白,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几天没见说没就没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丧事办得非常的体面,不知谁通知的,村里所有在外创业谋生、打工赚钱的人都赶回来了。丧事办完后,爷爷自言自语说:“老六儿女养得好呀,轮上我可就没有这么风光喽。”
安葬了老六叔公后,村里人又陆陆续续返城去了,爸爸要把我和爷爷一起带走,爷爷却死活不愿走,三叔公来劝导:“你就放心的去吧,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就不想想老六抛尸露骨的下场吗?”
“我要走了就永远回不来了呀!"
爷爷带着乡愁哭了,三叔公把爷爷送上车后,我见他也在偷偷擦着眼泪……
作者简介:李民保(1962-),男,湖南嘉禾人,爱好文学,曾出版小说集《野山野水野情》《在那遥远的小山村》,戏剧集《山里凤凰》,诗集《神农之旅》,长篇小说《罗四姐千里对歌刘三姐》,系中国微型小说学会、湖南省作家协会、湖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现为县作协副主席、村党支部书记、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