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隔代抚养角色转换困境的表现、成因与化解——基于社会角色理论的分析

(湖南大学 湖南 长沙 410082)

一、引言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的不断加快和家庭结构的急速变迁，隔代抚养成为了当前应对育幼压力的主要途径。一方面，血脉传承和家庭绵延的情结使得老年人十分关注自身对于儿孙的责任。另一方面，二孩时代的到来使得儿童抚养的问题成为年轻家庭和整个社会需要面对的现实难题(穆光宗，2017)。据中国老龄科研中心“老龄政策研究”项目调查数据，我国帮助子女照顾孩子的老年人比例达66.7%。新时代下，随着人口预期健康寿命和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重视提高自己晚年的生活质量，并期望通过参与社会活动实现自我价值。但囿于隔代抚养参与者这一角色，老年人面临着家庭帮扶和社会参与之间的选择困境。

在研究个体行为与社会互动活动方面，社会角色理论被广泛应用。自20世纪30年代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乔治·米德将“角色”这一戏剧舞台术语应用至实际生活中人群互动活动的分析时起，社会角色理论逐渐进入社会学家的视野。根据角色冲突理论，个体在社会生活中负有多项角色与单一角色责任时，角色之间与单一角色内部容易发生矛盾、对立和抵触，从而引起个体内部心理冲突。对于参与隔代抚养的老年人来说，从“从事社会工作”到“家庭/社会赡养”的角色转变，以及新增抚养孙辈者这一角色都使得老年人的角色变得更加复杂多元(陈静,江海霞，2013)。因此，基于社会角色理论来分析老年人进行隔代抚养所面临的角色冲突表现及其成因，进而对角色冲突进行调适，有利于隔代抚养行为困境的化解，发挥隔代抚养对老年人自身、家庭、社会的积极作用。

二、冲突表现：老年人隔代抚养角色转换困境的表现

根据社会角色理论，老年人在参与隔代抚养过程中的一系列角色变化所引发的角色冲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期望冲突。受根深蒂固的家本位文化影响，“含饴弄孙”不仅是大部分祖辈们期望中的理想生活，也是家庭和社会成员对老年人晚年生活的期待。但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社会和老年人自身对老年人晚年生活的期望也发生了变化。就社会期望而言，一方面延续着传统的社会期望，把老年人参与隔代抚养视为其天经地义的家庭责任，希望老年人能帮助年轻父母照看孩子，减轻父辈负担；另一方面又希望处于健康状态的低龄老年人能通过延迟退休、灵活就业或是志愿者活动等方式积极参与社会，充分发挥老年人红利，以应对人口老龄化所带来的第一人口红利的消退。就个人期望而言，一方面，老年人既希望通过抚养孙辈减少子女在工作与家庭中的矛盾，继续为家庭做出贡献，营造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围，但同时又对自己能自由的参与社会活动，拥有闲暇时间以满足精神文化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而怀有期待。由于社会成员与老年人自身对“祖父母”的角色期待发生了变化，且尚未形成一致的共识，因而老年人在对参与隔代抚养与参与社会活动之间选择时，常陷入两难的境地。

2、能力冲突。在隔代抚养中，老年人角色冲突的一个重要表现在于能力上的冲突。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老年人在进行隔代抚养时，缺乏对抚养孙辈的科学认知。首先，老年人因接受的育儿理念不同和有过育儿经验上的认知优势，更倾向于按照传统育儿方式进行育儿活动，而这些方式在今天或已不能适用。其次，老年人容易忽视孙辈的情感需求和能力培养，对孙辈们的教育及性格培养往往力不从心，这也是学者们认为隔代抚养对儿童成长产生消极影响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老年人缺乏进行高强度抚养行为的身体素质。无论是照顾0-3岁的婴幼儿还是3岁及以上的孩童，对老年人来说都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的事情。由于生物机能的衰退，步入晚年的老年人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无法承担高强度的育儿活动，同时对孙辈无微不至照顾及过度关心而产生担忧的心理压力也在某种程度上对老年人的身体健康产生了消极影响。由于认知技能和活动技能的不足，照顾孙辈对老人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更遑论能实现隔代抚养与社会参与角色之间的顺利转换。

3、时间冲突。参与隔代抚养老年人角色冲突最为显著的一个表现在于时间冲突，即老年人因照顾孙辈的需要而牺牲了自己参与社会活动甚至是正常作息的时间。一方面，照顾孙辈影响了老年人的正常作息。不容置喙，“带孩子”是一件苦力活，特别是在照顾0-3岁的婴幼儿时，不仅在白天需要细心的呵护，而且在晚上也需要经常起夜，给宝宝喂奶哄睡，全天无喘息的育儿严重影响了老年人的正常休息。另一方面，隔代抚养挤占了老年人参与社会的时间。我国隔代抚养中的祖辈多是从就业岗位下来专门从事家庭事务和照看孩子的工作，甚至是因为育儿而提前退休(邹红,文莎,彭争呈，2019)。隔代抚养参与者这一角色需要空闲在家的祖辈负责孩子的一日三餐、上下学接送，陪着学习玩耍，时刻注意孩子的健康与安全，即使有机会参与社会活动也会因为需要照看孙辈而无法全身心地投入。隔代抚养挤占了他们参与社会、实现自我价值的时间和精力，进而使得老年人囿于“孩奴”的角色中苦苦挣扎。

三、冲突来源：老年人隔代抚养角色转换困境的成因

隔代抚养既为年轻父母减轻了幼儿照护的压力，缓和了工作与家庭的冲突，又为政府分担了婴幼儿托育服务的责任，缓解了公共服务的压力，却一直被当作是老年人天经地义的家庭义务。面对隔代抚养中老年人的角色冲突，无论是政府、社会，还是家庭成员，鲜少给予应有的重视。

1、价值理念变形。尊老敬老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传统孝道文化日渐式微，“老年无用论”“老人负担论”甚嚣尘上，弃老、虐老的事件常有发生。一方面，人口的快速流动减少了代际之间的联系与互动，越来越多的子女与父母分居两地，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老人对子女的直接影响力，降低了祖辈在家庭生活中的重要性，同时也使得家庭养老和照料老年人的功能逐渐弱化。另一方面，信息时代的到来加速了知识结构的更新换代，由于生理机能和学习能力的衰退，老年人往往难以适应社会节奏，接受新的知识理念，自身所具备的智慧经验难以发挥，因而容易在劳动市场和社会活动中处于劣势地位，造成部分社会成员对老年人群的忽视甚至歧视。

2、政府保障缺失。首先，在法律法规层面，我国仅有《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这一专门的法律为老年人的权益保障提供法律依据，对于参与隔代抚养的老年人的权益保障、权责划分并没有专门的法律规定。在这种情况下，老人的很多权益无法落到实处。其次，在政策体系方面，目前我国仍然缺乏针对参与隔代抚养的老年人群的政策支持，且现行公共政策之间缺乏联动性。尽管我国愈发重视育幼和养老问题，并针对女性就业、幼儿照护、养老服务等进行了政策的补充与完善，但政策之间仍然处于相对孤立的状态，缺乏联动性。

3、社会支持不足。参与隔代抚养老年人角色冲突所折射出来的其实也是我国幼儿照护缺失的问题。首先，相对于3岁以上儿童的托幼服务，0-3岁的托幼发展仍然相对滞后。目前我国公立幼儿园和绝大多数私立幼儿园的入园年龄在三周岁左右，部分民办托幼所虽然提供0-3岁幼儿的照护服务，但却存在收费过高、服务时间短、服务质量不高等问题。其次，社会托幼服务的缺失也直接导致月嫂、保姆等的家政服务者行情上涨，同时由于缺乏有效监管，不断有保姆虐待小孩的恶性事件被曝光，引起了社会对家政服务的质疑甚至抵触。面临着高额的托幼费用和层次不齐的托幼服务市场，大多数家庭只能选择将孩子托付给祖辈来照顾。这就导致很多老年人即使有参与娱乐活动，丰富老年生活，以及继续教育的愿望，也因为抚养孙辈难以抽身。

4、父母角色缺位。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地区，年轻父母忙于工作、父母角色缺位是社会转型期不争的事实。一方面，随着社会节奏的加快，越来越多的女性步入职场，“全职妈妈”越来越少，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年轻父母不得不将抚养幼儿的责任交托给祖辈。另一方面，当代年轻父母多数是独生子女，缺乏育儿经验，在照顾幼儿方面需要寻求祖辈的帮助。同时现代父母观念的转变，即从一切为了孩子转变为追求自我意识和个性等，也导致年轻父母在照顾孩子时缺乏责任感。此外，随着城乡家庭离婚率上升，单亲家庭的增加，也使得祖父母不得不成为了孙辈的“代理父母”。

四、冲突化解：老年人隔代抚养角色转换困境的调适

隔代抚养既是具有中华传统文化特色的一种家庭互动模式，又是二孩时代下应对育幼压力的必然选择，在当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年人将继续承担抚养幼儿的主力军角色。因此，面对隔代抚养所引起的角色冲突，无论是政府、社会、家庭还是老年人自身都应当对其给予足够的重视。根据上述分析，结合我国实际情况，提出以下建议：

(一)完善法律政策体系，为老年人提供全覆盖保障网络

目前，我国虽然在法律层面已经对老年人的权益有一定保护，在制度层面正在尝试发展家庭政策或照顾政策，但现行法律法规和政策体系仍有不足之处，因而必须加以完善使之尽可能多的满足老年人自身发展和抚养孙辈的双重需要。

一方面，出台针对参与隔代抚养的老年人权益保障的法律法规，使老年人的各项权益落到实处。另一方面，完善法律法规中关于隔代抚养各主体的职责划分。首先，明确隔代抚养中的经济责任。对隔代抚养家庭中的经济责任进行明确的划定，抚养幼儿应该由有承担能力的父辈承担经济责任，同时依据祖辈老人抚养孙辈的职责大小给予合理的经济支持，对于隔代抚养中确实经济困难的祖辈要有政策倾向，如设立一笔专项津贴用于发放给隔代抚养中的祖辈。其次，明确隔代抚养中的安全责任。根据隔代抚养的方式、祖辈的年龄等因素对隔代抚养家庭中的安全责任进行明确的划定，建议针对祖辈与父辈共同抚养孙辈的情况，将父辈视为安全责任的主要责任人；针对完全由祖父母抚养的情况，根据祖辈年龄和行动能力等进行划分，如低龄祖父母是安全责任的主要责任人，高龄祖父母所在的社区或村委会是主要责任人。

(二)搭建隔代抚养平台，为老年人提供全方位服务支持

社区作为提供就近便民服务的重要载体，具有贴近百姓需求、整合资源的优势。依托社区完善隔代抚养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软性环境建设，可以为老年人提供养老和育儿的全方位服务支持。

成立隔代抚养之家。顾名思义就是利用社区资源，让社区日间照料室、活动室等成为隔代抚养者的喘息之所。一方面，利用隔代抚养之家鼓励老人将孙子女带到活动室内，由社区志愿者或具备专业资质的相关人员提供临时性的婴幼儿照顾，为老人参加社区活动提供帮助。另一方面，在隔代抚养之家常设育儿保健咨询服务点，为一些平时遇到幼儿保健困惑的祖辈答疑解惑；开展“早教培训”项目，提高老年人参与隔代抚养的角色技能水平。一是利用老年大学、老年课堂或社区学院来增设隔代抚养相关课程，二是定期组织免费育儿保健等讲座和咨询体验，充分利用公共部门具有专业知识的人力资源开展讲座，帮助老人获取科学有效的育儿保健知识。也可以开展有意义的育儿保健体验活动，如“祖孙课堂”等，让祖辈带着孙辈和父辈一起参加，在丰富多彩的育儿体验活动中获取知识、加强互动。

(三)营造敬老良好氛围，为老年人提供全身心健康护理

目前，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的不断加快，使得养老问题受到了国家和社会的高度重视。在隔代抚养中，老年人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要调适隔代抚养中老年人面临的角色冲突，研究老年人身心健康状态是非常必要的。中国老年健康研究表明，不仅仅需要关注隔代抚养中老年人的心理状况，同时，应该对照料者提供特定的医疗服务，以保证他们能够有能力进行孙辈的照料。

首先，必须重视老年人的身体健康。随着身体机能的衰退，绝大多数老年人患有慢性病，抚养孙辈尤其是0-16个月的婴幼儿这一高强度的照料工作更是会加重老年人的身体负担。一方面，可以为参与隔代抚养的老年人提供免费体检和特定的医疗服务；另一方面，可以定期组织养生课堂、社区健身比赛等活动，促进老年人加强身体锻炼，使老年人在进行隔代抚养和社会参与时能具备良好的身体素质。其次，必须重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一方面，可以在社区内设立心理辅导室，免费为隔代抚养家庭提供心理咨询和辅导，也可以组织社区居委会委员或志愿者为隔代抚养的老年人提供“一对一”上门心理辅导服务；另一方面，可以由社区牵头，充分利用节假日机会组织以家庭为单位的亲子类活动，促进祖辈与父辈、孙辈之间的互动。

(四)倡导积极养老理念，为老年人提供全共享参与途径

自积极老龄化理念提出，“健康”“参与”和“保障”成为国际社会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重要指导理念。老年人不仅是被社会关注和照顾的群体，更是社会发展的宝贵财富。随着我国人口预期健康寿命的不断延长、人口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高，未来老年人的智慧红利将成为创造社会经济财富的主要力量。因此，必须在全社会树立起积极老龄观，为老年人参与创造良好的社会环境。

首先，提高社会和家庭对老年人社会参与的认识，尊重、支持老年人参与社会，实现自我价值的需求的满足，提高老年人参与社会的热情。学者发现社会自尊是影响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重要因素，因此必须充分肯定老年人的家庭价值和社会价值。其次，拓宽老年人参与社会的途径，通过家庭、社区、社团、志愿者协会等其他社会组织为老年人的社交、学习、娱乐、再就业等社会参与行为提供参与机会。实际上，隔代抚养也是社会参与、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途径。许多老年人在退休前后，会有较强的失落感和无力感，丧失在社会中的价值感。而参与照料孙辈则为老年人提供了一个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通过抚养孙辈能增强祖辈与外界的联系和互动，激发他们的生活热情和生命活力，增添生活乐趣，提升精神健康水平，有助于维持自身的尊严和权利。因此协调好隔代抚养与社会参与之间的角色冲突，不仅能满足老年人享受天伦之乐的需求，还可以满足老年人参与社会活动的需求。

五、结语

新时代背景下，隔代抚养将成为未来较长时间内家庭应对育幼压力的最优选择。无论是主动承担抚养责任还是被动参与隔代抚养，祖辈们所面临的身体健康压力、育幼矛盾压力和休闲娱乐需求受限等都是不争的事实。扮演隔代抚养者这一角色所面对的能力冲突、期望冲突、时间冲突不仅给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带来了消极影响，同时也影响着家庭关系和社会秩序的稳定。国家、社会、家庭在享受老年人提供照护红利的同时，应该对参与隔代抚养的老年人给予相应的保障和支持。实际上，参与照料孙辈为老年人提供了一个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通过抚养孙辈能增强祖辈与外界的联系和互动，激发他们的生活热情和生命活力，增添生活乐趣，提升精神健康水平，有助于维持自身的尊严和权利。因此协调好隔代抚养与社会参与之间的角色冲突，不仅能满足老年人享受天伦之乐的需求，还可以满足老年人参与社会活动的需求，实现老年人的“夕阳价值”与“积极和健康老龄化”，使家庭、社会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