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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布鲁姆对经典文本及文学史的动态建构

2020-03-22

关键词:布鲁姆前人文学史

黄 峰

哈罗德·布鲁姆对经典文本及文学史的动态建构

黄 峰

(泰山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 山东 泰安 271000)

美国当代学者哈罗德·布鲁姆是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其批评实践深入涉及围绕经典文本及文学史而来的世纪大讨论。布鲁姆认为,任何对经典文本以及文学史的既有观点,都是前人的暂时性认知,充满着后者潜在的意识形态倾向。真正的经典文本及相应的文学史,不应只是前人观点的简单记录,而应是敞开的舞台,呼唤着新人们不断对其予以探究。只有通过自身最真实的阅读体验,后世读者才能获得有关经典文本以及文学史的深入认知。就此而论,布鲁姆关于经典文本以及文学史的批评理念,秉持的是动态建构的开放策略,有利于文学实践自身的长久发展。

哈罗德·布鲁姆;经典文本;文学史;动态建构

从20世纪中叶开始,西方文论界兴起重新评定经典作品的热潮,在解构主义学者的影响下,学界开始用怀疑与重估的眼光看待一切传统的东西,而作为传统一部分的“经典”自然首当其冲,重新解读“经典”,甚至解构“经典”的地位成为此时批评界的主导行为。比如,与强调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价值的传统看法相反,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对其持明显的贬抑态度,转而将英国18世纪玄学诗歌作为经典加以推崇。文论家德·曼(Paul de Man)认为所有文本都是能指之间的相互勾连,经典与意义、所指一样,在能指无限的延异中被消解了,根本没有什么作品可以算作经典,一切都是能指的碎屑。

对于这种消解经典的批评倾向,美国学者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以下简称布鲁姆)有着独属自己的清醒认识,并未走上略显极端的解构主义道路。相比较而言,布鲁姆同意对文本进行重估,毕竟文本之所以具有经典性,自有其内在原因。也即,布鲁姆践行的批评实践,是重新寻找经典文本,重新赋予文学以意义。这种批评观念,贯穿于布鲁姆批评实践的整体,从早期对浪漫主义文学的重新评估,到1973年出版《影响的焦虑》之后,对众多领域及不同类型文本的重新诠释。也正是在这种不懈的诠释行径中,布鲁姆在文学史的建构方面有着自己的独特理念。

一、从“经典”到“经典之争”

英语中与汉语“经典”对应的canon和classic,均强调某些文本具有一种超越时空的价值,值得后世不断诵读。canon一词最初源自古希腊语的“kanon”(意为“棍子”或“芦苇”),后来成为对度量工具或标准的代指。其早期含义与文本的优劣并没有直接关联,只是在后来的日常使用中,canon被逐渐引申使用,具有了“规则”“律条”等含义,并被用于对文本进行划分时的评判,有了所谓“文学经典”(literary canon)的说法。classic一词源于拉丁文中的classicus,是古罗马税务官用来区别税收等级的术语。公元2世纪开始用它区分作家的等级,在文艺复兴时期,它还被引申出“出色的”“杰出的”“标准的”等含义,成为“modle”(典范)、“standard”(标准)的同义词,再后来人们又把它与“古代”联系起来,出现了“Classical antiquity”(经典的古代)的说法,而古希腊罗马作家也就成了“Classical authors”(经典作家)。17世纪的“古典主义”(Classicism)正是以推崇古希腊、古罗马经典作家而得名。由此可见,canon和classic都经历了很多年的复杂演化,获得各自的现代意义都相当晚[1]46-47。

这里并不打算对canon和classic等词的含义进行深入的细究,因为更引人注意的是,无论“经典”用哪个术语来表示,它都经历了一段相当漫长的赋义过程,其含义并非一次性就获得精准界定,然后沿袭至今。这恰恰说明,哪怕只是涉及到对“经典”一词的讨论,都会表现为动态的持续过程,不同时代对其有着不同的界定。同样,无论何时开展具体文本经典与否的讨论,其形态都必然是持续性的讨论,必然充满着不同意见的碰撞。

这其中,对经典文本的讨论较早、影响也较大的要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哲学家。基于理念论,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对荷马表达了谴责的态度,认为他虽是最好的诗人,却不是理想国度最需要的人。在柏拉图看来,《荷马史诗》虽有动人的文学魅力,却败在对情感的宣泄以及对神的亵渎上,无益于人类追求真善美。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一反柏拉图对文学的贬抑态度,强调作为摹仿艺术的戏剧并非对虚空理念的再现,而是对可能发生之事的描述,具有比历史更多哲理性的价值。其中,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就被亚里士多德推崇为“十全十美的悲剧”,这一评价对后世创作及研究有着深远的影响。

除了古希腊有关文学经典的探讨外,西方正统教会针对应该保留哪些典籍、废除哪些典籍,也有着持续不断的争论。目前关于《圣经》正典化或正典书目的研究实践,均认为古代犹太教以及早期基督教在公元1世纪之前,并没有统一的正典书目。古代灵知派代表之一的马克安(Marcion),是最早对宗教文献进行经典化建构的宗教人士,但他的正典化行为与后世正统教会的观点相差甚远。作为回应,时至公元170年,基督教会才确定下一份由39卷书构成的圣书目录[2]49,并沿用至今。

从文学以及宗教等不同层面来看,经典的确立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总是经历着不同势力的反复争夺、协商乃至妥协,才会从时间的帷幕中逐渐显现出来。这里,究竟哪些文本被确立为经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围绕具体文本展开的动态讨论,“经典”只是多方势力纠缠较量的结果。当这种讨论是以争夺、对抗的形式呈现出来时,“经典之争”就比“经典”更具有探讨的意义,前者是持续的角力过程,后者则是静态的历史记录。因此,无论是古希腊哲学家对文学文本的不同诠释行为,还是宗教人士对宗教典籍的不同正典化行为,都对布鲁姆有关文本的经典诠释起着示范意义。即,任何权威的经典观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针对文本的具体解读必然是持续不断的动态过程,是解构与建构并举的复合行为。

简言之,不论是在文学文本之中,还是在宗教文本中,“经典”背后的对抗性现象都是普遍存在的事实。“(文学)经典在一定程度上是权力的同谋。经典不仅使权力话语找到了赖以言说的对象,也强化了权力话语优越的文化身份。”[3]35文学史、宗教史中这些争夺诠释机会或释经权利的行为,对我们理解布鲁姆关于经典的批评实践有着极好的参照价值。布鲁姆正是从这些现象出发,认为所有经典的产生都是对抗性行径的历时产物,是不同个体关于诠释权利的争夺。如此一来,面对权威的诠释地位以及既成事实的诠释结果,任何后起的个体都会想着如何捍卫自己的诠释权利,如何建构自己心目中的文学史。

二、布鲁姆的“经典化批评”

布鲁姆出版过大量有关经典文本的评析类著作,数量之多,以至于很多学者研究时,都会将此单列一块。但布鲁姆从没有给读者提供一份绝对的经典目录,而是呈现不断诠释的持续性。比如布鲁姆推崇莎士比亚是无容置疑的:一方面,相关的诠释贯穿于批评实践的中后期;另一方面,推崇并不是重复的强调,而是依据自己不断更新的阅读体验(哪怕这种体验,在其他读者看来经不起推敲)而来,所以就出现了他在职业生涯末期还在出版关于莎剧的评析类著作。由此而论,布鲁姆关于经典的批评与学院派的经典批评的最大不同即在于:他并没有将“经典”简化为固定的目录或模式化的观点。他主要是基于个体的阅读体验,不断地进行百读不厌、常读常新的阅读实践,从而不断获取新的认知,并以此判断该文本是否值得推崇。因此,“经典”并没有在布鲁姆这里被固定下来,他也没有照搬照抄前人的经典观,而是将其置于“敞开”的状态中。

这种不断进行中的文本诠释行为,正是布鲁姆诠释经典的常态行为,也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即布鲁姆关于文本的持续性诠释行为,其意义远远大于其取得的具体结论。正如我们无法从其批评实践中,寻找到确切的“经典”目录,一份可以固定下来、大加推崇的书单。至于《西方正典》所列出的经典书目,布鲁姆声称这不是他的本义,完全出自出版商的主意,他只是在最后出版之际才临时加上[4]48。在布鲁姆看来,想要一口气写完关于经典作家的全部介绍,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布鲁姆关于经典的批评实践是一种重在持续性的诠释过程,不断出新的诠释总比业已固定、不容置疑的权威诠释更有价值。“布鲁姆从来没有被主导该领域的正统观念所束缚,总是表现出自己愿意走自己的路。”[5]269具体来看,布鲁姆的经典化批评在方法论层面,主要采取“去经典化”与“不断经典化”两种手法。

首先,对已有的经典文本进行“去经典化”诠释。在任何关于经典的确认上,都存在观念先行的本质主义思维模式,凡是秉承这种思维定势的人都会认为“经典”具有不为时空所左右的属性,总是基于特定的评判标准而将某些文本视为“经典”,进而搭建起阶段性的文学史。但这样的模式化诠释套路,无法回避其背后潜在的体制性力量与意识形态倾向,也即,是谁出于何种目的,规定了这些文本就是经典文本。布鲁姆对此就认为:“莎士比亚普遍性的奇迹在于它并不是超越偶然性就可以获得:那些伟大的人物和他们的戏剧是渗透到社会和历史中去的,同时又不接受任何简化模式,如历史的、社会的、神学的或近来的心理学与道德化的。”[6]435关于经典的解读,应是一个敞开的过程,任何单一的批评范式都有着本质主义弊端。因此,“去经典化”不是否认经典的存在及价值,而是偏离对文本已有的权威化界定,以及各种界定背后的“社会因素”或“社会力量”对取得新看法的阻碍。如果仅仅评价布鲁姆在这一点上的批评观,无疑比其他模式化的批评范式,更应受到我们的认可。

如前所述,对某些文本算不算是经典的评判,关键往往在于诠释权利在谁手中,它是被特定群体完全地把持住,还是由不同群体共同地分享着,这点比文本自身的审美价值更为重要。前人基于自己的立场进行的诠释,带来的结果往往影响或限制着新人诠释的可发挥空间。如此一来,新人如果无法捍卫自己的诠释权利,就必然丧失诠释/认知的机会,只能顺从于前人的诠释结果。有关文本之经典地位的评价,永远处在新人对前人观点的偏离中。学者罗伯特·阿尔特就认为:“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把经典性视为持续斗争和对抗的结果。”[7]11因此,布鲁姆的“去经典化”,必然表现为对以往经典观的对抗,他不是反对具体文本,而是反对将前人观点绝对化、权威化。这也是布鲁姆为何提倡现世中的个体要投入文学实践中,不断地参与其中的原因,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打开“经典”的大门,不断扩展文本所能呈现的新的认知边界。

其次,对文本的“不断经典化”诠释。通观布鲁姆的批评实践,持续性这一特点十分明显,不论是对浪漫主义文学的持续痴迷,还是对莎士比亚剧作的终生崇拜,布鲁姆都表现出持续不断的诠释行为,数量众多的著作就是明证。不同于解构主义所导向的虚无主义,布鲁姆的经典化批评虽然同样无法绝对地呈现出文本之为经典的本质特征,但其意义恰在于强调个体需要不断地参与文学实践,不断自我内在化,从而不断地趋近于对本质特征的呈现。因此,“不断经典化”既是“去经典化”之后的必备环节,也是寻觅新认知的重要方法。光是反对前人的经典观,只会导致经典自身的消解与无意义,而“不断经典化”则是不断寻觅文本内在意义的方法,一种有的放矢的文学寻觅之旅。

“(文本的)意义具有相对性,但意义却是在场的,而不是缺席的,虽然这是一种闪烁不定的永远流动中的在场。”[8]35意义也好,文本的本质特征也好,它们都是先验的存在,凡俗个体无论经由何种方式,都做不到对它们的绝对理解与呈现。不能绝对呈现,不代表不能相对呈现或暂时性呈现,新人可以通过主动参与文学实践的方式,不断获取暂时性的领悟。在这个过程中,对文本及自我的认知,就成了持续性的动态过程,文学意义的大门也就由此才被逐渐打开。不同个体对同一文本会有不同认识,只要这些观点来自于个体的内在化认知,有助于个体获得更深入的理解,那么这些观点就没有高低对错之别,它们共同构成了对经典文本的共同诠释。

以上两方面的结合,构成了布鲁姆“经典化批评”的整体。如果围绕之前文本的评定都已彻底的完成,或者所谓经典文本的书目都已彻底的确定,那么后世新人还有什么必要参与文学实践呢?文学实践之所以充满生命力,就在于“文学”也好,“经典”也罢,都不会陷入绝对的僵化界定中,任何个体都应积极地参与其中,从中获取更深入的内在认知,这才是经典化批评——而非布鲁姆的具体论点——给予后世读者的真正启示。

三、共时性的焦虑史

常见的文学史类书目编排时,避免不了对时间坐标的遵循,这样编排当然有其便利之处。但文学史如果仅仅从时间维度入手进行编排,最大的弊端就在于文学史观的固化,一旦经由学院派人士或体制性力量的把持,就会造成文学史自身的封闭性。处在时间链条前端的文学史家拥有界定上的优先权,相比后世的新人而言,他们更易于列出所谓的文学史,并推而广之,从而对新人有着不可避免的“流入式”影响。更何况,文学史本身就是充满意识形态的权力建构,而任何史的传承都少不了各式权力在其间的角力纠葛与妥协协商,其结果必然是一种极具片面性的人为建构。

从建构新的文学史的角度来看,仅就布鲁姆的经典化批评而论,亦可将其理解为对抗文学史建构过程中各式外界因素的涉入,重新探究文学史的多元化模样。在布鲁姆的经典化批评中,不同个体对于作家及文本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彼此没有正确与否的高下之分,只有理解程度上的不同,也即各自内在化的认知程度不同。布鲁姆强调新人们为了在文学史中占据一席之地,必然会选择对前人的对抗性行径,并转而挖掘源自自我的原创性灵感,这一过程就是焦虑。焦虑不是一种心理状态,不是结果,而是一种共时性的主动行为,是所有强力个体不断采取的动态行为。不断涌现的新人们的焦虑性行为,造就了不断诞生的优秀作品,从而建构起真正的文学史。在共时性的文学焦虑史中,每一个个体不再区分自身所处时间维度的先后,转而拥有同样性质的焦虑行为,不断拓展着关于文学及自我的认知。因此,作为焦虑史的文学史不应是被文字符号给凝固的可视性记录,反而如同“经典”一样始终处在敞开的状态中,召唤着强力个体不断采取新的焦虑行为。

以布鲁姆关于莎士比亚的经典化批评为例。较为常见的莎剧研究行径,或是从思想文化领域强调文艺复兴的大背景,或是从社会历史角度强调当时英国的独特现状,或是聚焦于莎剧不同文本的表现形式,这些研究套路及其观点已然成为很多文学史类著作的通用研究范式,是后世新人研究莎剧时躲不掉的研究成果。而布鲁姆对莎士比亚的经典化批评遵循着他自己的批评套路:从二元对立到复归一元。其中二元对立强调的是要从莎士比亚与马洛的对抗开始,“超越马洛很可能成了莎士比亚初出茅庐时期的一个沉重的思想负担——同时也是激励他奋起直追的一个动力”[9]26。复归一元强调的是莎士比亚不仅超越马洛,更展现出自己的原创性灵感。“莎士比亚的白体诗与马洛所写有了显著的不同。他接过来马洛的激情和历史想象力,但他又加上了许多新东西……这一切构成一个远比马洛复杂的想象世界,而复杂正是莎士比亚的近代性的一端。”[10]6这一整套研究实践的重点在于强调莎士比亚具有常人所不具有的焦虑行径,并最终为其赢得文学史中的经典地位。

布鲁姆关于文学史是焦虑史的观点,无疑受到学界很大的质疑。但在本文看来,对这一标志性观点的辨析,需要辩证的视角。一方面,不可否认焦虑史这一说法本身带有鲜明的灵知色彩,一定程度上较为极端。并不是所有的个体都会如同布鲁姆所认为的那样,采取焦虑行径对抗前人、寻觅原创性认知。毕竟也有很多人以前人为师,进行全面的模仿与再创作,文学史亦可被视为一种不断积累前人成果的发展史。文学发展历程本就是由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单纯的强调任何一方面都是有失偏颇的。针对具体文本及作家的分析,我们要结合具体的语境各有侧重,从而实现对文本理解的不断深入。

另一方面,布鲁姆关于焦虑史的阐述包含有文学实践不断延续下去的辩证思想,他是在用共性的焦虑史,代替静态的观念史。文学史不是固定不变的记录,更不应只是某些意识形态潜藏其间的平台,它应是不断被书写的对象,充实着不同个体在面对不同文本时的多元化认知。共性的焦虑史凸显了一种动态的共建过程,它召唤着文学实践中的所有个体积极参与其中,既要对抗前人,也要认知自我。从这点上看,我们永远不要将文学史想成固定的文本符号群,而要不断地、积极地参与进文学史的动态建构中。而文学史也只应是敞开的舞台,只有当充满原创性认知的个体活跃其中时,文学本身才会具有最大的生命力。

四、渐进的阅读史

从作家的维度来看文学史,后者往往只是聚焦于具体的文本创作。但以文学实践的整体性维度来进行更大视角的审视,文学史中充斥的个体就不仅仅是作家,还有读者和批评家(甚至包括文学专业的教师)。所有这些个体如要展现出充满主动性的焦虑行为,均离不开一种普遍存在的文学行为——阅读。作家创作之前,离不开对前人文本的阅读,有了阅读才可能有后续的自主性领悟。对于读者而言,只有通过不断的阅读,才能不断刷新包括审美体验在内的内在感悟。对于批评家而言,同样必须先阅读相关文学文本,再加上阅读前人的批评著作,才有可能寻觅到独属自己的原创性观点。“作为一名批评家,……我意识到自己对任何崇高作品或片断的阅读,一直都是依靠一种疏离(an estrangement)。”[11]2由此视之,布鲁姆中后期关于经典的批评实践,始终包含有对阅读行为的强调,就有了逻辑上的支撑。简言之,无论新人面对前人是否采取主动性焦虑行为,阅读都是文学实践中最关键的环节。

从《如何读,为什么读》(.2000)开始,包括《智慧何在》(2004)、《最好的英文诗歌》(. 2004)、《巨石下的阴影:对<钦定本圣经>的文学鉴赏》(.2011)、《影响的剖析: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学》(.2011)等,我们可以发现,布鲁姆的批评实践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对阅读行为的重视。这其中,布鲁姆提出了关于阅读的五个原则[12]7-10:第一,清除你头脑里的学院虚伪套话;第二,不要试图通过你读什么或你如何读来改善你的邻居或你的街坊;第三,一个学者是一根蜡烛,所有人的爱和愿望会点燃它;第四,要善于读书,我们必须成为发明者;第五,寻回反讽。这五条原则透露出的阅读立场在布鲁姆批评实践的很多方面有着共同的展现。清除学院虚伪套话不是阅读的目的,只是新人典型的对抗姿态,阅读的目的亦不在于功利性的现实目的,不会有利于他人或社会的进步,只会有利于自我的认知提升,也即点燃内在的“灯芯”,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需要所有个体的不断付出。所谓“部分地远离大学”[12]7正是基于这个含义而言,只有远离研究套路业已成形的学院派文学史观及批评实践,才有可能建构出全新的经典观及文学史。而发明与反讽,则是布鲁姆对阅读行为的强调,对抗不是目的,发现或寻觅到新的认知体验才是阅读的目的,个体的内在化过程正是对外界的反讽过程。不断地阅读就是不断地拓展认知,也就是布鲁姆所推崇的生活方式、存在方式。

布鲁姆宣称:“阅读和写作想象性文学的本质:诗歌不会教我们如何与他人交流,而是教会我们如何与自我交流。”[13]70每一位新人在面对前人总结、推崇的文学史时,都应从自己的切身体验出发,重新建构起自己关于过往文本的新认知。即使新人认可的经典文本与前人推崇的经典文本有所重复,也不应再被视为是在前人影响下的被动选择结果,因为这是通过主动性阅读后重新确立的新结果。仅从对每个个体阅读体验的推崇上看,布鲁姆在批评实践的后期所倡导的大众化阅读,实乃对所有新人主动言说权利的尊重。所有新人都不应唯唯诺诺,而应从自身确切的创作、阅读、批评等经验入手,寻觅独属自己的原创性认知。这份认知与前人有何不同或有何重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自己的,能把它表达出来就是充满意义的认知行为。

法兰克福学派代表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在《单面人》中提出一个重要的概念:“单面人”。“单面人指的是丧失了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不能辨别本质和现象、潜在性和现实性、社会的和自然的、现状和对现状的超越之间的界限,因而处于一种受技术统治和支配的境地的人。这样的人不仅不再有能力去追求,甚至也不再有能力去想象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生活。这正是发达工业社会极权主义特征的集中表现。”[14]37就布鲁姆而言,无视内在自我的神圣存在,成为沉溺在前人观念羁绊当中的弱势新人,无疑就是处于“单面人”式的被动生存中。为了破解这种非我的异化现状,布鲁姆依托文学实践,倡导以个体为核心的阅读实践,从而有助于“单面人”重拾最重要的自我认知能力。落实到文学史的动态建构上,就是所有个体需要不断的阅读,真正的文学史不应被简化为白纸黑字的观念史,而是持续不断的阅读行为本身。只有不断地阅读,才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史,才能让个体时时处于认知自我的“警醒状态”,抵制消解意义的解构大潮。

结语

文学实践中的任何个体,都不能将自己定义为文学领域的立法者或审判官,亦不能任由外部权威思想观念的左右,而忽视自我的内在化。作为后起的、非主流批评家,面对高校已成模式化的经典文学史教学体系,布鲁姆强调的正是依据个体阅读实践重新塑造文学史的必要性。在布鲁姆这里,经典文本与文学史都没有千篇一律的模式化样式,不是固定在纸面的特定符号形式,而是因为不同个体有着不同的阅读体验,因而形成不同的、且没有高低之分的多元呈现,毕竟它们都是个体对内在自我以及终极意义的暂时性认知。总之,布鲁姆关于经典文本及文学史的重新建构,既包含着充满对抗性的解构一面,也表现为持续拓展的建构一面,在他这里,文学史不只是对文学发展历程的记录与传承,更是推动文学自身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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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Harold Bloom’s Dynamic Construction of Canonical Texts and Literary History

HUANG F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Taishan College, Tai ’an 271000, Shandong)

Harold Bloom, a contemporary American scholar, is a famous literary critic whose critical practice deeply involves the century discussion around canonical texts and literary history. Bloom believes that any existing views on canonical texts and literary history are temporary cognition of predecessors, and are full of potential ideological tendencies of the latter. The real canonical text and the corresponding literary history should not only be a simple record of the previous views, but also an open stage, calling for new people to explore it. Only through their own most real reading experience, can later readers get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canonical texts and literary history. In this regard, Bloom's criticism of canonical texts and literary history holds an open strategy of dynamic construction, which is conducive to the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literary practice itself.

Harold Bloom; Canonical Texts; Literary History; dynamic construction

2020-10-15

泰山学院人才引进科研基金项目“哈罗德·布鲁姆宗教批评研究”(Y-02-2018015)。

黄峰(1982- ),男,安徽阜阳人,泰山学院文传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文论研究。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6.13

I06

A

1004-4310(2020)06-007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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