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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掩埋的巨人》中的不可靠叙述解读

2020-03-22张玉婷

关键词:高文维斯埃克

张玉婷,张 艳

《被掩埋的巨人》中的不可靠叙述解读

张玉婷,张 艳

(阜阳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阜阳 236037)

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中关于记忆、遗忘和创伤修复的主题一直是评论界关注的焦点,但少有研究从不可靠叙述角度解读其审美价值和主题意义。文章使用不可靠叙述修辞性方法解析该作品中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运用在人物塑造、悬念设置和主题表达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探究它在不可靠叙述实践方面的创新,丰富对不可靠叙述理论的探讨,为使用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文学作品欣赏、翻译和创作提供借鉴。

《被掩埋的巨人》;不可靠叙述;人物塑造;悬念设置;主题表达

引言

1961年,韦恩•布思提出不可靠叙述概念,以隐含作者的规范为衡量标准来判断叙述者的言行是否可靠[1]。此后,逐步发展出“修辞性研究方法”“认知(建构)方法”和“认知(建构)—修辞方法”等三种研究方法。其中,“修辞性研究方法”被费伦、申丹等许多学者接受并逐步发展,且仍在文艺界的实践和评论界的批评中不断丰富和完善。费伦沿三大轴区分六种不可靠叙述的亚类型:“事实/事件轴”上的“错误报道”和“不充分报道”,“价值/判断轴”上的“错误判断”和“不充分判断”,“知识/感知轴”上的“错误解读”和“不充分解读”。又区分第一人称叙述中“我”作为人物的功能和作为叙述者功能的不同作用,关注叙述者的不可靠程度在叙事进程中的变化[2]。申丹从不可靠叙述亚类型之间的逻辑关系、第三人称叙述中人物眼光造成的不可靠叙述等角度,探究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主题意义和修辞效果,丰富和发展了不可靠叙述理论[3]。

石黑一雄的长篇小说《被掩埋的巨人》发表于2015年,通过个体碎片化回忆和不可靠叙述,讲述了后亚瑟王时代在遗忘迷雾笼罩下的不列颠和撒克逊民族混居村落,部分失忆的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寻找儿子的旅途中遇到船夫、高文骑士和维斯坦武士等人发生的故事,矛盾主要围绕是否“屠龙”展开,讨论个体与集体的记忆、遗忘和创伤修复等主题,深度关照历史和人类命运。借助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石黑一雄选取不同的叙述视角和叙述内容,在《被掩埋的巨人》小说文本中创造出隐含作者、叙述者和人物角色等相互冲突的主体声音,控制不同叙述主体之间距离的动态变化,塑造出丰满的人物形象、设置悬念并推动情节的发展、促进小说的主题表达,强化了作品的内在张力,扩充了读者阐释的维度,丰富了文本意义,迎合了现代社会多元的价值体系。

本文使用不可靠叙述修辞性方法解析该作品中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运用在人物塑造、悬念设置和主题表达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探究它在不可靠叙述实践方面的创新,丰富对不可靠叙述理论的探讨,为使用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文学作品欣赏、翻译和创作提供借鉴。

一、人物塑造

石黑一雄的小说创作重视刻画人物内心世界,审视人物内在意识,通过削弱或利用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事物来进行角色塑造、实现人物发展[4]。借助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他在《被掩埋的巨人》中成功塑造出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高文骑士和维斯坦武士等圆形人物形象。申丹认为:“无论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叙述中,人物的眼光均可导致叙述话语的不可靠,而这种不可靠叙述又可对塑造人物起重要作用。”[3]小说主要采用“第三人称限知视角”和多角度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5]展开不可靠叙述,叙述者随人物意识流动选择叙述内容,要求读者在阅读中进行“双重解码”[1],同时关注叙述者的话语和该叙述背后隐含作者的意图,在对比中实现修辞效果,展现人物的多面性格。

小说前三章主要采用第三人称限知视角,以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的人物眼光展开叙述,同时穿插模糊的第一人称叙述,既符合小说文本表达需求,又是对传统第一人称视角展开不可靠叙述的创新。该视角选择使叙述者与人物角色分离,在小说开篇呈现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客观中立的思维风格,方便介绍相对可靠的背景信息,创造一个读者愿意相信的世界;此外,同时聚焦遗忘迷雾笼罩下部分失忆的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老夫妇的眼光,使叙述声音贴近第一人称叙述,要求读者阅读时对叙述者和隐含作者的观点解码,理解人物形象。例如,小说第一章埃克索回想起他和妻子第一次提及“出远门”话题前,村里其他女人觉得比特丽丝不该与穿黑色破布的陌生女人交流并对埃克索不断唠叨,埃克索尽管对此感到厌烦,也只是礼貌地说“非常感谢”[6],这种绅士风度将他和其他村民区别开来;埃克索支持比特丽丝帮助陌生女子,为村里其他女人的冷漠行为感到羞耻,并且介意村里人对他们干活慢的抱怨,可见他们的善良和独立思想,也可看出夫妻生活在村庄边缘、不被接纳的状态。该部分聚焦人物视角的叙述与隐含作者的观点或一致、或矛盾,年迈、善良、正直、思想独立,却又被边缘化的老夫妇形象跃然纸上,与后文揭示埃克索曾经的亚瑟王骑士身份和他因反对亚瑟王在战胜后屠杀无辜撒克逊人的命令被贬为平民的叙述相呼应。

小说还通过第一人称不可靠叙述塑造了丰满的高文骑士和维斯坦武士的形象。高文骑士具有浓重的君王思想,并且欺骗自己和其他人相信母龙魁瑞格的气息能够带来持久的和平,读者在隐含作者观点与叙述者对其形象的描述和人物语言的冲突中发现其性格弱点。在小说第五章,高文骑士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已经年老的他“带着剑、穿着盔甲”[6],仍然保持亚瑟王骑士的骄傲,坚决拥护亚瑟王的统治。他说:“我们爱着的亚瑟在这儿给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带来了持久的和平,虽然我们仍能听到遥远的地方发生战争的消息,但我们这儿,大家长期以来都是朋友和亲人。”[6]根据隐含作者的观点,高文骑士的话在“事实/事件轴”上是可靠的,但是在“价值/判断轴”上是不可靠的,亚瑟王在其确立统治后通过控制母龙魁瑞格的气息确实在不列颠和撒克逊混居村落带来了一段时间的和平,但只是短暂的表面和平,高文骑士被君王思想蒙蔽了双眼,让自己相信并且宣扬这是“持久的和平”[6]。在小说第十五章,母龙魁瑞格被杀害前,高文骑士对维斯坦武士哀求道:“我求你离开这个地方,让魁瑞格的作用再发挥一段时间。她还能活一两个季节吧,最多了。可是,那么长时间也许就足以让旧伤口永远愈合,让永久的和平降临在我们中间。”[6]从高文骑士的话语中我们看出他实际上意识到了通过控制母龙魁瑞格的气息不能带来“持久的和平”[6],但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宁愿让自己相信他有生之年看到的和平不是虚假、短暂的和平。同时,他认为时间会永远愈合伤口,人们的遗忘会掩盖不列颠人对撒克逊人屠杀的民族仇恨,而小说以高文骑士护龙失败结局,可见隐含作者并不支持他对“伤口愈合”的判断。小说通过高文骑士眼光带来的不可靠叙述凸显出他的懦弱、无力和逃避心理,暴露出其性格弱点。

小说还通过第一人称不可靠叙述塑造了维斯坦武士形象,与高文骑士形成鲜明的对比。维斯坦武士正值壮年,心中怀着当年被屠杀的撒克逊人的仇恨,肩负国王要求杀死母龙魁瑞格的任务,强烈要求揭开隐藏的事情,用一次屠杀为另一次屠杀赎罪,并且传递仇恨的种子,教导下一代撒克逊人永远记住仇恨。在小说第十二章,维斯坦武士对埃德温说:“与个人的感受相比,现在有更大的事情要我们承担。屠杀我们族人的,是亚瑟领导的不列颠人。抓走你母亲和我母亲的,是不列颠人。我们有义务去仇恨每一个不列颠男人、女人和孩子。”[6]维斯坦从小生活在不列颠人中,和不列颠人学习佩剑的方式,甚至在护送男孩埃德温的旅途中被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这对温和善良的不列颠夫妇所打动、与他们产生了感情,却依然要延续民族仇恨、杀害所有不列颠人。维斯坦武士激进的民族主义观点显然不符合隐含作者的价值判断,属于不可靠叙述,需要读者阅读时对其叙述进行解码,在人物叙述与隐含作者观点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心中充满仇恨的维斯坦武士形象。

二、悬念设置

在《被掩埋的巨人》中,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使用对设置悬念、推动情节发展有重要的作用。根据上文分析,小说主要采用第三人称限知视角和多角度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聚焦遗忘迷雾笼罩下的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船夫、埃德温、高文骑士和维斯坦武士等人物眼光,抓住或隐或现的记忆展开有缺陷认知的或者有意识的不可靠叙述:一方面,人物限知视角的使用使读者跟随人物眼光观察世界,对未来情节发展充满期待;另一方面,读者阅读时需要进行“双重解码”,在解读叙述者话语的同时推断事情本来的面貌[1],使读者参与情节构建,调动读者阅读的积极性。随着人物交流和小说情节的发展,叙述者的不可靠程度在不断变化,读者依据多位人物的不可靠叙述得知隐含作者的观点,与隐含作者秘密交流,参与完成小说文本意义的建构。

在小说第一章,可能是因为遗忘迷雾,也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关于很多事情记忆都不同。比如,谈及“到儿子村庄去”这件事,埃克索一直担心自己的提议会被妻子拒绝,比特丽丝却记得以前的谈话中自己很渴望去,埃克索总是反对,而他们两人印象中的儿子给过他们很多快乐,已经长成强壮、正直、善良的男子汉,能够保护他们不被欺负。比特丽丝说:“有些日子里,我能清楚地想起他来,可是,过了一天,我的记忆就好像蒙了一层雾。不过,我们的儿子是个善良的男子汉,这我能肯定。”埃克索说:“我尽量去回忆,想起了很多事情。可现在我想不起儿子来,不记得他的脸或者声音,虽然有时候我想我能够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6]跟随人物眼光,读者阅读时脑中会浮现一系列问题:谁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偏差?他们的儿子实际上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他们会和儿子分开?他们的儿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于是,读者希望继续阅读、找到答案,叙述者需要推进情节发展。在小说第十五章,随着迷雾逐渐散去,埃克索“意识到在遥远的记忆边缘藏着什么事情: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次深深的伤害,一种孤独感在他面前裂开,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在继续阅读中,读者发现老夫妇关于儿子,只记住了自己愿意记住的部分,他们的叙述在“事实/事件轴”上部分是可靠的,但在知识/感知轴上不可靠。他们确实有过一个儿子,且和儿子一起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因为比特丽丝曾经有过不忠行为,二人发生争执时,儿子死于瘟疫,埃克索不让比特丽丝去儿子的墓地。遗忘迷雾和年老使他们只记得彼此愧疚,并且按照意愿想象出一个温和、善良、正直的成年儿子形象。

在小说第二章,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踏上寻找儿子的旅途,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比特丽丝对距离废弃宅子远近这一事实的错误报道,他们误打误撞遇到了船夫和一个老妇人,卷入他们的争执,激起寻找记忆的强烈愿望,推进小说的情节发展。进入废弃宅子后,叙述者以埃克索夫妇的限知视角来叙述,从两人摸索着询问是否有人到看见两个“暗黑的身影”,到发现地板上的黑色是老妇人手中的兔子的血迹,再到听二人一步步述说争执原因,读者跟随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的眼光发现这一切,使故事场景和情节充满神秘感。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从船夫和老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叙述中逐渐得出关于争执原因的判断并收获关于记忆探寻的信息:船夫觉得他在废弃的房子里享受童年宝贵记忆,老妇人总是带来小动物杀掉玷污了房子、打扰了他;而老妇人这样做的理由是这个船夫使她和丈夫分开,给她一只兔子,狠心地留她在岸上哭;最后船夫说出有共同回忆、深爱的夫妻才能共同登岛的秘密,刺激了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寻找回忆。情节发展过程中,读者同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一起思考、探寻将会发生什么,人物认知越来越接近隐含作者的观点,叙述越来越可靠,章节结局关于回忆的说法,引向小说更大的叙事维度,再一次激发读者的好奇心。

小说第五章中不可靠叙述的生成原因主要是人物有意识的谎言造成“事实/事件轴”上的不可靠和人物看待事物视角不同造成的“价值/判断轴”上的不可靠。在这一章节,犹豫是否屠龙的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主张屠龙的维斯坦武士和主张不屠龙的高文骑士相遇,情节在维斯坦武士和高文骑士谎言的揭露和多位人物观点的冲突中不断推进。在第四章,维斯坦武士以救男孩生命的英雄形象出现,埃克索夫妇了解到他旅行目的是完成远在东方沼泽的国王交付的任务。在第五章,为了混过桥上士兵的检查,他假装是个不会说话的傻瓜,但没有向埃克索夫妇说明伪装自己的真实原因。埃克索对此心存疑虑:“你说,你到这方土地,是受你的国王所差。既然如此,在一个和平已久的地方旅行,为什么如此急迫地伪装自己呢?”[6]后来,他宣布他此行的另一个职责是杀死母龙魁瑞格,恢复遗失的仇恨记忆,揭露出他隐瞒的身份,使叙述逐渐可靠。高文骑士以肩负屠杀母龙魁瑞格任务的形象出现,当他得知维斯坦武士的真实任务是杀死母龙魁瑞格时,叫了起来:“杀死魁瑞格?!你是真的要杀死魁瑞格?!可是,先生,这可是我的任务!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是亚瑟王亲自授予我的任务!”[6]后来,维斯坦武士步步紧逼才使得他承认其保护母龙魁瑞格的真实身份。在揭露谎言、推进情节发展的过程中,维斯坦武士和高文骑士的回忆,以及埃克索自己的一些隐约印象,建构出他曾经作为亚瑟王骑士的身份。埃克索似乎自然能够参透佩剑方式和打斗姿势,维斯坦武士半找乐子似的让高文骑士看埃克索的脸,高文骑士“一凝视埃克索的脸,立即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甚至是震惊”[6]。之后,高文骑士越是强调他没有见过埃克索,读者越是相信埃克索曾经是亚瑟王的骑士。

三、主题表达

《被掩埋的巨人》中母龙魁瑞格呼吸产生的迷雾能使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混居村落里的居民遗忘大部分过去,但并不能完全消除他们的记忆,对于同样的事件每个人所记得的内容可能不同,而且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脑海中可能会闪现不同的记忆内容。小说矛盾主要围绕是否“屠龙”并恢复记忆展开,将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与主要人物记忆的或隐或现完美结合,讨论个体与集体的记忆、遗忘和创伤修复等主题,深度关照历史和人类命运。作为一部典型的现代小说,《被掩埋的巨人》通过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实现只设问不明确作答的开放主题表达,隐含作者设置了犹豫是否屠龙的埃克索夫妇、主张屠龙的维斯坦武士和主张不屠龙的高文骑士形象,分别代表犹豫是否恢复个人记忆的普通居民的矛盾观点,主张恢复民族屠杀记忆的激进民族主义观点和主张通过遗忘掩盖仇恨以实现表面和平的懦弱逃避观点。以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到儿子村庄去的旅途为线索,小说在情节交错发展中让人物从各自视角对话展示如何看待个体和集体的记忆、遗忘和创伤修复,与隐含作者的观点进行对比,强化了作品的内在张力,扩充了读者阐释的维度,丰富了文本意义,迎合了现代社会多元的价值体系。

个体记忆是建构自我身份的重要手段,为人们提供了看待问题的一个角度[7]。它对于小说中的人物和隐含作者来说都是珍贵的:在废弃的宅子里安静地享受宝贵童年记忆是船夫多年以来的执着,埃克索会因为偶然想起几件记忆中躲藏了许久的事情而感到满足,比特丽丝会因为想不起她和埃克索之间的往事而苦恼。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渴望找回记忆,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想回忆起关于儿子的一切,重新建构起作为父母的伦理身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想回忆起夫妻之间共享的过去,找到爱情的源头,证明对彼此的爱。在埃克索和比特丽丝朦胧的印象中,总闪过关于他们儿子的美好片段,但自己又不能确定这些片段是否真实,这使得他们特别想找回关于儿子的记忆。例如,小说第一章,埃克索回忆道:“那是一个短暂的时刻,他走在巢穴中央长长的过道上,一条胳膊挽着自己的一个孩子……当时孩子可能在跟他说话,讲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人都在大笑……”[6]但是,或许是因为年老,或许是因为遗忘迷雾,他又觉得:“脑子里一片模糊,越集中精力,那些片段似乎就越不清晰。也许这一切都是个老傻瓜的想象。也许上帝从来没有赐予他们孩子。”[6]在他们出发去儿子村庄的路上,遇到了船夫和与之发生争执的老妇人,得知有共享记忆的夫妻才能共同登岛的秘密,比特丽丝感到十分恐惧,她说:“我在想,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源头,我们的爱会不会慢慢枯萎、死亡。”当乔纳斯神父问及是否确定不要迷雾掩藏糟糕的事情时,比特丽丝说:“我们也愿意让坏的记忆回来,哪怕会让我们哭泣,或者气得发抖。因为,那不就是我们共同度过的一生吗?”[6]

但是,在去儿子村庄的旅途中,他们了解到遗忘是因为母龙魁瑞格的呼吸,于是故事矛盾转向是否屠龙。在找寻记忆的过程中,他们都表现出犹豫心理:比特丽丝担心她之前对埃克索的背叛会影响他们现有的爱情,埃克索担心他对比特丽丝的背叛处理不当会伤害二人感情,以及与比特丽丝结合前作为一名骑士可能犯下错误的记忆,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在杀死母龙魁瑞格之前,比特丽丝对埃克索表达她的疑虑:“现在我们真的可能亲手杀死魁瑞格了,我还是有点害怕迷雾会散掉。你也是这样吗,埃克索?”[6]埃克索对比特丽丝说:“如果记忆恢复,你发现我曾经让你多次失望。或者你想起我做过不好的事情,再来看我,看到的已经不是现在你眼中的这同一个人了。那么请你至少答应我。请你答应我,公主,你不会忘记这一刻你心里对我的感情。”[6]经过内心挣扎后,比特丽丝对埃克索说:“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无论阴云密布还是阳光明媚,我们都坦坦荡荡地面对吧!”[6]他们选择直面丧子之痛和不堪往事,相互原谅,与过去和解,并记住当下的爱。根据小说中主要人物的价值判断和最终选择,我们可以看出隐含作者对于个人记忆和创伤修复的态度,以及对神圣爱情的理解。

如何看待集体屠杀民族记忆,是小说《被掩埋的巨人》中讨论的另一主题。亚瑟王在其确立统治后对撒克逊人进行大屠杀,并通过施魔法让母龙魁瑞格的呼吸抹去人们的记忆、实现虚假和平。维斯坦武士代表的“屠龙派”主张恢复屠杀记忆,让撒克逊人对所有不列颠人实施复仇,用一场屠杀为另一场屠杀赎罪,即使他自己内心也曾有过软弱的念头;高文骑士代表的“护龙派”则主张服从亚瑟王的命令,继续掩埋屠杀记忆,避免新的战争,直到母龙魁瑞格死去。高文骑士不是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他具有浓重的君王思想,并且欺骗自己和其他人相信母龙魁瑞格的气息能够带来持久的和平,通过隐含作者观点与叙述者的描述和人物语言的冲突塑造出懦弱、无力的骑士形象。同样,在人物叙述与隐含作者观点的对比中,读者看到持激进民族主义观点的维斯坦武士那种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心中充满仇恨的消极形象。根据上文对维斯坦武士和高文骑士圆形人物形象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隐含作者既不支持前者激进的民族主义观点,又不支持后者的欺骗逃避心理。此时,叙述者邀请读者对文本进行阐释,形成自己的见解,强化了作品的内在张力,迎合了现代社会多元的价值体系。小说以维斯坦武士成功屠龙结束,表明隐含作者的立场:“战争需要清算,否则依托‘遗忘’手段而构建的虚假和平迟早会被打破。”[7]石黑一雄作为公共知识分子通过文学作品关照历史和人类命运,主张直面“被掩埋的巨人”——创伤记忆。

结语

本文通过不可靠叙述修辞性方法阐释了石黑一雄长篇小说《被掩埋的巨人》中不可靠叙述叙事策略的运用在人物塑造、悬念设置和主题表达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小说通过第三人称限知视角和多角度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人物眼光叙述,引起叙述话语的不可靠,控制隐含作者、叙述者和人物角色等相互冲突的叙述主体之间距离的动态变化,塑造了年迈、善良、正直、思想独立,却又被边缘化的埃克索和比特丽丝夫妇,懦弱、无力和具有逃避心理的高文骑士,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心中充满仇恨的维斯坦武士等圆形人物形象;聚焦人物眼光抓住或隐或现的记忆展开有缺陷认知的或者有意识的不可靠叙述,层层设置悬念并推动情节的发展,使读者对未来情节发展充满期待的同时,参与情节构建,调动读者阅读的积极性;小说在情节交错发展中让人物从各自视角对话展示如何看待个体和集体的记忆、遗忘和创伤修复,与隐含作者的观点进行对比,扩充读者对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等相关主题的阐释维度,强化了作品的内在张力,丰富了文本意义,迎合了现代社会多元的价值体系。

[1]Booth, Wayne C.[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1.

[2]Phelan,James.[M].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5.

[3]申丹.何为“不可靠叙述”?[J].外国文学评论, 2006(04):133-143.

[3]李春.石黑一雄访谈录[J].当代外国文学,2005(04): 138-142.

[4]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 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M].周小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

[6]陈婷婷.如何直面“被掩埋的巨人”——石黑一雄访谈录[J].外国文学动态研究, 2017(01): 105-112.

Analysis of the Unreliable Narrative in

ZHANG Yu-ting, ZHANG Y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Anhui)

Themes on memory, lethe and wound healing in Kazuo Ishiguro’shave been the center of critical engagement with the novel, but few researchers explored the artistic quality and thematic meaning of the novel from unreliable narrative perspective. Adopting unreliable narrative rhetoric method, this essay analyses the functions of unreliable narrative strategy in this novel from three aspects: characterization, suspension, and thematic expression, discusses Kazuo Ishiguro’s innovation in employing unreliable narrative strategy, and thus provides reference for the appreciation, translation and creation of literary works using unreliable narrative technique.

;unreliable narrative; characterization; suspension; thematic expression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6.08

H152

A

1004-4310(2020)06-0047-06

2020-08-15

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后现代叙事语境视阈下二十世纪美国黑人女作家作品研究”(SK2019A0320);阜阳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石黑一雄长篇小说不可靠叙述研究”(2020FSSK09)。

张玉婷(1991-),女,安徽阜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理论与实践;张艳(1974-),女,安徽滁州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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