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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制作(下)

2020-03-17王崇刚

歌剧 2020年7期
关键词:格雷斯迪卡录音室

王崇刚

迪卡(DECCA)《指环》最后录制的是《女武神》,时间在1965年。《齐格弗里德》和《众神的黄昏》先于《女武神》錄制的原因是,美国RCA公司(与迪卡的合作很密切)已经在1962年推出了由我出演布伦希尔德的这部歌剧。出于商业方面的考虑,迪卡推迟发行《女武神》很有必要。

RCA录音的指挥家是埃里希·莱恩斯多夫(Erich Leinsdorf)。乔恩·维克斯(Jon Vickers)出演的齐格弗里德非常棒;格雷·布罗文斯汀(GréBrouwenstijn)饰演齐格琳德;唱演俱佳的乔治·伦敦(George London)扮演沃坦;丽塔·戈尔(Rita Gorr)扮演弗丽卡;大卫·瓦德(David Ward)扮演洪丁。这是一个特别出色的录音。

我还记得与这个录音相关的一段往事。当我抵达伦敦,赫然发现演唱弗丽卡的是丽塔·戈尔,而不是当初已经签约的格雷斯·霍夫曼(Grace Hoffman)。我很惊讶,打电话给在斯图加特的格雷斯,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说她很好,只是在等待伦敦的召唤。当我告诉她丽塔·戈尔正在伦敦,即将“占据”弗丽卡这个角色,格雷斯很震惊。她马上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纪人,平常很靠谱的阿尔弗雷德·迪茨(Alfred Dietz)。迪茨了解所有的内情,却不敢向格雷斯吐露一个字。他劝慰她,为了后面的合同而做出妥协,对这件事不必大惊小怪。迪茨同时也是丽塔·戈尔的经纪人,所以他肯定不会有收入方面的损失。在回答我的询问时,唱片制作方声称他们不希望霍夫曼参与此次录音。当我进一步质询,格雷斯是否会因RCA公开违反合同而获得补偿,他耸了耸肩,作为对我的回应。

对这样的答复,我决定罢工以示抗议。这一决定赢得了乔治·伦敦的支持,他和我一同拒绝录音,直到确认格雷斯会获得赔偿。这引起了制作方极大的恐慌,因为每损失一个小时,就要损失一大笔钱。这桩官司很快捅到了RCA纽约总部,他们答应给格雷斯·霍夫曼另外一份录音合同取而代之,但不会支付一分钱。我建议他们仔细考虑这个决定,因为乔治·伦敦和我有的是时间来等待。此举切中了要害。总部很快发来一封电报,批准了给格雷斯·霍夫曼新合同的报酬。乔治和我对这一胜利感到很欣慰。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事事都与丽塔·戈尔作对。相反,她是一位出色的歌手,是跟格雷斯·霍夫曼一样可爱的同事。只是因为RCA忽视合同的可耻方式,认为歌手没有追索权。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家必须团结一致。即使是最有权势的总经理,也有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后来有人披露,是指挥家莱恩斯多夫拒绝了格雷斯。很早的时候,在与莱恩斯多夫录制唱片时,格雷斯问他能否给她的拍子更清晰一些。莱恩斯多夫从来没有忘记这件事,从而心生怨恨。另一方面,还没等格雷斯从RCA那里收到薪酬的支票,她就收到了迪茨索要佣金的电话!

迪卡版《女武神》的演员阵容也不弱。詹姆斯·金(James King)和雷吉纳·克莱斯宾(Régine Crespin)分别饰演齐格琳德和齐格蒙德,人们还能说什么呢?非常了不起的戈特洛布·弗里克(Gottlob Frick)饰演洪丁;而汉斯·霍特(Hans Hotter)饰演的沃坦已经成为传奇。饰演弗丽卡的克丽斯塔·路德维希(Christa Ludwig)拥有非常美妙的女中音,但她一直梦想着演唱戏剧女高音的角色。路德维希向我吐露,她将用一年的时间,来演唱我的重要角色,比如伊索尔德、埃莱克特拉还有布伦希尔德。

路德维希在维也纳有位好友,库斯滕博士,他是位著名的喉科医生。她让他看看我们的声带,并进行一下比较。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就同意了。库斯滕博士说,我们两人的声带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不同。我的是为唱长时间的、持久的乐句而准备的;路德维希的则更适合动感带花腔的短句。也就是说,如果我试图演唱花腔曲目,嗓音就会失位,导致早衰;而如果路德维希冒险演唱她所梦想的那种厚重、持续的乐句,结局也是如此。的确,克丽斯塔·路德维希曾试着承担过一些戏剧女高音的演出,但显然她还是认定,库斯滕博士让她保持女中音角色的建议是正确的。

***

录制《女武神》的难忘一刻,发生在演唱布伦希尔德在第三幕那句美妙的“他把这种爱放在我心中”时。这一句必须唱得很“美声”,让嗓音“漂浮”在乐队之上,就像水上的一根羽毛。当然,索尔蒂非常了解这一点,他用振奋的姿势激励我。这使得一切努力都带有目的性,反而适得其反。当我感觉有人要求我付出更多的时候,我的喉咙马上就关闭了。事实也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唱到这一段时,我的嗓音松弛下来,有些颤颤巍巍,我很不喜欢。最终,我鼓足勇气,要求索尔蒂在我演唱的时候不要看着我。他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说他会把注意力放在小提琴上。最终,这一段唱得很美妙。

回顾各版《指环》录音中的演员阵容,我发现至少有7位歌手,或早或晚地披上了布伦希尔德的装束:弗拉格斯塔德(Kirsten Flagstad)、阿妮塔·瓦尔基(Anita W?lki)、贝利特·林德霍姆(Berit Lindholm)、格温妮丝·琼斯(Gwynneth Jones)、赫尔加·德内斯奇(Helga Dernesch)、雷吉纳·克莱斯宾,还有我自己。

即使偶尔会意见不统一,歌手与迪卡的工作人员团队仍合作得很好。除了工程师戈登·帕里(Gordon Parry),制作人约翰·库肖(John Culshaw),还有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埃里克·史密斯(Erik Smith),以及克里斯托弗·雷伯恩(Christopher Raeburn)。他们都是性格开朗、精明能干、乐于相助的年轻人。

在录音棚一整天的辛苦工作之后,歌手偶尔会与索尔蒂以及迪卡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如果录音效果非同寻常地好,我们会喝点香槟。气氛很和谐,总是有一些趣闻值得玩味。埃里克·史密斯(指挥家汉斯·施密特-伊塞尔施泰特的儿子)是最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后来他制作了很多我的录音。與制作人克里斯托弗·雷伯恩一道,我录制了《托斯卡》,还有一个咏叹调和斯堪的纳维亚歌曲专辑,伯蒂尔·博克斯泰特(Bertil Bokstedt)担任指挥(顺便说一句,这是我最喜欢的录音)。当雷伯恩庆祝他60岁生日的时候,我被邀请担任惊喜嘉宾。他不知道我会出现在现场,看到我,他似乎非常感动。制作唱片所产生的友情,给人们留下了一辈子的回忆。

但是,尽管各方都在努力,我必须承认,我对于迪卡的录音并不是非常满意。音乐爱好者和评论家对于该录音“乐队与歌手之间的平衡,让歌手处于不利地位”的说法,让我不得不认同。

歌手在演唱的时候被管弦乐队巨大的声浪淹没,这种情况屡见不鲜。自始至终,乐队的声音都太大了。当然,人们在欣赏时希望听得清每件乐器,以及它们合奏时产生的特殊声效——但这不能以听不到歌手为代价!也许录音工作的信条,恰似在排练《埃莱克特拉》时人们对理查·施特劳斯的揶揄:“请演奏得大声一点,我依然能够听到歌手。”(也许是因为在场的歌手都非常糟糕?)

在乐队喧嚣、追求庞大声效的年代,迪卡公司还录制了《莎乐美》。唱片说明书引用了制作人约翰·库肖的话:“以前人们从来无法听到演出中三角铁的声音。现在你可以首次听到这种乐器。”我从来不反对能让听众听到三角铁的演奏,但扪心自问一下,难道莎乐美的声音就无足轻重吗?听到自己的声音获得赞美总令人心情愉快,但听到演出现场的声音比唱片上的更好,会有些许的失望。更糟糕的是:与录音室录制的声音相比,一些在演出现场偷偷录制的实况录音,音色听起来更美妙。

关于这一点,我与约翰·库肖以及录音工程师戈登·帕里有过多次讨论。帕里解释说,乐队里坐着100位首席,他们都希望被听到。我尽可能温柔地看着他,说道,迪卡不太可能把他们告诉我的话告知任何乐队成员,那就是:没有尼尔森的《指环》录音是不可想象的。

也许“迪卡男孩”们过分痴迷于将以前没有听过的声效都加进去,以至于暂时忘记了,歌剧实际上是管弦乐队伴奏的歌唱。

后来,在将录音转制成CD的过程中,这种平衡发生了变化。尽管依旧有100位“自以为是”的乐手,歌剧还是恢复了本来面目。对这种效果我很高兴,即使是过了25年,我的批评意见才被认可。

那些年的实验,寻找声音录制的新路径,真是令人兴奋。这些录音,以其特有的方式,具有非常高的历史价值。今天,没有哪家唱片公司能够负担起,在维也纳实施如此庞大的7年录制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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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记录下音乐家们对录制唱片的看法,并称之为“话筒的真相”(the truth of the microphone)。

过去几年,关于实况录音和录音室录音哪个更好这个话题,在听众与唱片制作人之间出现了争议。这种讨论牵扯到麦克风真实性的问题。

首先,音乐评论家们崇尚实况录音。他们怀疑录音室所录制出的音色的可信度。这不仅仅是一个小嗓门是否可以弄出像普拉西多·多明戈一样的音量,抑或一些新的音色可以随机补充进来的问题。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的话一针见血:录音室录音与实况录音的不同,就好比化了妆的僵尸与活人之间的差异!

我承认,在录音室录音时我会非常想念现场观众给予的激励。冰冷的麦克风最初很难让人习惯,它不仅会记录下每个瑕疵,还会将其放大。第一次听样带,人们将精力集中在改善那些不太好的音调方面。音乐并没有作为整体得到全面的聆赏;相反,小细节会被刻意放大并受到批评,直至在很大程度上,艺术的完整性与灵感都被抛弃了。

我个人更崇尚实况录音。那些在技术方面失去的完美,在活力和自发性上得到了补偿。用看似漂亮的拼贴代替真正的音乐演绎,这是录音室版本无法逃避的危险。CD录制技术,也因其冰冷刻板的再现力而备受诟病(尽管近期有所改善)。

指挥家经常选择录制唱片,作为其主业的拓展。对于指挥家和乐手来说,利润丰厚的录音合同,对其事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他们事业的成功,通常与唱片的销售成正比。卡拉扬很快发现了这一优势,他的录音档期排得满满当当。的确,他是最早专门研究录音室录音的人之一。莱奥波德·斯托科夫斯基(Leopold Stokowski)对录音室录音的可行性进行了很多实验。例如,他并不回避改变乐团传统摆位的想法,将第一小提琴直接放在他的面前,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放在后面很远的地方。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的事业,巧妙地在百老汇和林肯中心之间、音乐剧和古典音乐之间,以及现场音乐会和录音之间进行切换。在职业生涯的最后阶段,他的录音几乎全部是与观众一起制作——就像杂技团的马,需要锯木屑的气味激发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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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演出,大指挥家们或许有截然不同的态度。由于这一群体的特殊性和稀有性,卡洛斯·克莱伯(Carlos Kleiber)的音乐会和歌剧演出,几乎每一场都会成为乐迷顶礼膜拜的事件。这使得他每场音乐演出都具有历史意义。

指挥大师谢尔盖·切利比达奇(Sergiu Celibidache)具有传奇色彩,因为他毫不妥协地拒绝将哪怕是最小的作品录成唱片,并拒绝拍成电视节目。他的音乐会演出也从未在大众中成为永恒。这是否与他作为瑞典广播交响乐团首席指挥那7个值得纪念的年份有关?所有的音乐会都在电台播出,有些还上了电视。对于这种对录制唱片的不认同,切利比达奇有自己的哲学解释。他认为,音乐在演奏的那一刻有着最伟大的意义,而所有的机械性重复都只是复制品。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则走向另一极端:几十年来,他拒绝在观众面前演奏,仅限于录音室录音,无休止地重复与拼接。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离开著名的纽约CBS第二录音室,要求工程师们将其所有设备搬到多伦多——在那里,他希望只在夜晚录音。

加拿大评论家罗伯森·戴维斯(Robertson Davies)认为,没有观众的激励,就不会出现精彩的演出。经常会因为一些火花,点燃一场精彩表演的烈焰。即使出现一些不那么美妙的音调,也不能成为不为这些精彩演出录音的理由。当然,有些艺术家不会放过那些小失误,即使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很精彩。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的这种做派就很有名,这也使得他最美妙的录音无法面市。

对于实况录音和录音室录音,唱片公司都可以接受。它们乐于拿出真实的录音,借此机会来制造出精美的产品。我确信,有很多现场录音既是真实的,也是美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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