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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小说意象的内涵

2020-03-17付丹宁夏航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期
关键词:绣花鞋曹七巧张爱玲

付丹宁 夏航

摘  要:张爱玲小说中的意象不仅仅是作为画面不能缺少的元素被刻画,同时在烘托气氛,反映人物心理,预示人物命运等方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本文试从自然意象、都市时髦意象、传统意象等三大方面梳理张爱玲笔下的一些典型意象,并分析其意义内涵。。

关键词:张爱玲;意象

作者简介:付丹宁(1999-),浙江海宁人,杭州师范大学钱江学院中文系学生;夏航(1970-),湖北黄冈人,杭州师范大学钱江学院中文系讲师。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3-0-02

张爱玲小说中意象繁多,既有自然的、现代的时髦的元素,又不乏传统的古典气息,圆缺不定的月亮,阴晴不定的太阳,风雨交加的天气,形色各异的玻璃和镜子,精致的绣花鞋,颜色丰富的服饰……这些意象构成了张爱玲小说独特的审美境界。

一、自然意象——用自然之声倾诉人性本真

张爱玲小说的基调大都“苍凉”,她笔下的太阳昏黄、迷蒙、暗淡;月亮是银色、青色的、蓝阴阴的,这折射出作者寂寥、孤独的境遇。

(一)月亮

张爱玲笔下苍凉的月叙述着她痛苦的人生经历。年少时她被父亲禁闭空房,房子“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1]P123,月色笼罩下青白色的天对于年少的张爱玲来说何等恐惧,以至于多以再次看到“淡青色的天”时眼前浮现的是惊悚恐怖的幻影。

《金锁记》中“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2]P216三十年前的大月亮是曹七巧前世今生的象征,她對于幸福的憧憬,人生的艰险和最后命运的凄惨都通过月亮折射而来。大得变态的月亮正是曹七巧精神疯狂的象征,与其说变态大的月亮是天上月亮的抽象,不如说是人精神的癫狂导致了月亮的变形。

月亮不仅可以把人逼疯,甚至还可以杀人。

“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的天上一个白太阳。遍地的蓝影子,帐顶上也是蓝影子,她的一双脚也在那死寂的蓝影子里。”[2]P247亮得出奇、大得出奇的月亮如此反常,是不祥之兆。芝寿不是曹七巧用双手扼杀的,但曹七巧和儿子长白共同营造的家庭氛围是杀害芝寿的元凶。张爱玲将月亮的变态阴森和芝寿内心的恐惧相融相成,毫无违和。此外月亮的阴郁更折射了芝寿内心的恐惧和无依,它记录了芝寿的悲惨遭遇。

月亮和主人公的爱情归宿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和乔琪第一次约会时“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2]P2,月亮被说成是“被烧毁的缎子”,原本精致华丽的丝绸被“烧毁”,暗示这场爱恋注定没有结果。

(二)风雨——悲惨的宿命

张爱玲小说中许多故事都发生在风雨之中,风雨与人物起伏不断的命运相勾连。《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佟振保两次在风雨中回家,相继发现娇蕊对自己的暗恋和妻子对自己的背叛。

十年前,佟振保雨天回家取雨衣,意外看到娇蕊在抽自己抽了一半的烟,陶醉其中。风雨过后,娇蕊完全被他所吞噬,成了他卑微的附属。

十年后的一个雨天,又是回家取雨衣,“雨的大白嘴唇紧紧贴在玻璃窗上,喷着气,外头是一片冷与糊涂,里面关得严严的,分外亲切地可以觉得房间里有这样的三个人。”[3]P90佟振保发现妻子烟鹂与裁缝的私情。风雨冲刷了虚无的爱情;佟振保也为花天酒地找到借口,进一步暴露了他的虚伪。

此外,张爱玲笔下的风雨常常被具体化为人物内心的某种体验和感受。如“薇龙躺在床上,被褥黏黏的,枕头套上似乎随时可以生出青苔来,她才洗过澡,这会儿恨不得再洗一个,洗掉那潮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烦躁得难受。”[3]P34初次接触社交圈的微龙,收到男子赠予的镯子,她不但没有感到荣幸,反而觉得像是沾染了污秽,由内而外感到不自在。

(三)太阳

太阳的东升西落在张爱玲笔下就是人生无常的变换,它映射了主人公命运的悲欢。

“生”是人最根本的需要,而在张爱玲笔下,主人公最基本的权利都受到威胁。“天就快要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下去了。……地平线上的晓色,一层绿,一层黄,又一层红,如同切开的西瓜--太阳要上来了。”[2]P219曹七巧刚到姜家时,偷听丫鬟们关于自己偷东西的谈话,彻夜难眠,“蟹壳青”阴森恐怖的天空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她盼望着太阳升起,太阳是她心中光明的希望。

落山的太阳不一定“无限好”,它是一种缺失。“街灯已经亮了,可是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门汀建筑的房顶下,再往下掉,往下掉!房顶上仿佛雪白地蚀去了一块。振保一路行来,只觉得荒凉。”太阳一点一点往下掉,体现的是一种缺失感,与后文中振保的心中的荒凉相对应,突出的是他对于爱情的失落感。

二、都市时髦意象——借日常之物洞察心声

(一)镜子

张爱玲的小说中,镜子是不可缺少的意象,它就像一个时空转化器。

“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2]P231-232曹七巧看着镜中的影像,此处是实写。曹七巧按住镜子,镜中物象依旧在荡漾时,时空由此开始虚化。“晕船的感觉”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一面镜子中时空被扭转虚化!将时间压缩,却没有晦涩之感,这增添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

“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么老。……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始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2]P167流苏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风韵犹在,还有机会去风流场上搏一把。这样的自我认知,使她决心抛开世俗束缚,用脸蛋和肉体去博取荫庇。她在镜子里“微微飞了个眼风做了个手势……她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2]P165,她的心机通过在镜子前的眼神表演完全展露出来,人性转折由此出现。

正如拉康所说“后现代主义文学进一步认为‘主体——‘我这个概念正是由语言和社会赋予的,恰如镜子给儿童提供了影像”[4]张爱玲的作品中,镜子承接了时空的转化,也是人产生“自我认知”重要工具。

(二)服饰

张爱玲笔下的服饰寄寓了更多人生感叹、意识状态和主人公独特的内心世界观。首先,服饰的变化反映人性扭曲的过程。

《金锁记》中曹七巧嫁到姜家“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2]P260,她沦落成魔鬼的过程,从三十年来服饰变化中可以看出。年轻时,她“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身上穿着银红衫子,葱白线香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2]P220。“雪青”“银红”“葱白”……丰富的色彩搭配,明朗有层次,透露出年轻时的曹七巧不乏温情和爱美之心。但举止之中又透露了她的霸气和俗气。此时的曹七巧刚嫁到姜家几年,身患骨痨的丈夫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她恨极了自己失败的婚姻,但又不甘命运。于是她将所有的欲望寄托在金钱之上。她逐渐变得暴戾、变态。

到了儿女该成婚的年纪,她又是这样的装扮:“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2]P258 “青灰团龙宫织缎袍”是曹七巧地位和威严的象征,此时她已是姜家一家之主,可以一手遮天。她的儿女们都被她笼罩在黑暗之中。她渾身散发着阴森的冷气,她的生命越来越暗淡、枯萎。

其次,服饰暗示了人物苍凉的命运。

《花凋》中讲述了女主人郑川嫦像花一样凋零的故事。从主人公不同场合穿的衣服可以看出她凄凉惨淡的人生。生病时“她连一件像样的睡衣都没有,穿上她母亲的白布褂子,许久没洗澡,褥单也没换过”[3]P28,破旧的服饰暗示了她在弱肉强食的家中备受欺凌。她也渴望穿上华丽的衣服,但总是不尽人意,永远被包裹在丑陋之中。过时的、不合身的服饰正是她悲剧命运的写照。

(三)公寓房子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常常局限在一栋房子中,房子是她们爱情与命运的象征。《沉香屑·第一炉香》中梁太太住的“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2]P12将房子比作皇陵,只得进去,不能出来,哪怕是出来了,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这正是梁太太病态人格的写照。

再如,娇蕊说她的心就是一座公寓房子。她用自己的肉体“招租”,公寓式的房子是她开放的爱情观的象征。

三、传统意象——反映“接地气”的悲剧命运

张爱玲善于用传统意象反映暗藏其中的意蕴,随处可见的事物便成了她的素材,逼仄的绣花鞋、输赢不定的麻将、密闭隔绝的屏风……她用形形色色的富有传统特色的意象来书写人物的命运,世事的无常。

(一)绣花鞋

精巧雅致的绣花鞋在张爱玲笔下是奇诡的、突兀的。绣花鞋束缚的不仅仅是肉体,更是饥渴的灵魂,畸形的不是脚而是人格,它反映了当时社会女性内心的欲望和追求,体现了欲望和现实之间的矛盾。

对爱的追求是人的本能欲望,长期处于压抑状态的曹七巧不顾伦理界限,大胆挑逗小叔子季泽:

“七巧不甘心,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只搭着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将手贴在他腿上,道:“你碰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麻了,摸上去那感觉……季泽脸上也变了色,然而他仍旧轻佻地笑了一声,俯下腰,伸手去捏她的脚道:“倒要瞧瞧你的脚现在麻不麻!”七巧道:“天哪,你没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没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多好的……”[2]P226-227

曹七巧描述自己丈夫的肉是“软的”“发麻的”,这样毫无朝气的肉体根本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她渴望一副健康强壮的男性身躯,而她一旁的季泽便是绝佳人选。当季泽伸手摸自己畸形的小脚时,她内心的情欲迅速被点燃。但这种宣泄是短暂的,季泽注定是她不该爱的人,畸形的肉体带来的畸形的爱,终究是痛苦的。

绣花鞋更是人物命运的映射,“鞋者,谐也。”绣花鞋在不同场合透露了婚姻的和谐程度。《半生缘》中叔惠初次跟着世钧到翠芝家里时,翠芝穿了一双新的藕色绣花鞋,崭新的绣花鞋象征着年轻的活力和甜蜜的爱情,这看似充满希望,但当叔惠离开时却大雨滂沱,他心想翠芝的绣花鞋一定毁了。张爱玲借叔惠之口道出“毁了”的结局,绣花鞋暗示着终无结果的爱情。

(二)麻将

《色戒》将“麻将”这个意象发挥到极致。麻将不仅是一种社交手段,也象征主人公与命运的博弈。王佳芝拿自己的命运在麻将桌上来了一场有关色与戒、爱与恨的赌博,最后的一张牌出错,她便全盘皆输。通过一场麻将,她与易先生相识,“易先生见过她几次,都不过点头打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5]P147。在这场麻将中,王佳芝和易先生第一次有了眼神交流,王佳芝也由此成为易先生手上的一枚色子,被他吞噬,无处逃亡。

(三)戏曲

张爱玲作品中常有戏剧元素出现,它们体现了作者笔下人物命运如戏的主题。

《怨女》中的老年银娣听戏曲,看到花旦的装扮和服装,想到年轻时自己也是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小家碧玉、伶牙俐齿;于是她便人戏不分。戏正是她如梦般人生的真实写照。

《色戒》中的王佳芝本是剧团花旦,她的人生和舞台表演没有差别,他把与易先生的相识当成“还是在台上卖命”,与梁润生的初夜也是抱着“戏继续演下去”的心态。把演戏和人生混为一谈,最后还是演出了一场人生悲剧。

注释:

[1]张爱玲.流言[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

[2]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3]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

[4]水晶:替张爱玲补妆.象忧亦忧 象喜亦喜—泛论张爱玲短篇小说中的镜子意象[J],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

[5]张爱玲.怨女[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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