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舞蹈:与现实对话
2020-03-17仝妍
仝 妍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也是新中国第一个舞蹈组织机构——中华全国舞蹈工作者协会(现为“中国舞蹈家协会”)成立70周年,新中国舞蹈事业伴随着共和国一同走过70年。因此,对新中国70年、对新舞蹈70年发展的回顾与思考,成为2019年舞蹈艺术实践与理论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面对历史,2019年舞蹈艺术在如何弘扬传统、反映时代、讴歌人民的一系列问题中积极寻求发展对策,更加聚焦与呈现出近年来舞蹈艺术发展的新成就、新趋势。
一、“深扎”成为新时代舞蹈创作的重要路径
进入新时代,现实生活更加多彩,文艺思想更加活跃,舞蹈创作如何既有当代生活的底蕴,又有文化传统的血脉?这既是亟待我们解决的问题,也是实践和理论研究中的重点、难点问题。面对更加开放的格局、更加活跃的思想、更加交融的文化,如何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通过鲜活的、“接地气”的、又不失审美价值的舞蹈作品表现出来,是舞蹈工作者需要面对与回答的重要问题。因此,创作出既有现实温度,也有理想高度,更有传统深度的舞蹈作品,是新时代舞蹈创作实现从“高原”迈向“高峰”的必然要求,也是在创作实践中亟需解决的难题。
1.题材选择的现实性角度
题材选择之难,难在“因人而彰”(柳宗元语),难在“才、胆、识、力”(叶燮语)。艺术家们除了要有独特的视角,更需要通过“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成为社会生活、文化传承实践的主体,才可能去发掘生活的可舞性,表达现实的批判性,从而实现“超感性形式的精英审美文化”。从戴爱莲的“边疆舞”、吴晓邦的“新舞蹈”、贾作光的蒙古族舞蹈,到当下舞台上呈现的“美美与共”的各民族舞蹈作品,新中国的舞蹈艺术创作始终践行着社会主义舞蹈的人民性与民族性、艺术性与思想性,因此才有了今天独一无二的“中国舞蹈”的面相。自2014年起,中国舞蹈家协会(以下简称“中国舞协”)开始“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2019年岁末,在北京民族剧院推出了“走四方——‘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五周年纪念演出”,集中展出了五年来在中国舞协的引领下,包括王玫、王舸、田露、谢飞、姚磊、刘小荷、吕梓民、杨畅、丛帅帅、武宁、格林朗杰、格日南加、李飞、洛松丁增等在内的当代老中青三代舞蹈家们,经过“深扎”获得的艺术创作成果。这其中有西藏地区的《转山》《梦宣》《阿嘎人》《青稞》,内蒙古地区的《希格希日—独树》《老雁》《我们看到了鸿雁》《国家的孩子》,以及广西地区的《洞天》《头巾》《欢乐颂》《藤缠树》《大树底下好乘凉》等。此外,2019年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获奖作品《花儿永远这样红》《额尔古纳河》《战马》《玄音鼓舞》《永远的诺苏》《黑缎子坎肩》,也体现出中央与地方院校、院团,积极通过“深扎”,从生活中、人民中、现实中挖掘创作素材,实现优秀传统民族舞蹈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通过上述作品,我们看到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创作,特别是各民族舞蹈创作,在进一步转型中,紧扣族群历史与文化,借助现代艺术创作技法和现实主义创作理念,反映新时代民族地区新生活,建构民族地区新形象。在现代舞台艺术与国家核心话语的场域中,传统的汉族与少数民族民间舞蹈突破了传统与现代、精英与大众、乡村与都市等二元对立,被赋予新的、现代的文化内涵与艺术形式,形成新的主体、话语与叙事表达。2019年9月29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奋斗吧!中华儿女》随着序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熟悉旋律,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上演。《奋斗吧!中华儿女》以党的十八大以来取得的历史性成就与变革的现实为创作源泉,通过接地气、通人情、达民意的形式语言,印证了文艺创作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凸显出继《东方红》《中国革命之歌》《复兴之路》之后,“音乐舞蹈史诗”这一艺术样式,在历史性、现实性、人民性的表达与艺术性、思想性、政治性的表现中相融合的特质,突出了“人民”是史诗的主角,更是历史的主角。
图1 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奋斗吧!中华儿女》剧照(摄影:卢旭)
题材选择之难,难在“推陈出新”,难在“守正创新”。作为舞蹈创作与表演的“国家队”——中国歌剧舞剧院因其近年来舞剧创作的突出表现成为舞蹈研究的重要样本。2019年11月9日,南京艺术学院“中国当代舞剧研究中心”举行了“国家剧院走进守正创新的舞剧新时代——中国歌剧舞剧院近年来舞剧创作研讨会”。研讨会集结了舞蹈编导、编剧、研究、管理等人员,围绕中国歌剧舞剧院出品的六部舞剧作品——《孔子》《恰同学少年》《赵氏孤儿》《昭君出塞》《李白》和《驼道》进行探讨。这几部舞剧通过史实性、现实性的题材选择,以舞蹈艺术语言进行“形象”的典型化再现,既有现实、亦有想象,从个体形象到主体群像,都更加丰满地表达了“孔子们”“李白们”的国家、民族、现实的情怀,丰富了“现实主义”这个“中国舞蹈遇到的第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的答案。
2019国家大剧院舞蹈节以“欢舞盛世”为主题,在为期122天的时间里,通过“美丽中国”“美美与共”和“时代新声”三个板块,集中呈现18台35场精彩演出,对讲述中国故事、传承民族文化、弘扬主旋律的中国舞蹈进行集中展示。这其中既有中央芭蕾舞团2019年新作芭蕾舞剧《沂蒙三章》,也有2018年“大热”之作内蒙古艺术学院带来的民族舞剧《草原英雄小姐妹》,以及上海歌舞团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等,这些现实题材的优秀新作传递出革命传统、彰显了中国精神,共同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
2.舞蹈语言的当代性建构
党的十九大把“加强现实题材创作”写进报告,体现了中央对文艺作品作用和力量的深刻研判。现实题材的艺术创作是一个难题,因为它不同于神话题材和历史题材中的形象处理:神话题材和历史题材作品尚有许多可资借鉴与运用的程式动作和其他形式要素,当代人物与事物则需要用新的语言和形式去塑造形象,但反映现实的传统舞蹈语言的表现程式与当代生活之间又有着客观的距离,因此需要编导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去把握舞蹈自身的规律和特征,跳出生活具体内容的限制,从审美的艺术视角观照生活,抽象地概括生活,借助人们感知和熟悉的自然物体和现象,拓宽舞蹈形象的空间,升华成为一种富有意味的情境。
现实题材艺术创作具有鲜明的“当代”属性——注重艺术家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艺术家对现实采取某种态度,并在作品中通过一定的创作技巧来呈现现实的某种特点。在有关现实题材舞蹈创作的研究中,舞蹈界对于“舞蹈语汇”问题持有相当长久的关注热情,给予了大量表述,认为舞蹈编导不仅要有拥抱生活的创作热情和积极参与的创作态度,更要关注符合现实题材作品的舞蹈语汇。在2019年5月的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永不消逝的电波》《天路》《草原英雄小姐妹》三部现实题材舞剧获得第十六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奖”的殊荣,展现出近两年舞蹈编导,尤其是青年编导对现实题材舞蹈创作的热情与成效。在这三部舞剧中,既有传统的蒙古族、藏族舞蹈语汇,又有表现革命者、铁道兵、小学生的当代舞蹈语汇,塑造了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人物形象与群像,描绘了旧上海地下工作者的英勇斗争、军民共筑“天路”、小姐妹守护羊群等故事场景与时代景象。现实题材舞蹈创作既“实”又非“实”,“实”在对生活的关照,非“实”在对意象的营造,两者语汇交融,使得对“中国故事”的讲述更有温度、深度和热度。
中国舞蹈艺术拥有丰厚的舞蹈传统,当代舞蹈创作中的现实题材问题,长期以来与中国舞蹈发展之路密切相关,也就不可避免地与传统舞蹈发生关系。现实题材舞蹈创作应该尝试从传统舞蹈的元素、动律上寻找突破口,发展中国民族民间舞、中国古典舞等传统舞蹈现实题材的创作技法。对于这一路径的探索,裹挟在“非遗”热潮中,呈现为对于传统(非遗)舞蹈表演、编创人才的培养,这成为“深扎”的另一番景象。如在2019年度国家艺术基金艺术人才培养资助项目中,中国歌剧舞剧院的《民族舞剧表演人才培养》、延边大学的《“农乐舞”艺术人才培养》、广西师范大学的《少数民族民间舞蹈艺术人才培养》、星海音乐学院的《岭南舞蹈编创人才培养》、福建师范大学的《闽台民间舞蹈创作人才培养》等项目,通过理论授课、实践教学、田野采风、剧目编创等多种形式,充分激发各地青年编导、教师对传统舞蹈进行学习、研究与创作的热情,使得他们在艺术自觉、文化自信的驱动下,挑战着传统与现代的思维悖论,用年轻、现代的心去观照传统、“照亮”现实。
二、舞蹈理论研究与批评的“自觉”推动
对舞蹈创作实践进行研究,并以理论剖析论证,既是从实践经验到理论总结的提升,同时也是舞蹈批评的现实需要,更是建设与发展当代舞蹈艺术话语体系的迫切需要。近年来,舞蹈理论研究积极聚焦实践问题,努力在学理层面对当下艺术实践中的核心问题精确把控,对新形势下舞蹈创作的种种现象加以关注,并探寻相关问题的解决办法与路径,体现出舞蹈理论学者渴望在不断思考中构建舞蹈学的“中国学派”。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这“三大体系”建设的重要论述,成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繁荣发展的指导方针,同时也成为构建舞蹈学的中国学派的指导方针。在对“三大体系”的思考与实践中,“学科自觉”成为2019年舞蹈艺术发展的关键词之一。
1.“学科自觉”的历史意识
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冯双白发表了《舞动七十年 永铸中华魂》一文;中国舞蹈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秘书长罗斌在《舞蹈》“与新中国一路同行”专题中刊发了文章《新中国舞蹈70年》,在《中国艺术报》刊发了《舞蹈七十年:昂扬的时代舞步见证共和国的前进步伐》一文;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长江东发表了文章《用壮美和激情谱写新中国的时代华章——新中国舞蹈发展七十年(上)》和《春至百花香满园——新中国舞蹈发展七十年(下)》,名誉所长欧建平发表了《西方芭蕾在中国洋为中用70年》一文;《北京舞蹈学院学报》推出“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中国舞蹈艺术70 年”专栏,以“新中国舞蹈的历史书写与审美构建”为主题,刊发了华南师范大学仝妍的文章《现代化与民族化:中国现代舞的构建与发展》、郑州师范学院姬宁的文章《中国舞蹈当代性的建构》、北京舞蹈学院任文惠的文章《转型与重构:审美现代性视野中的“舞蹈观念更新大讨论”》……这些回顾与反思70年舞蹈发展的专题文章,注重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将舞蹈艺术发展与其外部的社会环境结合起来,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历史语境等角度来论证艺术的发展及其风格、观念等的演变,通过综合的历史书写方式将新中国舞蹈艺术创新、文化价值、美学精神等价值内涵进行解析、阐释,在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立体维度中展现新中国舞蹈艺术70年历史发展进程中闪光的图景,以及面向未来的愿景。
2019年9月至10月,由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办、中国文联舞蹈艺术中心承办,“一同走过——新中国舞蹈艺术70年(1949—2019)”大型主题展在国家大剧院展出。主题展通过大量珍贵的图文、影像、实物资料,辅之以新媒体互动技术,全面客观地呈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舞蹈行业中舞蹈编创、舞蹈表演、舞蹈理论、舞蹈教育、舞蹈新科技等多个方面的丰硕成果,展现70年来中国舞蹈从贫瘠拓荒到满目琳琅的跋涉过程。12月,北京舞蹈学院举行的“BDA舞蹈高峰论坛(2019)”中的“新中国舞蹈70年7组谈”环节,通过“一位学术梳理人+两位历史亲历者”的三人谈方式,以十年为时间单位进行梳理,在对话中共同型塑并再现新中国舞蹈发生发展的生动场景。
2.“学科自觉”的理论意识
2019年岁末,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举办了“习近平总书记‘三大体系’与中国舞蹈学的建设”全国青年舞蹈学者思想交流工作坊,邀请了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冯双白、北京舞蹈学院副校长邓佑玲为导师,围绕“三大体系”的内涵与关联进行了深入研讨。青年学者们以视野开阔的理解与阐释回应了导师们高屋建瓴的讲授,体现出较好的专业素养、理论素养和学科意识。
《北京舞蹈学院学报》先后发表了当代舞蹈教育家、理论家吕艺生的文章《中国舞蹈学的期待——写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和邓佑玲的文章《舞蹈学中国学派的构成及其方向》。前者从中国舞蹈学建设的角度,对舞蹈学的中国学派进行了反思,认为中国舞蹈学的建设,必须要有自知之明,在正确了解自我的同时,弄清世界其他舞蹈学学派的情况,在知己知彼的比较中,看清和构想舞蹈学中国学派的样貌,在对未来做出准确判断中,做出自己的奉献。后者从中国舞蹈理论体系形成的哲学基础、舞蹈学理论的历史积淀与发展、舞蹈学研究方法、舞蹈学学术话语体系建构及成就、舞蹈学科制度建设等方面,提出舞蹈学中国学派形成的根基、历史脉络与主要内涵。此外,由北京舞蹈学院申报并获批的2019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舞蹈跨文化交流理论与实践研究》和《当代中国舞剧的历史脉络、创作实践与发展态势研究(1949—2019)》,前者立足于舞蹈艺术的跨文化交流传播,旨在研究中国舞蹈跨文化交流的内在规律与独特表现;后者将新中国70年舞剧创作实践进行历时性、整合性研究,是对“舞剧”这一西方舞蹈艺术形式中国化的针对性研究。
三、“景观叙事”引领舞蹈创作新风尚
上海歌舞团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2019年全国巡演中好评如潮,甚至出现一票难求的文化热点现象,成为“现象级”舞蹈作品。作品运用谍战元素使舞剧叙事扑朔迷离、不同以往,更为吸引观众的是有了高科技的加入,舞蹈的叙事维度与表现手段突破了传统剧场对舞台叙事在时空上的局限,在光影画面的视觉效果的映衬下,舞蹈语言所特有的时空运动特征得到了全新的呈现,舞台叙事从“戏剧叙事”转变为“景观叙事”。
首先,“景观叙事”构建了舞台“叙事景观”。景观可以作为场景推进剧情的发展,剧情发展也可以赋予舞台景观叙事的意义。“叙事景观”在2018年的《永不消逝的电波》《天路》等大型舞剧中成为舞台实景与多媒体投影完美融合的亮点,及至2019年,景观叙事的手法仍然是舞蹈叙事与叙事场景构建的重要“法宝”,特别是对宏大历史叙事场景的构建。如讴歌70年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生生不息的音乐舞蹈史诗《奋斗吧!中华儿女》,为获得更强的仪式感,通过舞台与乐池区连为一体的延伸、以及固定宽达32米、高达17.8米的台口等舞台环境改造,体现出史诗的宏大场景。舞台中间前后两排共八组的高达两米的移动台阶装置,在演出中随剧情变化移动来呈现《浴血奋斗》《艰苦奋斗》《团结奋斗》《奋斗吧,中华儿女》四个篇章的不同场景,实现最大化的历史场景还原,凸显出国家话语表达以及现实主义的真实性与艺术性在音乐舞蹈史诗这一艺术类型中的呈现。
图2 《白水》《微尘》演出海报 (来源于网络)
其次,“景观叙事”改变了舞蹈“叙事语言”。跨界、多媒体等热词,使舞蹈的叙事语言不再只是身体语言,其符号系统杂糅了舞台上的所有存在物以及这些存在物之间的关系。例如2019年“亚彬和她的朋友们”第十季“精粹舞展”中的舞剧《一梦·如是》,四处散落、布满舞台的书籍,既是经文也是史书的意指所指,更是历史与人物、智慧与文化的意指能指。当舞者随着书页的翻转开合而舞动身体时,柔软灵巧的躯体与硬朗线条的条灯、悠然委婉的旋律相互呼应,这些交织的动态关系,共同构建了舞台情绪氛围,由此呈现鸠摩罗什在一千余年后对现代文化产生投射与影响的跨时空的叙事场景,从而表达“用光影和舞姿讲述丝绸之路上文明大师鸠摩罗什似梦如幻却又脚踏实地的故事”这一创作动机。林怀民2019年宣告“退休之作”的《白水》《微尘》,则是以科技、音乐与身体符号共筑极简近空的舞台景观,用以表现如“柠檬水”与“伏特加”般或冲淡或浓烈的人生景观。这些以科技打造的有界无域的众多符号,在与身体语言共同构建的表意系统中,显得绵延不绝而彼此又若即若离。
再次,“景观叙事”丰富了受众“叙事体验”。景观叙事最为典型的叙事体验可以表述为“大话”“大善”“大美”。所谓“大话”,是以诗意画的戏剧形态,以碎片式、非连贯性的方式将叙事结构进行组接,在组接过程中,典型场景的再现成为“景观叙事”,让观众置身其中。如《奋斗吧!中华儿女》中,高11米、宽36米的LED背景主屏,以及宽五米、高15米的四道边屏,宽36米、高两米的两道横屏,高40米的开合幕屏等,共同打造出巨幅、立体的舞台景观,给观众带来沉浸式视觉体验。所谓“大善”,即在语言符号与修辞表达中,以隐喻式的叙事策略,让观众感受精神、情感、理想的“乌托邦”。如《一梦·如是》中鸠摩罗什的生命独白,《额尔古纳河》中蒙古族女性的生命价值,《花儿永远这样红》中塔吉克族人的拥军情怀等。所谓“大美”,即隐喻叙事的意象化人物塑造,及其所呈现的雅正之审美理想与淡雅之审美意境。如至2019年2月演出已达300场,并开启2019年25城60场国内外世界巡演的舞剧《孔子》,通过“玉人舞”“幽兰操”“采薇舞”等古典舞蹈编排,串联起孔子参政进谏、周游列国、危困绝粮、弦歌幽兰、晚年归鲁、删改《诗经》、撰写《春秋》之命途,探寻孔子内心“仁”与“礼”思想的丰富内涵。
从“戏剧叙事”到“景观叙事”,这股持续席卷2019年的叙事新风尚,体现出视觉艺术与舞台科技的结合,改变了人们既往的剧场观赏体验、审美想象与叙事期待,虚实更加交错,意象更加扑朔。在大众文化时代的审美消费的裹挟中,艺术语言自身的跨界融合、杂糅等现象,虽然呈现出日新月异的科技美学力量对舞蹈艺术表现范式的打破与改造,但也使得舞蹈艺术的主体语言被“碎片化”“符号化”,被“消费”“异化”,甚至出现泛舞蹈、泛文化的“跨界”之作。跨界之“界”,在于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异与距离、对看与异质。无论科技制造的历史场景或未来幻想有多“真实”,舞蹈艺术最本真的核心——“气韵”呈现出相对的稳定性。无论是中国古代的“气韵”概念,还是西方当代的“Aura”概念,都揭示出舞蹈的特质——艺术弥足珍贵的创造性和真实性。
四、地域舞蹈传承创新形成“区域—中心”格局
中国历史绵亘、地域辽阔、民族众多,使得“中国舞蹈”一方面既有“中心化”的国家面相,另一方面也存在“区域—中心”的地域面相。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传统民族民间舞蹈的地方性、族群性经验、符号、语言,在“中心化”的过程中进入国家话语体系,散沙式的自然生存状态经过脱域升华为凸显中华民族文化特征的现代舞蹈,既是新中国“国家现代性”独特历史建构的结果,也体现出新中国舞蹈“中心化”的价值趋向。伴随全球化进程的加速,中国逐渐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一方面,国家对民族身份的追求继续坚持;另一方面,对自己传统文化的探索也有了新的突破。特别是21 世纪以来中国当代艺术生存语境发生了转变,民族民间舞基于对本体与舞种价值的再认识,不仅产生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学院派”民间舞,更是在文化多样性与区域地理文化的语境中出现了“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多姿多彩的地域舞蹈景观。如2019年,生活着彝、汉、藏、回、蒙等14个世居民族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举行了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评奖活动,这是该项活动连续三届在该州举行,此前曾十年五届落户“多彩贵州”的省会贵阳。民族民间舞蹈的全国性赛事由地方承办,特别是在多民族聚居地区举行,既是对传统民族民间舞蹈发生语境的还原与回归,体现“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展现各族人民创造新生活和新历史;也是对当下以“文旅融合”推动区域发展的文化产业策略的回应与呼应——当然,区域舞蹈的发展不仅承载了区域经济发展任务,更担负了文化传承创新与传播的重要使命。
早在四十多年前,由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文联有关文艺家协会共同发起并组织实施包括《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在内的十部“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简称“十部文艺集成志书”),经过全国数十万各族文艺工作者近30年的努力,于2009年完成4.5亿字,298卷共400册的编撰工作。这一浩大的文化工程对中国民族民间艺术进行了详细展现,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散落在民间的无形精神遗产变成有形文化财富,其本身就孕育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观念。2019年是中国批准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成为缔约国的15周年,同时也是中国朝鲜族农乐舞、藏戏、粤剧、南音、侗族大歌等25个非遗项目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10周年。十余年来,非遗保护中国范式的实践路径越来越丰富,国家级—省级—市级—地级的不同级别非遗名录,使得众多传统舞蹈获得了“非遗”身份,从而成为地域舞蹈发展的重要与主要内容,成为地域文化的符号及标志。非遗舞蹈的实践与理论研究也成为近两年舞蹈艺术的热点与焦点。2019年关于非遗的研究走向学理化,研讨更加广泛、实践渐成规模,如蓝凡在《民族艺术研究》连载刊发《非遗舞蹈论》;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与云南艺术学院共同主办了全国性“‘非遗’传统舞蹈生存现状研讨会”;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主办,浙江省非遗保护中心、浙江省非遗保护协会承办,景宁畲族自治县人民政府联合承办了“非遗薪传”浙江传统舞蹈(舞台场)展演展评系列活动……这些关于非遗舞蹈的研究与实践,一方面使得以“区域—中心”格局呈现的非遗舞蹈发展现状成为显性区域文化,另一方面在不同程度上提供了对非遗舞蹈的传承进行反思的视角与批判的维度,为今后地域舞蹈的传承与创新提供了学理层面的诠释与支撑。
可以说“区域”与“整体”是中国文化发展共时性与历时性并存的重要体现,即中国文化在空间和时间上是多样性与统一性的统一、差异性和同一性的统一,两者之间的联系如同树木与森林,既可以看得到树木的独秀,更可以看得到森林的景深。舞蹈发展的“区域—中心”格局的形成,一方面是当前区域文化经济发展的客观需要与现实,是地域舞蹈在地方资源整合与文化多样化中的具体呈现;另一方面也是中国作为多民族统一的国家在整体文化形象上多元一体的面相,二者有机统一,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异彩纷呈、多彩辉映。
五、美育引领优秀传统舞蹈文化复兴
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新时代中,我们要探索构建具有高校特色和特点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体系,让舞蹈艺术教育成为国家美育发展战略中的重要内容与抓手。2019年,新中国的艺术教育也走过了70年,从新中国的筚路蓝缕到新时代的蔚为大观,我国当代美育事业的发展经过了三个标志性阶段:第一阶段,20世纪80年代末全国许多高校开始重视公共艺术教育和美育;第二阶段,从20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美育被写进了国家的教育方针中,即大家所熟知的“德、智、体、美”;第三阶段,21世纪初到现在,国家有关部门陆续出台了加强美育和公共艺术教育的文件。一百多年前,时任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提出著名的“以美育代宗教”,将美育视为一种重要的世界观教育,肯定其在陶养感情、凝聚人心、重塑民族精神上的重要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学校美育高度重视。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改进美育教学,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当前,我国的美育教育不仅是以审美的精神去建构人生、发展人生的“成人”“化人”的教育,同时也是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的重要载体,呈现出新时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美育体系的独特形态与内容,美育成为引领优秀传统文化复兴的新路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来,艺术教育以艺术自律实现审美现代性,即获得艺术的独立性与合法化,实现新中国、新文艺的身份建构。与此同时,在建构过程中,艺术被赋予了文化认同、家国情怀、道德精神、社会理性等内容。因而,新中国成立以来,艺术院校始终是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要阵地与场域。以民族民间舞蹈为例,传统民间舞蹈的舞台化,见证和亲历着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历史转型——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政府与行业专家,通过“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双重渠道大力发展群众舞蹈,推进了传统民族民间舞蹈的改造;在经历了从“广场”到“课堂”并最终服务于“舞台”的转化后,地域文化与舞台实践共同积淀而成了特有的美学风范。当代舞台民间舞在坚守地域文化和民间传统的同时,推陈出新、守旧立新,从当代人的审美角度、生活情趣中努力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当前,艺术教育在教育现代化的大背景下,在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时代语境中,如何通过加强顶层设计,追求高起点定位、高品位要求、高水平提升,在彰显美育的优势和特色的基础上,深化美育改革创新,让美育成为教育现代化的亮点,是艺术教育发展所面临的新问题,也是发展的新契机。2019年,从中央到地方,艺术类、综合类、师范类高校的舞蹈专业教育,通过专场、专题演出体现了舞蹈高等教育在新时代美育事业发展中的作为与担当。
图3 华南师范大学“岭南非遗舞蹈”专场《粤舞中华》演出海报
北京舞蹈学院的《沉香》系列继续推出第五部,演出包括选自北京、山东、云南、海南、广西、安徽、新疆六省市自治区的汉族、哈尼族、黎族、瑶族、维吾尔族、藏族、纳西族、傈僳族八个民族的14支传统舞蹈。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在国家大剧院上演“中华民族风——少数民族舞蹈精品荟萃”,展演了近年来创作的经典多民族舞蹈作品。身处粤港澳大湾区的华南师范大学舞蹈系在广州大剧院推出“岭南非遗舞蹈”专场《粤舞中华》,展示了二十余种岭南舞蹈形态。伴随着“非遗(舞蹈)进校园”在全国范围内大、中、小学的推进,非遗舞蹈已成为校园美育的重要内容与途径。历史悠久且有着较高艺术价值、审美教育价值的传统文化,为大、中、小学校提供了丰富的课程资源。因此,传统文化资源开发、学校传承等问题的研究成为值得艺术教育与理论研究关注的重要视域。要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这一“铸魂工程”,传统文化校园传承与创新体系建设的实践与理论研究迫在眉睫。
总体来说,2019年的舞蹈艺术发展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这一重大历史节点上,坚持文艺发展的社会主义方向,通过“深扎”与“自觉”,在实践中审视艺术与生活、传承与创新、实践与理论等问题,用优秀的艺术作品与学术成果展现了舞蹈艺术的文化力量与舞蹈人的文化自信:回望历史,不忘初心;面向未来,勇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