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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不了解的抗美援朝战争

2020-03-16苗长青

党史文苑 2020年1期
关键词:炮弹老同志敌人

苗长青

最近,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院(山西省地方志研究院)组织编著的《山西志愿军老同志回忆录》一书正式印出。该书收录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原总参谋长傅全有,开国将军、中国人民志愿军敌工部部长张梓桢,第六十八军第二〇四师副师长杨尚德,美军第六〇二战俘营中共地下党委副书记张城垣,中国人民志愿军总司令员彭德怀的随身警卫员、毛岸英的战友郭逢光,中国人民志愿军政治部主任杜平的秘书方虹等100余位山西籍和长期在山西工作的志愿军老同志们的回忆文章。笔者作为该书的执行主编,在编辑过程中,一次次为其记述的战争场景所震撼和感动。

这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争

抗美援朝战争交战双方的经济力量和军事装备异常悬殊。“联合国军”以美军为主力,占90%以上。而美国是高度工业化国家,经济力量居世界首位。其军队拥有高度现代化的技术装备。它把自己全部陆军的1/3、空军的1/5和海军的近半数投入战争,并且运用了除原子技术以外的现代军事技术的一切成果。美军掌握着制空权,平均每天出动飞机近800架次,最多时达2400余架次,昼夜不停地进行巡逻飞行和狂轰滥炸,看见中朝两国的车辆、人员就轰炸。朝鲜领土狭小,所有的城市、乡村都被炸成了废墟,所有的桥梁、道路都被炸毁。其地面部队全部系机械化,有大量火炮和坦克,火力强、机动快,进行的是现代化诸军兵种的联合作战。当时新中国是一个刚刚建立的落后的农业国,弹痕累累、百废待兴,经济基础十分薄弱。中国人民志愿军既无空军,又无海军,陆军装备也相当落后,基本上是靠步兵和少量炮兵作战。这一情况,造成战争初期中国人民志愿军行军打仗和后勤补给极端困难。

行军堪比战斗。一位老同志回忆说:作战物资的运输,敌人有汽车,而我们只有靠指战员自己。每个人要自带一个月的口粮和20多斤熟食品,个人的衣服、被褥和其他日常生活用品,武器弹药,战场上挖坑道用的铁锹、铁镐等工具。每个战士负重都超过了120斤。背着一个这样重的特大背包,行动困难可想而知。进入朝鲜后,敌军空袭不断,我们开始了夜行军,白天在山沟里睡觉。专拣小路走,为的是避开飞机轰炸。身上的东西太重,压得人步履蹒跚,休息一下,只能靠一根木棍支撑,如要坐下就站不起来了,同志们互相拉才能站起来。通过互相帮助,体质强的帮助体质弱的背东西扛枪,互相鼓励着,艰难向前行进。我们最希望阴天下雨,身上的分量虽然增加了许多,但我们可以走大路,飞机来不了,行军速度也可以快一点。从熙川到仁川,不到300里,走了1个多月。生活也很艰苦,没有菜找野菜吃,喝冷水,吃炒米、炒面。

断炊是常事。一位老同志回忆说:阵地上的生活极其艰苦,自带的粮食和干粮吃完后,后勤供应不上来,就断炊了。最好的主食是高粱米、玉米糁,根本吃不上菜和肉,不少战士因此患了夜盲症。有一次战斗,炊事班在炮火中送不上饭来。我们打仗一整天,没有吃一口东西,又渴又饿。正在大家着急的时候,有个战士看到沟里有人影在动,细看后才发现是我们的炊事班冒着生命危险来送饭。我们立即派人下去接应,但美军对我们的阵地封锁很严,飞机根本不放过任何目标,炊事班一露头,就立即追踪轰炸,投炸弹和汽油弹,炊事班的同志全部牺牲了。我们吃不上饭,只能在山里打野山果吃,野山果吃完后,再找能吃的野草根吃。山上没水源,山下送不上水来。我们组织夜间抢水,但美军的照明弹、探照灯彻夜不息,照得如同白昼。一颗照明弹能坚持照明20多分钟,连续不断的照明弹在天空开花,我们的行动随时可能被美军发现。尽管我们每次都组织火力掩护,但下山找水的战士都是冒死行动,下去了就很难回来。偶尔成功一次,便是救了大家的命,保住了部队的战斗力。

寒冷是严重的敌人。一位老同志回忆他所在第六十六军第一九六师第五八六团攻克华岳山的战斗时说:战斗胜利结束后,部队开始后撤,连队在战斗中牺牲和负伤的并不多,但冻伤的却超过了2/3,使整个连队失去了战斗力。其主要原因,一是遍地冰雪,天寒地冻,气温达零下40摄氏度;二是戰斗时间长,整整一天一夜;三是缺乏防寒设备和防寒经验,战士们大多穿胶鞋,所以被冻伤的很多。因我和多数同志的下肢和双脚的组织都已冻坏,为了把冻在一起的脚和鞋用河水融解,减轻冻伤,就请战友把河冰打开,用凉水来浸泡,但作用不大。这时我们已站不起来,更无法行走,为了赶路,大家只好爬行,那时没有担架队,也没有救护人员,只能靠自己的毅力向前爬行(脚与腿用刺刀敲敲都能发出“梆梆”的声音)。爬行约三四里路,到达了一个小山村,在半山坳里有一间草房,其余房子都被敌机炸毁了。爬到目的地,双腿的膝盖和棉裤都被磨破了,鲜血直流,因没有医生,大家只好将米袋和衣服撕破,把伤口裹住。重伤员挤在唯一的草房里,其余同志只好用稻草围起来露天过夜。白天敌机不断来轰炸,有的同志还被炸伤。这样过了两三天,师部派了医疗队来,双脚经过搓热全部肿了,为了消毒,医生在脚上擦上碘酒,又用绷带缠住,在换药时,绷带把肉皮和血、脓都带下来了,那真是疼痛难忍。冻伤更严重的同志双脚、双腿被截掉,也有的同志因得破伤风而死亡。

在当时国力孱弱、武器装备落后的情况下,面对挑衅,面对侵略,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畏惧,敢于亮剑,把祖国的军队挺进异国战场,这是抗美援朝战争最鲜明的特点,是中华民族亘古以来始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不断发展壮大的民族特质,需要不断弘扬和传承,并融入民族的血液里、潜意识里。如此,侵略者才会忌惮和敬畏。

战争的残酷旷世罕见

敌我双方在经济和装备方面的巨大差异,特别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没有制空权,决定了这必然是一场异常悲壮的战争。许多老同志都有惨痛的回忆。一位老同志回忆一场战斗时说:“我们的任务是坚守阵地,与美军对垒,打阻击战。我们的阵地在山上,美军的阵地也在山上,隔山沟相望。美军的飞机不停地来侦察,指挥他们的大炮轰炸我们的阵地,炮火十分凶猛。群炮一打就是几十发炮弹,阵地上弹坑一个接着一个,炸完一番再来一番,无休止地轰炸。美军炸过多少次,谁也记不清了。美军依靠的是凶猛的炮火。他们来进攻阵地,先用飞机侦察,再用炮火轰炸,后面是步兵跟进。我们挖好的战壕、修好的掩体,敌人一番轰炸就全平了,只好再修一次。山上的树木,大的树径有一尺多,但都没有了树梢,全被炸弹炸光了,树身上嵌着大大小小的弹片。敌人有多少次冲锋,我们无法记清,但阵地一次也没丢。每次战斗过后,减员很多,我们只补充不换防。我们的战士,大多数不是牺牲在敌人的枪弹下,而是牺牲在炮弹下和炸弹下。战壕中掩埋了不少战士,很多战士已不是全尸,有的被炸掉半个脑袋,有的被炸掉胳膊、大腿,有的连身躯也成了碎片,山头上到处是血迹。战斗最紧张的时候,连伤员也顾不上往下抬,因为敌人就在眼前,有时我们每行动一步,脚下都有尸体。我军用的炮弹,全是用人力背上山的。祖国的民工和部队的战士,用扛和背的办法一步步将炮弹运到山上。炮弹是有限的,与美军对打,我们不占上风,压不住美军的炮火。

战争中后期战场形势好转

到战争中后期,中国人民志愿军组建了空军,“联合国军”的制空权被打破,不再敢肆无忌惮地到处轰炸。战场形势好转,运输线改善。一位老同志曾回忆这个变化。他说:到1951年下半年,敌人的空中优势就逐步失去了。这年11月回国,沿路所见,战场的形势和一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变化。令人特别兴奋的是,我们年轻的空军基本上控制了后方的制空权。我们的米格战斗机犹如小燕子一样,翱翔在蔚蓝的天空,保卫着我军后方的安全。曾几何时,美国侵略军吹嘘依仗的空中优势,已被我军粉碎了。恶毒破坏我军后勤供应的“绞杀战”也已化为泡影。我军的铁道兵部队、工程兵部队,以及中朝两国大批的铁路员工和民工,正在夜以继日地抢修铁路、公路和桥梁。男女老少都在被炸的废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园。虽然不时也看到敌机袭扰,但却不像一年前那样疯狂了,我们的同志和老乡们不仅不再立即隐蔽,而且都是兴高采烈地举目观望我军的歼击机,尾追敌机进行空战,清脆动听的机关炮声,打得敌机像惊弓之鸟四处逃窜,迫使它只能在高空盲目投弹后,就夹着尾巴飞跑了。大家欢呼雀跃,额手称庆,真是高兴极了。沿途经过遂安、舍人场、安州、定州和宣川等地,到处都是一派热闹景象。学生们背着书包上学了,被炸毁的商店也都建起临时门店,开始营业了。安州的街道上,汽车来往奔驰,行人络绎不绝。路过定州时,还碰到朝鲜老乡娶媳妇的新鲜事,和我们中国的风俗大同小异,新娘也坐着花轿,但比我们中国的花轿要小一些,没有轿帘子,可以直接看到新娘,同样也有乐队吹吹打打走在前面,一伙送亲的男男女女,说笑着跟在后面,并不时向我们招手致意。到了定州还见到了久别了一年多的火车,大家都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火车似的,顿时感到很是稀奇,但又立即想到成千上萬的战友,为有今天的胜利而牺牲了自己的宝贵生命,令人感慨万千。经过宣川,更是热闹。部队在这里休息吃午饭。我们几个人便乘机到街上逛了一趟。这是我们到朝鲜以来第一次逛大街。大家说:“要不逛一逛,将来是要留下终生遗憾的。”宣川城虽然不大,但一排排的临时建筑,鳞次栉比,街道上商店林立,行人如穿梭一样,熙来攘往,一派繁华景象,要不是偶尔看到一处废墟,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我们漫步大街,徜徉游览,看到有不少挂着“中华料理”的招牌。随意访问了一下,大都是我们祖国东北和山东籍的老乡经营的小饭店。

战争后期,中国人民志愿军各部队配备了更多的山炮、野炮、榴弹炮、加农炮,特别是从苏联购置的喀秋莎火箭炮。这种炮威力很大,在战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一个老同志曾在回忆文章里介绍喀秋莎火箭炮的厉害。他说:苏联制造的喀秋莎火箭炮,炮弹个头大,同时可装16发炮弹,分上下两排装填,采用电发火,在一秒钟之内16枚炮弹像16条火龙飞向敌军阵地,并呈梅花形分散落地,其杀伤力和震撼力都特别大,在炮弹落地的50米以内,即使藏在掩体内炸不死也会被震得七窍流血,昏迷不醒。敌人曾污蔑我军在朝鲜战场上使用了原子武器,其实就是喀秋莎火箭炮。

志愿军的炮战威力巨大,老同志们回忆起来总是兴致勃勃。一位老同志曾回忆参加1953年夏季攻势中一次战斗。他写道:6月25日19点,3发红色信号弹射入天空,总攻开始啦!我山炮营开始打炮,16门火炮急速射击,10分钟内几百发炮弹轰轰地砸向9号目标。炮弹爆炸,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尘土飞扬。敌人火力点基本被压制,大部火力点成了“哑巴”。这时步兵三营分两路冲上9号阵地,敌人退入坑道和碉堡进行抵抗,三营用爆破筒、炸药包和手榴弹炸碉堡,由于碉堡坚固,敌人负隅顽抗,难以一下攻破。我山炮营立即抬炮向前运动,紧跟步兵展开一场激战,用直接瞄准射击摧毁敌人火力点,炮弹连续巨响,火光闪闪,敌人碉堡上的泥土和残缺木料四处飞扬。敌人大部碉堡、暗堡被摧毁,步兵三营很快冲上去,杀声、手榴弹声不断,敌人混乱不堪,呜里哇啦乱成一团。经过约两小时激烈战斗,敌人全部被歼。还有一位老同志回忆金城战役情况时说:我军1000多门大炮同时开炮。从近往远打,然后步兵跟进,如秋风扫落叶,“联合国军”溃不成军,根本无还手之力。这次战役共歼敌7.8万人。这次战役打下来,很快停战协定就签署了。

敌军俘虏谈起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炮火来总是胆战心惊。一位老同志回忆说:在反击某高地的作战中,“喀秋莎”初露头角,组成了强大的火力网。信号一腾空,几百门大炮同时轰鸣,敌人阵地上一片火海,被打蒙了的敌人初次尝到我志愿军大炮的厉害,吓得不知所措。后来,几个被俘的美军讲,你们的炮火真厉害,炮弹像雨点似的,我们无法逃跑,当了你们的俘虏。

战场形势的好转,说明了武器的极端重要性。以血肉之躯对付敌人的刀剑,落后武器对阵现代化装备,极易演变成血腥的宰割和屠杀。所以,一定要重视武器建设和研发,建立优势,如此才能防止战争,不惧战争,并赢得战争。

敌军伤亡大于我军

在人们的印象中,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伤亡很大,“联合国军”伤亡很小。实际上,“联合国军”伤亡也很大,特别是在战争后期伤亡更大。这方面许多老同志都有回忆。一位老同志回忆,在九峰山防御战中,他所在部队坚守了四个半月,牺牲、负伤80多人,消灭敌人300多人。在上甘岭战役537.7高地战斗中,激战3天3夜,共打退敌人23次进攻和反冲锋,消灭敌人500多人,我连牺牲61人,负伤74人。一位老同志回忆红山包战斗时说:“在这次战斗中,我军伤亡40余人,打死敌军200多人,实现了上级要求的以较少兵力、较小代价牵制敌人,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战斗意图。经过反复争夺,‘红山包最终固守在我军手中。”还有一位老同志回忆攻打下勿闲北山战斗,共毙伤守敌202名,俘敌18名,我军有37名战士伤亡,敌我伤亡比例高达5.4∶1。一位志愿军第六十三军的老同志回忆铁原狙击战时说,光在他们军阵地上,美军就阵亡1万余人。

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中朝军队共歼敌109.3839万人。这是我们自己的统计。据1953年美联社(美国联合通讯社是美国最大的通讯社)发表的数字是147.4269万人。据1976年韩国国防部战史编写委员会编写出版的《韩国战争史》上的数字是116.8160万人。美韩自己统计和公布的数字比我们统计的都多。

抗美援朝战争重创“联合国军”,特别是打痛了美军,给侵略者、给全世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联合国军”法军第十四师希尔将军曾痛苦地回忆说:鸭绿江的冬季战役,我的部队,一次战役下来,全师仅剩2000人。我从我的士兵眼神中,看到的不是怒火,而是恐惧。他们参加过二战洗礼!在北非,在解放法国,攻占西西里岛那一次,都是兴奋的目光。而这次,他们害怕了,我也开始胆怯!我痛恨派我来的政客。美国人,我是不会信任他们的。为了装甲第二师的突围,我们付出了3000名法国军人生命,以及1000人作为战俘的高昂代价,但结果,他们依旧被拦截,被中国军队第三十八军团分割吃掉。前美国陆军将军麦克尔·艾伦将军说:只有傻瓜才选择中国作对手。朝鲜战争以后,美军患了一种被他们自己称作“PLA恐惧综合征”的病态反应。一个西点军校教员说:对我们美国军人来说,这两场战争(指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笔者注)的意义和意味都是完全不同的。朝鲜战争是完完全全的军事失败,而后来的越南战争是政治上的失败,美国军队是在被束缚手脚的情况下打仗。由于惧怕中国参战,不准许美军越过17度线对北越的目标和基地进行有效的军事攻击,终于打成了一场烂仗,最终只能撤出了事。美国人从韩战的失利得知,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中国军队也不再是过去的中国军队了。我们必须以极其审慎的态度来重新研究中国,重视中国,绝不能再犯轻敌冒进的错误。在金门炮战,以及越南战争中,美国都表现出了这种审慎。这就是接受了韩战教训的直接结果。以我个人的愿望,中美之间不要再打仗。否则将会是两败俱伤,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系山西省委党史研究院(山西省地方志研究院)总编审、研究员。]

责任编辑 / 梁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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