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琴经书窥探壮族先民的信仰民俗与精神世界
2020-03-15农瑞群
农瑞群
(龙州县壮学会,广西 龙州 532400)
天琴经书是一部蓄积壮族先民丰厚的信仰民俗文化精髓的“天书”,是壮族天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流布在广西崇左市龙州县中越边境的金龙镇与越南北部岱族地区,尤以壮族金龙布傣的天琴经书最具代表性。
学术界介入壮族天琴文化研究已有三十多年时间,目前国内可查到的天琴文化研究论文99篇,其中在中国知网检索到的有63篇,“2019年广西崇左天琴艺术国际研讨会”征集到的论文36篇,出版天琴研究专著4部。研究的内容主要有五个方面:一是对天琴文化艺术进行综合研究;二是对壮族天琴文化进行本体描述与解读,侧重分析历史、仪式、功能、工艺、音乐等天琴文化的基本构成要素,并从中探究天琴文化背后所蕴含的族群社会生活与意识形态;三是着眼区位特点 ,对天琴文化进行跨境比较研究,进一步深化对其文化特性及文化根源的认识;四是以壮族天琴文化为个案,微观与宏观相结合,总结反思现代背景下民族传统文化与社区时空的互动关系及规律;五是关注“非遗价值”,立足天琴文化功能的发挥,探讨其与现代社会融合的路径与对策。鉴于此,笔者以管窥之见、蠡测之能,拟从天琴经书内隐的信仰民俗和生计民俗及其折射的精神世界等进行尝试性探讨,借以抛砖引玉,让更多的学者走进天琴经书这片沃土,共同发掘积淀于天琴经书深层的壮族文化精髓与精神宝藏。
一、天琴经书的历史及其丰富内涵
天琴文化由天琴背景、天琴形制、天琴经书、天琴仪式及其法事操持者等要素构成。天琴经书是天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天琴法事操持者操持法事仪式的主要唱本,内隐着壮族先民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和自然环境中,为“生存”斗争创造出来的多元民间信仰仪式,折射着壮族先民独特的理性思辨与丰富的精神内涵,是壮族先民遗存的珍贵民俗资源与精神宝库。
(一)天琴经书产生的历史渊源
人类古老的传统文化都与神话、宗教、艺术、哲学和科学等有着密切联系。天琴及其经书的产生就是源自神话“将千金求雨”。相传远古时期左江流域有一次连续三年大旱灾,江河断流干涸,田地干裂生烟,粮食颗粒无收,人口濒临灭绝。住在金龙潜龙洞的“将千金”昏迷中得到壮族祖神“”[mo:33]的帮助,醒来以“”送来的桃棓、葫芦、胡须三物制成了“”[te:ŋ4],用于伴奏喃念“心语”求雨,结果天降大雨,拯救了生灵。
此消息传开后,人们大凡有不顺人意之事都到潜龙洞来请“将千金”弹“”祈福消灾。每年春播后,人们还汇聚在潜龙洞请“将千金”弹“”祭祀,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口繁衍,六畜兴旺。后来,随着参加祭祀人数的增多,山洞容不下,人们就走出山洞,在山脚下比较开阔的地方开展祭祀活动,人们称之为峝[noŋ2stoŋ6]节。此后,“将千金”成了天琴法事操持者魓[pət8],“”成了祈福消灾的重要法器,弹“”所念的“心语”历经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徒子徒孙们的不断补充、提炼与完善,发展成为一部内容丰富的天琴弹唱经书总汇《塘佛》[ta:η2pət8]天书。[1]56-57
(二)天琴经书隐含的丰富内涵
天琴经书《塘佛》是以巫经为基础,融入道经和佛经的一些内容而形成的壮族布傣特有的原生态“魓经”。笔者曾认为《塘佛》有60个单科[2]14-17,其实那只是民间一个法事操持者收藏的数量。由于民间法事操持者持有的经书版本不同,经书的单科量也不一样。笔者最近仅对龙州县金龙镇双蒙村弄昌屯农吉丰与光满村大满屯农现群两位天琴法事操持者持有的天琴经书单科量进行统计,发现《塘佛》经书就有10类165个单科。其主要内容如下。
二、天琴经书内隐的生命转折信仰民俗
信仰民俗属精神民俗传统的一个层面,是指人类对自然社会、历史、人生的理解和表达所形成的如神话传说、故事歌谣、宗教信仰、民间艺术等丰富的精神活动中所生产出来的精神产品,包括伦理道德、信仰、娱乐艺术。[3]28-36天琴经书内隐着壮族民间多元的原始信仰仪式,生命转折仪式是所有原始信仰仪式的核心。从天琴经书内容得知,天琴在民间的每一个信仰仪式均属祈福消灾的范畴,且所有的祈福消灾仪式都围绕着人的生命转折信仰而进行,其包括人的“生”与“存”整个生命过程中每一个转折阶段所产生的一切崇拜与信仰仪式。人类学家根纳普认为,个人生命转折仪式是伴随个人出生、成年、结婚和死亡等生命过程发生的仪式,是个人在某些生命过程中从一种社会身份转变为另一种社会身份,或一个生命阶段过渡到一个阶段的标志。[4]122左江流域壮族人认为,人的生命以成胎为始,以灵魂上天为终。生命过程包括胎儿期、降生期、婴儿期、幼年期、少年期、青年期、中年期、老年期、灵魂期九个阶段,形成了孕前的求花仪式、成胎的培花仪式、出生的降生仪式、满月的安花仪式、成人的还花仪式、青年的结婚仪式、中年的桥仪式、老年的添粮仪式、死亡的接魂渡桥与送魂上天堂仪式等一套完整的生命转折信仰仪式。这些仪式的结束,标志着人生另一个阶段身份的开始。本文选择了生命转折信仰仪式中的“求花”“桥”“渡桥”与“上天桥”四个仪式作为研究对象。
(一)求花仪式
“花”是左江流域壮族对婴儿的雅称,是婴儿的代名词。家族香火的世代延续和人类生命的无限传递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5]159和“人生至虑者莫过于无嗣”[6]278的观念是传统生殖崇拜与繁衍信仰产生的根源。人口危机是左江壮族引发“求花”信仰仪式的重要原因。“求花”仪式有个体性与群体性两种。个体“求花”仪式是在家庭人口面临断接、传宗接代面临后继无人的危机情况下举行。群体求花仪式是氏族或部落因天灾人祸造成人口面临危机情况下举行,主要表现在壮族布傣的峝“求”仪式和布农的“斋板”仪式。
天琴经书反映出来的生殖崇拜与繁衍信仰“求花”仪式是壮族一种原始的生命信仰仪式。尽管在形式上有个体性与群体性之分,但这两种求花仪式都是在人口面临危机的情况下举行,同是为满足生存与发展的需要,特别是心理安全的需要所创造和传承的一种文化现象,旨在使家庭或部落氏族人口生殖繁衍、发展壮大。这种生命信仰仪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积淀,形成了左江流域壮族民间根深蒂固的信仰习俗,成为壮族“花”文化体系中一朵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奇葩。
人类学家根纳普用“通过仪式”这个术语来表达“过渡仪式”,指出“通过仪式”是一个生命阶段进入另一个生命阶段的“分水岭”。[4]122“桥”仪式是左江流域壮族生命转折仪式中的一个重要“过渡仪式”,是年轻夫妇进入中年的重要标志,更是这对年轻夫妇死后其灵魂能否成为“神”让子孙后代供奉的关键仪式。
左江流域壮族人认为,自然界有阴阳之分,灵魂有神鬼之别。成年完婚已生育且举行了“桥”仪式的人死后,其尸体方可进入祖宗坟地埋葬,其灵魂才能化变成为“神”升上天堂被后人供奉。未成年或虽已成年但未婚,或虽已结婚但未生育,或虽已生育但未举行“桥”仪式的人死后其灵魂被称为鬼,尸骸不能进入祖宗坟地埋葬,灵魂不能化变为神升天,更不能入户受后人供奉。[7]33-39然而,阳间与阴间隔着一条大河,由阳间进入阴间,必须架起一座“桥”方能通过。因此,完婚并生孩子后举行的“桥”仪式便成了壮族人不可或缺的生命转折仪式,目的是为年轻夫妇架造起一座由阳间进入阴间的“桥”。
布傣花楼用四根带叶的生竹子制成,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摆放着祭品。最顶一层祭花王,中间那层祭桥官;最底那层祭天狗。古时人们在花楼插上桃花、奶头花、柚子花等五色花,现以柚子叶与冬青叶等代替。“花楼”顶上挂有一把贴有三张“咒符”的柴刀,名曰“刀门”。桥仪式主要程序有封桌、请师请法、吹香、伐木、架桥、钉桥、过油门、过桥、除天狗等。“过桥”时,天琴法事操持者喃唱着诗经在前引路,媳妇婆家和娘家两个最亲的长辈妇女垂手抬着一只“花鸡”和一个粽子一前一后跟在天琴法事操持者的后面,年轻夫妇身着新做的黑色土布衣,脚穿新土布鞋,跟在两位妇女的后面绕着“花楼”走。如果丈夫不在家,媳妇则抱着丈夫衣服过。天琴法事操持者拿着半碗酒,边走边喃唱诗经,还不时撕下一张符,放到花楼旁的油锅里烧,然后口含酒往油锅里喷,着火后,让受礼的夫妻从油锅上跨过,示意清除年轻夫妇身上的妖魔鬼怪及晦气,让其净身过桥。天琴法事操持者边走边喃唱,带领着后面的人绕着“花楼”缓缓地顺时针走三圈,再逆时针走三圈。每当走到“花桥”前,年轻夫妇都要抬起右脚从花桥上晃过,示意过桥。
(三)渡桥仪式
壮族人认为,人是有灵魂的。灵魂的多少由命中注定,灵魂失散的快慢决定人生命的长短。灵魂失散的快慢是由人对事物产生欲念的多少所决定的。人总是要活动的,附在人躯体上的灵魂也随着人体的活动而活动。当人在活动中通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幻觉等感觉器官对某种事物产生欲念时,附在人体身上的部分灵魂就离开人体停留在该事物上。人的思维活动是不断进行的,欲念也会不断地产生,导致灵魂不断地离开人体遗落在人活动的各个角落。当灵魂全部离开人体时,人的躯体也就变成了一副空壳,即人们常说的尸骸。[7]33-39
“渡桥”仪式是亡人的灵魂化变成“神”的重要仪式。亡者尸体入殓后,法事操持者弹着天琴先从地面、地下、海底等为亡者找回其生前散落在各个角落之灵魂,被打入地狱的灵魂用金钱赎回,接其走过年轻时架起的“桥”,然后为其安家置产、送其五谷种子与家禽家畜,使其成为一个新的完整的灵魂聚合体“神”。
金龙布傣还把为亡者添置的农具、家具和家禽家畜以及生活环境所应有的日月水火、山石田土、花鸟树木、刀弓车舟等生产工具、生活用品与生存环境常见的动物、植物画成一幅幅图画挂起来,美其名曰“幔天”。仪式结束时将这些“幔天”画焚烧送给亡者,以此安抚亡者之心,稳住亡者之灵,让其安心上天堂。
人类学家泰勒在《原始文化》中也说过:“对古代人而言,死亡不是生命的终了,而是到达再生的过渡。”[8]87恩格斯在论述灵魂观念问题时说过:“在远古时期,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们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灵魂不死的观念。”[9]219正是基于这种“灵魂不死”观念的使然,壮族民间接魂渡桥的生命仪式才应运而生。
(四)上天桥仪式
“上天桥”仪式是左江流域壮族人最终的生命信仰仪式,也是人生必经“三座桥”的最后一座桥。仪式是在亡者将要出殡时在门外举行,将一块长约三米的整幅白布,用黄姜或黄花草染成黄色,两边镶嵌着很多枚铜钱,竖在门外象征“天桥”,上面写着亡者的出生地和生辰八字与逝世时间。仪式开始时,披麻戴孝的孝子在离“天桥”约两米远的地方面向“天桥”伏跪着,不能抬头偷看,众亲人则背向“天桥”站立者,一样的不能偷看。天琴法师念着诗经送亡魂通过“天桥”上天堂,念完后即将长布条焚烧。顿时,所有亲人大声哭送告别。仪式结束,表示亡魂化变成的“神”升上了天堂。
由上可见,天琴经书展现的“求花”仪式是在人口面临危机情况下对人口生殖繁衍的祈求。“桥”仪式是成人进入中年的象征。“渡桥”和“上天桥”则是由阳间进入阴间,由亡魂化变为“神”升上天堂的重要标志。这些仪式构成了左江流域壮族民间最具代表性的原始宗教信仰生命转折仪式。
三、天琴经书保留壮族原始的生计民俗
生计民俗指的是人们对物质生存的需要与为生活而选择特定的生计方式。[4]时至今日,人类生存发展大致经历了原始时期的自然生存、新石器时代的农耕生存和现代的科技生存三个历史阶段。自然生存时期,人的生计方式主要是靠双手和简单的自然生产工具,采集和捕猎自然界生长繁殖出来的动植物维生。农耕生存时期,人类由原始社会末期进入新石器时代,人们靠有所改进的劳动工具,开辟了新的食物源,出现了原始的农业与畜牧业,学会了食物的储蓄与再生产,生存方式由自然生存慢慢变为靠自己创造出来的食物维生的农耕生存方式。科技生存时期是现代科技高度发展的文明时期,人类靠的是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生产出来的生活资料过着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人类历经的每一个生存时期都具有其不同的生计方式,这些生计方式的长期进行是形成不同时期人类生存的不同生计民俗的根源。
(一)天琴经书记载壮族的稻作历史
天琴经书《吹香》保留的是壮族先民由原始时期靠双手与自然工具采集和捕猎自然界的动植物维生的自然生存方式,进入靠自己双手栽种水稻维生的农耕初期生存方式所形成的生计民俗。
生活在岭南一带的壮族先民百越是世界上最早发现种植栽培稻耕的民族,这是已经考古挖掘出土的“稻谷壳”遗物所证实的。在已发掘的41处稻作文化遗址中,有38处在中国南方。2012年5月,由多名中国著名史地学家、文化学家及考古学家组成的考察组在广东英德狮石牛栏洞进行第三次挖掘后宣布:牛栏洞遗址是人类最早的稻作遗存和遗址,距今12000至14000年。[10]1这一发现,将岭南稻耕文明的起源时间推到了世界稻耕文明的源头。
关于稻耕文化的研究,虽然考古界、学术界已取得了累累的成果,但有些问题至今仍是不解之谜。天琴经书《吹香》里有一段关于稻谷来历的经文,这将为学界揭开稻耕文化很多鲜为人知的千古之谜。现将经文摘录如下:眉恩积歌逹棑,奴及仕,针及車榜。制舜迡岸造,仍扒幼麻耕稼。造耕岸山野欥贪,毎养世东道廊。毎幽岸東青,人寿争坪花,时间共得寉开,每仍社文宽职,每寿咹域咹戈,熟寉各麻对主,自伏羲制度神农,买眉汉氏春奸邪,妚娘乃争夫,汉氏百乾連打,每破残情边绵,迡恳准山川大岸,化双边同棵榜稲,人皇眉令到每地,仕李屯泣京其四边,庄許日幼每边欥,熟寉分蹩,自缘寉轮麻养求,寉轮麻老老差,熟幽摸,的金丑单,孢乐乾搭,坤麻官閣要仓,幼麻欥信香每地。②
经文大意是:原生稻生长在山脚下树林边,其形状如柚子(有些版本说“形如冬瓜”),自生自落,无人问津,是天上“积歌 妸积帝”告诉人说稻子可以吃,并教人食法。此后,成熟的稻谷自己滚回来让人享用。一天,有一个名为“汉氏”的寡妇因与家姑为争一夫而吵架,正在怄气的“汉氏”,用扁担把滚到家门口喊开门的稻子打碎。被打碎的稻子逃回山中,变成了桄榔树。“人皇”下令世间人进山把稻子找回。有个叫“仕李”的人进山四处寻找,历尽千辛万苦才把稻子找了回来。这时舜皇已在岭南一带开造了水田,并驯服大象为人拉犁耕地。“仕李”把接回来的稻子栽种到水田里,使稻子不断繁殖增多,养活了天下人。
天琴经书《吹香》是天琴法事操持者凡做仪式所必唱的经文,清楚地记载了原生稻的生长环境、原生形状和谁教人稻食、谁开造水田、谁把稻子栽种到水田中以及最早的耕田动力是什么等鲜为人知的稻耕文化。这是我国至今发现详细记录稻耕文化发展变化的民间古籍之一,是壮族先民由自然生存方式进入初期农耕生存方式所形成的生计民俗的真实记录。
(二)天琴经书体现壮族的生存追求
虽然壮族先民早就发明了稻耕文化,但由于远古人类处于蒙昧和社会生产力低下的阶段,人们常常面临着旱灾、水灾和虫灾等自然界带来的灾害,这就意味着农业收成的好坏并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于是就有了为防御自然灾害袭击的峝节“求”仪式的产生。
求一年田地满五谷,清泉满鱼虾。求三天有一晴,八天有一雨。求田中花不死,洞中“花”不绝。求蝗虫不咬庄稼苗,害虫不咬庄稼根。求种豆成串,种芝麻结荚,种玉米结棒,种稻子稻穗弯腰。求养家禽长肥,养六畜长膘。求鸡鸭满圈,牛马满屋底,五谷堆满门,货物堆满屋。求老人得平安,子孙得康泰。求孩子如花鱼快长,如天子聪明乖巧。求福福来,求财财到。[7]33-39
仪式结束时,天琴法事操持者把各家带来的五谷种子和五色鲜花分别搅拌均匀,再分配给各家各户,示意上天“积歌 妸积帝”给各家各户送来了五谷种子和人类种子,今年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口繁衍,老少康泰平安。
四、天琴经书透视壮族独特的精神世界
精神是人的精气与元神的结晶,其包括人的意识、思维活动和一般的心理状态,如人的心神、神志、精力体气、神情意态、风采神韵、喜怒哀乐或形容人精明、机警、神通、有生气等。精神世界是人的意识活动及其活动结果的总和,其包括人的精神活动、精神生产和精神面貌及其所形成的精神产品与精神民俗及精神力量等的总和。
精神民俗是一个民族在长期历史发展中在心理、观念、习俗、信仰、规范等方面所形成的群体意识与风俗习惯,是民俗的三个层面之一,“起源于人们对物质生存的需要与为生活而选择特定的生计方式和种族繁衍与社会适应以及精神活动。”[3]28-36壮族先民在自身生产与物质生产过程中所创造出来的每一个信仰仪式均属精神活动的范畴,是为人口繁衍与存活需求进行的精神活动所生产出来的精神产品。这些精神产品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经过不断的积淀、提炼与充实,形成了包括心理、观念、习俗、信仰、规范等方面的群体意识与风俗习惯的壮族传统精神民俗。
(一)天琴经书折射壮族传统的精神民俗
众所周知,民族传统文化是为调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以及人与自身心灵关系而产生的,其在调解这些关系中所形成的制度、伦理、哲学、宗教、信仰等人文精神产品均属精神民俗的范畴。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所折射的传统精神民俗主要表现在对大自然的敢于抗争与挑战,对灾害造成精神上的消极、恐惧、慌乱等状态善于用理性思辨进行安抚与慰藉。天琴经书展现的传统信仰仪式是壮族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其折射的正是壮族先民对大自然敢于抗争与挑战,对灾害造成的精神伤害善于用理性思辨方式进行安抚与慰藉的这一精神民俗。
1.从“将千金求雨”神话看壮族先民与自然抗争的不屈精神。“将千金求雨”与远古人类抗旱救灾的母题神话“羿射九日”大同小异,同是产生于生活环境恶劣、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自身力量无法与自然力抗衡的原始时期,烈日“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是两个神话产生的共同背景。《将千金求雨》反映的是左江流域远古人类为消除旱灾、拯救人类所做的努力,表现了壮族先民在大难来临之际不畏惧,不退缩,不逃避,更不会坐以待毙,而是善于用知识智慧和理性思辨勇于与自然灾害挑战和抗争的不屈不挠精神。这是“将千金求雨”神话的文化精髓,折射了包括壮族精神在内的中华民族精神的硬核。
2.从“求花”仪式看壮族先民面临人口危机的精神支柱。“求花”仪式有个体性和群体性两种。个体性“求花”仪式是在家庭传宗接代面临“无后”、香火延续面临“无嗣”的情况下举行的。群体性的“求花”仪式是在氏族遭受天灾人祸,导致人口面临危机的情况下举行,主要表现在“求”仪式与“斋板”仪式上。这两种仪式虽然仪式群体与仪式称谓不同,形式上也有着个体性与群体性之分,但本质上都是在灾难来临、人口面临危机之际,人们处于“慌乱”“恐惧”“焦虑”的精神状态下举行。人类学家根纳普认为,“通过仪式”可以“改变原有状态或地位”。[4]122“求花”仪式旨在“通过仪式”后,人们面临人口危机所产生的“慌乱”“恐惧”“焦虑”的精神状态得到改变,精神上得到寄托,心理上得到慰藉,生存上得到信心,达到安抚人心、稳定氏族和社会秩序的目的。
3.从“渡桥”“上天桥”仪式看壮族先民骨肉分离的精神安抚。“渡桥”仪式先把亡者生前“分离”出来分散在各个角落的灵魂接回来,接着“通过仪式”把分散的灵魂重新聚合成为一个完整的灵魂,使之拥有另一种身份——“神”,最后通过“上天桥”仪式把“神”送上天堂。这仪式既安抚亡者之灵,稳定其离开阳间时不安的情绪,让其不“回家闹事”。更重要的是,通过仪式给孝敬父母的子女在心理上有个 自我慰藉,体现壮族人孝敬父母那种善始善终的传统美德。
5.从《吹香》经文看壮族先民对稻耕文明的开拓创新精神。天琴经书《吹香》是记录壮族先民稻耕文化发展变化的诗经,记录了稻子由自然生长变为人工栽种,由山脚旱地移栽到水田里,由旱稻变为水稻,由“无人问津”变为天下人主食的发展过程。壮族先民这种推动稻耕文化跨地域、跨时空发展是一种大胆的成功尝试,推动了人类由靠捕猎、采集野生动植物维生的自然生存方式向靠双手种稻维生的农耕生存文明发展的进程,折射出壮族先民为人类生存而勇于开拓创新的精神。更可贵的是,壮族先民把稻谷的来历以经书方式记载,以信仰仪式把稻耕文化所形成的生计民俗传承给后代,这也是一种文化记录和传承的大胆尝试与创新。
从上面研究知道,天琴经书展现的每一个信仰仪式均属精神活动生产出来的精神产品,正是这种精神产品的聚合形成了壮族世代相传的精神民俗。这种精神民俗源自壮族人对“天”的心理崇拜与信仰。在左江流域壮族人看来,“天”与“神”是同一概念的,“天”就是“神”,“神”就是“天”。远古时期,处于愚昧时期的壮族先民把“天”看作是既可敬又可畏的物体,认为人间所有的灾难都是由“天”造成,对“天”产生了敬畏之心,因此当天灾人祸引发的灾难降临时,人们便产生恐惧和慌乱的心理。人们同时认为,“天”至高无上,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只有“天”才能为他们解脱灾难,于是对“天”产生了崇拜信仰的心理,把消除灾难的愿望都寄托于“天”的身上。正是基于对“天”这种崇拜信仰的心理使然,壮族先民在灾难降临之际,用理性思辨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信仰仪式来应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以给人们寻求精神寄托,稳定人们慌乱的情绪,安稳人们恐惧心理,拯救人们崩溃的精神,满足人们对平安的心理需求,表现了壮族先民善于用智慧与理性思辨与 “天”挑战的精神。
(二)天琴经书彰显壮族生存的精神力量
精神在文化意义上是可以影响或激励后人的人文成果。历经千年积淀形成的壮族天琴经书蓄积的壮族信仰民俗文化精髓及其折射的精神民俗,使壮族先民在应对自然灾害与社会灾害的斗争中,特别是在“自身生产”与“生活资料生产”的生存斗争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成为壮族先民生存的强大精神力量。
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中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及种的繁衍。”[11]147毋庸置疑,生产资料的攫取与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殖与繁衍,是人类生存离不开的“两种生产”。然而,人类长期的生存生产与生活实践表明,要顺利完成人类自身生产和生活资料的生产并非易事,会遇到很多预想不到的心理障碍,影响着人们的正常生产与生活,没有强有力的文化精神支撑,“两种生产”是不可能顺利完成的。天琴经书展现的壮族民间的每一个信仰仪式,是远古时期壮族先民在特定的生活环境与历史条件下,为实现“自身生产”与“生活资料生产”而举行的精神活动生产出来的精神产品。正是这些精神活动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步形成的精神民俗,跨时空地成为左江流域壮族在漫长的岁月中为完成生存生产虔诚崇拜的精神追求,凝聚成强大的精神力量,制约着他们的整个生产活动与文化生活空间。
五、天琴经书研究的当代意义
民族精神孕育于民族文化之中,民族文化折射着民族精神。中华民族文化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传统文化;二是1840年以来的革命文化;三是1949年以来的社会主义文化。[12]7如果按此时空划定,中华民族文化所折射的中华民族精神就包括传统精神、1840年以来的革命精神和1949年以来的社会主义精神。正是这三大精神铸就了坚不可摧的中华民族精神,支撑着中华文明的延续与发展,使中华民族永远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凝聚着中国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智慧结晶,体现了中华儿女几千年来积累的知识智慧与民族精神。天琴经书是壮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核,积淀着壮族先民深厚的原始信仰、民俗文化精髓,保留着壮族原始文化的粗犷和纯真,以及形成壮族身份的原生状态,折射着壮族先民独特的理性思辨、心理结构和生命观念与伦理道德等精神民俗,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的组成部分,其在壮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成为维系民族团结和延续中华文明的强大精神力量,使人们凝结成一个抵抗自然灾害和社会灾害的强大共同体,在应对自然灾害与社会灾害的斗争中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走进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当今中国,虽然现代科学技术和物质文明高度发展,但从壮族民间个体性和群体性信仰仪式的世代相传与不断延续的情况看,现代高度物质文明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融合,依然成为当今壮族民间维系“两种生产”的双重保险。
改革开放开始,中国共产党创造性地提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战略任务,对民族传统文化精神产品进行“弃之糟泊,取之精华”的精神再生产,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任务之一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要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并明确提出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我们的精神追求,唤起了中华儿女弘扬中华传统精神与时代精神的自信,构建了中华民族精神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聚起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有力的道德支撑。
研究壮族天琴经书,目的是挖掘吸收其蕴含的优秀传统文化精髓,弘扬其所折射的宝贵传统精神,这对走进壮族精神世界,了解壮族精神民俗,弘扬壮族优秀传统文化与传统精神,提高壮族文化自信,凝聚壮族强大力量,建设壮美广西、共圆复兴梦想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由于天琴经书以傣音古壮字记载,学界能破译者甚少,难以介入研究。因此,做好天琴经书的整合、翻译与出版这一基础研究工作,是对天琴文化进行深层研究所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天琴经书不翻译出版,学术界就无法对天琴文化进行深层研究,音乐界也无法根据天琴经书蕴涵的文化精髓进行音乐创作,天琴艺术的传承与发展也将成为一句空话。
注 释:
①资料来源:龙州县金龙镇双蒙村农立忠、横罗村沈朱伟《塘佛》手抄本。
②资料来源:龙州县金龙镇双蒙村弄昌屯农立忠《塘佛》《吹香》手抄本。